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按:前阵子的电影《丹麦女孩》,讲述的就是世界上最早接受性别重置手术的跨性别女性——莉莉·艾尔伯(Lili Elbe)。艾尔伯出生时是个男孩,名叫埃纳·莫恩斯·韦格纳(Einar Mogens Wegener),之后投身艺术界,成为一位小有名气的风景画家。1904年,韦格纳与画家戈尔达·戈特利布结婚,婚后有时会扮成女装,为妻子作模特,自称为莉莉·艾尔伯。1912年,她和妻子搬到巴黎居住,随后逐渐抛弃男性性格,开始以女人身份生活。
1926年的莉莉·艾尔伯
1930年,艾尔伯到德国接受了一系列性别重置手术,切除男性生殖器官,并将卵巢移植到体内,然而这次卵巢移植却以失败告终。她在手术后修改了自己法律上的性别,结束了与妻子的婚姻,退出了绘画事业,名字也改为莉莉·伊尔莎·艾尔文斯(Lili Ilse Elvenes)。1931年,她接受了最后一次手术,将子宫移植到体内,但手术之后产生了严重的排斥反应,不久便因此逝世。
1999年还有一部片子《男孩别哭》,也是根据Brandon Teena的真人真事改编的,只不过Teena是一位生理女性,但他无法接受自身的性别,是一名跨性别男性,并决定到一个新的地方以男性身份开始新生活。
文/Robert Sapolsky
译/Boomchacha,郭斯塔,Xaviera(在水译方)
校对/凤梨
原文/nautil.us/issue/35/boundaries/caitlyn-jenner-and-our-cognitive-dissonance-rp
夜深了,在非洲中部雨林里的某个角落,一只黑猩猩正在生产。随着朝阳升起,疲惫的母亲和新生儿被亲朋好友簇拥在中间。围观的黑猩猩总会按捺不住好奇心,它们当中绝大多数都会扒开新生儿的双腿一探究竟: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这是生物学最直白的二项选择题,问题的答案也可谓板上钉钉。但事实上,生物性别并非二选一这么简单。生物学家早就发现能打破这传统观念的物种,它们并非一成不变地保持雄性或雌性。现如今,人类社会也渐渐意识到了一成不变、非男即女并不是性别的本质。
事实上,这还出了一个头条新闻。布鲁斯·詹纳,美国运动员,在1976年奥运会上勇夺男子十项全能金牌,他曾作为封面男模被印在“Wheaties”麦片包装上(美国麦片食品的包装上通常印体育明星);变性之后叫凯特琳·詹纳,在2015年成为杂志《名利场》封面女郎。拉弗恩·考克斯,一位变性人演员,曾获得艾美奖最佳女演员提名。在美国,不少变性人活跃在公众视线中,他们的身份包括市长、州议员、法官、警官、国际化妆品名牌模特以及返校节女王等。尽管变性人常被旁人冷眼相待、拳脚相加,还是有越来越多人认为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性别不一定要恒定。
布鲁斯·詹纳变性之后叫凯特琳·詹纳,在2015年成为杂志《名利场》封面女郎
许多人甚至怀疑究竟有没有“性别”这个概念。他们性心理中的自我形象可能涵括男女两种性别,第三种性别或是没有性别,他们的世界观里可能没有下意识把人以性别区分开来。
这块新领域被社交网络标杆Facebook正式化。在2014年的时候,Facebook个人主页开始提供“无性别”、“双性人”、 “间性人”、 “流性人”、 “性别存疑”、“非双性”、“泛性别”、“两魂人”以及“其他”等58种性别选项,隐约带着美国本土的时尚气息。而“其他”则说明,这只是冰山一角。
告别两种性别最激进的方式来自角色扮演游戏玩家。他们在虚拟世界里扮演自己的化身,扮演自己所向往的角色,雄性、雌性,或双性,从倭黑猩猩,鹦鹉到半人半马,毗湿奴神,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办不到。只要选对游戏,你还能在网上花数年从草履虫进化成多细胞生物,还能与其他玩家的角色互动。因为现实生活中的体态、生理特征跟游戏没有关联,在网络游戏里做到这些事儿可谓易如反掌。
鉴于恒定的二元性别概念变得越来越模糊,有人认为这在不久的将来会完全消失。但不幸的是,在那之前这一过程就会被人类大脑的认知特征所阻碍。在碰到这种情况之前,让我们先来看看我们对性别的认识到了何等水平。
凯特琳·詹纳,前所未有地吸引了公众对变性人的关注,在ESPY上荣获阿瑟·阿什勇气奖(Arthur Ashe Courage Award,拳王阿里也得过。ESPY,全称Excellence in Sports Performance Yearly ,美国体育界颁奖典礼,体育迷们通过互联网投票选出各个奖项的最终得主,奖励过去一年中表现最佳的运动员。ESPY被誉为是体育界的奥斯卡盛会)。
首先来看看植物,其中有一部分为“雌雄共株”,既有雌性生殖器官(雌蕊)也有雄性生殖器官(雄蕊)。而动物就不一样了。有的物种可以孤雌生殖,顾名思义,雌性不需要雄性就能繁衍后代,包括科莫多巨蜥等许多爬行动物拥有此能力。和雌雄共株植物类似,包括海参、蜗牛、鲈鱼等雌雄共体动物也同时具有两性生殖器官。
科莫多巨蜥也能做到孤雌生殖,只是产下的都是雄性蜥蜴。
还有“安能辨我是雄雌”的假两性畸形斑鬣狗。由于雌雄斑鬣狗跟雄性一样肌肉发达(雌性能分泌更多雄性激素),具有假阴囊,可以勃起到跟雄性阴茎大小的阴蒂,所以单从外表上无法分辨不出来斑鬣狗的性别。《狮子王》却没有跟你扯这些。
小丑鱼可以随意改变性别
还有像小丑鱼和海濑鱼这样的顺序雌雄共体动物,它们可以随意改变性别。领头鱼为该鱼群中唯一的雄/雌性(海濑鱼尾雄性,小丑鱼为雌性),其他成员则为异性。若鱼群中的老大死去的话,另一性别中的老大会改变性别,继承老大的职位。除此之外,有的双向雌雄共体鱼会根据环境的需要不断改变性别。
大自然真奇妙,不是么?还是聊聊像小白鼠这种普通的生物吧——不论是什么性别,老鼠的大脑都了解雄性和雌性的性行为(雄性爬上雌性背部,来回抽动骨盆,而雌性弓起背部露出臀部)。试验性地控制各方面条件,就可改变任一性别的行为。
接下来,让我们看看另一种单调乏味的哺乳动物——两性渭泾分明的人类。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决定人类性别的必要条件是染色体——女性有两个X染色体,男性有一个X染色体和一个Y染色体。理论就是这么明了。但实际上可没这么简单:染色体异常的人可能会有XYY,XXY,XXX,X或者XXYY等组合。他们中的大多数可能会不孕不育,而像特纳氏综合症患者(只有单个X染色体)则会在神经、代谢、内分泌和心血管等方面出现异常。
“亲爱的,这叫青春期。长痘痘长小鸡鸡什么的都很正常,管它呢。”
比这些罕见疾病更有趣的是一项新发现,成年男性通常会有些XX(女性)干细胞分布在全身,分化为包括神经元在内的成熟细胞。类似的情况在曾经产子的母亲身上也会发生,她们体内分布着XY干细胞。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在怀孕过程中,有部分来自母体的干细胞会掺进胎儿体内,有些来自胎儿的干细胞也会融入母亲体内。因此,我们许多人体内混杂着双性染色体(目前还没发现有何影响)。
一旦性染色体的种类确定了,其他与性别相关的东西也都随之确定了;如果是XX型染色体,你就是女孩,是XY型,你就是男孩。女孩的卵巢会产生黄体酮,男孩的睾丸会产生睾酮。而在我们还是胎儿的时候,男孩和女孩就会在这些性激素的作用下各自长出不同的性器官,同时,第二性特征也会在此阶段落定,比如你汗液中的化学成分以及大脑的运作方式。染色体、内分泌、性腺、生殖器以及表型特征,它们之间是紧密相连的。
不过这也是有例外的有些人在某些方面表现出男性特征,但在另一些方面,则会显现出女性化,具体有不同类别的失调。
究其原因,首先,有可能是他们的染色体性别和性腺及生殖性别相互冲突。患有性别发育异常综合症(46,XY DSD)的男性患者,不仅有男性的雄性荷尔蒙和睾丸,还带有女性的卵巢和输卵管。这种患者,其实只带有一种性染色体,但却兼有卵巢和睾丸的组织,生殖特征模糊不清。
其次,荷尔蒙也会出现紊乱。一个已被充分研究过的案例证明,睾酮会在靶细胞中产生一些作用,转化成双氢睾酮(DHT),而除非你基因突变,否则促使这个转化发生的酶是不会失效的。而其发生的原因,是“5α还原不足”。案例中的人是XY型染色体,都长有睾丸,并且睾酮水平正常,但他们的性表征——也就是他们的外形——却大相径庭,有的是男性面貌,有的是中性,还有的则长了张女性的脸。那些一出生就有着女性外表的人,无一例外地都在青春期的时候发生了男性化的转变(在身体里藏了很久的睾丸长成,阴蒂变大,嗓音变粗)。这样的情况广泛存在于近亲繁殖、与世隔绝的群落中(比如多米尼加山区),而这些地方的文化也适应了这种现象——“亲爱的,这叫青春期。到了青春期,长痘痘长小鸡鸡什么的都很正常,管它呢。”
荷尔蒙通过与特定的受体相互作用而对靶细胞产生影响(雌激素受体结合雌激素,胰岛素受体结合胰岛素)。荷尔蒙层面的另一种变异则会导致“睾丸女性化综合征”,其原因是某种突变导致结合睾酮和双氢睾酮的雄激素受体失去了效果。因此才会出现XY型染色体没有问题,睾丸正常,两种荷尔蒙水平也都正常,但这两种荷尔蒙都失效的情况。这种情况下,人的外在表征就会呈中性或女性。如果是呈女性特征,一般在青春期,女孩没有来月经初潮时就会发现。其实,这是因为她身体里并没有卵巢和子宫,阴道之上是个死胡同,而再往上走,肚子里隐藏的睾丸却在源源不断地产生雄性激素。
因此,婴儿出生时,染色体性别和表性性别会有出入的概率约为1%,原因多种多样。这概率可不小了——你随便挑一个人,他性征模糊的几率可比他智商超过140要高得多。
但或许,最引人关注的情况应该在更深一层。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的染色体、生殖腺、荷尔蒙、生殖器,以及第二性特征——毛发、嗓音、肌肉组织、面部结构以及性功能都是属于同一个性别的,但心里,却总觉得自己属于另一个性别。
这种就叫跨性别者了,个中的一些神经科学原理颇为有趣。人类的大脑中,有很多地方都存在“性别二分性”(尺寸、结构、功能,以及化学成分等都会因性别而不同)。这种差异并不是很大,不足以通过其中一个部位的大小来推断出他/她的性别。但是,放眼整体男女总数,就会有统计数据上的差距,反映机能影响的差别。
我们身边不乏这样的人,从任何角度看,包括染色体和性征上,都是属于性别A的,但自己却声称始终感觉像性别B。他/她的二分性大脑区域究竟怎么回事?许多研究表明,这是因为其大脑与性别B的大脑有着很多相似之处。这应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我们取决于自己的大脑,大脑就是我们的一切,不管我们面部毛发多不多,喉咙粗不粗,还是带不带把儿。
换句话说,问题不是出在跨性别者有着和他们真实性别不一样的想法,而只是他们运气不好,被生在了不属于他们性别的躯壳里。
然后,中心词来了——“连续统一体”。人类体内的性别是连续统一的,当中有很多的变体,这些变体的基因、器官、荷尔蒙、外表,以及性心理认知都是独立地存在的。这样的环境下,不少人大脑中的性别认知会截然不同。这很罕见,但我们一般认为“正常”的各种人类特征,其实也同样罕见。
脸书58条选项:2014年,Facebook将美国文化中逐渐壮大的流动性别认知正规化了,用户能够在58个选项中选择自己的性别。
目前对性别连续统一体的认识逐渐增加,新的科学发现(还有明星公开效应)也必然越来越多,我们是不是可以期待在不久的将来,人们会理所当然地认可性别可以流动,男性或女性可以不恒定?一言以蔽之:不可能。因为,我们的大脑非常抗拒连续的东西,将连续的东西掰成部分,分门别类,才是大脑的本性。
感官的知觉就是如此。人类语言学家已经在色彩认知上做了大量相关工作。可见光谱的色彩就是连续的;但即使这样,我们还是按照门类将颜色进行了区分,并且,每一种语言里都有词汇用来武断地打破这种连续性。这种色彩的术语加强了我们对于色彩认知的分类意识。打个比方,在英文中“蓝色”和“绿色”是两个不同的术语,而人们却认为两种不同深浅的蓝色会比浅蓝和浅绿更为相似,即使这几个颜色之间在光谱上的距离其实都一样。
研究人员做过一项研究来反映我们对于分类的偏好。他们让猴子观察有猫和狗的图片,然后记录下猴子们前额叶神经元的脑电活动状况,有些神经元只对狗有反应,而另一些则对猫有反应。接着,研究人员将猫狗的图像全部混合起来,组成了几张猫和狗分别占20%,40%,60%以及80%和80%,60%,40%以及20%的图片。测试结果令人惊讶,猴子的神经元是按规律活动的。比如说,当狗的数量分别达到60%和100%的时候,猴子大脑里认知“狗”的那部分激活度相当并且都很活跃,而当狗的数量下降到40%的时候,那部分神经元就基本不再活动了。换句话说,大脑的分类意识已经强大到让神经元认为,从60到100差距要比60到40更小。
因此,我们有着强大的分类意识。而二分性的性别意识,更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最强烈的分类意识。这种分类行为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神经影像的研究已经表明,大脑根据性别处理人脸的过程,在150毫秒内(也就是千分之一百五十秒),人还没真正意识到对方性别的时候就能完成。
对一个狩猎者来说,有益的自动分类意识可能是“遇到哪些动物我要/不要赶紧躲。”
性别自动分类意识在我们脑子里根深蒂固。这个现象在以前的一项研究中就可见一斑。在研究的第一部分,研究人员展示了一系列照片,上面是一群穿着篮球球衣的男生,球衣上写着类似“是你先动手的”之类的各种文字。男生中,黑人和白人各占一半;所穿的球衣都是一样的。之后,受试者试着将文字和之前的人进行配对。而在配错的情况里面,受试者有超过50%的几率会选和正确答案肤色相同的人。由此可见,我们是根据肤色来进行分类的。当他们在思索到底该配谁的时候, 他们并不是在想,“唔,我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他肩膀很方,但到底是哪一个呢?”他们是在想,“我不太记得了,但他肯定是个(某个肤色)人。”
在第二个部分,黑人和白人中各有一半穿上了黄色和灰色的球衣,研究人员要求受试者再一次进行配对。这一次,配错的情况更多是因为球衣的颜色而非肤色,这表明肤色因素在人们观念中也并没有那么强大,因为球衣颜色这种小事都比它更能造成干扰。最后,研究人员又做了一次试验,不过这次去掉了种族的因素,而是采用了不同的性别。当所有球员都穿上同样颜色的球衣后,受试者们在配对时就在性别上犯迷糊了。而当球员们穿上不同颜色的球衣后,受试者们却仍然被性别误导。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性别的分类,比起种族肤色和视觉线索,在人的观念中是一个更强大,更深层次的存在。
分类思维具有很多优势。有了它,我们就能更加容易地记住那些分好类的事物,也更方便对各种类目进行掌控、组织以及决策,而不是在一堆不断起伏连续的数据中抓瞎。对于一个传统的狩猎者而言,对他有益的自动分类意识可能就是“哪些动物我要/不要赶紧躲”。我们西方化的生活中还有一个典型例子,太根深蒂固,很难发觉:“红灯停,绿灯行”。即使我们身处异国他乡,那里的红灯颜色深浅和我们自己国家的不一样,在看到以后,我们还是会立马在繁忙的路口旁停下脚步。
当然,这样的思维也有一定的缺陷;当事物属于同一种类时,我们会低估其中的区别,而当它们分属不同种类时,我们又会高估它们的差异。这就是狭隘和排外,成见和偏见的核心所在。不过瑕不掩瑜,分类意识的优势也足够让它成为一个强大的认知偏好了。
那既然性别在生物学上并不泾渭分明,我们为什么还要对它有这么强的分类观念呢?简单地讲,因为我们不是雌雄同株的植物,不是海鲈鱼,也不是鬣狗。不具有性别二分属性的人类在群体中依然是少数,而且很多还并不容易在外观上有所体现。毕竟,在20世纪中叶的科技进步之前——也就是99.9%的人类历史中——一个有着睾丸女性化综合征的女人也不过只是不能生孩子而已。
文化和文化的产物,不仅影响生物特征的分布,还影响我们对这些特征的态度。人类祖先们还靠狩猎为生时被认为是重大缺陷的那些东西,现在都司空见惯了——比如近视眼,在远古时期就被视为致命缺陷,意味着无法准确定位猎物;现在多亏了眼镜的存在,近视眼才不用承担那么大的物种选择压力。如今早已不是那个遥远的过去,视力不好的人也可以像视力正常的人一样繁衍生息,再也不会被自然选择淘汰掉。
不过,难以想象,我们大脑的性别二分性思维会面临什么物竞天择的压力——在找寻伴侣的重大时刻,这种思维还是很便捷的。要想承认分类思维的缺点,就需要大脑新皮质,也就是大脑内新产生的部分,负责消化整合信息,比如此文中的内容。再过35年,我们中的大多数还会扒开新生儿的双腿一探“男孩还是女孩”吗?或许再过350年,或3500年,这一切会发生变化。那都是有可能的。当然,到了那时候,大家问的可能是,你的意识上传到哪个操作系统了?
关于作者:
罗伯特·萨波尔斯基(Robert Sapolsky)是一名生物学、神经学、及神经外科教授。任职于斯坦福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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