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一直在响,起伏的电话铃声和信息提示音交杂,在姜时念耳边犹如冰冷混乱的海浪,反复撞击耳膜。
意识在吵闹声里逐渐恢复过来,她费力睁开眼,瞳仁上覆着一层水光,有点失神地环顾四周,确定自己身在共济医院的病房里。
病床对面就是窗口,素白帘子没拉,外面夜色阴沉,黑蓝云层压得很低,厚重堆积在天际,隐隐映着北城夜晚浓稠的灯光。
窗边墙上挂着一面电子屏,时间显示晚上八点半。
距离她在自己的生日宴上昏倒,至少过去了两个小时。
姜时念本能地抬了抬手,感觉到疼,才看到手背上正插着输液针头,瓶里的药还剩一小半。
她全身都是高烧后的酸胀,撑着床慢慢坐起来,用另一只手拿过手机,恰好一条新的微信进来,点亮了刚刚黑下去的屏幕。
——“时念,这个时候你就别矫情了,装晕解决不了问题,我先在这边照应,你冷静了就赶紧过来,司机在楼下等,别让你父母和姐姐太难堪。”
下个月就要跟她正式办婚礼的未婚夫。
姜时念紧攥住手机,深深吸气,商瑞的下一条接着跳出来。
——“清醒点,姜家的亲生女儿已经回来了,你现在任性不了,北城的圈子就这么大,今天现场人又多,现在估计人人皆知你只是个替代的养女。”
几行字在昏暗病房里毫不留情扎着姜时念的眼睛,幽幽冷光映照下,她眼尾的红更鲜明。
姜时念掀开被子,刚想直接把针拔了下床,病房门轻声一响,年轻护士开门进来,看到房间里的冷清,眼里露出惊诧。
共济医院经常接诊北城这些高门权贵们,她在VIP楼层工作两年,见过姜时念不止一次,知道她是姜家千娇万宠的大小姐。
以前姜时念生病住院的时候,来探望的人不断,商总作为未婚夫更是体贴,时时作陪,很少看她孤身一人。
今天却反常,姜时念已经高烧到失去意识,除了司机和保姆把人送到之外,竟然就再没人过来了,连商总都一直没有出现。
而且刚才还听同事私底下聊,说最开始保姆给姜时念开的只是普通混住病房,后来不知道是被谁从中拦了,才临时换到楼上环境和隐私都好的VIP。
病房里光线不好,护士为了看清输液的情况,打开顶灯,等她目光落到姜时念身上时,看得愣了几秒。
姜小姐长得美,只是以往总穿得素净,爱穿温婉的旗袍,也不喜欢珠光宝气,所以即使五官极艳,也显得内敛温柔。
但现在她一反常态,身上穿了条裹身的黑色丝绒礼服裙,性感张扬,该露的露着,该包的地方又恰到好处,雪肤红唇,黑瞳潋滟,那点病容不止没把她削弱,反而美得稠艳。
护士屏了屏呼吸,想起在入院登记册上看到的基本资料,不理解这种大美人怎么会在生日当天受到冷遇。
姜时念忍着喉咙的涩疼,轻声跟护士说:“不用忙了,我自己能处理。”
据她所知,姜时念性格温软柔顺,不会做出格的事,一个人输液倒没什么可担心的。
护士调好了流速,前脚刚走,姜时念随即就撕开手上的胶布,果断拔掉了针头。
她手腕是抖的,一串鲜红的血珠溢出来,在细白手背上尤其刺眼。
手机还在此起彼伏地响,姜时念关静音的前一刻,远在德国的闺蜜秦栀打来电话,她冰凉的手指停顿几秒,还是接了。
听筒里,秦栀失态地拔高声调:“念念,什么情况!我电话微信已经快爆了,你还好吧?!”
姜时念密长的睫毛在眼睑遮出阴影,没有出声。
“……所以是真的出事了?!”秦栀起初是在圈子里的各种微信群看到了消息,紧接着就越来越多人来找她这个闺蜜探问,她实在担心,“你是领养的倒无所谓——”
她深呼吸一下,忽然爆发:“但现在外面说你只是姜家女儿的替代品,家里提前跟你商量好了要在今天生日宴上公开亲生女儿,结果你为了抢风头,故意打扮出挑,还在现场装昏倒博同情?!这些说法传出来,怎么可能没人授意!”
秦栀着急问:“商瑞在你旁边吗?!他什么反应!有护着你吧!”
姜时念抓住床沿,细致的骨节绷得苍白。
事情发生没多久她就失去意识了,对后来的舆论不知情,现在听秦栀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她可能……是被自己全心全意维护的姜家人设计了。
从六岁进姜家的那天起,她就知道,因为相貌跟姜家走失的女儿姜凝有几分相似,她被当成慰藉家人的替代品。
她从来没有因为这个怨愤过,能被养父姜久山从孤儿院里带出来,远离危险,拥有一个家,就等于是给了她新生。
她为此永远心存感恩,也不会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家人的感情和认可。
对于收养她,养母叶婉始终都是冷淡态度,当初姜久山为了抚慰妻子失去女儿的痛苦,才提出找一个相似的小孩儿,碰巧在孤儿院看到了她。
那时阴差阳错,姜家在收养她之后,并未公开是养女,而是对外宣称,找回了以前遗失的女儿,为了消灾,改名叫姜时念。
两个孩子年纪相近,五官又像,当时网络信息也不发达,姜家又低调,所以并没人怀疑,但养母叶婉却很快后悔了。
叶婉觉得她的存在,是对亲生女儿权益的侵犯,是种亵渎式的替代,会混淆纯粹的母爱。
但姜家最重脸面,话都说出去了,领养手续也办了,要退掉她已经没机会。
她那天抱着自己小小的包袱,胆怯站在装修奢华的别墅里,恍然意识到刚触摸到一点的温暖,被倏然抽离,再也与她无关。
在叶婉态度的影响下,姜久山和哥哥姜炀都开始对她冷淡苛刻,她享有了姜家给予的条件,就必须完全按照姜家对女儿的设想来长大。
她感念收养的恩情,始终满足着父母哥哥的期望和想象,但叶婉永远不会对她满意。
她做得再好,叶婉仍然皱眉看她,最嫌的是她长相,怪她太艳太灼眼,不够良家,不符合全家人理想中的姜凝。
后来姜家生意想更进一步,需要联姻助力,父母看上了商家的独苗儿。
商瑞跟她是高中同学,坚持追她好几年,她始终没答应。
但是姜家施压越来越重,商瑞也确实因为一些事打动了她,她最终点头同意,认真地想跟商瑞试一试,想有一个稳定的婚姻,有个家。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今天的局面。
姜家声称给她办的生日宴,成了她的处刑台。
如果家里提前告诉她,亲生女儿找到了,让她在宴会上配合,当个反面对照来衬托对方,哪怕要跟她断绝关系,她都会答应。
但怎么能隐瞒她,利用她,把她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工具。
并且那位亲生女儿跟她不是陌生人,是她回家跟父母提过几次的,在电视台里处处针对她的竞争对手。
姜时念松开手,从床边站起来,回答秦栀:“我在医院里,商瑞没来,他留在宴会厅,正催我回去。”
秦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这算哪门子的未婚夫!这种鸿门宴,你一开始就不应该去!”
姜时念眼睫低垂,自嘲地笑了笑,市电视台当家花旦清透的嗓音,已经哑得轻飘飘。
“我提前跟爸妈说过,我这两天病了,生日宴能不能不办,被他们拒绝了,说要借今天的机会,对外宣布我跟商瑞下个月的婚期,我必须去。”
“我不想让爸妈和商家为难,所以我——”她抬起头,一双桃花眼靡丽清冷,“在他们的安排下,发着高烧,盛装打扮,穿着我平常根本不会选的裙子,画着攻击性强的浓妆,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女儿牵出来。”
“那位在台里处处看我不顺眼的小姐,今天几乎素颜,白裙子干干净净,我嘛……”
“我就是个恶毒黑莲花的样子,满脸都写着心机,活脱脱小说里那种算计家产的恶毒假千金,刺激太大昏倒都像是装的。”
曾经信誓旦旦说爱她的商公子,在场面失控的时候,只是低声扔下一句“你理智点,别作”,就体面地转过身,走向了姜家父母,和众人眼中的弱者。
她可怜的,刚找回亲生父母,对这个场面手足无措的姐姐。
秦栀已经怒不可遏:“我以前就觉得奇怪,姜家人对你的态度怎么人前人后两个样,要不是碰巧见过我都不信!在外面慈母慈父好哥哥,一到了没人地方就立马变脸——”
她越说越意难平:“现在更是绝了,想抬高亲女儿,就直接拿你祭天!念念,你被家里算计成这样,还要忍着?!”
姜时念刚要说话,突然听见走廊里有高跟鞋的声音在铿锵靠近,已经到了门外。
方才她一直跟秦栀说话,脑子也混乱,完全没注意到。
姜时念抿住唇,下意识挂了电话。
下一秒房门就被不客气地一把拉开,长卷发的女人懒洋洋摘掉墨镜,上下打量她两眼,冷嗤了一声:“我说什么来着,就是装晕,等到这会儿还没人来看你,坐不住了吧?”
姜时念静静问:“商瑞让你来的?”
“姜时念,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惦记我弟弟呢?”
商璇唇边的弧度更凉,慢悠悠往病房里走了两步,细鞋跟敲击在地面上,在晚间的医院铮铮刺耳。
她扬眉靠近姜时念:“也对,看姜家今天的态度,以后是不会管你了,你不想摔进泥里,当然要死皮赖脸扒着商瑞不放,可惜让你失望了,他现在正忙着,没空管你。”
姜时念用力扣着手机,边缘在手上压出深深红痕。
商璇扬眉看她:“不止商瑞没空,整个姜家,跟姜家有交情的所有人,都顾不上你,你当大小姐的日子到头了,只是个鸠占鹊巢的赝品而已,如果我是你,就主动让位,把这门婚退了,免得更难堪。”
她继续道:“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两家只是联姻,别谈什么学生时代小孩子过家家的感情,既然你连姜家的女儿都不是了,还打算拿什么进商家的门?”
商璇做着精致美甲的手指抬起来,轻蔑刮过姜时念没有血色的脸颊:“拿你这张脸吗?”
姜时念还发着烧,能站稳已经不容易,她尽力挥开商璇的手,直视她说:“商小姐不满意婚事,可以直接跟两家提,但是我和商瑞的事,我会跟他当面解决,我既然没进商家的门,就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她不愿意跟商璇多争执,拿起挂在门边的大衣,努力平静地往外走。
随着动作,她手背上的针孔再次溢出红色。
商璇惊怒地愣了一下,不能置信地深深吸气。
姜时念以往没脾气,性格好得像个假人一样,不管她明里暗里怎么刺,她都不可能有这种激烈反应。
现在她光环碎了一地,跌落枝头,全北城的熟人圈子里都在议论她的狼狈,她反倒敢朝她硬气?!
商璇脸上挂不住,愤然回过身拽住姜时念的手臂,厉声问:“你对我什么态度?摔得一身泥还把自己当天鹅呢?!我告诉你——”
姜时念病着,挣不过商璇的力气,拉扯间不得不转身面对她。
商璇一见姜时念浓艳到扎眼的脸,更气不打一处来,有意把她往后一甩,想让她从病房门口跌出去,彻底把脸面摔碎。
姜时念还穿着生日宴上的细跟鞋,被推搡之下没能稳住身体,她想抓住门框,但手指太滑,脱了力。
心在极速冻结。
她哪里是什么天鹅。
她可能生来就在泥塘里,从来没有真正走出去过。
姜时念以为自己会如商璇的意,在整层楼的医护患者面前闹出最难看的局面。
但有一只手,在她要摔下去的时候,忽然撑住了她的后背。
她裙子很薄,那只手稳定有力,陌生体温沿着指尖传导,透过衣料,牢牢压在她蝴蝶骨上。
疏冷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漫不经心似的:“商小姐要告诉什么,不如也让我听听。”
商璇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僵在半空,愣愣看着对方半晌,才慌乱肃立,脸色发白地嗫嚅出了一声“沈总”。
远处护士站听到了这边的争执,有人及时赶过来,等看到门口情景,又不安地站住,没敢随便上前。
姜时念额角被冷汗浸湿,她迅速扶着门站好,屏息回过头。
医院走廊里灯光亮着,斜对面的病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男人应该就是从那边过来,此刻站在她的面前。
他很高,挺拔修长,身形几乎遮蔽了背后的光线,致使他五官隐匿在淡淡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他身上穿最简洁的白衬衫,就已经足够矜雅贵重,手臂随意搭一件黑色大衣,线条分明的指节上勾着个不算大的蛋糕礼盒,冷白缎带与他肤色极相称。
姜时念没有直视他的眼睛,目光放在他利落的下颌线上,脑中都是乱流。
她张了张口,干涩的“沈总”还没叫出口,商璇就及时清醒过来,忙抢着说:“不好意思,不知道您也在医院里,是我们吵到您了?”
男人的语气很淡,听不出喜怒,置身事外般望过去。
“是你。”
商璇呼吸一窒,挤出来的笑容彻底凝在脸上。
她再不甘,也看出沈家这位刚继任的家主好像心情欠佳,动了真格,她倒霉撞上枪口,再说下去恐怕要惹麻烦。
商璇后悔刚才音量太大,惹到了这尊神,随即又怨到姜时念身上,她毫无脸面地低头连道了几句歉,戴上墨镜匆匆离开病房。
商璇走后还没过一分钟,姜时念手机上就收到她警告的信息:“你别得罪沈延非!别给两家找麻烦!”
姜时念按熄屏幕,才发觉刚才险些摔出去的那一下,把她所剩不多的体力也快耗干了,但比起这个,眼前的人更让她高度精神紧张。
她轻声说:“对不起沈总,打扰你了。”
“还有……”她补充,“谢谢。”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沈延非确实恰好替她解了围,否则今天肯定会在医院闹大,她不好收场。
他不疾不徐开口:“谢这种空话就免了,姜小姐要是不介意,帮个忙。”
下一刻,男人抬手,那个悬在他匀长指间的蛋糕盒递了过来,他音质温凉:“多了个蛋糕,带着出去不方便,辛苦你帮我处理。
姜时念还没决定伸不伸手,那个价值不菲的蛋糕盒就已经被沈延非放在她旁边的置物台上。
他没有多留,利落地和姜时念错身而过,彼此离得最近时,他低下头短暂注视她,视线有电光火石的相接。
姜时念靠着墙,等他背影消失,附近的医护都走远,所有声音安静下来,她眼窝才慢慢变红。
为了不让情绪崩溃,姜时念尽量转移注意力,随手打开了那个蛋糕盒的盒盖。
里面的蛋糕上,有一行手写字体的“生日快乐”。
而字的后面。
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纯白色天鹅。
姜时念没想到,生日宴开始到现在,她收到的第一句“生日快乐”,竟然来自跟她几乎处在两个世界的沈延非。
虽然这蛋糕不是给她的,祝福语也和她无关,天鹅更是巧合,但某一瞬间,她仍然像在极寒里找到了一点力气。
姜时念挺直脊背,穿上大衣,重新盖好盒盖,把蛋糕送去了护士站。
沈延非既然交给她处理,自然就是不需要了,她接下来要回宴会厅,也不能带在身边,不如送给护士们当宵夜。
蛋糕的这口甜,她今天没运气尝了。
那会儿去过病房的小护士快步朝姜时念迎上来,要给她处理手背上针孔的血痕,嘴里念叨着:“药都没打完,怎么能随便拔针呢,流这么多血,你还是快回——”
小护士赶忙追上她,心急地脱口而出:“沈先生刚提醒我给你把手处理好……”
姜时念一顿,不禁更觉得空茫想笑。
沈延非这样的人,北城权贵圈子里众人仰止的高不可攀,不像是会管闲事的,不过随意朝她扫了一眼,就不嫌麻烦地替她这个不相干的人找了护士。
真正应该在她身边的商瑞,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冷淡到让人心寒。
其实从订婚之前,她主动对商瑞坦诚了自己的身世以后,商瑞嘴上说着不在意,对她的态度已经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了。
那时候乔思月还不是姜家遗失的亲生女儿姜凝,只是她在电视台的同事。
商瑞作为台里的赞助商,在她跟乔思月有工作冲突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维护过对方,让她懂点事,别那么计较,显得小家子气。
偏偏商瑞跟乔思月在明面上没有过多接触,也谈不上什么暧昧,她连委屈失望都好像是无理取闹,如果较真儿,就坐实了她的心胸狭窄。
她是姜家的女儿,是跟商瑞联姻的对象,为了家里也不能任性。
商瑞从小养尊处优,即使是他先追的她,在感情里仍然是俯视和松弛的,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他偶尔情绪上来,甚至还会用养女的身份开她玩笑。
那些层层叠叠的难受无声堆积着,她尽量自己消化。
她想报答姜家,想拥有一个属于她的小家,姜家也从小训诫她要会忍,所以她在感情里一直包容着,真心准备下个月跟商瑞结婚。
姜时念走出共济医院大门,深冬夜里,外面飘了细雪,她抓紧大衣的衣襟取暖。
她额头滚烫,心里告诫自己先别冲动。
她离开生日宴现场三个小时了,大家应该都已经冷静下来,现在她就回去,当面问清楚姜家和商瑞的态度。
司机撑着伞跑过来,把伞面举在姜时念头顶:“针打完了?怎么不多休息会儿,快上车,你还病着呢。”
车里空调开得很足,姜时念昏昏沉沉刚坐下,就意外接到电视台副台长的电话。
副台长语气含笑,带着刺探问:“时念,忙着过生日吧?商总在不在你旁边,台里有点急事,我这边联系不上他。”
副台长算是她直属上司,平常就奉承商瑞,连带着对她也过度热情,现在肯定是听到了风声,专门来试虚实的。
她全凭能力在电视台坐上如今的位置,对方现在却来暗示她,如果她跟商瑞真出现裂痕,她珍惜的工作就会受影响。
的确,主持人算是公众人物,一旦身上负面新闻太多,就会被推到幕后。
姜时念冷静说:“商瑞在忙,您可以晚点再找他。”
副台长干笑一声:“行,正好提醒你,下周咱们策划的那个重点访谈,你得加把劲儿了,如果请不动沈先生,到时候节目落到别人手里,可别怪我不公道。”
姜时念捏捏眉心,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
市电视台策划了一档访谈类节目,是下个年度的王牌,目标对准各行业金字塔尖的大佬,主持位置很多人眼红,乔思月也曾经私底下对她宣战,势必要抢到手。
最后是她靠着实绩取胜,乔思月夹枪带棒盯了她好几天。
但她没空去照顾别人心情,因为最重要的第一期节目,台里做梦似的居然要请铂君集团的沈延非。
沈家这位新家主哪里接受过什么访谈,根本就不切实际,然而台里格外坚持,让她通过家里和商瑞的关系想想办法。
姜时念的电话还接通着,手机忽然发出连续的轻微震动,有信息进来。
她顺手划下通知栏,看到是商璇发来的三张照片,她心里有了隐隐的预感,敛眸点开。
第一张照片,背景是Liz酒店的生日宴现场,拍摄时间是五分钟前。
乔思月还是那身素气白裙,坐在沙发一角,鼻子通红,商瑞在旁边给她递水。
接下来,乔思月哭得厉害,喝水呛到,商瑞抽纸巾靠近,俯身帮她擦。
最后,商瑞端来一盘蛋糕哄人,那个原本说是用来宣布她跟他婚期的蛋糕,被他切下来送到乔思月跟前,商公子那张优越的脸上,还能看到一点拿人没办法的淡笑。
这笑容姜时念很熟悉,从前只对她有过。
姜时念一张张翻完,跟副台长的通话早就断了,她把手机倒扣在座椅上。
司机从后视镜关注着她,好几次欲言又止。
姜时念映满街灯的眼瞳朝他看过去:“徐叔,你想说什么。”
徐叔这下憋不住,重重拍了下方向盘:“他们怎么能这么做事!养女怎么了,一起生活十多年,就完全没感情?!姑爷也太过分了!”
徐叔在姜家十年,了解情况,瓮声瓮气说:“今天这种局面根本就是联合起来把你往火坑推!你的家,名声,工作,搞不好就全没了!只要你表现出一点委屈,谁都会觉得是你的错,骂你这些年占够了便宜还不知好歹!”
因为这么多年来,姜家在人前始终对她很好,如今身世一公开,任谁都会觉得她最没资格有情绪。
她应该对一切感恩戴德,毫无怨言地迎接亲生女儿回家,主动让出未婚夫,回到她的泥潭里。
但前提是,全家不要把她当成一个随便砸破的木偶,设计这么多,只为了名正言顺把她扫地出门,帮亲女儿快速融入北城的权贵圈。
车穿越蒙蒙雪雾,转过一个路口后,逼近Liz酒店灯火通明的门廊。
雪越下越大,可见度不高,所以姜时念直到下车,都没注意到后面那辆一直不远不近跟着她的黑色迈巴赫。
迈巴赫低调地提前停下,跟酒店保持开适当的距离。
车里的光源都关着,只有外面的白色雪片混着暖黄路灯,忽闪忽暗地照进来。
驾驶座的年轻男人眼见姜时念单独进去,急得直攥拳,忍了半天,还是憋不住回过头,望向后排座的身影:“三哥?”
后排的单侧车窗降下一小半,柔和夜风混了点碎雪,慢悠悠敲在玻璃上。
沈延非淡色唇间衔着根烟,他略偏过头,手指虚拢,火光在轻轻砂轮声中乍燃,照亮他深刻眉目。
他很少抽烟,但是今天,好像有只被困了太久的利爪挣脱约束,一直在疯乱抓挠。
过了片刻,沈延非才从酒店门口收回目光。
他指腹摩挲了一下手里扣着的礼盒,低声回答前面那人没敢问出口的话。
“再等等,我现在跟她一起进去,对她不好。”
Liz酒店一层宴会厅,商瑞扯松领带,靠在单人沙发里,烦躁地翻了翻手机,依然没看到姜时念的回复,他发去的几条微信都好像石沉大海。
以前就算吵架,姜时念也没什么脾气,更不会搞不吭声这一套。
商瑞没耐性地张口:“你确定照片给她发了?”
商璇在他对面,为那会儿得罪了沈延非的事还心神不定。
一听商瑞的语气,她抬头吃惊看他:“你让我去医院,不是为了确定她装病吗,发照片不也是为了让她认清现实?现在怎么又一副还惦记她的语气?”
她皱眉问:“你做这些,不是要跟她分手的意思?”
商瑞抬了抬眼,正对上不远处乔思月哭到楚楚动人的脸,面无表情地慢慢道:“谁说我要跟她分手了。”
商璇瞳孔紧缩一下。
“我要是不这么做,时念能拎的清自己处境?”商公子散淡地扬眉,“只有被姜家算计,到处受威胁,随时要从天上掉下去的时候,她才会明白唯一能靠的是谁。”
商瑞懒得看手机了,干脆扔一边:“我对她越淡,她越没底,她如果不来好好求着我,别的不说,连电视台的位置都不见得能保住。”
他朝姜家人的方向抬抬下巴:“那一家子,得拼了命的帮亲生女儿上位。”
商璇愕然瞪着他,喘了口气才说:“所以你故意的?下个月你还是打算跟姜时念结婚?”
“不然呢?”商瑞觉得她好笑,“结婚前,我管教管教自己未婚妻,教她怎么当人老婆而已,否则以她那个性格,等哪天才能像别人一样会撒娇会哄人。”
他摇了下头,表情略显不耐:“以前追她的时候对她太惯着了,她没危机感,以为我总得捧着她,婚都订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她懂事,明知道自己就是个养女,还总那么端着,受点罪也是自己找的。”
姜时念端到过头了。
他跟她确定关系这都几年了,换他身边那些朋友,说句难听的,可能睡都快睡腻了。
她可倒好,碰的稍微越界点她都不情愿,更别提其他的。
他是谈恋爱,又不是吃素当和尚。
以前她还有个家里撑着,现在一无所有,总该清醒清醒,学着让他高兴了。
商瑞扫了眼时间,余光看见乔思月起身过来,垂着头跟他说:“商总抱歉,今天给你添麻烦了,我看时念到现在还没回来,应该是真病了,你还是去看看她。”
“我这边没事,”她眼眶仍红着,“爸妈哥哥那儿我能处理好,不耽误你们。”
商瑞打量她一眼。
乔思月跟姜时念,某些特定的角度看,五官确实是有三分像的。
只不过乔思月是标准的淡颜,清丽那挂的,姜时念却是纯粹浓颜,美得放肆恣意,有时候盯着看看都烧得眼热。
商瑞对乔思月招了下手,如愿在她这张跟姜时念有点相似的脸上看到了乖巧和仰慕。
他刚要说话,宴会厅突然安静,气氛微微凝固。
商瑞抬起头,看见姜时念从外面进来,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
他坐着没动,存心也没让乔思月动,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回来了。”
外面冷,姜时念穿的少,就算裹了大衣,脚腕脚背也都裸着,白得没有血色。
她环视整个现场,还有不少人在。
今天的场面,姜家是下了本钱的,请柬发了很多。
现在除了关系淡的走了一拨之外,大部分姜家亲近的世交都留在这儿,为了给乔思月撑脸面,也为了看她这个养女回来之后,各方的态度。
姜久山首先站起来,拧着眉责备看她:“时念,你看看你,平常不是挺懂事吗,今天怎么闹成这样,让一屋子长辈看笑话!你姐姐为你哭了半天,你倒跑出去躲清静了,快过来道歉。”
叶婉在旁边试了试眼尾,叹口气:“行了,别怨她,时念心里有不平衡,过去我们纵容她,她不想公开收养的身份,我们就不公开,现在她一时不习惯,也都正常。”
姜时念站在原地,陌生地望着一家人。
进来之前,她还抱有一丝希望,也许所有念头都是她太悲观了,家人就算再不待见她,在一起相处这么久,也不会对她太绝。
但这一刻她面对爸妈,听完那些一唱一和,把她种种罪名钉死的话,完全确定了,她对全家来说,只是一个让乔思月能高调融入北城豪门的垫脚石。
姜时念顿了顿,又看看哥哥姜炀,轻声说了一句:“爸妈,哥,我病了。”
她以前不跟家人撒娇诉苦,因为知道没有回应,但到这最后一刻,她忽然放肆地想说了。
姜家人却好像被她的称呼烫到,像急着对亲生女儿表忠心,证明自己从来没找过替代品似的,不约而同严厉看她。
姜炀蹙眉,冷冷道:“适可而止吧,家里宠你,你也得分场合,大小姐脾气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你看你姐姐,一直都在为你说话。”
乔思月站在商瑞的座椅边,微微颤声说:“时念,以前工作上咱们有过冲突,我跟你说对不起,你要是不适应,我就不回家去住,都没关系的。”
叶婉顿时受不了了,站起来快步走到乔思月跟前,攥住她手腕,忍着泪,含笑哄:“说什么呢,妈怎么能不接你回去。”
姜时念目不转睛盯着。
看她渴望了那么多年的母爱,妈妈的笑脸和眼泪,原来是这个样子。
她妈妈笑起来,和她梦到过的差不多。
姜时念指甲无意识按进掌心里,视线越过所有人,最后望向沙发上的商瑞。
他矜贵的西装都没有乱一丝,可她独自站在这儿,成为别人看戏的众矢之的。
商瑞慢条斯理开口:“时念,别闹了,给你姐道个歉,不算什么大事。”
说完,奖赏般对她伸了伸手,示意她可以过去。
姜时念笑了出来。
她有无数话想说,全部哽在喉咙里,发烧好像更厉害了,整个咽部都发炎水肿了一样,想当着这些人的面,完整说出一个长句都做不到。
姜家似乎也怕她闹事,边宽容地说着“算了算了”,边趁这个时候,把一直推迟的切蛋糕环节拉上来。
那个象征婚期的蛋糕已经被移走,新的推车送上来,上面夸张的五层巨大生日蛋糕,最上面不惜幼稚地用奶油写着“给全家的小公主”。
在场的人相继围上去,姜时念全身血液凝固着,脊背笔挺地站在最外面。
灯光调暗,蜡烛将要燃起。
钻石皇冠戴在乔思月的头上。
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缺少了谁,今天的生日又原本是给谁过的。
或许有人发现,但不重要,反正姜家的千金是哪个,现在已经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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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z酒店外面,雪蓄满天穹,洋洋洒洒下落,迈巴赫将要启动往前开的时候,沈延非叫停:“不用,我下车。”
驾驶座的许然吓一跳,忙先一步推门下去。
他作为副手跟着沈延非好几年了,平常工作上八风不动,什么场面都经过,唯独面对沈延非的私事,他就是淡定不了。
“三哥,还有一段路呢,你不会是要走过去吧,”沈延非在沈家同辈里排行第三,许然就也习惯叫三哥,“这多冷啊。”
后排车门打开,黑色西装裤包裹的匀直长腿迈出,踩进雪地里。
沈延非大衣上很快沾了雪,又微微融化掉,在平直肩膀处折出一点晶莹。
许然一靠近他,自然而然感觉到很淡的烟草味。
他指天发誓确实是好闻的,沈延非本身气息冷,距离感实在过于强了,身上多了这么点落拓烟火气,终于算有了温度。
他脑子一转,突然明白过来:“不会吧三哥,你是怕身上有烟味儿,姜时念不喜欢,所以要冒雪走过去?!为了吹风?!”
沈延非淡淡瞥他。
她对他,何曾谈得上“喜欢”这个字眼。
沈延非抬步往前走,没让许然跟着。
许然站在车边,眼看男人矜贵身影被淡白的风雪裹住,太阳穴突突直跳。
沈家家主是什么身价,向来只有身居高位往下俯视,一群所谓豪门还得争相献媚的份儿!
他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当年,他跟沈延非同在北城一中的时候,高三沈延非接到各名校保送的名额,随手给了第二名的他。
那时他站在夕阳里,冷寂眼睛往楼下低年级看:“我不急,我留学校,再多陪她一段。”
许然莫名就冷静了下来,追上前一步说:“三哥,其实你可以再等等,接下来姜时念肯定会跌得更狠,更无助,那个时候你出现,胜算更大。”
雪安静往下飘。
沈延非侧过头,漆黑眼瞳冷透,带出一抹压在深处的戾气。
“看她那么哭,我忍到现在,已经到头了。”
“如果我放任他们作践她,那我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蛋糕上暗金色的蜡烛点燃,在昏暗大厅里光芒跳跃,乔思月被姜家父母一左一右紧密地护着,哥哥在旁边嘴角带笑。
乔思月手里握着切蛋糕的刀,父母的手包住她的手,她不习惯地躲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本能,又迅速掩饰住。
她目光跳过前面庆生的人,盯向站在远处的姜时念,脸上慢慢露出一个清甜笑容。
乔思月的刀尖抵在蛋糕的“公主”两个字上,正要往下压,宴会厅本来暗下去的灯霍然亮起来,一时间光线通明,刺得她眯了眯眼。
女儿的仪式被打断,叶婉最先有反应,下意识地责问了一句:“时念,是不是你弄的?!你有什么脾气就非要今天发?”
原本切蛋糕之后,姜家私下里安排的一些媒体就该出现了,准备“不经意”把今晚生日宴的情况透露出去,到时候舆论推波助澜,对乔思月的声名和事业都很有利。
但现在这样一被影响,后续节奏可能就乱了。
叶婉脸色发沉,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半掩着的宴厅大门就被Liz酒店几个西装革履的高管殷勤推开,这些人平常哪个不是游刃有余,现在却集体表情紧张,频频回过头,无意识做着半躬身的动作。
等门彻底打开,穿黑色大衣的身影踩着一地晃眼光亮,不疾不徐迈进来,骨节明晰的手上随意捏着个丝绒礼盒,礼盒底下顺便似的垫了一张请柬。
有些细碎冰晶还没化干净,在他身上披霜挂雪。
他单是站在那就已经够压人了,这会儿雪气一冲,更透出骨子里从容淡漠的高高在上。
那几位开门的高管没跟进来,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簇拥的,是今晚本来被姜家重金打点好,要把生日宴彻底搞大的Liz酒店两位老板。
宴厅里一众家世显赫的男男女女等看清楚来的人是谁,没时间震惊,匆忙直起身,不约而同往前迎,越过路中间的姜时念。
“沈总?您怎么过来了?”赶在最前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殷切地往上送。
沈延非没接,慢条斯理抬了抬手上的礼盒,反问:“今晚不是姜小姐的生日宴?”
“是……当然是!”姜久山终于如梦初醒,回过神来,情绪高涨的快步上前,“我给沈宅送了请柬,没想到沈总真的有空赏光。”
姜家其实跟沈家套不上什么关系,往前追溯,也就是上一辈老人之间有点交情,他以为按沈家的门第,不会当回事,尤其沈延非回国正式掌权后,深居简出,很少给谁情面,他就没奢望过沈延非能来。
沈延非唇边抬了抬:“顺路,本来以为结束了,看来正是时候。”
姜久山见他视线掠过前面的蛋糕塔,虽然猜不透他心思,有些不安,但还是被沈延非肯赏脸到场的事实压下去,他忙将人往主座上迎,边走边解释:“这不是刚把女儿找回来,就想着办大点,有劳沈总了。”
姜时念就站在宴厅最中间的这条必经之路上,始终没有往旁边让,到这一刻,她听着身后脚步和说话声逼近,才转过身。
之前在医院跟沈延非巧遇的时候,她一直没抬头看他,现在却是迎头相碰,想避都避不开。
沈延非没什么表情,径直朝她走,根本就没有绕开的意思。
他身高腿长,脚步再闲适,也很快就会逼到她跟前来。
姜时念肿胀的嗓子里总算发出声音,简短叫了“沈总”,在姜久山警告的示意里,那些原本激烈盘桓在她胸口,想撕开喉咙当面质问姜家和商瑞,想过去把蛋糕掀了的冲动,强行摁了下去。
她可以豁出去不顾任何人,不管后果。
眼前一步一步朝她走近的人,在这个她始终融入不进的顶层圈子里,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他站在居高临下的位子上,不管什么场合,都理所当然最后一个到场,被小心翼翼地仰视讨好。
这几年里,她见过沈延非的次数很少,每次都是人多的公开场合,他向来矜雅持重,跟她距离很远,最多隔着人群点个头示意,可她就是有种说不明白的压迫感,他只要一出现,她就神经紧绷。
回想起来,估计是因为她跟商瑞订婚的那天,据说沈延非刚回国,下了飞机就来出席婚宴,当时她挽着商瑞手臂,客客气气去跟他问好,他却垂着手一言不发,眼神骇
姜久山伸手引着沈延非,想让他躲开姜时念,同时暗示乔思月,让她快点过来。
乔思月紧走几步,视线突然被商瑞的身影晃了一下,她一愣,眼看着商瑞往那边盯着,神色严肃,说不上来的不太自然。
沈延非停在姜时念面前,眼帘微垂,手中的礼盒直接递给她:“贺礼,姜小姐笑纳。”
姜久山脸僵了,看一眼乔思月,干笑道:“沈总有所不知,时念是我家的养女,亲生女儿最近才回家,您应该还没见过。”
沈延非抬了抬眸:“姜董的意思,是我礼物备少了一份?”
姜久山一凛,忙说:“当然不是,怪我发请柬的时候没写清楚。”
他左右为难,按理说,沈延非肯来,还带了礼物,不管给谁,都是他姜家的脸面,但是很显然,这么大的脸面,如果给姜时念就浪费了,要是能放到乔思月身上,得是多大的助益。
他就不用那么麻烦地算计,单单是沈延非来给乔思月送生日礼物这件事,就能让乔思月在这些世家子弟里高人一等。
姜久山权衡之下,冒险地招手:“思月,沈总专程带礼物来的,还不快过来,跟沈总道谢。”
乔思月俏皮地小跑了两步,姜久山见姜时念没接,就抓紧机会,先一步把礼物收了下来。
盒子包装简洁,他有意炫耀,当众小心地拆了打开,旁边马上就响起有分寸的低呼声。
种水颜色摆在那,一眼看去,少说要小八的价值。
姜久山也怔住,喜悦几乎掩饰不住,面子最大,一时顾不上考虑太多。
沈延非从始至终也没有阻止,似笑非笑地看了姜时念一眼,没多说什么,走到主位坐下,双肘抵在扶手上,修长十指随意地交叉,抬了抬头说:“小礼物而已,不如请姜小姐戴上试试。”
他……
姜久山正求之不得,见沈延非同意,满面春风地把手镯拿起来,托住乔思月的手仔细往上套。
乔思月余光去瞄沈延非,来不及细看,就被骨头传来的剧痛拉回注意。
姜久山拧着眉,看乔思月的手明显大一圈,叶婉及时拿着护手霜过来,嗔怪瞪他:“怎么能硬戴呢。”
说完她给乔思月涂了一层,再去尝试,手镯依然卡在骨头上,死活进不去。
主座上,传来男人温雅的低笑。
这一声笑,让乔思月满脸通红,尴尬得眼圈一热,姜家人也停在那。
周围一群世家彼此对视,渐渐浮上诧异来,注意力不自觉回到了今天原本的主角,姜时念身上。
谁都知道,姜时念以前经常穿旗袍,不喜欢别的珠宝,就玉镯戴的多,今天这礼物是送谁的,在这一刻明明白白。
沈延非略抬了下手。
旁边Liz酒店的老板马上过去拿回来那只玉镯,和准备好的软绸布。
沈延非缓缓把玉镯擦净,黑瞳看向苍白的姜时念,再次说:“请姜小姐戴上试试?”
宴会厅隐隐哗然。
商瑞靠在人群之外,英俊脸上顿时凝出冰。
姜时念突然成为中心,她攥着手,迎上沈延非难以揣测的目光。
如果放在以前,她一定会婉拒,但此时此刻,她呼吸意外的平稳。
她听见自己回答了一声,随后高烧中的身体朝沈延非走过去,接过手镯,轻松戴在自己腕上,大小刚好,贵重玉石在灯光下凛凛生辉。
他看起来高洁尔雅,望向姜家其他人:“抱歉姜董,如果有下次,我会记得您两个女儿礼物均分,免得发生辛德瑞拉似的故事,不过这次,我来之前,是只打算给一位姜小姐庆生的。”
辛德瑞拉……意思不就是她才是恶毒姐姐,为了欺辱妹妹,恨不得砍脚去穿妹妹的水晶鞋?
姜家其他人个个面色铁青。
沈延非像是刚注意到推车上隆重的五层蛋糕,以及上面的字样。
他颇为耐心说:“还好,今天不算晚,还有机会,为了补救,我替姜董切蛋糕。”
沈延非眼神移过去,酒店老板俯身,他淡声交代两句,对方频频点头,直起腰就走向蛋糕塔。
他唇边笑痕有礼,分寸拿得恰如其分。
在眼看着酒店老板换了一把加长的切刀,把五层蛋糕从上至下均匀分成两半,甚至把底下硬纸搭的托盘也给割开均分了,他才悠然抬头问:“姜小姐,有小公主三个字的那一半应该是你的,你准备怎么处理?”
所有目光集中在姜时念的身上。
偌大宴会厅里,气氛冷凝,喘气声都快听不到。
姜时念站得很直,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随心任性过,永远在听话,忍耐,顺从,把自己装在“完美姜凝”的躯壳里。
她现在头昏脑胀,被泼了一身脏水,也不想管是不是姜家或者乔思月哪里得罪过沈延非,才会让他这么大动干戈。
她只想舒服一次。
商瑞蓄着一身寒气,拨开周围的人,大步走向姜时念,当着沈延非的面,去握她手腕。
姜时念恰好迈开步子,商瑞的手意外抓了空,嘴角冷冷绷住。
他没注意到,同一时间,沈延非眯了眯眼,掩住波澜起伏。
姜时念的高跟鞋在地面上稳稳敲击,她站在切开的蛋糕前面,看着沈延非划给她的那一半,认真问:“怎么处理都可以?”
沈延非说:“你的蛋糕,你说了算。”
姜时念伸手摸到蛋糕底座上,把她的那一半利索地向前一推,摇晃的五层蛋糕,“啪”一声摔得满地狼藉。
溅出最远的一点奶油,甚至落在沈延非洁净的鞋面上。
他笑笑,不紧不慢鼓了下掌:“很漂亮。”
姜时念深吸口气,心灰意冷地离开原地,细跟鞋踩在烂蛋糕堆里,径直往外走,经过沈延非身边时,有些自嘲地喃喃:“哪漂亮了。”
沈延非的声音淡而克制,却又旁若无人。
他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纯粹客观理性的评价,在各种吵杂中,混着微微的气流,挤压进她耳朵里。
“姜小姐做的漂亮,人也很漂亮。”
连续的两句“漂亮”,让姜时念脚步顿住,有点错愕地转头,望向主座上那个她连对视都要经过考虑的男人。
她退烧针没打完,不足量的药效对高烧没太多缓解,又经过这一晚上折腾,她眼神已经有点迷蒙了,看着沈延非的时候,莫名多了胆量。
他面容在她的视野里微微模糊,表情瞧不清,反而更显得波澜不惊,高高在上。
姜时念再低头打量自己踩脏的鞋,狼狈得可以,心想沈总还真是有修养,她都快歇斯底里了,他还夸得出口。
她含混地道了句谢,更多的话就说不出了,她知道自己状态很不好,可能坚持不了太久,得尽快休息,否则会更失态。
而她不想失态,她既然爽快地推了蛋糕,那把生日宴定格在这一刻就是最好的。
姜时念拢起大衣,继续往前走,无视旁边所有视线。
姜久山声音很高地喝止她,但碍于沈延非在场,又憋屈地忍下去,叶婉竟然在抽泣,她都不想理了,加快速度,纤长双腿荡开礼服的鱼尾裙摆,手臂上却骤然一紧。
“姜时念,我叫你你没听到?”商瑞一把攥住她,“这时候你要去哪?”
彼此接触的力度也就维持片刻,商瑞蓦地松开手。
姜时念偏头看了一眼,是乔思月追上来,脸上还带着泪,一副要来哄劝她的宽容姐姐模样,结果却踩到什么障碍物,差点摔下去,好巧不巧,正无力地倒在商瑞身边。
商瑞及时抬臂把人扶住,帮她站稳,然后才回过身,继续要去抓姜时念的手。
神态也从刚才的类似操心,变成了带着质问的严肃。
姜时念亲眼目睹全过程,本能往后退,避开商瑞的动作,只觉得胸口堵满,都是针刺似的失望和恶心。
从哪天开始,她马上就要结婚的未婚夫,对别人的关心是本能,反过来对她,好像只剩下理直气壮的说教,各种要求和不满意。
如果没感情了,又干嘛要答应下个月结婚。
姜时念想现在就面对面跟商瑞说清楚,但是体力心力都顶不住了,她手背贴贴热烫的额头,朝商瑞摆了下手,示意他别说了。
姜时念虚浮的脚刚迈出去,就没踩稳晃了一下,很快站住,商瑞一言不发,上去就要把她往怀里搂,手还没等真正贴上,就让什么给扎了一样,后背密密麻麻的神经被迫抽紧,像落入谁的控制。
沈延非的语气轻描淡写,音量不高,却响彻宴厅:“商总看不出来?姜小姐不太需要你。”
商瑞冷笑着回过头:“沈总不是来庆生的吗?您时间宝贵,不至于来管我跟未婚妻之间的私事吧,床头吵架床尾和而已,犯不着让您费神。”
他摆出一副闲散姿态,对上沈延非波澜不惊似的双眼时,心里莫名一突。
被搅乱今天的计划,刺激姜时念打了折扣的愤怒不甘。
商瑞敛着嘴角,说服自己,沈延非就算来了,又能代表什么?距离中学已经过去了多久,他如今身份高不可攀,中间隔了这么多年,估计什么样的女人他都有过了,怎么可能还把姜时念当回事。
总不会是堂堂沈家家主听说了姜家的新闻,就专程赶过来给姜时念撑腰?
她再美,也不至于让沈延非念念不忘。
他要是仅仅因为这个,就认输给了姜时念好脸色,像过去那样哄她捧她,她不是更要上天,结婚后还能管得住?
没了姜家的靠山,她必然会完全依赖他,到时候任她以商太太的身份任性,他还怎么掌控。
这次不把姜时念彻底弄服帖,他就白白花时间去搭理乔思月那女人。
商瑞避开沈延非似乎能把他穿透的目光,坚持去搂姜时念,准备把她带出去再说。
沈延非手指扣在主座扶手上,骨节锋利凸起了一瞬,随即简单扬了下手。
Liz酒店老板心领神会,立即公事公办地下逐客令:“不好意思各位,酒店宴会厅之后的时间沈总另有安排,不方便其他客人在场了,我会叫人送各位离开。”
话音落下,外面等待的工作人员接到通知,迅速进来,说是请走,其实就是驱散。
甚至有人在沈总的默许下,直接开始拆除生日宴的布置,姜家花了重金的各种浮夸装饰,三两下就被拆得七零八落,半点情面也没给。
姜久山心脏病要犯了,整个姜家没一个人敢真的吭声,商瑞身边也围了两个人,请他立刻离开现场。
商瑞满脸阴沉,还要扯姜时念的手,沈延非仍然端方雅致地坐在那,像是砸毁了人家的场子与他无关。
他淡淡道:“姜小姐病着,不急,我给她时间。”
这句话说出来,相当于在敲碎今天晚上姜时念装病的传言。
商瑞牙关一紧,盯着姜时念,没去试她体温,冷言冷语道:“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姜时念已经站不住了,挣开商瑞的手,哑声说:“你送乔思月吧,我东西还在楼上,让助理来接,明天麻烦你抽个空,我有话跟你讲。”
商瑞什么时候受过她这种对待,呵笑一声,又从中尝出姜时念在吃醋的意味。
他有些受用,见姜时念往楼上客房的电梯那边去了,而沈延非已经走向反方向的其他出口,他才干脆地转身,低声扔下一句:“来求我的时候,你别哭就行。”
生日宴之前,姜时念是在Liz酒店楼上的套房里化妆换衣服的,自己原本的用品都装在一个小行李箱里,她得去取回来。
姜时念有些吃力地往电梯走,等待下行的时候,她背靠墙,蔫蔫垂眼,鬓发垂下来拂在雪色的脸颊上,没精力去拨开。
电梯“叮”一声响,她勉强打起精神,半抬的眼帘间,恍惚看到不远处一双匀长笔直的腿。
她烧得厉害,思绪有点慢,自顾自往电梯里走,按下十六,而随她进来的另一道身影,手指长而皓白,压在十五上,彼此交错间,险些碰在一起。
姜时念无力去分辨旁边站的是谁,她裹着大衣,倚在轿厢一侧,长发滑落,半遮住侧脸。
然而狭小空间飞速上行的过程里,空气像被过度压缩,她有些呼吸困难,渐渐又意识到不止于此,她的窒息感,还来自身旁那个距离不远不近的男人。
明明对方什么都没做,连声音也不曾发出,但气息就是铺天盖地,她裸露着的皮肤,无法控制地在绷起,轻轻发痒。
姜时念喘了口气,唇舌滚烫,终于提起力气,侧头去看。
腰线,肩颈,走线利落的喉结,接下来,她毫无准备地跌进一双深黑的眼瞳里,对方英俊贵重,透着礼貌的疏离。
沈延非……
姜时念一句话还没说出口,精力终于耗干净,眼前突然发黑,扶着轿厢滑下去,浑浑噩噩间,她最后感觉到自己好像没有摔倒,被一双有力手臂强行抱了起来。
电梯在十五层打开门,许然站在外面等着沈延非,一看见里面情景,眼睛瞪老大,一句脏话勉强吞下去:“三哥?!”
他看着沈延非怀中的人,震惊得吸气,眼见电梯又要关上,才急忙按住门,用气声强调:“哥,她现在是别人的未婚妻,她心里装的也都是别人。”
许然头铁,但话音落下,撞上沈延非的神色,也还是一慌。
沈延非站在电梯冷白的灯光下,双手紧扣着没有意识的姜时念,指节压着她头,抵在自己肩膀,如珠似宝到有些让许然害怕。
沈延非低声冷淡地笑,说:“那又怎样。”
许然头皮一紧。
沈延非眼底沉静如墨,交代:“随便找点麻烦,让商瑞明早之前到潭门港。”
随即电梯关闭,继续往上,停在十六楼。
许然终于缓过来一点,明白沈延非还是克制的,他把姜时念送回了她的房间,而不是带到他所在的十五楼。
姜时念的房卡在随身的包里,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开的,怎么上的床,只有极模糊的印象,好像有人抱她回来,对方体温灼人,让她想躲,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其他人,围过来给她输液。
姜时念不断做梦,过去二十几年一夜之间变成碎了满地的玻璃镜,每一块不成形的碎片,都倒映出跌跌撞撞的自己。
最后一幕是商瑞当年在学校里,趁她出去的时候,坐在她位置上,摆弄她的手机,见她回来,他面色如常地把手机扣下,扬眉笑着说:“姜时念,我要追你。”
姜时念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午后,她手机调了静音,好在是休假期间,倒没有重要工作,但电话微信也爆满了。
她手背上多了新的针孔,但身体好受了很多,高烧退了,床头柜上的保温杯里有水,以及酒店客房服务的字条。
姜时念没想那么多,以为全程是酒店帮忙,撑起身先给助理打了个电话,助理童蓝长出口气,带着哭腔说:“念念姐,你可算是联系我了。”
姜时念敏感地听出有事,她追问,童蓝又支支吾吾不愿意讲,只是说:“乔思月今天在潭门港录节目,你知道吧?”
乔思月在台里是第二梯队,手里有一档经常出外景的社会节目,最近要录潭门港,据说是今天,她应该是连夜出发的。
童蓝愤恨叹气,姜时念手指顿了顿,点进微信,看到列表里一排未读,有的是好事者给她发来新闻链接。
她打开第一条,大标题赫然写着“中亚传媒商少新欢在怀,同游海港,网传婚期或将延迟?”。
里面文字描述详尽,清楚写着北城电视台新晋小花旦乔思月,在录节目间隙有中亚商公子作陪,一上午豪车接送,游艇出海,爱重之心昭昭。
照片拍得也格外清晰,商瑞穿件简单的丝质衬衫,上千万的豪车副驾坐着乔思月,而之后的私人游艇上,乔思月不嫌冷,只穿一件长开衫裹着白色纯欲小短裙,长发飞扬,商公子在旁倜傥地驾驶游艇,准备出海。
姜时念盯着看了很久,又转头望望外面还在飘雪的北城。
心被敲打过太多次之后,反而没有了痛觉,更多的反胃感涌上来,充斥全身。
北城电视台不止是上星卫视,还有自己的视频平台,很多节目在网上都热度高,尤其访谈和综艺类,当红的几个主持人,也都粉丝量不少。
童蓝的电话还没挂,猜到姜时念看见了,气得哭出来:“商总什么意思啊!你昨天生日,还生病,他今天赶去港口陪乔思月被拍?!他是不是眼瞎!乔思月那个大绿茶他看不出来?!”
“念念姐我以前都不敢告诉你,其实我见过乔思月挽商总的胳膊,”童蓝咬牙,“商总居然没躲开!”
跟商瑞的恋情虽然没有正式公开,但外面有很多小道消息,姜时念能想到,现在网上言论都是在说什么,她不想看。
姜时念低头给商瑞发了一条“你今天回不回北城。”
商瑞人正在机场,特助在旁边忧心忡忡跟着,还没等到商总吩咐把热搜撤掉。
这会儿商瑞看完微信,拧着的眉头才松开,嗤笑一声:“刺激刺激还是挺有用的,知道主动找我求和了。”
特助赶紧问:“商总,热搜我找人撤了吧?”
本来是突发情况,潭门港这边的分公司出了点紧急问题,商总凌晨来了很快就处理掉,没想到知道乔思月正巧也在后,他就顺着姜家的意,答应带她去补过生日。
商瑞懒洋洋拨了拨手机:“先放着,让她多看会儿,见面才能听话,不然她还真以为这婚那么好结,昨天作成那样也够了。”
“还有,”他转头,“昨晚沈延非几点走的。”
特助小心说:“根据我们看见的,沈总的车是半小时后离开酒店,没再回去,姜小姐在原先的房间过夜的。”
商瑞了然点点头,唇角淡嘲地翘了翘。
果然,姜时念不用异想天开,再指望着别的倚仗了,沈延非眼高于顶,怎么会为她破例。
他隔了十几分钟,登机之前,才吝啬回了一条:“下午回。”
姜时念随即问:“几点。”
见她这么急,商瑞笑笑,心情不错地顺手答了个时间:“五点左右。”
姜时念还没恢复,就暂时留在酒店,童蓝赶过来照顾她,又被她撵回去,她收拾好那个不大的行李箱,庆幸一些基本的证件和必需品都随身带着。
她在城南有一间公寓,但姜家不喜欢她出去住,就一直空着,需要重新打扫,去住酒店,也要换一个姜家和商瑞骚扰不到的。
姜时念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
直到这时候,她还是给商瑞留了最后一线余地的。
手机忽然震动,是秦栀的电话:“念念,我现在准备登机,这就回国去陪你,对了,商瑞到底什么情况!闹出那种花边新闻,还不挽救?!居然还在跟那帮公子哥儿喝酒打牌?!”
姜时念怔了怔:“什么?”
“你不知道啊?也对,你都不加这种狐朋狗友的群,”秦栀说着给姜时念转过来几张图,那些大小姐们群里有人发的,“你看看,这刚拍的,商瑞正跟赵家老四那一帮玩着呢,就在海域。”
海域是北城有名的高端私人会所,很受上流圈子的少爷千金们欢迎。
姜时念那种恶心感再次强烈的涌上来。
她皱眉看着照片上的商瑞,慵懒摸着牌,唇角噙笑,包厢她认得,以前商瑞带她去过一次,她很不喜欢。
姜时念嗓子干涩地安慰了秦栀两句,给商瑞打电话,他没接,她不再耽误,拉起行李箱离开套房,下楼叫车,直接去了海域。
她很少来这样的场合,海域的门童不太认识她,但见她虽然戴了口罩,还是明艳晃眼,也没敢怠慢。
姜时念报了秦栀的会员号,被热情带进去。
她谢绝门童引路,乘电梯直接上三楼,行李箱不重,在厚实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姜时念抓着拉手的指节紧绷,经过走廊里唯一一扇装饰的小窗时,看到外面天色昏暗,雪势变大,厚重地弥天盖地压下来。
商瑞的包厢在转角第一间,贴着岩层装饰的门没关紧,透着一指宽的缝隙。
姜时念垂眼稳定情绪,正要推门,赵家那个纨绔的声音就带笑传出来:“我就说嘛,商公子还能被个女人拿捏住,我可听说了,她就是个养女,心还挺黑,今天闹那条小绯闻,她肯定跟你作了吧?”
商瑞嗓音悦耳,散淡开口:“作?她现在敢么?”
姜时念一字一字听着。
里面哄堂大笑。
有人说:“怎么还有谣言,说昨晚上沈家那位居然到场了,还特意给姜时念撑面子,不可能吧?”
商瑞冷笑:“你也知道不可能,姜时念现在一无所有,姜家根本没打算继续承认她,她一个孤儿院长大的,沈延非会把她看眼里?”
他漫不经心说:“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做小伏低来求我别分手,我要是这时候甩了她,她马上就得摔得粉身碎骨,让人看够笑话。”
商瑞说完,余光看了眼手机,四点半,晾姜时念也晾得差不多了,跟她见个面,看她怎么吃醋。
他把牌一推,不留恋地站起身,拎起外衣准备走,刚转过身,就看到包厢门被从外推开,姜时念逆光站在那里,还拖着行李。
商瑞莫名心一紧,蹙眉朝她过去,不等开口,姜时念向他走了两步,她过去脾气好到让人想揉捏欺负,但现在,她扬手,毫无犹豫地打了商瑞一巴掌。
“啪”的响声,让整个包厢陷入死寂,一群公子哥纷纷站起来,表情堪称惊恐。
姜时念右手轻轻颤着,她用力攥住,扣紧,不让自己的脆弱泄露半点。
她看着商瑞,面对面跟他说:“商总,我们婚约解除,分手,现在开始,我跟你再也没有关系。”
最后,姜时念甚至朝他笑了一下,不施粉黛的桃花眼中流光四溢:“这么多年,还不如从来没有认识过。”
雪下得很大,不到五点的天色,已经暗沉到像是快入夜,姜时念拖着行李箱走出海域,后面隐约还有那间包厢里纷乱的嘈杂声,门童提着伞追出来,要为她撑起等车。
姜时念没说话,也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出海域门前的廊沿,孤身迈进纷扬雪里。
风不大,但气温很低,姜时念身上穿着昨天去准备生日宴的私服,那时她还是车接车送的姜家千金,不需要靠衣服保暖,但现在寒风透骨,吹起她长发。
海域所在的位置车流很少,开到这边的基本都是私家豪车,天气好还能叫车过来,以现在的雪,等再久都不一定。
姜时念固执地往前走,眼前茫茫一片,路灯的光昏黄,照着她落满碎雪的睫毛。
她走累就抱膝蹲在路边,纤白脖颈垂低,感官闭塞着,只有空荡风声。
等她意识到有车轮碾过雪地的闷重声响逼近时,黑色迈巴赫已经在遮天似的雪雾里穿行过来,犹如等待狩猎的凶兽终于露出轮廓。
车灯通明,照亮姜时念满眼的昏沉暗色。
加长迈巴赫缓缓停下。
姜时念站起来,恍然意识到,她手腕上竟然还戴着那只昂贵手镯,忘了摘下还回去。
不透明的车窗适时降下来,男人深刻眉眼,高挺的鼻骨一寸寸被照亮,他抬眸看过来,笑痕很淡,分寸有度,姜时念却像迎头掉进了不见底的深潭里。
他温文尔雅问:“姜小姐,上我的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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