黄多多一出现,总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一场骂战。对一个女孩的恶意,从发色到衣服到胸。但这些恶意,它或许极端些、猛烈些,但绝对不是个例,也并不特殊。热搜之外,无数普通女孩的一生,都在与这些恶意为邻。
我先说一个结论:黄多多这辈子,都与那个黄谣撇不清关系了。证据就是,在任何一个搜索引擎打上黄多多三个字,自动关联的,一定有「黄多多 图书馆事件」。
对于一个女性公众人物,这种带有香艳气氛的谣言,一旦产生,就会成为她名字永远的后缀。因为在这之后,她每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这个谣言都会被重新提一遍。就拿前几天黄多多的热搜来说。12月21日,孙莉在网络平台发布了16岁的黄多多做甜品的视频。本来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分享视频,但有人抓住她的胸部不放了。
因为微微露出的胸部痕迹,评论区有人开始阴阳怪气。“16岁穿这个衣服,有点太成熟了”“露出来不就是让人指点的吗”
当然会有人辩护,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些充满恶意的想象也随之开始了。这些人是擅长分析的。你看,一个16岁的女孩怎么要穿这种性感的衣服,表情这么死气沉沉?她一定经历了什么,肯定跟那件事有关……你看,这视频怎么运镜这么怪,非要对准胸部?她的父母有问题,看来那件事是真的……
而这样的想象逻辑,毫无疑问会再次复刻。这次是从胸部到下流的谣言,下次就可以是腿,是腰,是一个表情……以至于,往后关于黄多多的每次讨论,终点都会是那个黄谣。于是黄多多只要稍微摇曳一下身姿,人们就能立马联想到那个淫荡的画面。于是结论彰明较著:黄多多,终究是有故事的。
站在如今的荒诞结局往回看,对黄多多的恶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她染紫发开始。当时黄多多13岁。一张染紫发的照片,像不小心滴进油锅的水,让互联网热热闹闹地吵了好几天。
有人说她是“不良少女”“学坏了”“太妹”……也是在这之后,大众对于黄多多的臆想,就从“女孩”变成“女人”了。她晒运动,有人说“十几岁,怎么穿的这么露骨”;
她晒烘焙,有人说“15岁穿成这样,18岁还了得?”
不堪入目的黄谣能产生,也是因为她“把精力用在化妆上,难免会让其他男孩子心生歹意”。
现在她胸部痕迹露出来了,有人的想象力到达了巅峰。谁还记得,13岁之前,人们讨论黄多多,讨论的是她“8岁上节目的懂事,10岁为动漫电影配音,11岁走上时装秀”的优秀呢?
而当她长大,人们只记得观察她的表情,只愿意盯着她的穿着打扮,然后就只能想到“性”。而这一切,不仅发生在黄多多身上,它发生在你、我以及每一个普通女孩的身上。黄多多,只不过是将这一切放大了——当黄多多因为稍微露出的胸部痕迹被“想象”的时候,在这个世界上,正有无数青春期的女孩,因为自己发育的胸部而羞耻。
胸部早发育的女孩,青春期是黑暗的。因为她会听到男生故意大声的议论“我们班谁的胸最大”,然后说出她的名字。她会在体育课的时候,发现男生瞟自己一眼,然后意味深长的对视一笑。当男生看着窘迫的她窃窃私语的时候,虽然她什么也没听到,但却也什么都听到了。于是,她学会了含胸驼背,努力让胸部不那么明显。她学会了,在三十多度的天气里,穿上厚外套。她不敢享受体育课,她要时时堤防胸部的晃动。她也学会了,把自己的身体当作耻辱。可当她把自己的痛苦发在网上求助的时候,只会有人教她怎么“伪装”自己,却没人教她是那群男生的错。
当黄多多因为染紫发被骂的时候,同样有无数十几岁的女孩,因为爱美,被父母指责“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一个女孩爱美,是某种危险的信号。你发现了吗?女孩开始有女性特征后,她的所有天性,似乎都是错的。胸部是耻辱,爱美是错误。可这到底是谁的错?是女孩的一个天然器官的错,还是让它成为耻辱的这个社会的错?答案其实我们都知道。以这一切作为注脚,波伏娃写在《第二性》第二卷开篇的这句话:“她不是生而为女,她是变成女人”便振聋发聩。她本该可以染自己喜欢的发色,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坦然对待自己的胸部,但舆论教育她,谣言中伤她,于是她学会了,她需要符合“标准”,才能安全长大。真相是刺痛的:一个女孩长大的过程,就是被驯化为“女人”的过程。更确切地说,是被驯化为“好女人”。
舆论对黄多多的恶意,不会中止在16岁。因为哪怕是普通女孩,都会在一生中无数个意想不到的瞬间,成为别人口中“有故事”的女人。一个虎扑男用户,把朋友圈里三位女生的照片发出来,问“这三个女生谁好看?”还声称“她们有对象,不是处女,不干净”“自wei的时候,会看着她们的照片动手”。
这三个女生,一个是同学,一个是他妈妈的同事,一个是他学车时认识的。她们怎么可能想到,她们分享在朋友圈的照片,被她身边的某个自己从来没注意过的人,拿去自慰,拿去某个角落意淫。
仅仅因为她们长了一张那个男人喜欢的脸。海南中学一位语文老师,因为一张公开课照片出圈,但砸向她的是充满恶臭的意淫。“长得那么漂亮,学生还有心思听课吗?”
有人与她相隔几千公里,却能从一张照片出发,幻想她如何因为颜值被聘为老师的故事。
仅仅因为她好看得太出众。杭州一个女孩出门取快递,她怎么可能想到,在快递驿站等待的那几秒,她已经成为“女富婆寂寞出轨快递小哥”故事里的女主人公呢?两个男人偷拍了她,在微信聊天框里自导自演了一大出戏,然后在一个又一个微信群里传播。
最后,女孩被人肉,被网暴,被单位辞退,患上抑郁症。所以,怪她过分美丽?在这些故事里,我们似乎能得出一个规律:女人只要稍微展示自己的女性特征,腰肢稍微软一点,就有无数肮脏的意淫围绕她的身体展开。而这些意淫,是对女性气质的打压。女性会因为被造黄谣而耻辱,为了避开这种耻辱,她们只能一点点阉割自己作为人的权利。不能在朋友圈晒照片,衣服不能太短,不能太性感……
那么,她们到底错在哪里了?答案很简单,她们不是传统定义里的“好女人”。理想国live在文章《当女人开始享受性,父权不会善罢甘休》里分享过这样一个知识:“在男人的视野里,女人要不就是贞洁却无趣的妻子,要不就是诱人却低贱的荡妇。这种野蛮的二分法古已有之、甚至延续至今,也由不同的文化所共享。”女人要不就是“好女人”,要不就是“荡妇”。
而对“好女人”的定义,来源于男人的经验,也势必符合男人不言自明的利益。当一个女人能将性作为耻辱,把守护自己的贞洁当成女人的义务时,她就是“好女人”;所以,16岁的黄多多,该以露出胸部羞耻。当一个女人能够为家庭的美满牺牲自己的时候,她就是“好女人”;所以,事业再成功的女性,婚姻都会被当成刺伤她的剑。参与设计北斗系统的中科院研究员徐颖女士,会被评论“唯一的遗憾是单身”。
当一个女人身姿臃肿在菜市场和人争吵时,她同样是“好女人”;因为她在维护以丈夫为中心的整个家庭的利益。而其他女人,面临的就是“被绞杀”。造黄谣,说她“不干净”,用各种方式物化她……而类似发生在黄多多身上的闹剧,这样一场场的“绞杀”,让很多女孩们,只敢按照定义而活。她们是好女人,她们却不是有主体性的人。
1923年,鲁迅写了一篇文章,叫《娜拉走后怎样》。鲁迅说,这个女人最后可能会死。娜拉原本是一个家庭主妇,活在以丈夫为中心的世界里,在丈夫的教导里努力做一个好妻子。一个意外的发生,让她忽然觉醒,发现“我在你(她的丈夫)心目中,从来就像一个小玩偶一样。”于是她离家出走了。
戏剧到这里结束,没人知道娜拉最后的结局。鲁迅先生便猜想,她出走之后,会发现原来走到哪儿都会碰壁;她最后可能也活不下去,因为她可能找不到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最后鲁迅先生写道:“也许我们需要的是整个社会的改造,是整个社会的一个革命,我们才有可能改变娜拉,以及她所代表的无数女子尤其中国女子的一个命运。”
娜拉在鲁迅那个年代会死去,在这个年代同样会“死去”。如今仍然有很多娜拉,她们在某个瞬间发现自己被那个定义束缚,想跳出框架,于是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而等待她们的,却是类似黄多多的遭遇。之前采访过的牛津女博士朱朱,在晒了自己牛津数学第一的成绩后便遭遇了无数的谩骂,鉴定她是“学术媛”。
在她摆出求学经历,自证学历真实后,还是被泼脏水。“资料写这么多,是为了找个好金主吗?”
而这一切的根源,是因为朱朱她是不符合男人对女人的想象的。
学历如此高的她,没有素面朝天不顾形象,相反她染头发,穿短裙,还漂亮。
她就是那个离家出走的娜拉,可等待她的现实并不明媚。然而每个觉醒的娜拉,都本该有个好结局。每个女孩,都本该可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任何人。而不是被关在家里,困在厨房,排挤出职场……
所以现在的我们,仍然需要一百年年前鲁迅口中的“社会的改造”。第一步就是接受多种多样的女性样本,不参与男权社会对她们的迫害。拒绝臆想一个优秀女性爬上去的手段,去欣赏她追求理想的那份魄力。
不“鉴媛”“鉴婊”,不追随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分化。在每一场围绕女性的讨论里,站在那个女性的角度考虑问题。就像前文提到的虎扑男用户的所作所为,是一个女生发现,并且扩散出来寻找帖子里受害的女孩。
就像拒绝网暴爆料吴亦凡的都美竹、揭开王力宏真面目的李靓蕾,不接受“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式的混淆主次。而不参与迫害她们,就是不参与迫害我们自己。当女明星离婚收到的是祝福,而不是“婚姻失败”的负面标签。就会有无数女人,敢于走出痛苦的婚姻,不以离婚为耻辱。当黄多多的胸,不再成为讨论的对象。你和我这样的普通女孩,也不必再因为发育的胸部,被耻辱捆绑。千千万万的女儿和妹妹,也再不用经历我们噩梦般的青春期。
在父权系统里保持清醒或许痛苦,但我们宁愿痛苦,也不要麻木。只有清醒,才有改变的可能。正如上野千鹤子所说的:“因为,无论怎么不愉快,我们都不能避而不见的事实,就在那里存在着;而且还因为,我们同时也懂得,无论多么艰难,只要我们知道了那个事实,就有改变它的可能性。”愤怒与痛苦,提醒我们正身处危机中。也正如鲁迅预想的:然而娜拉既然醒了,是很不容易回到梦境的,因此只得走……我们向前走的每一步,靠的都是我们从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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