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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谁生命中的过客完整版
第一次见到林枫,是在工厂的会议室里。
那天是周五,按照惯例,第五事业部的外贸业务员都要从位于珠海保税区的总部乘车到位于中山坦洲镇的工厂来开沟通会议,顺便到工厂的生产线上学习,我因为住在工厂附近,可以直接去工厂,没必要坐一个半小时的车到珠海保税区和那些业务员汇合,再坐一个半小时的车返回工厂,因此可以比往日多睡两个多钟头,甭提有多高兴了,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我才知道坏事了:我竟然睡过了头,没有准时赶到工厂开会。
“刘富贵,你他娘的在哪里?限你十分钟内赶到工厂会议室,不然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电话那头是我们第五事业部老总苏兆熙的咆哮声。他虽然从美国留学归来,喝了不少洋墨水,且身材高大,长得一表人材,英俊潇洒,举手投足间那股自然流露的绅士风度更让他显得卓尔不群,但是脾气却暴得很,动不动就暴粗口,把人骂得狗血淋漓。
“老板,我马上过来,五分钟内赶到!”我挂了手机,胡乱穿好衣裤,也顾不上洗脸刷牙,穿好鞋子跑到楼下招手叫了一辆出租摩托车,风驰电掣般赶到工厂,在会议室门口大声喊了一声“报告”就往里走,却被站在讲台前的苏总叫住,回头对站在他身旁的一位女孩说道:“Flora, this is Sky Liu, he also is your leader.”接着转过身来对我说道:“Sky, this is Flora Lin, she will be your team member. Please take care of her well.”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觉眼前一亮,站在苏总身旁名叫Flora Lin的女孩迈出一步,向我伸出了右手,说道:“It is a pleasure to make your acquaintance!”纯正的伦敦音。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竟然不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按照我们所学过的教材,初次见面,用英文打招呼不都是:“How do you do? I am fine, thank you, and you?”吗?这Make your acquaintance是什么意思?这根本不按套路来啊!
我来不及多想,握住她伸过来的右手,用我高中时郭老师所教的特有的鸭公式嗓音英语回复道:“Nice to see you, Flora!”因为我猜想,初次见面,在听不懂对方的话的时候,回复一声很高兴见到你,是万全之策,后来我回去一查字词,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她说的正是:很高兴能认识你!是一种比较正式文雅的说法,有点象汉语中久仰的意思。
我高中时的英语老师姓郭,名新根,他虽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并且培育出了不少的清华、北大学子,可是一副嗓音却不尽如人意,犹如那鸭公的声音,透着嘶哑,高中时朝读课,我常常学他的声音来朗读英语课文,由此种下了祸根,导致后来我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才把发音纠正过来。
当年来广东讨生活的时候,我的随身物品只有一只挎包,里面放着两套换洗的衣服,还有一套《新概念英语》和一本厚重的《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那套《新概念英语》是安徽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也是迄今为止中文翻译最好的一版,由和我高中同学四年考上了南开大学中文系的刘光辉千里迢迢从天津南开大学帮我背回到泰和。他如愿以偿,考上了既是985又是211的南开大学,如夏天当空的骄阳,发出了耀眼的光辉,而落榜的我,却没能享受到荣华富贵,只好背井离乡,到广东去讨生活。
那时候的广东,没有大学文凭又没有关系的男孩子都很难进厂,我在广东碾转了很多地方,甚至还到了深圳的松岗镇,找在皮鞋厂的严伏卿帮忙,看能否介绍我进厂,和她同在一个厂里的还有张春萍和李小芳。她们三人当中我独独找严伏卿帮忙,不仅仅因为她是我们班的班花(李俊语),而是因为我和她比较熟,毕竟她和陈莉也就是现在的陈老师当年坐在我的后排,我们偶尔会聊聊天,我回家返校的时候偶尔也会带些家里种的红薯给她们吃,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出门在外,免不了就会想到她,因此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进厂,只可惜她们厂都是集中到内地招工,不在当地招散工,我的愿望自然落空,于是在她歉意的微笑中离开,再次踏上寻觅的征途。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养活自己,不再给家里添加负担,哪怕再苦再累也愿意,只可惜兜兜转转了两个多月,眼看盘缠都要用完了还没找到工作,只好打道回府。
一九九六年的正月,过完元宵,我跟着同村的亲戚,来到了广东中山市的坦洲镇,他在一家名叫圣马丁的台资企业里当一名车间干部,是老板大哥手下的得力干将,和那些台湾干部比较熟悉,饶是如此,那些台湾干部也没有答应帮他的忙让我进厂,说是公司暂时不招男工,要等机会,我于是只好等待,每天上午到工业区各工厂门口看一下有没有招工广告,然后回到圣马丁的厂门口,坐在马路对面的路沿上看环卫工人在马路两边的人行道上挖孔种树,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背诵随身携带的《新概念英语》第二册,以此消磨时光,等待工厂下班,等待我的那位亲戚把从工厂里打来的饭菜给我送过来。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我将《新概念英语》第二册背到最后一课的那天,圣马丁的品管课要招一位品管员,在我的那位亲戚的帮助下,我终于进了品管课,由于很珍惜这份来之易的工作,进厂之后,便拼了命地学习,最后,凭着背熟了的《新概念英语》第二册96篇课文,我被苏总从坦洲的工厂强行调到了珠海保税区总部的外贸业务部担任外贸业务主管,手下都是英语专业八级的一本毕业生,也算是祖坟冒了青烟,但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象此刻,一句It is a pleasure to make your acquaintance!就让我额头冒汗。高中和一本,中间虽然只差四年,但却是一道巨大的鸿沟。我很清楚这一点。
或许是看出了我的窘迫,她尾随着我走下讲台,挨着我坐下,轻声笑道:“我的中文名叫林枫,你呢?”
“我叫刘富贵。”我回以一笑。
“荣华富贵,好名字喔!”林枫刚要再说什么,苏总敲了敲讲台道:“开会了,大家安静点!”
苏总是台湾人,姓苏,名兆熙,英文名Justin Su,美国留学归来,工厂的人叫他苏总,业务部的人叫他Justin,我则叫他老板。
在老板掌管第五事业部之前,我在工厂生产车间做业务员,负责报价、接单、下单、安排验货出货诸事宜,历经的事业部主管有王董,李副理,洪经理,李经理和老板,算得上是五朝元老,这一切,都要感谢带我来到坦洲并介绍我进厂的那位同村的亲戚。
我先进的是品管课,后来因为公司实行ISO 9000需要一位文件制作管理员,在品管课长内定了人选的情况下,我被主管品管课的曾庆霖副理指定直接调到了写字楼担任文件制作管理员,进了新成立的资料管理中心,而在ISO 9000品质管理系统建立起来后,又被兼管电线加工课的王董指派调到了电线加工课去负责样品制作,和我的同村亲戚在一起了,那时他任采购员,负责电线加工课所有物料的采购,我们每天一起上班,下班后就和办公室的同事一起打麻将,节假日的时候往往通宵达旦,也算是其乐融融。
后来,车间的生管辞职,我被调任生管员,也就是在接到车间业务员下的生产制造传票后,负责分析制造产品所需要的所有物料,并查出库存数量,缺少的物料就下单给到采购去购买,同时下生产任务单到生产组去生产,跟催物料到位情况和生产进度,确保按车间业务所要求的时间生产制造好所需要的产品。
我接任生管员后不到一个月,车间的业务员辞职了,我又被调任车间业务员,因为车间里除了我,不再有人会用电脑,而我会用电脑,是在资料中心自学的,为此买了不少的参考书,我那位同村的亲戚当时还笑话我,说是等他的儿子再去学,有那学电脑的时间,下班后喝酒打麻将赢点小钱难道不香吗?
自从我调任车间业务员后,一向和我关系融洽的同村亲戚对我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表面上依然笑嘻嘻,背地里却鼓动新上任的生管员要求我的生产制造传票要写得清清楚楚,否则不接我的单。比如生产了N年的某个客户的某个产品,之前只需要写出客人品名和数量以及交期,生管和采购就知道需要哪些物料,而我下单,就必须将所有的规格要求列清楚,包括线上印字都要完整地写出来。说到激动处,竟将我办公桌上垫的一块厚实的玻璃也砸烂了。当然,这些事情我是在他离职后才知道的。
新任生管员的要求,是合理的,我不能拒绝,但我也刚刚接任业务员,怎么可能知道那些详细的规格要求?我的前任在我接手他的位置一周后就离开了工厂,在我接手期间,并没有教我什么东西,幸好他归档的工作做得好,之前的资料都分门别类地放在柜子里,有据可查,我每天早早来到工厂,查找资料,晚上则将查到的资料输入电脑里保存,往往忙到半夜三点多钟才回家,如此半年,才算坐稳了业务员这个位置,而我的那位亲戚,后来却被李副理开了,尽管我替他求了情,还是没能保留下来,转碾到他原来的供应商那里去,现在做了看守工厂大门的保安,每天只需上班八小时,下班后可以喝点小酒打打麻将赢点小钱,也算是实现了人生的小目标,不亦乐乎?
李副理其实也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他是台湾人,身高接近一米八,长得白白胖胖,讲话慢条斯理,很好相处,常常和大家开玩笑,讲他在非洲时的一些轶事,有一次车间课长买了一条狗,请大家去他家吃狗肉,那条狗是只母狗,有好事者事先将母狗那玩意儿用一根骨头穿了,在给李副理布菜的时候夹到了他的碗里,等他吃完咽下后问他味道怎样,他连说好吃好吃,味道不错,把大家笑了个半死,等大家平复下来后,李副理长叹一声,道:“你们啊,毕竟还年轻,缺少见识,这可是一道名菜,名叫‘狗欢喜’,大补之物啊!”可他话音未落,就跑到墙角狂吐不止。只是后来,他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洪经理,被开除了,我们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台湾,在菜市场杀鱼卖肉,电话那头的他,说话依旧是不紧不慢,乐呵呵的,似乎永远没有忧愁和烦恼,我的同学匡志鸿能够到电线加工课做采购员,就是他特批招进来的,在他离开之前,我没来得及请他喝一顿酒,现在想来,实在是一大憾事。
把李副理开了的洪经理大有来头,他是公司董事长洪董的二哥。老洪家在台湾世代都是石匠,专门架桥的那种,兄弟三人,洪董是老三,上了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公司做业务员,看上了同部门的一位女孩,这位女孩是台籍荷兰华侨,家里很有钱,两人结婚后,女孩家拿出一笔钱给洪董投资,在台湾成立了圣马丁公司,后来转到大陆来建厂,又从世界各国高薪招聘技术人员研发新产品,生意是蒸蒸日上,厂房也是越建越大,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原本在台湾建石桥的大哥和二哥也来到了大陆,各自管理一个部门。洪老二原本主管接头课,王董把电线加工课放手之后,就由洪老二兼管,由于他没有文化,脾气又暴,在公司内部横行霸道,大家背地里都叫他“土匪”。他兼管电线加工课后,看到车间只有我一个业务员,每天事务繁忙,常常加班到深夜,就增加了一位业务员,大大减轻了我的负担,只是他在兼管电线加工课后不到三个月就累病了,病愈之后便把电线加工课又交了出去,这次接手的是外贸业务部经理李惠瑛,英文名叫Cristina Li,她也是台湾人,从美国留学回来,身高在一米七左右,身材高挑,体格丰腴,那一双扑闪的大眼睛似乎会说话,看起来似乎是一个文弱的女子,可就是这样一位弱女子,骂起人来那道理是一套一套,就连洪经理这个土匪都不敢惹她,实足是一只母老虎,很多人被她骂得辞了职,我由于一贯做事细心谨慎,竟让她青眼有加,送了几本有关管理的书籍给我,每次来到工厂办公室,必然要帮我斟一杯她泡好带来的参茶,然后深情款款地望着我,笑道:“刘富贵,你太瘦了,平时要多吃点饭啊!”
李经理接管了电线加工课半年,终于也离去了,因为年近三十岁的她终于还是选择了嫁人,嫁到德国去,在工厂最后一周时问我是否有什么要求,我尽管非常想叫她帮我加薪,将我的待遇调到车间业务员的级别,可是实在害羞,无法启口,白白错过了一次加薪的机会,她看着我,叹了一口气,道:“你啊,太过老实!”
她的婚礼由公司为她在珠海市的君悦来酒店举行,我也应邀参加,让我意外的是,在她感谢完公司高层领导之后,竟然特别提到了我,手持话筒在舞台上问道:“电线加工课的业务员刘富贵来了没?”看到我举起了手,她端了一杯红酒,款款向我走来,拖着长长的洁白的婚纱。
我一向不修边幅,经常胡子拉碴,穿得普普通通,但那天为了参加她的婚礼,特意剃了个头,刮了胡子,又花了二千多块钱买了一双黑色的新皮鞋,一套黑色的新西装,一件白衬衫,配了一条暗紫色带白色碎花的领带。她来到我的面前,看到我崭新的面貌,不禁一愣,道:“挺帅的嘛,干嘛?”我微微一笑,回道:“那当然。人靠衣着马靠鞍嘛!”说着,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向她道贺,道:“Cristina,祝你新婚快乐,早生贵子,万事如意,白头偕老!”她听了,哈哈大笑,道:“你说的话好老土喔,不过我喜欢!”说着,端着她的酒杯和我一碰,一口将杯中酒干了,我也将杯中酒干了。
她放下杯子,歪着头,笑问道:“我今天漂不漂亮?”
“漂亮!”我老实答道。
“你喜欢不?”她又微微一笑,歪了歪头。
我涨红了脸,但还是如实答道:“喜欢!”
“就是嘛,我猜你也不会说我不漂亮,会不喜欢我!”她哈哈大笑起来。
“刘富贵,亲一个!刘富贵,亲一个!”坐在我周围的人开始起哄,唯恐天下不乱,因为来自德国的新郞Martin此刻就站在台上,微笑着看着我们。
“怎么样,敢吗?”Cristina微笑着望着我,问道,可话音未落,她就双手搂住了我的脖子,而我的双手则下意识地搂住了她的腰,还未反应过来,她的柔软的双唇就将我的双唇覆盖,足足有五秒钟后才将我松开,在众人的掌声、尖叫声和唿哨声中哈哈大笑着返回舞台,边走边道:“I knew you were so handsome, why should I travel across the ocean and marry abroad(早知道你这么帅,我何必远涉重洋,嫁到国外)?”
我涨红着脸,大声回道:“But I am married(可是我已经结婚了)!”
“That's not the issue(那不是问题所在)!”她回道。
那一夜,我失眠了,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带着儿子的妻子,头一遭花了三十块钱给她打了一个长途电话。
“富贵,你怎么了?”电话那头的妻子察觉出了我的异样,不安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有点想你和儿子!”我只觉喉头发硬,眼里泪花闪闪。
李经理Cristina在离开电线加工课之前没有为我调薪,但在婚礼上她当众给我的那个热吻,无疑是一笔巨大的无形资产,同时也是一个护身符,只要我不违反厂规厂纪或违法犯罪,我就可以在公司稳稳地呆下去,不会成为工厂内斗的牺牲品,同时也无形中把我推到了公司各管理层的面前,为我在公司的发展作了一个铺垫。她虽然性格暴躁,但交际广泛,朋友遍布天下,在公司内部的人缘也很好,她能为我背书,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李经理走后,接手的便是我称之为老板的外贸业务部副总经理苏兆熙先生,在李经理最后到工厂办公室上班的那天,他和李经理把我叫进了他们的办公室,向我询问电线加工课的详细情况,了解所有干部的底细,包括新上任的车间课长,并在最后问我是否能胜任车间课长一职?我如实相告,觉得自己不适合做总司令,只适合做总参谋长,就像李经理说她自己只适合做业务员,不适合做老板一样。
“你他娘的还真是老实!”苏副总望着我,笑骂道。
老板正式走马上任接管电线加工课的当天,也正是李经理Cristina举行结婚晚宴的第二天,他黑着脸穿过我们的办公室走进了里间他的专用办公室,突然一拍桌子,怒吼道:“刘富贵,你他娘的给我过来!”把我们外面办公室里的人吓了一大跳,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惹得他第一天走马上任就冲我发这么大的怒火。我连忙站起身来,走进他的办公室,就见他斜靠在厚重的皮转椅上,望着我似笑非笑,将手中的一份文件递了过来,我接过一看,是一份通知,上面写道:自今日始,电线加工课车间业务员刘富贵兼任第五事业部苏副总特别助理,协助苏副总处理日常事务,请各相关部门知照并配合。下面落款是第五事业部和苏副总的签名以及年月日。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象Cristina这么一位高敖的人都对你青眼有加,为你背书,我不给你加官进爵,怎么跟她交代?又怎么将你的心从她身上拉回来?”苏副总笑道,“去吧,叫文员把这份通知给到人事科,发到各相关单位和部门并归档。”
我拿着通知走出了他的办公室,忐忑的心这才平静下来,想起我所背过的《新概英语》第二册中的第十五课《Good News》,这才发现苏副总原来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不觉微微一笑,心底的阴霾一扫而光。
外贸业务部接管工厂生产车间,这是洪董的一个新举措,意在让产销合一,外贸业务员有更多的机会到工厂的生产车间去学习,了解产品,从而能跟客户详细地介绍产品,而不是坐在珠海保税区的空调办公室里闭门造车,一问三不知,非常不专业。
圣马丁集团的外贸业务员都是直接从各大高校的毕业生中招来的。每年的毕业季,公司都会派人到那些有名的高校招外语系的毕业生,要求达到专业八级,听说读写非常流畅,尽管他们的专业知识都非常过关,但毕竟没有在生产第一线呆过,所以常常导致很多错误,以致于车间常常把产品做错,损失不小,这使我异常地愤怒,以致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一次车间和外贸业务的沟通会议上拍了桌子:“非常简单的一个问题,我还反反复复和你们确认,你们都会弄错,搞什么名堂?你们到底行不行?8万美金的损失,你们业务部给我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苏副总这样的暴脾气呆得久了,挨骂挨得多了,我的性格也发生了变化,不复是往日文质彬彬的模样。
“这件事情我可是有请示过Justin的。”当事外贸业务员委屈地回道。
或许是没有想到我竟敢在会上拍桌子,主持会议的苏副总呆呆地望着我,愣了一会,一拍桌子,怒道:“他妈的,刘富贵,你行你来啊!”
“来就来,谁怕谁,除非你让我当外贸业务部主管!”我当时也是在气头上,并且想将他一军。一家上市公司的外贸业务部,让一个高中毕业生来做主管,可能吗?
“妈的,我就如你所愿!”苏副总一边说着,一边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然后撕下来,念道:“自今日开始,第五事业部电线加工课车间业务员兼事业部特别助理刘富贵升任外贸业务部主管,请各相关部门知照并配合。”然后叫会议记录员拿去人事课马上发布,前后不到十分钟,洪董和洪董夫人就打来电话询问这件事,苏副总一边斜眼看着我,一边笑道:“对,没错,就是Cristina在婚礼晚宴上曾经亲吻过的那个小子。”
“哦,那好,你们继续!”洪董和洪董夫人挂了电话。
当天下班后,为了庆祝我高升,苏副总召集车间所有干部和业务部一起聚了一次餐,我被灌得大醉,虽然高升了,但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感觉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我在工厂呆了三天,做好交接,第四天就开始到珠海保税区的公司总部去上班,每天早上公司的一辆面包车在工厂的门口等着我,晚上再送我回来,因此我就一直住在坦洲,没有搬到珠海去。
公司的总部原来在台湾,后来搬到珠海的保税区内,是因为能享受到税收优惠。那是一幢气派的办公楼,由公司自己出资建造,里面除了有食堂,还有健身场所。那是一个崭新的天地。因为是第一次去业务部上班,那天是苏副总亲自开车来把我接过去的,颇有些礼贤下士的意思。我跟着他走进这幢气派的大楼,表面不动声色,可是内心极度紧张,特别是听到那些外贸业务员和客人打电话,有的讲英语,有的讲法语,有的讲西班牙语,有的讲日语……不一而足。幸好他们对我都很和善,看到我进去,大多对我挤眉弄眼,悄声问道:“刘富贵,你来了?”
我被安排坐在苏副总办公室门口的位置上,这样方便他找我。
“业务部的业绩是每月一千万美金的目标,打八折,也要达到八百万,达不到我揭你的皮!”苏副总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道,“怎么样,这里的工作环境比工厂好多了吧?”
我点了点头,等着他的后话。果然,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对我说道:“其实,我挺忙,也挺累的,你能过来是最好不过的了。英文不会,可以学嘛。我常常要外出,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帮我看好这一亩三分地,别出岔子。”
随后的业务会上,苏副总宣布了三项原则:1)业务员不懂的工厂产品,全部找刘富贵;2)业务员要协助刘富贵提升外语能力;3)团结、互助、共进。同时叫我自己取一个英文名,便于和客人沟通。我想起了一幅对联: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于是取名Sky,并且Sky英文发音和我家乡的土语世界相同,表示我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出人头地。这就是我英文名Sky Liu的来由,一直沿用至今,未曾改过。为了能在外贸业务部站稳脚跟,那自然又是一番苦练,个中辛苦,冷暖自知。其间自然有人不服,各种挑衅,凭借着听烂了三个录音机的苦功,背得流畅的《新概念英语》第二、三册,总算是接下了所有挑衅,在业务部站稳了脚跟,有时也和别人吹吹牛,说自己手下的那些名牌大学毕业生外语是如何如何地厉害,一幅小人得志的模样。西楚霸王项羽曾经说过:富贵不还乡,犹如衣锦夜行。所以,相信我偶尔显露一下小人得志的模样,大家也是可以理解的,对吧?不让我嘚瑟一下,我真的会憋出内伤。
林枫的出现实在让我有些猝不及防,因为我事先根本没有接到任何通知,说有新的实习生要来实习,并且要我带,不然的话,就算再怎么迟到,老板再怎么骂我,我也要把参加Cristina婚礼的那套行头穿戴上。业务部有规定,周一到周四一律穿工服,周五才可以穿便服,所以每到周五去工厂开会学习的时候,业务部的那些善男信女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油头粉面,人模狗样,我匆匆忙忙穿在身上打满补钉的衣裤以及蓬头垢面,和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以至于苏副总介绍时说将由我来带林枫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虽然转瞬即逝,但我知道她对我的第一印象不会太好,虽然说不至于会蔑视我,但至少也不会很敬重我。我虽然对于自己的外形不太注重,但在年轻漂亮的异性面前,多少还是有些雄性的虚荣。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或许,那就是我第一眼见到林枫时的心情。
果然,苏总宣布开会之后,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就是我,尽管他昨天刚刚由副总经理升任为总经理,也丝毫不影响他的杀伐决断:“刘富贵,你他娘的为什么迟到?给你方便,你当随便了,是吧?”
“老板,实在是冤枉啊!”我一脸苦相,伸出左手,道,“你看,手表停了,才七点钟。我以为还能再睡两个小时,做个讨媳妇的美梦呢。”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就你事多!”苏总横了我一眼,道,“上来报告业绩。”手表是他送给我的,现在不走了,是不是有点那个?所以他不再提迟到的事,直接叫我上去报告业绩。我站起身来朝讲台走去,又引来哄堂大笑,于是回头做了个鬼脸,道:“笑啥笑?没见过帅哥,是不?”我知道他们笑的是我裤子屁股上补的两个大补钉,看起来象是两只大眼睛。我在家里学习的时候,便穿之前的旧衣裤,这样在桌子上和椅子上磨来磨去不心痛,这次由于赶时间没来得及换,也算是出尽了洋相。由于当月业绩超额完成,苏总的心情极佳,大家在嘻嘻哈哈中开完了沟通会议,下班之后,我便带大家到外面的餐馆中去吃午饭,林枫便跟在我的身后,亦步亦趋。
“师……师傅!”出了厂门,林枫小跑了两步追上我,结结巴巴道,“中……中午,我想请大家吃……吃西餐,您……您看行吗?”她的普通话就象我的英语那般,讲得磕磕巴巴,发音也不准。那时候在我们外来人员中有这么一句顺口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人讲普通话。不过我宁愿她和我讲普通话,也不想她和我讲英语。不过她挺上道,就算普通话讲得磕磕巴巴,还是一直用普通话和我交流。特别是那一声师傅,更是叫得我心花怒放。
“你初来乍到,本来应当我们为你接风洗尘,怎么能让你来请我们?”我摇了摇头,道,“不行。”
林枫听我这么一说,有点急了,连忙道:“来工厂的路上,我都和大家说好了的。”听她这么一说,我扫了一眼周围的同事,只见他们都带着期盼的眼神,我若不答应,便坏了他们的好事,会犯众怒,于是干脆把我内心的顾虑说了出来:“你请大家吃饭,苏总会以为我们敲诈你,到时会骂我的。”
“不会的不会的,Justin绝对不会骂您的,都是我自愿的。”林枫说着,掏出手机,接通了苏总的电话,用闽南语和他说了几句,然后把手机递给了我,我接过手机,就听电话那头苏总说道:“Flora要请大家吃饭,就让她请吧,花多少钱那都是她的事,和你无关。好好地吃吧,别有心理负担。”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那时候坦洲的西餐厅只有一家,名叫半岛,在金斗街靠近坦洲河边,平时都是那些外资企业高管光顾或者招待外宾的地方,据说有一次苏总带公司的大客人去那里一顿花了十多万人民币,去那么高消费的地方,我有些担心林枫的钱不够,到时买不起单,麻烦就大了。
“师傅,您的服装是谁帮您设计的?好潮喔!”林枫上下打量了我几眼,道,“您的裤子后面那两个圈,就象两只移动的大眼睛,实足的行为艺术,很有嘻皮士的味道。您知道吗,微软公司的创始人比尔•盖茨与嘻皮士在文化价值上有密切的亲缘关系。”
想不到我屁股上因为穷而不舍得丢弃的烂裤子上的两个补钉,居然和嘻皮士以及比尔•盖茨扯上了关系。我微微一笑,道:“这是我的私人裁缝设计的。”不是么,这两个补钉是我老婆打的,她难道不是我的私人裁缝?她不但是我的私人保姆,还是我的私人厨师以及私人管家。
“不错不错,很有创意!”林枫连连点头,一脸的真诚,而周围的同事因为要忍住笑,脸色都憋得通红,幸好谈笑间,半岛西餐厅到了,站在门口的服务员帮我们拉开了厚重的玻璃门,说着欢迎光临之类的话,那一场大笑,总算没有暴发出来。
到西餐吃西餐,对于我来说,还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所以,当林枫叫我点菜的时候,我就直接告诉她我没吃过西餐,不会点,叫她自己拿主意,但是不要点太贵的东西,一般般就可以了。
林枫点了点头,开始点餐:澳洲三头鲍,每人一份;鲍汁灵芝,每人一份;三成熟的日本和牛雪花牛排,每人一份;帝王蟹三只清蒸,澳洲龙虾三只刺身;蓝鳍金枪鱼刺身三斤,松茸火腿炒野米饭一盘,饭后甜点冰淇淋每人一球,法国红酒82年拉菲三瓶。
我从未在西餐厅吃过饭,所以不清楚林枫所点菜肴的价位,但看到我那些名牌高校毕业的同事们个个眼里都透着惊喜,就知道这顿饭所花不菲。
林枫合上菜谱,还给了站在一旁的服务员,道:“可以上菜了。”服务员应答了一声,拿着菜单离去,一会儿,一位打扮得很素雅的半老徐娘来到了我们桌旁,朱唇未启笑先闻,望着坐在首席的我问道:“贵客临门,小女子王芙蓉未曾远迎,失礼了。请问今天是哪位买单,小女子有事相商。”
林枫望了她一眼,微笑道:“今天是我请客呢,姐姐。”
“哎哟喂,这位漂亮的小妹妹嘴巴真甜!能做你的姐姐,我真的是要高兴死了。”王芙蓉笑道,“是这么回事,你们点了三瓶82年的拉菲,看能不能换成别的红酒?本店不是没有82年的拉菲,而是刚好只有三瓶存货,摆在展柜里,如果喝了,展柜就空了。”她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盯着林枫左手腕上的手表看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察到了她探究的目光,林枫有意无意之中将撑着左腮的左手盖到了平放在桌面的右上手,让她看个够。
“我们就是冲着你店里这三瓶82年的拉菲来的,不然到哪里不是一样的吃饭?”林枫笑道。
“小妹妹既然这样说,我也就不多说了。”王芙蓉收回目光,回身打了个响指,道,“上酒!”就听后面服务员应答了一声,不一会儿推出了一辆小餐车,上面摆着三瓶红酒和一些饮酒所需的器皿,然后是一系列繁杂的操作,把我看得眼花缭乱。
不一会儿,菜上来了,我实在是用不惯那些刀叉,干脆叫服务员给我拿来一双筷子,也不想装斯文,一口红酒在高脚玻璃杯里要晃荡半天才喝,直接叫服务员给我满上,一口闷了,实在是痛快淋漓。
那顿饭吃了十五万八千块人民币,买单时,看到大家诧异的眼光,林枫笑道,“大家放心,这顿饭我没花家里一分钱,都是我这几年所积攒下来的奖学金和做家教挣来的工资。”听了她这番话,我才放下心来。
林枫看起来不过二十一二岁左右,皮肤略黑,似乎未施粉黛,瓜子脸上长着一双顾盼生辉的丹凤眼,身材高挑,体格苗条,大约在一米六五左右,一条乌黑油亮的辫子直垂腰际,辫梢用一条藏青色的丝绸带绑着,上面坠着两颗蓝宝石,脚蹬酒红色的高跟脚,身着一袭蓝底碎白花的长裙,如风摆杨柳一般行走在坦洲的街头,引人注目。
世事难行钱作马,愁城欲破酒为军。我们业务部除苏总外,一共八个人,我和Steven Peng是男性,其余六人都是女性,其中两位进公司还不满半年。开始出厂门去吃午饭时大家还是三三两两地走着,现在吃完午饭出来,除了Steven和我走在一起,其余六人就和林枫凑在一起了,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彼此亲密无间,其乐融融。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在是两台戏一起上演,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明天周六去哪里玩。林枫算是借助这顿饭,成功地融入了她们的圈子中,从此不会再孤独,交际手腕不谓不高,同时明确告诉大家说请客吃饭的钱不是家里给的,是自己几年的积蓄,这等于同时也明确地告诉了大家她也不是很富有,从此以后,也要紧巴巴地过日子了,不可能再象今天这样请大家大吃大喝,干脆利落地断了大家的念想。
周一的时候,我象往常一样到珠海保税区的总部去上班,把林枫安排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刚叫网管帮她装好电脑设好邮箱,苏总也到了,朝我招了招手,我连忙站起身来,尾随着他进了他的办公室,同时将办公室的门关上,笑问道:“老板,有啥吩咐?”
“你给我坐下。”他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我连忙走上前去,在椅子上坐好。
“十五万八,好吃吗?”他双手交叉放在办公桌上,探身向我问道。
“山珍海味,当然好吃啊!”我回道,“我可是有提醒她别点太贵的东西,一般般就可以了。”
“好吃那就对了!”他姿势不变,依旧探着身子,望着我道,“猜猜看,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
我闭上眼睛,将左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竖在双眼之间,默念三声,然后眼开双眼,道:“你将要送给我一块手表。”
“我为什么要送给你一块手表?”他双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我,问道。
“上周五,我因为手表不准而迟到了,得知这个原因后,你岔开了话题,因为那块表是你送的。所以,我猜想,这次你会送我一块不容易坏的好表。你年薪千万,送我一块几千块钱的好表,还不是九牛一毛?”我笑了笑,道,“这是用你的钱,买我的表,为你服务。算起来,归根结底,这块好表,等于是为你自己买的。”
“你他娘的别跟我贫嘴。”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这才道:“手表是手表,但不是我送给你的。”
“林枫?”我试探地问道。
“你小子向人家索要礼物了,咹?”他双眼圆睁,向我怒目而视。
“你就是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啊!”我苦笑道。
“那你怎么知道是林枫要送表给你?”他依然向我怒目而视。
“猜的。”我笑道,“第一次见面,就花十五万八千块钱请人吃大餐的人,送一块小小的手表,又有何惊奇的?并且我的手表确实是坏了,需要一块手表,顺水推舟,不是刚好既送了见面礼,又拉近了关系?”
“你小子神神道道,也算是猜准了。”苏总笑道,转身从旁边柜子上的提包里掏出来一个小锦盒,递了过来,“这可不是一块小小的手表。林枫就是怕你不收,才让我转交给你,让你安心收下。”
“我不要,请你替我谢谢她!”我说着,站起身来,道,“我得去开例会了。”
“不要的理由?”苏总有些惊讶地望着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可不想因为一块小小的手表,就把自己卖了。”我笑道,“你常教导我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变得聪明了,啊?”苏总把小锦盒放在我面前的办公桌上,“这是林枫给你的拜师礼。你如不收下,岂不是不给人面子?”
“送不送拜师礼,我都一样会教她。并且我带了那么多实习生,也从来没收过人家什么拜师礼。”我答道。
“这次不一样,人家是诚心实意,按之前的老矩规来向你拜师学艺的。你他娘的哪来那么多废话?”苏总看来是真的怒了,黑着脸咬牙切齿低声吼道,“拿着!”
无奈之下,我只好拿起那个小锦盒,把它打开,把套在软垫上的手表拿了出来。
这是一块百达翡丽男式自动机械表,型号为5059J,白色表盘,金色的表壳,黑色的表带。
“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这只是一块精仿表。”苏总见我收下了表,舒展了眉头,笑眯眯道。
“不可能是块假表。”我一边翻看着手表,一边分析道,“就我在品管课所练成的火眼金睛来看,这表壳是金色的,但表面光泽没有镀24K金那么光亮,也不是黄铜,因此只能是18K黄金,而表带是真正的鳄鱼皮,走线匀称,针脚平齐,表镜是蓝宝石水晶玻璃,整块表做工精致,整体光滑流畅,很有质感,见之令人忘忧,所以这是一块正品。”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表戴到左手腕上,无意间看到盒底的发票,上面标价是84万港币,约合69万人民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悔之晚矣!
我走出苏总办公室,林枫抬起了头,看到我左手腕上戴着的手表,眼睛一亮,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右手食指和中指一张,朝我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我双眉一皱,回了她一个冏相。
“老大,该开会了!”见我从苏总办公室出来,Steven提醒我道。我于是吆喝了一声“开会了!”便率先向会议室走去。
自从我升任外贸业务部主管以来,那些外贸业务员从来没人叫过我主管,要么叫我Sky,要么叫我老大,叫我Sky的时候是有客人在一起,其余时间一律叫我老大。
“老大?你他娘的还成了黑社会的头头了?”有一次苏总听到业务员这样称呼我,骂道。
不错,他们就是把我当成黑社会老大来叫的。在当时的影视剧中,那些黑社会的老大,大多都是没有文化穷困潦倒又没有正经工作和收入来源的社会底层混混靠敲诈勒索打打杀杀坐上帮派领导的位置,从而一统江湖。所以他们叫我老大,表面上是在恭维我,其实是在暗讽我没有文化,甚至当面挑衅我。
他们当然不会在文凭或外语水平上做文章,用口语听力来为难我,否则就落了下剩,毕竟都是来自985或211的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还是要点面子的。
有一天,因为调休,周六上午要上班,开完例会后,大家就坐在会议室闲聊,等着下班。有一位进公司半年毕业于哈尔滨工业大学的女生突然笑嘻地问我道:“老大,听说你喜欢诗词歌赋?我昨天晚上看到一首诗,可是现在只记得前两句,后面忘了,你能不能帮我补齐一下?”说着,也不管我答不答应,就把那前两句背了出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我一听她念出这两句诗,顿时气往上涌,但是不得不强行按下,不动声色。看来他们这是要向我发难了,让我难堪。堂堂名牌大学毕业生,让一个高中生管着,确实让人犹如骨鲠在喉,实在难受。如今我以一敌七,看来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Jenny,看来你也喜欢诗词歌赋啊?不然怎么会知道这首诗?”我话音一转,笑道,“讲文凭比外语水平,我这小小的高中毕业生,肯定比不过你们这些名牌大学毕业生,不过,说到诗词歌赋嘛,你们也不一定会比我强到哪里去。”
“哦?”众人一听,都坐直了身子,齐齐望着我,一脸的震惊。这可是赤祼祼的挑衅啊!
人死卵朝天,既然要挑衅,那就一起上,背水一战,一劳永逸。败了,大不了明天收拾东西回工厂去。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是唐朝高僧佛教禅宗六祖惠能大师的四句偈,如果仅仅是这四句,也没什么,但是这四句偈是从五祖弘忍的上首弟子神秀的四句偈而来: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结合神秀的四句偈,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就是在暗讽我胸无点墨,读书少,文化水平低。
我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平时有空还是喜欢读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都看,还花了不少冤枉钱去买书,由于保管不善,如今很多书都成了烂纸。所以,很幸运,神秀和惠能的偈语我都看过,因此回答Jenny那是毫不费力。
“Jenny,请问‘我见汝亦怜’是什么意思?”回答完Jenny后,我马上向她提出了一个问题。只是这个问题一出口后,我马上就后悔了,马上补充道,“如果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可以换一个。”
“老大,你这是看不起我啊!”Jenny回道,“‘我见汝亦怜’意思是我看到你也觉得可爱,这是成语我见犹怜,形容女子容貌美丽动人。”
“就这样?”我问道。
“就这样!”Jenny肯定地回到。
“还有谁要补充的吗?”我回顾四周,问道,但是没有谁出声。大家都是要脸面的人,回答对了固然好,回答错了,岂不是献丑,表示自己水平低下?
我见犹怜,出自《世说新语》,晋臣桓温打败成汉末代国王李势,夺了他妹做小妾。桓温正房晋明帝的长公主,得知后提刀去找小妾,小妾跪道:“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是本怀。”长公主见此情景道:“阿姊见汝,不能不怜。”此处怜有两重意思,一为怜李姑娘身世,二是怜李姑娘容貌。
“窃以为,我见犹怜还有骂人的意思。”我苦笑道,“那就是小妾、小三的意思。我刚才急不择言,实在对不起大家。不过,既然我出的问题你们没答全,那么我再出一个问题,你们答全了,再来给我出题。
我清了清嗓子,道:“根据利玛窦对中国古代科举功名和西方学位进行对比,秀才、举人、进士视同西方的学士、硕士、博士三级学位,所以,我是童生,你们是秀才。中国有句古话: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那么,请问,《资治通鉴》第一卷周纪一开始的一行“起著雍摄提格,尽玄黓困敦,凡三十五年”是什么意思?”
我这问题一出,大家都面面相觑,没人吭声。
停顿了十秒后,见没人吭声,我继续说道:“这是木星纪年法,最早出现于中国第一部词典《尔雅•八:释天》。太岁在甲曰阏逢,在乙曰旃蒙,在丙曰柔兆,在丁曰强圉,在戊曰著雍,在己曰屠维,在庚曰上章,在辛曰重光,在壬曰玄黓,在癸曰昭阳——岁阳。太岁在寅曰摄提格,在卯曰单阏,在辰曰执徐,在巳曰大荒落,在午曰敦牂,在未曰协洽,在申曰涒滩,在酉曰作噩,在戌曰阉茂,在亥曰大渊献,在子曰困敦,在丑曰赤奋若。也就是起于戊寅年,尽于壬子年,总共三十五年。”
我之所以对这一行的解释这么熟悉,是因为当年我在东莞的莞城区帮一家面包店送过一年多的货,每天骑着自行车走街窜巷去推销蛋糕面包,在高埗镇的一家小书店里看到了一套库存精装版的《资治通鉴》很便宜,便买了下来,回去打开一看,便是这一行字,不由得傻眼了。为了弄清楚这一行字的意思,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到东莞市的新华书店去查资料,好不容易才在《尔雅》上找到了答案,于是摘抄下来,每天外出送货的时候,一边骑车,一边背诵,后来干脆当作绕口令来练,直至脱口而出,因为《资治通鉴》全部用的是木星纪年法,不熟悉这些,是看不懂后面的纪年的。当时根本想不到会有派上用场的那一天。
“这个或许有点难度,下面咱们来个简单的。请稍等片刻。”我说着,去我办公桌旁边的柜子里拿了一本书返回,道,“这是金性尧先生的《唐诗三百首新注》,只要有一人能正确通畅地将前言完整地读出来,我就当作你们七个人都读出来了,每人调升一级工资,并且今天中午我请客。如果读不出来,今天中午你们请客。”说着,我将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那本《唐诗三百首新注》放到了会议桌上,“大家可以先传阅一下,再决定读还是不读,谁来读。”
每个人拿到那本《唐诗三百首新注》都是翻到前言看了一眼,然后就传给下一个人,最后回到了我的手中。那本《唐诗三百首新注》是我在二中读高二的时候,花三块三毛伍在泰和邮政局前面那个报刊杂志零售店里买的,我一直带在身边。封面上是简体字,但是里面的内容都是繁体字。所以,没人敢读,主要是丢不起那人。
“好吧,我背一段给你们听。”我把书递给离我最近的Jenny,“你随便在前言里选一段,读出前面几个字,我便背给你们听。”
Jenny闻言,翻了翻,挑了最简单的一段,读到:“作者面广……”我接下去道:“作者面广,流派纷见,体裁众多,因而也能多方面地反映了那个时代复杂的社会生活,人的复杂的思想感情,大体上也可看作唐一代诗歌的缩影。”一字不差。
大家听我背完,相对无言。
“好了,今天中午还是我来请客吧。伙工殿,麻辣火锅走起,毛肚管够!”我宣布道。
“你这个变态!”我话音未落,他们手中的笔记本都向我身上砸来,开始嘻嘻哈哈起来。
自那以后,再也没人敢对我挑衅。杀人就得诛心。
来到会议室,我手上金灿灿明晃晃的手表自然逃不过大家的眼睛,除了林枫,都围了过来看稀奇。
“大家坐好,一个一个传着看。”我把手表脱下来,递给了挨着我坐的Steven,“事先和大家说明,这块表可是正品,别真的给我磕碰坏了,让我心痛。”
“你别又跟我们吹牛。”Steven毫不留情道,“上次那块你也说是正品,结果上周五歇菜,被Justin骂了吧?”
“睁大你的钛金眼,看清楚。”我笑道,“爱信不信。”
Steven接过手表,咦了一声,道:“这块表怎么看着有那么点正品的味道?奇了怪了。”
“我都说了,这本来就是正品,你总不信。”
“老实坦白,这表哪里来的?”Steven一边说着,一边把表传给下一位,“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是不可能会舍得掏几十万去买一块手表,Justin也不可能会送一块几十万的手表给你。”Steven说着说着,突然如梦初醒一般叫道,“我知道了,你是被富婆包养了,或者……或者你的情人送给你的定情之物!”
“你们不要瞎猜了。”几天的时间,林枫的普通话有了神速的进步,“我告诉你们吧,这块表是我送给Justin的,Justin自己有表,恰好Sky的表坏了,就送给了Sky。这是一块五级精仿表,不是专业人士根本鉴别不出来,是我来之前我表哥送给我的,成本800多块钱人民币。”关于手表的争论和猜测,就这样被林枫终止了,不过,她又抛出了新的问题:“Steven,你刚才说,被富婆包养了,这是怎么回事?富婆是什么?难道被富婆包养了,就会有名贵的手表吗?你干嘛不去让富婆包养你啊?”
大家听了,哄堂大笑起来,Steven瞠目结舌,无言以对。林枫应当是把领养和包养混为一谈了。
林枫虽然周五初次和大家见面,就混熟了,但毕竟没有做过正式的介绍,待大家静下来后,就从我开始,向林枫作了正式的自我介绍。通过自我介绍,我这才知道,林枫的祖籍是福建省福州市福清县人,现在是新加坡国籍,刚从大学毕业,学的是经济学,现在来我们公司准备实习一年。
“请大家多多关照!”作完自我介绍后,林枫向大家鞠了个躬,这才坐下,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她的到来和加入。
“老大,Flora美若天仙,外面横琴海碧波荡漾,面对美景佳人,你不吟几句诗助助兴?”正当我准备宣布散会的时候,Steven又出了一道难题。
我横了他一眼,脑子里跳出不知何处看过的几句话,于是吟道:“未施粉黛,已是面如桃花。乌发轻挽,更是髻若云霞。步履款款,衣袖携香,一笑间,漫天繁花。”再看林枫,已是满脸的笑容。
开完例会回来,苏总又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道:“从今天开始,你上午在业务部上班,下午带Flora到工厂去学习,好好教她,每一条生产线,每一道工序,都要让她了解熟悉,为期一年。若遇到没车去工厂的情况,就用我的车。”
吃过中饭,我便带林枫坐公司的金杯牌小面包车去工厂。只要是上班时间,这辆面包车每天早上七点半准时到达工厂门口,把要去珠海保税区的公司职员送过去,每天中午吃过午饭又从保税区把那些要去工厂的公司职员送到工厂,然后返回保税区接那些要回工厂的人下班,因此,从工厂到保税区或从保税区到工厂都很方便。
上车之后,我便坐到了面包车最后一排左边靠窗户的位置,和林枫没讲几句话,就进入了梦乡。我之前只要一上车,就晕车,因此选了这个最颠簸的位置,天长日久,竟也习惯了,加之每天下班之后到家还要学习到深夜,早上去上班坐在车上可以补觉,选这个位置不会被上下车的人打扰到,这个位置因此也就成了我的专座。
“师……师傅,您看起来很疲倦,是不是每天都睡眠不足?”下车之后,林枫小声问道。
“那……那您每天都要休息好啊!”林枫又小声地提醒道。
“好的,我注意。”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她多作解释,于是敷衍地回道。她的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广东沿海大部分地区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夏季高温多雨,冬季温和少雨,从有空调的办公室里走进生产车间,迎面便是一股热浪,豆大的汗珠立时便流了下来,过不了多久,便汗流浃背,我望着热得满脸绯红手拿笔记本和笔忙着做记录的林枫,笑道:“热不?要不要去办公室吹吹空调?”
“不了,师傅。”她望着我,嫣然一笑,道,“您看,车间这么多工人,不照样在干活吗?他们干的活可比我重得多了,都能受得了,我只是走走看看作作笔记,怎么能受不了?没事的,咱们继续吧。”
她的回答让我有些意外。搁以前,那些在生产线实习的实习生一听说到办公室去吹空调,那可是心花怒放,拔腿就走,一刻都不愿耽搁,想不到眼前这棵看起来更像是在温室里培育出来的花朵,竟然能忍受得了车间如此的高温,使我刮目相看,我的讲解,也便更细致入微,有些工序,在保证绝对安全的前提下,让她进行操作。不知不觉间,下班铃声响了,生产线上的员工立马放下手上的工作,如潮水一般向外涌去。
“就下班了?”林枫愕然问道。
“是的,下班了,你也该回去了。”我笑道,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公司的面包车中午从保税区来到工厂,若到工厂来办事的人员不能在三点钟时随车返回,下班后便得自行解决乘车的问题,大多数人选择在丽晶卡拉OK斜对面的公交车站坐坦洲到拱北的中巴到珠海的明珠北公交车站,再转乘珠海市内的公交车去到自己要去的地方。考虑到林枫第一次来工厂,不熟悉回去的路线,所以我决定送她回去。她住在香洲的香柠花园,自己租的房子。
“现在这个时间回去,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车多,很堵,估计到家都很晚了,不如先在这里吃个晚饭再慢慢回去也不迟。”我征询道,“坦洲的物价比珠海便宜多了,很多澳门大妈都坐拱北到坦洲的中巴来这里买菜。”
“好哇好哇!”林枫听了,连连点头,“我也想逛一逛坦洲呢。”
得到她的同意后,我决定带她去吃煲仔饭。我要了一个咸腊肠饭,林枫从来没吃过,便也和我一样,要了一个咸腊肠饭,等了十多分钟,煲仔饭上来了,揭开盖子,她深吸了一口气,赞道:“好香!”
腊肉和香肠有三种口味:烟熏味,咸味和甜味,我独独喜欢咸味,半肥半瘦晒得黄澄澄直冒油的腊肉切得薄薄的,放到那晚禾米煮的饭面上一蒸,米饭伴着肉片放到嘴里一咬,那是满口飘香,既有晚禾米饭的糯性,又有腊肉的脆性,伴着油的滑性和热呼劲,实在是快活似神仙。所以吃煲仔饭得趁热吃,冷了就没那股味了。
我风卷残云般很快就把饭吃完了,于是掏出钱包,叫道:“老板,买单。”可打开钱包,只叫得一声苦也。我的钱包里只有五块钱,而两份煲仔饭是十块钱。想不到第一次请林枫吃饭,就出这样的妖蛾子。
幸好老板正忙着,没听到我叫他买单,于是我拿着钱包,对林枫笑道:“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在讲故事之前,你先叫我借五块钱给你。”
林枫不明所以,但还是按我的意思,笑道:“师傅,您能借我五块钱吗?”我笑道:“可以。”并将那五块钱放到了她面前的桌子上,讲起了故事,其实是在背书,《新概念英语》第二册第十一课:One good turn deserves another (礼尚往来)。
我正在一家饭馆吃饭,托尼-斯蒂尔走了进来。托尼曾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而现在正在一家银行上班。他的薪水很高,但他却总是向朋友借钱,并且从来不还。托尼看见了我,就走过来和我坐到一张桌子前。他从未向我借过钱。当他吃饭时,我提出向他借20英镑。令我吃惊的是,他立刻把钱给了我。“我还从未向你借过钱,”托尼说道,“所以现在你可以替我付饭钱了。”
我苦笑道对林枫说道:“Flora, now you can pay for my dinner!”
“好哇好哇!”林枫爽快地应到,拿出钱包翻了翻,突然一声惊呼:“好巧啊,师傅,我也只有五块钱了!”说着,把那十块钱一起递给过来收拾碗筷的店老板,苦着脸对我道,“看来今天晚上您得陪我走路回珠海了。不知您能走这么远的路吗?我参加过马拉松比赛,没问题。”
我之前在二中读书时,就经常走路回家,这区区二十里路,自然也不在话下,于是站起身来,头一甩,道:“走吧!”还未走到店门口,就听后面传来一声冷哼,道:“十块钱的饭钱都掏不出来,还戴百达翡丽假表装B泡妹子,我呸!”
刚走到店门口的我闻言,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就想转身过去,却被林枫一把挽住了胳膊,娇笑道:“呆会我如果走不动了,你可得背我!”我注意到,她把您改为了你。
“你这么重,我可背不动。”我笑道。
“我不管,就要你背!”她开始不依不饶起来,并且用手呵我的胳肢窝。经她这么一闹,我也就放弃了和背后那声嘲笑计较的打算,和林枫一起,走出了店门。那是一个尴尬的时刻。在一位女人面前,特别是在一位漂亮的女人面前,面对别人的嘲讽污辱,如果不计较,显得胆小怕事没有男人气概,如果计较,又显得心胸狭窄也没有男人气概,林枫的举止,无疑给了我一个台阶,并且也明确地表示了她不想我惹上麻烦。虽然只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动作,却显示出了她的大智慧。
出门之后,林枫放开了我的胳膊,我看到她的脸有些绯红,带着一丝羞涩的笑意,道:“Sky,你住在哪里?我可以去看看你家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我答道,“离这里不远,就在半岛西餐厅附近。”对于她对我称呼的改变,也没有在意。
我那时候住在金斗街靠近半岛西餐厅附近临街的一家服装店的二楼,每个月的租金是三百块。房间呈L型,在L的对面有一道门进厨房和卫生间,所以也可以说是一个长方形的房间隔出了一个厨房和卫生间。在L型一竖的前端摆着一张小床和一个二手的衣柜,小床供我儿子放假来看我的时候睡,在L型底部这一横的位置摆着一张房东专门为我打造的大床,床边靠窗处摆着一张二手的办公桌,办公桌的右手边摆着一张二手的书柜,书柜里摆满了那些年我零零碎碎买回来的书,进门处有一张铝制的电工桌,是我买回来作饭桌用的。除了一台电风扇和一台用来学英语的收录机,别无他物。
“哇,还有书柜啊?这么多的书!”林枫进门就看到了我的书柜,高兴得大叫起来,可走了没几步,疑惑地问道,“师娘还没下班吗?”
“她在老家带孩子。”我说着,倒了一杯水给她,她接过水,一口喝干,又自己倒了一杯水,再次一口喝干,这才把杯子放到了桌子上,看到厨房里的餐具,问道:“你还自己作饭啊?”
“是啊,自己做饭。”我苦笑道,“明天我就不陪你吃晚饭了。”
“为啥?”她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得节约,多寄些钱给我老婆和儿子!”我回答道。在珠海保税区上班,晚上加班是有免费的晚餐吃的,但是必须加班到晚上八点半才有车回坦洲,我每天晚上都加班,一个月下来,也可以节省近百块。现在每天要带林枫到工厂学习,一年下来,我要亏损上千块,想想都肉痛。
那时我的工资还是写字楼文员的待遇,一个月的工资全部加起来,也就两千出头,我每个月寄一千五回家,余下来的钱交了房租后,也就剩下三百来块,作为早餐晚餐以及零花和节假日的开销,能存个二三十块钱,已是极限,我又有节假日去珠海或中山逛书店的习惯,因此往往是一分钱也存不到。
林枫翻了翻我的书柜,又和我聊了会儿天,在我的再三催促下,才极不情愿地出了门,在楼梯口刚好遇到住在三楼的房东老板娘,很慈善的一位阿姨,悄悄地问我道:“找了个女朋友啊?”
“不是的,阿姨,你误会了。”我急忙解释道。
“放心,我不会告诉你老婆的。”阿姨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我顾不得和她多说,向她挥了挥手,赶紧朝楼下走去。
为了让林枫了解乘车路线,我带着她沿着公路向珠海走去,每到一个站点,就让她看一下站牌,看有哪些路线的公交车从这里经过,走走停停,走到香洲的香柠花园时,已近晚上十点钟了,谢绝了她邀请我上楼去坐坐的好意,在街角转弯的时候,我看见她还站在原处,于是朝她挥了挥手,她这才转身,向大门走去。我因为身无分文,不得不又走回坦洲。
珠海深夜的街头依然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只是行人稀少,我挥手告别了林枫,转过身来慢慢地往回走,不由得想起了多年以前那个夏日的夜晚,我骑着借来的自行车去看我的初恋女友,那天是她的生日。那辆自行车很旧,我骑到半路,就开始掉链子,上好之后,骑不到两三米又掉,如此三番五次之后,我也就放弃了,于是象蹬滑板车那般蹬着车子往前滑行,蹬三五几下,可以滑出去十多二十米,比走路要快多了,来回四十多里路,就这样蹬着,也不觉得累。后来,我落榜了,无脸回家,于是就到工地上去做小工,晒得乌黑锃亮,整个人都瘦得变了样,而我那初恋女友也到了菜市场她朋友开的面食店里帮忙,每天下班之后,吃过晚饭,我就从革命烈士纪念馆的工棚里到菜市场去见她,尽管每天的工作都很累,但踏上那条路,我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内心充满着快乐。
深秋的时候,耳鬓厮磨了五年的初恋女友终于找到了她的至爱,我再去的时候,她的位置就从我的身旁,移到了至爱的旁边,含情脉脉,谈笑风生,在一个秋风萧瑟细雨飞扬的夜晚,在得到明确的回复之后,我很没骨气地泪落,转身离开了曾经魂牵梦绕的菜市场,只觉得寒风刺骨,失魂落魄,归途漫漫。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恋爱过。
分手之后的第二天晚上下班后,我便离开了泰和县城这伤心之地,回了乡下,幸好父母没有责怪我,我的心情这才稍微好转,没过两天,隔壁村的表弟结婚,我被指派为接亲时的旗手,自行车上插两面红旗在前头引路,其间,我母亲将我拉到一边,指着一位打扮得很时尚的姑娘,道:“这位姑娘怎么样?刚从广东打工回来,你认识她吗?”我瞟了一眼那姑娘,摇了摇头。我母亲笑道,“她是你表弟的堂姑,兄妹八人,四个哥哥两个姐姐一个弟弟,村子里的人都不敢欺负他家。我叫人去帮你说媒娶她,好不好?”那时我家在村里势单力薄,颇为受欺负,我为了政治清白能考大学,也就忍了,现在既然恋爱失败,升学无望,父母为我付出了许多,如果借助她家的势力,能换来家里的太平,也算是尽了一份孝心,于是答道:“随你。”我母亲听了我这句话,心花怒放,看我脸色不太好,又安慰道:“你那同学虽然好,可人家是吃商品粮的城里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古皆然,你就放手吧,别把自己憋坏了。我和你爸都老了,全家老小,今后都要靠你了呢。”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走到一旁去看人家打麻将,不一会儿,身旁有人递给我一杯开水,道“请喝茶。”我扭头一看,正是我妈指点给我看的那位姑娘,不觉一愣,随即说了一声“谢谢!”她笑了笑,转身离开。我看到她站在我身旁的时候,似乎踮了踮脚尖。
我表弟的爷爷我叫老姑父,我的老姑父是那姑娘父亲的亲哥哥,我们虽然是隔壁村,却属于同一个生产大队(现在称之为村),所以彼此都很熟悉。我父母一和我老姑父谈到结亲的事,他一拍胸口道:“包在我身上!”当晚就在后厨的酒桌上谈妥,因为我父亲和那姑娘的父亲都在厨房帮厨,当时就互相叫起了亲家,正在帮忙洗碗筷的那姑娘扭头看见了我,脸刷的一下就变得通红,我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心里想,我母亲也算是厉害角色了,虽然没有文化,却知道结盟,搞连横合纵那一套。
按照乡下的矩规,两家结亲,男方得请媒人上门提亲,我父母怕我反悔,当时酒桌上就请好了媒人,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左右,就带我去姑娘家正式提亲,买了两斤香酥饼,一包茶叶,我因为心绪不佳,脸也没洗,胡子也没刮,穿着工地上干活的那件打了补钉的粗布衣,尾随在后,我母亲或许是怕我中途溜走,和我并肩而行,东拉西扯,告诉我那姑娘小名叫柠檬,我因为她的名字里最后一个字是一个凤字,后来便一直叫她小凤。
来到小凤家,他们家一大家子的人都在等候,在他家玩的乡邻见到这阵势,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都笑道“新女婿上门来了哇!”我一时不知怎么称呼,于是向四周点了点头,笑了一笑。其实我们两个村子是连接的,只不过是分属两个不同的生产队,因此大家彼此都熟悉。
我父亲那时是村里的出纳,乡政府下乡人员的伙食都由我父母操办,而小凤的大哥是生产队长,常常和乡政府的人一起到我家来吃饭,所以对我也很熟悉,我带同学回家来玩,有几次他都在我家吃饭,这时看我来提亲,不但头发蓬乱,还穿着打补钉的衣服,自然心中明了,于是笑了一笑,起身相迎,嘴里一面说着欢迎光临之类的客套话,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敬给大家,我不会抽烟,但她大哥硬塞给我,我也就只好接了,抽了几口,便呛得咳起来,吃饭的时候,硬要给我倒酒,半杯米酒下肚,便脸如关公,头晕得不行,好不容易支持到吃完晚饭,正要回家,又被来他家玩的乡邻拖住叫我一起打麻将,推脱不得,只好叫父母先回,我陪他们玩一玩,一直玩到半夜,这才回去,小凤则一直躲着我,不敢抬头看我一眼。打完麻将回到家里已是午夜时分,听到我开门的声音,本已睡了的父母又起身告诉我,三天后女方要来我家小看,其实也就是请女方的亲朋好友到我家来吃饭,熟悉熟悉,这表示当天的提亲,女方答应了。我有些不敢相信:第一天去女方提亲,就打麻将打到深夜,也能同意?
三天之后,我家办了三桌酒席,迎接女方的亲朋好友,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又过了几天,便是过年,过年之后,我到女方家中拜了个年,见了一面,她就出去打工了,第二年回来过年,又办了三桌酒席请女方家的亲朋好友,这叫大看,也就是订婚酒的意思,从那时起,在乡下的习俗里,她就属于我的未婚妻了,第三年回家过年的时候,到民政局拿了结婚证结婚。从小看到结婚,两年多的时间里,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十天,之间也未有联系。以前在书本上看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不到我竟然是以传统的方式,来完成婚姻大事。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悬挂起无数盏的灯,照亮你漂泊的心的路。新年带给你新的希望,且记取我不移的牵挂。
结婚的前一天,我从办公桌的抽屉里翻到了前女友之前寄给我的明信片,看着上面那熟悉的笔迹,想起过往的一切,不觉悲从中来,大哭了一场。自从去女方家提亲成功之后,我母亲就一直交代我,叫我不要再在外面找女朋友了,避免两家反脸成仇,乡下的姑娘如果遭人退亲,那就败坏了名声,轻易嫁不出去。为父母计,第三天吃过早饭,我强颜欢笑,去把新娘接了回来,一个星期之后,就和她一起来到了坦洲,三年之后,我儿子出生了,她就留在家里带儿子,不知道她用什么办法,打开了我原来锁着的抽屉,看到了我不舍得销毁一直保留着的前女友的来信,在带儿子来看我的时候,把那些信一起给我带了过来:“富贵,我真的不知道你原来有那么一位爱你的女朋友。她的信使我感动。如果她会回来找你,你放心,我会给她让位的。”
“你想啥呢?”我捏了捏她的脸颊,划了一根火柴,把那些信一一烧毁,饶是如此,她还是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直到我把右臂伸给她,她枕着我的手臂,伸手搂着我的脖子,这才慢慢放松,进入了梦乡。
我没料到我那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的妻子竟然有如此大的肚量,有给我的旧爱让位的想法,她或许不知道,在她眼里我或许是块宝,而在别人眼里,却不过是一块废铜烂铁。她既然在我穷困潦倒时愿与我相濡以沫,我便得还她举案齐眉,无论贫富。我搬离了原本每月只需要一百五块块钱的出租房,搬到了金斗街服装店的二楼,躲避那些晚上下班后常常找借口来找我的妹子,她们就象那扑火的飞蛾,明知会烈火焚身,却依然义无反顾,勇往直前……毕竟,穿上西服的我,犹如玉树临风,是如此地风流倜傥,潇洒不羁……面对盛开的百花,我只能默默地关上心扉的大门,不让那红杏出墙。
憾山易,憾富贵之心难!
第二天下班之后,我本想将林枫送到公交车站,让她自己坐车回去,她却一拐,走上了去金斗街回我住所的路:“既然你要节约,那就到你家去做饭,行不?”我不好反对,也就只好同意,路过杂货店时,她进去买了一袋米,一瓶油,几支面,店里的伙计帮忙送到楼下的门口,却看到住在我对门的邻居在搬东西,原来是买了新房,要搬去新居,恰好房东大爷也下来了,林枫得知房子还没租出去,当即拍板,把房子租了下来,立刻交了三个月的押金和一个月的房租,我本想阻止,可又找不到理由,只能由她。
“看你那愁眉苦脸的样子,是不是不欢迎我住在这里?”林枫见我若有所思,问道。
“哪有这回事?”我苦笑道,“你不经过Justin的同意,就搬到坦洲来住,只怕他会拿我问罪。并且坦洲治安较差,我也有些担心你的人身安全。”
“Justin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自己会搞定。”林枫笑道,“至于人身安全嘛,每天只上下班,又有你在身边,怕啥?”
我一听这话,头皮有些发麻,这是要纠缠上我的节奏啊!
“你别自作多情,白日做梦。”林枫似乎看穿了我的内心活动,笑道,“我觉得住在这里,挺方便的。一是下班后不用为转三四趟车回珠海而奔波;二是你会做饭,就可以吃到热乎又卫生的饭菜了;三是我也可以跟你学做饭有利于我今后的生活;四是有问题可以随时请教你;五嘛,我高兴时还可以帮你洗洗衣服。”说着,掏出手机和Justin通了电话,得到了他的允许,我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上午,距吃午饭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我被苏总叫进了办公室。
“你为什么一直不提加薪的事?”他看到我进来,从办公桌上抬起了头,问道。
“如果你会帮我加薪,我不提,你也会加。如果你不愿为我加薪,我提了也没用,徒增烦恼,那又何必?”我笑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位置没有坐稳,哪个老板会为你调薪?我们家乡有句土话:当了官不用担心没轿坐。我们家乡还有一句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不想给别人留下急功近利的印象。
他点了点头,在桌上一份文件上签了几个字,递给了我,道:“交到人事部去吧。”我接过一看,是我的调薪报告,直接从工厂写字楼文员调到外贸业务部主管一级待遇。这也算是对我作为外贸业务部主管的肯定和支持。我从此可以每天都吃一个煲仔饭了。我说了一声谢谢,复印了一份留底,这才把原稿送到人事课。
林枫并未做任何停留,租下我对面那间房子的当天晚上就将之打扫干净,第二天晚上就搬了过来,每天晚上吃完饭后,洗干净碗筷,和我聊一会天,便开始给我上英语课,主要是口语,纠正我的发音,煅炼我的听力。周末的时候,往往拉上我,到处闲逛,全程跟我讲英文,在她的帮助下,我的英文有了长足的进步,我也尽我所能,在工厂生产线上尽心尽力地教她,休息的时候,就给她讲公司的整个流程。一晃,就过了三个月,我老婆带着儿子来这里过暑假,见到林枫,也没有吃惊,反而很快就和她打成一片,我儿子也很喜欢她,一口一个“枫姨”地叫她,周末的时候,她们一起出去玩,就没我什么事了,我也落得清静,在家里看看书,上上网。
暑假过完,我老婆带着儿子回去了,一切又恢复到了从前,林枫开始教我炒股票,周末又带我出去看房,说是想在大陆做些投资,让我给她作些参考,最后在珠海吉大免税商场附近的一个楼盘看中了十六楼一套一百六十平米的大房子,背山面海,站在阳台放眼望去,近处是园林楼阁,远处是水天相接,落日的余晖里,渔舟唱晚,白鹭成行,观之让人心旷神怡。
对于炒股和炒房,我虽然感兴趣,可是没有资金,也只能干瞪眼,林枫曾经提出借一些钱给我,让我练练手,我怕亏了,没钱还她,没有答应,最后只答应用我的名字,帮她把吉大那套房买下来,并且签了代持合约。她在银行也贷不到款,所以是一次性全款拿下。
“你怎么对我的身世一点也不好奇?”有一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林枫好奇地问我。
“好奇害死猫。”我笑道,“你的身世,只要稍加分析,不外乎如下几种:1.有钱人家的小姐;2.中产阶级家的小姐;3.穷苦人家的小姐。不论你是哪种人家的小姐,我既然答应了教你,就会把我所知的一切都教会你。况且,你还送给我这么贵重的拜师礼。”说着,我扬了扬手腕上她送的手表。
“你觉得这块手表是正品吗?”她望着我,微笑着问道,“我都说过了,这只是一块五级精仿表,800块钱的成本。”
“富人家的小姐,又有个性,总喜欢做些标新立异、惊世骇俗的事情。从你不怕苦不怕累在车间认真学习的情况来看,你当初是真心实意按传统正规的方式拜师送我这份拜师礼,只差没有磕头。所以这块表是一块正品,并不是如你所说的五级精仿。”
“蛮会分析嘛?”她笑道,“要不要再跪下给你磕几个头,补上?”说着作势就要跪下去,我连忙摆手制止道:“那到不必。”
她伸出手来,和我的手并排放在一起,我才第一次看清她的手表,是18K白金镶钻的百达翡丽4937G复杂功能时计的自动机械女表,粉红色的鳄鱼皮表带,价格为50万人民币。一金一白,两块表放在一起,顾盼生辉。
“穷奢极侈。”我笑道,“表是好表,你的白金就极素雅而高贵,我的黄金虽然富丽堂皇,却有些俗气。”
“除了家人和同学,你是我步入社会后第一个收到我礼物的人。”林枫抿嘴一笑,“我可不喜欢什么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之类的说法。在能力范围内,我希望我送出去的礼物被人重视,甚至,刻骨铭心。”
“你这份大礼,确实是让我震憾。”我极力扭转她刻骨铭心的说法。
“女人就如那白天鹅,而男人就如那金蟾,虽然有些俗气,却有着崇高的理想,所以,才送你黄金的手表。”林枫半真半假地笑道,“你的气质,只有表中之王百达翡丽,才能配得上你。”
我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她,静待下文。
“未见你之前,Justin就详细地向我介绍过你。我的家族也有企业,几乎所有人员,都是抓住一切机会让上级加薪,而只有你,会在Cristina的明确暗示下也不为所动。并且,你开会迟到了,面对脾气暴燥的Justin竟然能做到从容不迫,不低声下气。穿着破衣烂裤走在大街上依旧谈笑风生,面对势利的半岛西餐厅的服务员,竟然是如此地气定神闲。手表戴在手上,却从不显摆,也不向我求证其真正的价值。面对花钱如流水的我,也不打探我的身世。你清贫,可却视金钱如粪土。面对美女,却熟视无睹。”林枫笑道,“这种人,不是傻,就是痴。象这种人戴一块名贵的手表走在街上,不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吗?”
“所以你就戴了一块这么名贵的手表?”我笑道。
“你或许没有注意到,那天点完菜后,是不是有位叫王芙蓉的老板娘出来了?”林枫问道。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道:“确实是。有问题吗?”
“你以为她是真的来招待我们啊?”林枫冷哼了一声,“她是怕我们买不起单,来打探虚实的。她盯着我的手表看了半天,这才决定上菜,不然,只怕要我们先买单,再上菜。所以,戴一块名贵的表,有时却是能避免受那腌臜之气,并不是我爱慕虚荣。你身为上市公司外贸业务主管,免不得要独挡一面面对许多国外客人,一块好的手表,能彰显你的气质,加深客人对你的印象,从而达到合作的目的。在台湾人当中,作为业务的标准是一块好表半斤酒,西装皮鞋滑溜溜。”
想不到,一块手表,竟然有那么多道道。
林枫所买的房是现房,付完房款之后,她便开始着手装修的事情。她太爱房子周围的环境了。近海,靠近免税商场,又有海滨公园情侣路和珠海渔女等休闲去处。只是她对于装修也拿不定主意,便要我帮她拿主意,她本来想用柚木地板,因为她新加坡的家里也是铺的柚木地板,但是我觉得柚木地板不太好打理,她也就听取我的建议,改成了仿柚木花纹的瓷砖。因为不差钱,每个房间的床用的是金线楠木,衣柜用的是香樟木。二百平米的房子除厨房外,隔成了四房两厅外加一个饭厅和一个书房。书房里的书柜用的是香樟木,书桌和坐椅也用金丝楠木,明代风格。两个客厅里一个客厅摆着九件套黄花梨沙发,一个客厅摆着九件套真皮沙发。
有钱,办事的效率也快,一个月就装修完毕,家俱都是定制好了的,房子装修好后的半个月,家俱也布置妥当,又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去甲醛,请了一尊观音,一尊财神爷,一个仿宣德炉,都是黄铜制的,又请了一位道士来安香火,一切妥当,便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搬了进去,点香拜神,自然就落到了我的身上,因为我是男的,并且还是挂名的户主。我陪着她守到午夜时分,这才睡去。尽管她已有了自己的房子,但是为了在工厂学习方便,依然住在坦洲,只是偶尔在周六,才会回去看一看并住一个晚上,并且要我陪着。她让我住在主卧,她自己反到住在客房,说是现在房主的名字还是我,就得我住主卧。拧她不过,只得遵从。
林枫学习用心也刻苦,车间学习完之后,我又带她到仓库,出货部走了一遭,公司搞ISO 9000品质管理的时候,我是全程参与并制作相关文件的人员之一,那些产品检验的标准和方法以及公司的管理流程都出自我之手,我顺带也给她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掌握了这些,放到公司哪个位置都行。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去,我们也形成了习惯,每个周六都到她的新房子里去住上一晚,打扫卫生,增加人气,在摆真皮沙发的那个客厅,她布置了一个家庭影院,购置了电视音响投影机,甚至还弄了一台留声机,淘到了一些古老的唱片,茶余饭后,便教我跳舞,煮咖啡,品红酒。那些咖啡豆来自印度尼西亚的苏门答腊岛,林枫说是麝香猫咖啡,又称猫屎咖啡。
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上的野生麝香猫喜欢挑选咖啡树上最成熟、香甜、饱满的咖啡果实当作食物,而咖啡果实经过它的消化系统,被消化掉的只是果实外表的果肉,那坚硬无比的咖啡原豆经过消化系统排出体外后,被人们从它的粪便中提取出来,由于经过胃的发酵,产出的咖啡别有一番滋味,成为国际市场上的抢手货,并且产量稀少,每年的产量不过400公斤,因此这种野生的麝香猫咖啡就成了全世界最奢侈、最昂贵、最稀有的咖啡。林枫的亲戚在苏门答腊有一个咖啡园,所以她能喝到最纯正的野生麝香猫咖啡。
为了喝这麝香猫咖啡,她专门买了一套德化白瓷咖啡杯。德化瓷器具有白底好,光泽度高,热稳定性强,耐温、耐压、耐磨、耐腐蚀等特点,另具有釉色纯净温润、致密度高,透光度好等理化特色。明初郑和下西洋便途经苏门答腊,所带的德化瓷器受到沿途各国的喜爱,“中国白”便是法国人对明代德化白瓷的赞誉,他们认为这是中国瓷器之上品。
那个周日的早晨,我还在熟睡之中,林枫一反常态,推门进了我的房间,眼睛红肿,似是哭过。 我大吃一惊,连忙坐起身来,问道:“怎么啦?”
“家里出了一些变故,只有我回去才能妥善解决。”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道,“一个小时后,我就要从九洲港坐船去香港机场,乘中午一点半的飞机回新加坡。”
“这么急?”我愕然道。她点了点头,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望着我,道:“富贵,你有喜欢过我吗?”
我闻言,身子一震,犹如被雷电劈中,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过什么,使你变得如此超尘脱俗,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今日一别,从此再难相见。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爱你。”她说着,一把将我搂住,炽热的红唇将我覆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那丰腴柔软而又富有弹性的身子犹如一根导火索,将我内心那股洪荒之力点燃,再也按捺不住,犹如火山般爆发。雷鸣闪电之后,便是狂风暴雨……雨霁云收之后,大汗淋漓的林枫突然拿起我的左手,在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牙痕宛然,可我却没有感到丝毫的痛楚,望着洁白的床单上那朵刚刚盛开的红牧丹,犹如五雷轰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终于,进闸的最后时限到了,林枫松开了紧紧抱着我的手,拖着行李箱恋恋不舍地往前走,一步三回头。我站在窗口,直到她乘坐的那艘高速客轮从视野中消失,这才出了港口,沿着情侣路慢慢地往回走。
这套房子其实是我买来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你借给我用来发工资的银行卡里我存了五百万进去,这是给你准备的压舱石……
我的家族事业大部份在印尼,现在,印尼发生排华爆乱,我们家族企业受到很大的冲击,只有……只有我回去,才能得到印尼高层领导的支持……只是……只是,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
言犹在耳,可此刻,人已走远,再也不见。我停下脚步,望着远处海里珠海渔女的雕像,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望眼欲穿……
日子终于归于平静,我每天依然早出晚归,坐在金杯面包车左边最后那个位置,奔波于珠海和坦洲之间,只觉得往日的岁月恍然如梦……
只有周日的早晨是真实的,我站在十六楼的阳台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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