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途中造英雄--记蒲剧大师阎逢春之艺术奉献王易风

阎逢春蒲剧唱段欣赏(蒲剧大师阎逢春之艺术奉献)(1)

梨园世家,枯木逢春,此为代蓉学艺中艰苦奋斗之概语耳。三晋剧坛每议及阎逢春(即代蓉)其人,即议及蒲剧之中兴时期,每谈及蒲剧之中兴,亦不能离开阎逢春其人,他为蒲剧界之佼佼者亦。为三晋戏曲界之杰出人物,在晋阳大地以至古都长安,为妇孺皆知之名人。一进入晋风剧场、顿感心旷神怡,一观其演出,即能使人延年益寿。余身为戏曲园丁数十年,如京剧界之梅兰芳、周信芳与其他名家,及兄弟省市之名伶,所见多矣,各有千秋;阎逢春乃余之故人也,见其演出多矣,知之较详,真不愧为戏曲艺术大师。为较全面地叙述其艺术生涯,参照若干同志所写之文章与评传,而以一己之观戏心得,撰写如下。

一、代蓉的童年

阎逢春出生于1917年,山西运城西姚村之梨园世家,乳名代蓉。其父阎金环为蒲剧颇有成就之须生演员,以唱做功文戏善长,戏路甚宽,南路戏之上中下三百二十四本,均能提下包来,在观众中颇有名望。家境虽非石如悬磬,有时亦难免有断炊之险。金环平时搭班唱戏,寄钱回来,生活尚可;若遇天旱成灾,班内营业不佳,久不寄钱,家内生活相当困难。那年初生代蓉,其母身体虚弱,无钱营养滋补,将家内惟一下蛋母鸡宰杀,炖熟熬汤,分数次食用以健身。代蓉稍长,父命其上学读书,欲使其知文识礼,改变门风。至十一二岁时,每放暑假,即随父到戏班生活,台口经常转移,四处流浪。日间代蓉进场看戏听唱,平时即在戏房听父辈谈古论今。他天资聪明,每日手足不闲,为前辈艺人服务,班内演职员皆与之相互斗趣,甚爱之。其父本欲使代蓉之幼小心灵,平时上学读书,假期内随戏班四处游走,经经世面,体察艺人生活之艰苦。不意他在班内,每天看戏听唱,倒学会不少戏曲知识,记下不少戏曲台词,蹦打几下亦颇像样模仿性特强,班内师伯叔,皆称他为可造之材。

1932年代蓉15岁,学校刚放假,母命其到野外挖野菜,蓉自感在校读书,备受束缚,决意搭班学戏,自信亦能成材,遂将篮子挂于树上,直奔其父所住之班社。时金环正在怀念孩子上学,将放暑假,不知半年来进步如何?忽见代蓉进门,直向其父言曰:“此次我是偷偷离家,愿学唱戏,不愿进校读书。金环一听此言,勃然大怒出手即打了代蓉一个耳刮。蓉亦未哭,忍痛言曰:“我要学戏,唱戏比念书好。”其父益怒曰:“唱戏怎好,台上是人,台下是鬼,爹学唱戏是万迫无奈,而今谁逼你操此贱业,甘居人下。”戏房同人见之急来调解,中年人忙将代蓉推至门外,劝其听从父命,好好上学读书,代蓉个性特强,坚持弃学唱戏;老年人在家规劝金环曰:“十五的男儿夺父志,孩子大了,有他自己的打算,想学唱戏,亦未常不可。看来他是个好材料,有出息,能学成一个好演员,好吃好喝一辈子,不一定是坏事。”金环怒犹未息曰:“孩子念书很聪明,我想让他读书明礼,改换门风,免得辈辈唱戏,低人一等。”众曰:“念书成材也好。学戏成材也好。民国世事讲说自由平等,唱戏也不比别人低下。”金环仍带气而言曰:“看来他不给我改换门风,谁也奈何他不得,认命吧!”

西姚村自从那日代蓉失踪之后,其母每日四处了哨呼叫,饮食俱废。左邻右舍亦帮助寻找,到他姥姥家去问,亲戚家去寻,找了两日,毫无结果,最后才找来戏班,总算水落石出,代蓉每天看戏学戏,精神很好。金环心里着气,不多言语,招待来人用饭之后,告来人曰:“回去告知他妈放心,他在这里平安无事,学唱戏哩!”

十数日后,金环在同班老者之劝解下,也想开了些,自思老子唱戏儿唱戏,看来是命该如此,腹中之气,逐渐消散。毕竟是亲生之子,开始在饮食上关照代蓉,继而暗约中年演员,练功时关照孩子,并约一二老者给儿子念戏。本来代蓉在前二三年,假期中随父在戏班生活,对虎跳、剪子、踢腿、下腰等功夫,虽说不够规格,却是样样能行。师傅逐渐进行纠正,并对摸架子、走台步、出场亮相与锣鼓经的使用,节奏感的增强,边看边练,逐步提高。同时边学会一些戏,熟读如流。人常说:“门里出身,自会三分,”经过师傅的指点,走向规范化,同时也念会几出戏,虽未进行排练,每次在场内看戏,认真记忆,私下自己练习,亦向父亲请教,给登搭登搭,已学到手。但是他在此时的学戏,虽有师傅指点,属于师伯叔的相互关心,不算班内成员,承事掌班亦未正式研究通过,拿今天的话来说,他仍是“待业青年”。

经一两月之后,进步较大,一日在夏县演出社里挑下《反西凉》一戏,饰演马岱之田师傅身患急症,不能上台,代蓉曾看过数次,注意力集中在马超身上,而对马岱印象不深。先问过父亲,金环将马岱之台词与动作,详告代蓉。他即跃跃欲试代田师傅演出马岱,并向掌班师傅提出要求,未被允准;幸有毛相丑师傅在侧一力推荐,他说:“就让这娃代演吧,像这类角色,他都能配演下来,我敢担保”经允许后,众人帮助化妆并穿戴起来,在紧锣密鼓声中他上场了,踢腿作势向观众亮相。完整地将这出戏之马岱稳稳当当地配演下来,正在后台卸妆,背后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掌说:“好娃子,有出息,我就把你收下了。”代蓉回头一看,原来是班主要收留自己,当即下跪叩了一个响头,并说:“谢谢班主,你是我的大恩人啊!”从此他才正式进入梨园行业,缺甚顶甚,代人补角。

二、流汗的冬天

代蓉自投入梨园行业以来,如饥似渴地看戏学戏,加紧练功虽非住科班学艺,却是门里出身,日夜不间,非学即练,以补自己功力之不足。首先向其父学的启蒙戏是《世王府》,他在看戏中已学会百分之七八十,父亲认真地给他登搭过几次,全部学会了。在传艺中代蓉并非“徒读父书”之人,问他父亲说:“李文忠痛骂李秀英是饮酒真醉?还是佯装酒醉?”其父答曰:“我唱了几十年《世王府》,师傅教得我是真醉,我唱得也是真醉。”代蓉笑而言曰:“真醉不如假醉,假醉有戏可做,又能显示李文忠刚直不阿,不畏权势,佯装酒醉,痛骂朱元璋之宠妃李秀英,显得人物更高。”由于父子二人对剧中人物之理解不同,金环却认为小娃子刚刚学戏,就敢不遵父命,不好好向老传统学习,将代蓉痛骂了一通,并说:“你要不听传教,将来百事不成,干脆滚回去吧!”代蓉亦未顶撞,心想有朝一日我唱此戏,真醉假醉由我安排,此时何必与老人争吵。不久班主知代蓉学会《世王府》就让他来试行演唱,掌班师傅也很同意,代蓉满怀信心,上台化妆演出。金环深恐儿子演唱不好,给自己丢脸,躺在戏房,未敢出来看戏,但在内心里很不平静,担心代蓉的演唱。过了好一会,毛相丑报回讯来说:代蓉演唱《世王府》台下开花啦,唱得很好。金环才把一颗心放了下来。之后代蓉所演出《世王府》每台戏社里要挑成了班内之保留剧目。他便按照自己的想法将假醉之表演动作,重新做了设计经过演出实践观众颇为欢迎。有时演些配角,也能得到彩声,看客对他很感兴趣,说他是新出台之红人。即在此年十月封箱之时,班主特为代蓉多开了些俸银,金环引以为荣,对亲戚朋友们说;“我娃子和看客有缘,他一出场,人们都很高兴。”

金环父子发财回家,这是合家欢乐的一个冬天。略备礼物,先去代蓉的姥姥家,以及其他亲戚家。每次走亲戚,都让代蓉相随,此时金环不以学戏为耻,反以为荣。之后金环开始认真抓儿子的练功学戏,每天黎明,父子二人到村外野场子上去,先进行深呼吸。接着喊嗓子,再练练唱腔,然后练腰腿功夫,父子俩都是满头大汗。金环见代蓉的腰腿功夫,练的相当规格,问代蓉能否翻个“虎跳”?代蓉立即翻了几个;金环认为翻的不坏,问代蓉能否打两个剪子?代蓉当即打过去一个,两手向上一举,似在做小翻泛子之准备,金环大喜曰:“我娃的剪子,打得相当好!”代蓉曰:“还能带一个小翻。”金环惊问曰:“谁招护你过的小翻?”代蓉答曰:“我师傅。”

“谁是你师傅?”

“你那时不让我学戏,我师傅偷偷地教我偷偷练练,我不能出卖师傅。”

“你不告说,我也知道。”你知道还问我干甚?”"咱要谢师。”

“等我正式赚上包银,好好谢谢师傅,不用爹为我操心。”

父子俩一答一对,金环喜不自禁曰:“爹也得好好酬谢人家,那是爹暗暗给你找的师傅,你知道吗?”

代蓉在地上蹬了一脚,带气而言曰:“为甚不早对我说,让你儿偷偷摸摸地学,偷偷摸摸地练功,学下本事,也不敢见人。”

金环自悔曰:"唉!爹本想让你上学读书,改变门风;后来才看到你学戏进步更快,定能成材。人不管干甚,学成材就好,你比老子有出息,将来在梨园界学成名人,也好。”

代蓉向其父曰:“爹,你见过《世王府》中的李文忠吗?

父曰:“未见,”

又问曰:“你师傅见过李文忠吗?”父曰:“未见,相差几百年哩!”

代蓉更进一步问曰:“相差几百年,没有见过面,你们怎能知道他是真醉、假醉?”

金环大笑曰:“关于真醉假醉,为父早已想通了此事,咱唱的戏是文人们编出来的,艺人唱出来的,我唱的一个样,你唱的一个样。真醉唱好了,人就当他是真醉,假醉唱好了,人就当他是假醉。”

代蓉曰:“如此说来,老戏也能改能变,敢改敢变。”

金环曰:“对,老子不该胡骂你一通,真醉假醉,依着你来,行了吧!”

父子二人说说拉拉,回到家中,欢快地共进早餐。

是年冬天,每早父子二人一同出去练功,着重在台步、腰腿、架马功夫方面,练的更为稳健扎实,优美规范化;在唱腔上又向其父学了一些新的唱法每早都得流几头汗,每天把代蓉已学会之戏如《芦花》、《牧羊卷》、《大报仇》、《回荆州》、《忠报国》、《斩子》等,认真过了一遍。金环把自己特有的台词与表演手法,全部传给代蓉。但是金环接受前次对《世王府》真假醉之争的经验,与其说是传艺,倒不如说是相互研究。有时代蓉提出另一些唱腔,金环则认为这样唱也可以,或曰:“好就依你的来。”在对人物的理解上,代蓉肯提自己的独到见解,金环当即认可,有时提出自己的看法,相互研究。代蓉对自己学艺一事,提出自己的打算:“下一年仍要与父同班演唱,要把另两位老师的动弹戏,如《淮都关》、《三劈关》、《高平关》、《汴梁图》等戏学到手。金环同意并说:“把我唱的一部份戏,逐步移交给你来接替在看客中步扩大你的印象。”代蓉高兴地说:“上阵父子兵,互推互让,想办法把戏演的更好些。”

这一个冬天,父子二人滚战在一起,练功过戏,手眼身法步,认真排练。不仅每早练工、相当费力,即在过戏中,每个动作均需细扣,作势架派,一招一式,都在认真去研究,反复数次,两人都是满头大汗。早上练功扎实,白天过戏认真,台词句句刻实,唱念句句上调,汗水不知流了多少,每个戏扣得真真楷楷,此一冬为代蓉的学戏,打好了坚实的基础,且把代蓉的独到见解,充分发挥出来。这是不平凡的一个冬天,忙忙碌碌的一个冬天,父子俩为戏曲事业努力奋斗的一个冬天,全家欢欢乐乐的一个冬天,小代蓉从此之后,蓬蓬勃勃地成长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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