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被陷害的故事(做贵妃的姐姐受伤)(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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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冬至这日的午后,苎罗小憩时做了一个梦。

梦带了梅花的香气,似乎是娘家白府的后院,腊梅正在盛开,明月冬雪,小亭中挂了暖帐,父亲白辙与义兄霍明正在饮酒赏雪。

她于梅下舞刀。

三十六式舞罢,父亲似乎是嘉许的,点头称赞说——

我家苎罗,真白氏之佳兵也。

然后她就醒了。

“娘娘,开恩哪!”

“求皇后娘娘开恩哪!”

有人在外头猫叫春似地喊,她问了李嬷嬷,道是承香殿的宁贵妃触怒了帝君,被罚了跪。

“刚好贵妃的那个妹子进宫来请安,心疼长姐,就求到咱们这儿来了。”

苎罗舔着新进的糖缠,看窗外鹅毛大雪,想了片刻就说有请,“冰天雪地,别把人冻坏了。”

李嬷嬷领命而去,稍后人就架到了她面前。

那女孩子“扑通”跪倒,哭哭啼啼地说了事情原委——三日前昭惠太后的三年孝期已满,宫中上下除服,然而今日帝君驾幸承香殿,见宁贵妃正试一件艳红的新装,却仍是勃然大怒,叱责她目无尊长……

苎罗听着,抬手掩饰了一个呵欠,目光却是绕着那女孩子的脸打转。

宁贵妃的这个庶妹她听李嬷嬷说过,十七妙龄,容色比起宁贵妃不遑多让,此刻那女孩儿那娇嫩的脸庞让地龙的热气一薰,更是晕生双颊,艳倒桃花。

“好啦,说得本宫都心疼了。”她心念微转,亲自将少女扶起来,“能为长姐做到这种地步,你真是秉性忠纯,本宫喜欢。”

随后她冒着风雪去思政殿觐见君王,也就一刻的功夫,内侍就往承香殿传旨去了。

宁贵妃总算是捡了条命。

“宫里头怎么说这事儿的?”是夜终于夜阑人静时,苎罗拿着火折子点百枝灯,余光瞥见李嬷嬷踩着碎步回来,便信口问道。

李嬷嬷说了几个版本,各自都编得有模有样曲折离奇——可见君王日常淡薄后宫,这宫里的人简直闲出个鸟来。

“不过他们都说,有道是故剑情深,再怎么看,陛下最爱幸的,还是得是娘娘您。”

老嬷嬷语气颇为欣慰。

苎罗却只是笑了笑。

2

几天后消息传来,说是宁贵妃的腿废了。

对此帝君好像有些愧疚,赏赐了不少珍贵药材,还下了恩旨准许宁家的女眷多来探望。

于是贵妃的那个小妹子越发堂而皇之地频频出入宫禁。

可明面上来看长姐,小姑娘却时常往坤灵殿这边跑,送些荷包鲜花之类的玩意儿,说是感激皇后娘娘的搭救之恩。

苎罗来者不拒,偶尔还会留下人闲话几句,有一次两人正在品茶,内侍忽然通报帝君驾临,众人赶紧出迎,重钧喊了句平身,视线便落在她身后,“此女何人?”

“这是宁贵妃的小妹子。”她为君王引见,少女乖巧地跪地行礼,“挽月参见帝君。”

“挽月?”重钧微微侧头,似乎想看清少女低垂的脸,“倒是个好名字。”

“臣妾也这么觉得。”她轻笑道,同时瞥见宫人们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过重钧只问了这一句就罢了,之后甚至没怎么看少女,只在挽月辞去时才仿佛忽然想起般说:

“今后日常无事,就来宫中多走动,既看看你姐姐,也可陪皇后说说话。”

此后宁挽月便入宫更勤。

不出月余的功夫,少女就在宫中与君王“偶遇”了好几次,很快后宫将迎新人的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更有人调笑说——

人言子类其父,当今天子果然和先帝一样,就好那一口小家碧玉的调调儿。

这些苎罗都听闻了。

就算她想充耳不闻,也架不住身边的人总心急火燎地向她禀告这个禀告那个,宁挽月的事,李嬷嬷借着每夜替她按太阳穴的功夫,念叨了好几遍。

这一日李嬷嬷又唠叨起来,她抬头看了看老妇人,似乎要说什么,开口却是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他要回来了。”

她小声道。

嬷嬷初时茫然,继而惊诧,再后甚至露出了一些恐惧的神情。

“谁要回来了?”

内殿中忽然响起君王的声音,她和李嬷嬷都吓了一跳,齐齐向门口看去,只见重钧半身隐没在阴影中,也不知在那里已经站了多久。

李嬷嬷当即退到一边,惶恐地向君王望了望,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

好在重钧没有追问,只挥手让她退下,却在老妇人刚要走时又把人叫住。

“把这个送到承香殿去。”君王指着案上的一碟糖缠说道——是京城最有名的点心铺子秋满斋新进的。

李嬷嬷赶紧端起碟子退了出去。

“宁贵妃不爱吃糖。”望着内殿的大门掩起,苎罗多少觉得有些舍不得。

“朕知道。”重钧冷冷地说道,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盯着她的眼睛,“而你刚才说的……是指重照,是不是?”

重照……

她微微垂下了视线。

3

此夜之后,君王一连数十日不至坤灵殿。

不过即便没有如此的冷待,宫中的谣言也已经是甚嚣尘上——关于那夜送去承香殿的糖缠。

妃嫔们变着法儿来苎罗这里的旁敲侧击,她总笑着说若真有新人也好,宫中人多热闹。

如此又过了几个月,春暖花开的时候,恩旨终于下到了宁阁老府上——宁挽月和她长姐初时一样,封的是昭仪。

做贵妃的姐姐受伤,庶妹进宫探望,不料却被封为昭仪享盛宠

新人入宫这日,重钧在御园办了庆典,百花盛开的时节,各家皇亲国戚都来了,苎罗以皇后之尊自然还是坐在君王身侧,但谁都看得出帝君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新封的宁昭仪身上。

但是自从苎罗入席,也一直能感受到一道炽热的视线。

重照就在三尺之外的首席上,他从西境回来几个月了,却到今日才头一次在宫中露面。

席间她目不斜视,默默饮酒听歌。

却终究没能躲开重照。

“我就知道你必定在这里。”衣紫廊内,尊贵的晋王殿下于几串垂荡的藤萝下拦住了她,重照伸手向她的鬓边,她急急侧身避让,他却只是替她拂开了藤萝上的一只虫子。

“师妹,别来无恙?”晋王殿下微笑着,目光却是清冷的,

她恍惚起来。

重照自幼拜在她的父亲,威宁将军白辙门下修习武艺兵法,她与义兄霍明便从小与这位皇子玩在一处。

彼时年少,三人私下里戏谑说若按江湖规矩,就是出于同门的师兄妹。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京中也曾盛传过她迟早会嫁与重照。

而如今她在深宫为后,重照日常边境戍卫,霍明……

却已经不在了。

重钧登基前夕,康王于隆庆寺兵变,霍明助纣为虐,一支雕翎箭险些要了当今天子的性命。

结果重钧奇迹般从火场逃出,连夜率翼虎营的大军反扑,康王兵败自焚而死。

然而最后在康王府的一片焦土中发现的,还有霍明面目全非的尸体。

要不是那具尸体的手臂上还残留着越族人独有的纹身,苎罗根本就认不出一同长大的青年。

想起惨烈而亡的故人,她脸色微白,这时重照又凑近了些,她急忙道:“本宫一切都好。”

说着她转身就想走,重照却一把捞住了她的手,紧紧握住摩挲着。

“你手上的茧子都没了。”晋王殿下沉声说道。

不再弯弓策马,手掌自然柔润细腻。

“本宫一国之后,何须再执武事。”她抽回了手。

重照低低笑了一声,“不执武事,那还是白苎罗么?”

她默然不语。

“啪!”

荼靡架后忽然有了响动,她与重照俱是一惊,转到架子后面却是空无一人,她想了想,转身攀上了假山。

登高下望,只见一个小宫女正连滚带爬地向外跑去,她当即从假山上跃下,一言不发地掠开重照就往回走,却听晋王殿下在身后小声嘟哝,“有人看见又怎样,我们又没做什么。”

她回头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

回到人群中,恰见天子正为新晋的宁昭仪簪花,刚刚折下的二乔,却仍是人比花娇。

可此时苎罗的注意力却落在了宁挽月身旁的小宫女身上,那身量形容,正与她方才在假山上望见的一般无二。

4

盛宴之后,她耳边关于宁挽月的流言越发多了起来。

有讥讽宁阁老恋栈权位不惜接连牺牲两女的,有嘲笑宁贵妃素来心高气傲却终为弃子的。

但更多的,则是说皇后娘娘抬举新人却不想成就如今的局面,真可谓前门拒狼后门进虎。

宁挽月大约也听到了这些。

是以新晋的昭仪娘娘往坤灵殿跑的次数愈发的多,日日请安毕恭毕敬,似乎谨小慎微到了极处,但每次苎罗看着她,想的总是那个小宫女仓惶的背影。

这日午后,宁挽月又来了——身边就跟着那个小宫女。

苎罗叫人上茶,一边品着新茶的香气一边不着痕迹地瞧那小宫女,忽然间“砰”一声,宁挽月一拂袖,案上的杯盏尽数落地摔了个粉碎。

昭仪娘娘脸憋得通红,两手捂着脖子瞪眼吐舌地倒在了地上。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半晌李嬷嬷才反应过来喊请太医。

太医来的时候宁挽月已是气若游丝,所幸老太医几针下去小佳人呕出了一滩酸水,呼吸才重又顺畅起来。

这时连重钧也已经从勤政殿赶来,见了宁挽月的样子,君王面沉如水,先下令将送茶的宫人送入慎刑司审问,再叫人将宁挽月抬回承香殿,随后就挥退了所有人。

坤灵殿,转眼间一片死寂。

苎罗抬眼望向君王,百枝灯上的灯火明灭不定,重钧的脸上不见怒意,只是眼神幽微难测。

“朕待你,还不够好么?”

君王的声音并不高,但殿室空荡,声音重重回响,苎罗相信外面的人一定都听见了这句质问的话。

之后重钧再没有说什么。

子夜时分君王的旨意下了,说是在事情查清之前请皇后在殿中禁足思过。

而前来传旨的……

是那个小宫女。

“帝君说了,娘娘若有什么疑问的,问奴婢便是。”小丫头一扫之前怯懦的样子,语气中很是有几分得意。

苎罗长长地吐息,上前叩首领旨。

君王的意思很明了——他已知晓她与重照私下见面。而经过此夜之后,宫中所有人都会猜到是怎么回事,进而编排出更多添油加醋的细节。

之后坤灵殿大门便紧闭起来,李嬷嬷四处巡查着不许宫人们乱嚼舌根,然而即便如此细致严密,却还是难免纰漏。

5

禁足令后第三日的夜里,苎罗自沉眠中骤然醒来,看见一个黑影立在床头,她才要喊时,对方先行拉下了蒙布。

“是我。”

竟是重照。

“你不要命了?!”她低声怒道,却径自攀着他的手臂不放开。

重照笑了笑,又皱起眉头,“我是来带你走的。”

“你疯了?”她诧异道,重照闻言一哂,三言两语,将今早在朝堂上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今晨有人上书,言及近日南境不大安宁,重钧便让群臣廷议该如何处置,说来说去自然还是要加派驻军,但议到将领的人选时,有人提起了赋闲已久的威宁将军白辙。

帝君勃然大怒。

“之前朕三催四请,他都说有伤在身不肯留任,朕才让他回家荣养,怎么这才几年,就耐不住了?”

这是重钧的原话。

这话就有些不厚道了——昔日她的父亲交出兵权,满朝文武都明白是为安定帝心,怎么今日反倒成了她父亲不识抬举?

更不用说,那提起白辙的人正是宁阁老的门生。

这怎么看都像是预先排好的一场戏,为的是让所有人知道白家要彻底失势了,外朝的白辙也好,内廷的皇后也罢,都已经失去了君王的青睐。

而权力场中波谲云诡,帝君既然已表明了态度,很快就会有人跟着落井下石,白家纵然铜墙铁壁,也经不起那么多人有心寻事。

她目光微凛。

“苎罗,跟我走,这里住不得了。”

却听重照再次诚恳地说道。

真是天真。

“走到哪儿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推开重照,“我不会跟你走的,白氏一族不能出一个私逃的皇后。”

重照皱了皱眉,还想再说什么,这时外间传来脚步声,他方才作罢离去。

而她则听着窗户开合的声音,眉心微锁。

之后坤灵殿安静了几天,既没有外朝的消息,也没有解除禁足的旨意。

十天后,她的父亲白辙殁了。

消息是李嬷嬷打探来的,年过半百的老妇人哭得泪人儿一般,在她面前不住地叩首,仿佛这一切是自己的错。

她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流。

过了一会儿重钧来了,她就坐在那里也不见礼,也不吭声。重钧看了她片刻,倒也没有见怪,最后只留下一句“皇后节哀”就走了。

殿中安静得有点儿诡异起来。

李嬷嬷还在哭。

“嬷嬷,别哭了。哭倒长城,阿爹也不能活转回来。”她扶起老妇人,黑曜石般幽深的眸子里透出了异样的光。

“我要出宫。”

6

宫阙深深,禁卫森严。

但重照既然能进得来,她自然也能出得去。

重照依旧住在以前的府邸,只是府邸之外的侍卫穿的都是大内的服色,这或许可以理解为重钧对自家兄弟的重视,但又何尝不能看成君王对臣子的戒备之心?

兄友弟恭,都是荒唐。

趁夜入府,重照在书房见到她是自然又惊又喜,但又有些手忙脚乱。

其实她在房顶探查时就已经看到了案上的密信,是西境将领的来书,大意是万事俱备,只求重照早下决心。

“你要造反?”她看着重照挡在书案前的样子发笑,重照面色一灰,随后索性将密信递到她手里。

“西境将士与骁国征战多年,仇深似海,可如今帝君却要与他们议和……我几番求见,他都不肯见我,只说让我不要管。”重照说着,脸上现出不忿的神色。

她笑了笑,将密信细细看过,随即摇了摇头,“西境离京城遥远,大军一旦有动作必然惊动重钧,而你现在困守京中,恐怕此事难成。”

重照默不作声,看得出不太服气却又无可奈何,过了许久他终于忍耐不住,“那你说怎么办?”

她笑而不语。

“我可以助你起事。”许久之后她抚着西境的密信说道。

重照惊诧。

但他并没有不愿意,只是问她要如何襄助?

自然还是要依靠她的父亲——昔年白辙交出兵权的条件之一,便是手下的故人皆得善待,这些人目下也有在京中各处防务中任要职的,虽然事情不是落在他们的头上,那些人听闻她父亲的暴毙,怎会不对帝君雷霆手段胆寒?

“我有办法说动他们。”

她对重照细细分析了这些人的心思,并如此保证,随后便催促他立刻去书西境,让归附他的那些人立刻想办法向京城靠拢,至于起事的时间……

“下个月初九是先帝的忌辰,重钧会去福宁寺进香,就在那里动手。”

到那时——

“重钧要留给我来处置。”

这便是她唯一的要求了。

密谈了大半夜,她回到宫中时险险的即将天明,担心了一整夜的李嬷嬷见到她归来,径直脱力瘫倒在地,脸上老泪纵横,一个劲儿地说:“苦了娘娘了……”

苦么?她自问。

不觉得。

她只知道,一切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个月后,先帝忌辰那日,她的禁足令却还未解。

7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日早间各处随驾的队伍都从坤灵殿前过,其中尤以宁挽月带的人多,宫人们私下议论说那些仪仗原都是宁贵妃的,看这架势,宁挽月封妃在即。

苎罗嗤之以鼻。

等她小憩醒来时已是晌午,她叫人进来伺候梳妆,李嬷嬷捧着她的乌发,小声问道她想梳个什么样式?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样子,恍惚想起数月前那个沾着梅花香的梦,便笑道:

“就梳一个,白家人该有的样式罢。”

白家人该是什么样儿?

长发绾结,银甲罩身,长刀斜挎,眉宇有杀。

当她与重照在宫外会合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的,看得重照怔忡许久方才如梦初醒,伸出手来拉她上马。

“这才是白苎罗……堪为白氏之佳兵,得之可安天下。”

共乘一骑,重照在她耳畔轻诉,她莞尔一笑。

负责戍卫京城的飞星营,总兵原是白辙的副将,今番悚然于她父亲的暴毙,愿意另投明主,助重照逼宫。

是以她从画梁宫出来,到与重照会合,路上不仅没有丝毫阻碍,甚至连一个百姓都没有看见。

偌大的京城,竟仿佛一片死寂。

她与重照堂而皇之骑马到的福宁寺,此时福宁寺中负责护卫的人还一无所觉,见到她与重照同乘而来自然惊讶,立时有人上前查问,可其人还没开口,就被身旁的同僚砍倒在地。

那是重照在御林军中的拥趸。

情势顿时大乱,每个人都立刻抽出了兵刃,福宁寺外霎时间刀光剑影,一片腥风。

她跃下马背,丝毫无惧地踏入这片腥风里。

自然是有人来阻拦她的,但来者都会被随行的御林军砍倒,她与重照几乎是畅行无阻地向内走去。

有内侍尖叫着到处乱跑,所以她想现在重钧一定已经知道了。

他们没在大雄宝殿找到重钧,重照倒也不急,说是整个福宁寺目下已被团团围住,重钧插翅难飞。

随后她想起,后院的僧房中,供奉着重钧生母的画像和灵位。

她亲自为重照引路。

就像京城的其他地方一样,此刻后院中安静已极。

他们带人冲进去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没有侍卫,甚至连一个僧人都看不到,而就在重照下令散开搜查时,一间禅房忽然大门洞开,重钧从里面走了出来。

长刀出鞘。

她几乎是立刻动作起来,在所有人一拥而上之前,她已闪身到了君王面前,刀亦架在了重钧的颈间。

“苎罗!”

“苎罗。”

身后重照在惊呼,而近在咫尺的眼前,重钧则是神情自若着看她,利刃加身,君王却是丝毫不动。

“先别杀他……还需他写下禅位诏书。”重照大声道,她回过头去看了看他,仍旧是莞尔。

骤然间,刀锋调转,她手握着长刀,刀尖指地,递进了重钧手中。

重钧深深地看着她,点了点头,长刀立时向天一指。

随后便是一记鸣镝声。

弓箭手从埋伏处显身,箭矢如雨而落,那些反叛的御林军还未来得及反抗便被射得刺猬一般倒地身亡。

但所有的箭都避开了重照,是以在一片惨叫声过后,尸横遍地,却只有他还站着,脸色是说不出来的难看。

他似乎惊得呆了。

不过片刻后尊贵的晋王殿下就反应过来,“苎罗!你是不是疯了?!他杀了你爹!”

她眼皮都不抬一下,“谁说他杀了我爹?你亲眼看见啦?”

“你!”重照气得说不出话来,又或是想说什么却骤然醒悟,见他的神情从惊诧到愤怒,继而又恍然大悟,她不禁轻声笑起来。

是啊,她父亲身故,重照自然是去祭奠过了——多疑如他,势必亲眼确认白辙的死,才会相信她与重钧结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

但是多年征战南境的威宁将军,学过一两手越族人假死药的制法,也不为过吧?

“你算计我……”沉默许久后,重照终于咬牙切齿地轻声道。

“知道就好。”她冷笑,一旁重钧则无意继续拖延,抬手正要下令拿人,却被她拦住了,“我说过,他是我的。”

她看向君王,重钧欲言又止,但终究没说什么,反而将刀递还给她。

她执刀上前。

“你要亲自拿我?”重照哂笑起来,亦慢慢拔出了腰间的佩刀,“也好……”

话音未落,他已经向她扑来。

金刃之声大作。

苎罗记得很清楚,重照的这把佩刀正是她的义兄霍明所赠,越族人最擅冶刀,这把刀即便在戎马半生的白辙看来也是难得的神兵利器,重照第一次见就很喜欢,是以他十七岁生辰时霍明就送给了他。

而如今……

数十回合刀光乱舞,忽然只听一声大响,她长刀劈下,硬生生砍断了重照的佩刀,锋刃森寒,准眼分毫不差地抵在了他的颈间。

重照顿时不动了。

她刀身下压,在颈间出现了一丝血痕后,重照终于一脸屈辱地慢慢跪倒在地,同时丢掉了手中的残刀,死死地盯着她。

这是投降的姿态。

四周寂静。

“苎罗……”忽然已成阶下囚的晋王殿下神情变得柔和,他甚至微微笑了起来,“这原是我们兄弟阋墙,与你不相干的。只不过你已是皇后,自然要帮他,我不怪你,苎罗,我对你……”

“你对我什么?”她一脸讥诮地打断了他,“你是想说,你对我一直有情?”

重照微怔。

“你若真对我有情,昔日隆庆寺之变,你明知我就在寺中,还让叛军放火焚寺?”

“苎罗你说什么?”重照一脸迷茫。

她怒极反笑,再也顾不得体统,一手扯开衣襟让锁骨下方狰狞的箭疤暴露出来,“这难道不是拜君雕翎箭所赐!”

昔年隆庆寺火焚之夜,重钧最终能够逃出生天,正是因为她挡在他身前救了他一命。

所以那暗处的弓箭手一定看见她了。

可隆庆寺的大火还是烧了起来。

而循着那支雕翎箭的来路,弓手所伏之地只可能是百步之外的北塔,而约莫一百二十步的射程,雕翎箭仍旧穿透了她的肩头,如此劲力,天下只得两人……

她父亲最得意的两个弟子。

霍明和重照。

然而……

“霍明他有夜盲之症,夜间纵有灯火,十步之外也不能视物,此事他深以为耻所以从未向旁人透露。至于你……”她看着重照的眼睛,“虽然你一直刻意在人前隐藏实力,却瞒不过我。”

她知道重照的臂力其实要胜过霍明一筹,她亲眼见过。

重照的眼神顿时变得可怕起来。

但长刀依旧稳稳地架在他颈间。

“霍明是背后中刀,是你杀了我义兄。”她的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才是她白苎罗深压于心底,三年来昼夜难熄的心愿,这心愿就是一把野火,烧灼着她的神魂,令她夜不能寐。

眼前……重照看着她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示意军士上前将人拿下,晋王殿下初时坦然就缚,然而就在将被押走时,重照像是再也忍不下满心的怨愤,忽然冲她大声怒吼道:“是又怎么样!是本王杀了霍明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卑贱的越族……”

寒光飒飒。

重照话音未落,她的刀已经又一次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这一次,闪着寒光的刀刃斩断了晋王殿下的一缕乱发。

“此刀之后你我再无昔日之谊!再出口不逊,本宫现在就送你上路!”

她厉声喝道,两旁军士齐齐悚然。

重照死死盯着她,眦目欲裂,却终究再未说出一个字。

很快他就被军士押了下去。

而她手中的刀却还举着,刀尖微颤,显示着她此刻有多愤怒。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苎罗……”却是重钧走了过来,君王替她掩好了衣襟,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手慢慢地将长刀收回了刀鞘之中。

然后,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从刀柄上掰开。

她手掌间的血泡已然破了,染了满手的鲜血。

细嫩的肌肤非是多年不执武事的缘故,而是三年来她每日以冬青树皮绞汁浸手,才不会在勤习武艺的同时生出薄茧——重照的细致和精明,她再了解不过了。

他当然会亲自确定她还能造成多大的威胁。

所以想要他放下戒心,必得行非常之事。

重钧叫人取来了绷带烈酒,亲自为她擦去血迹,上药包扎。

外间,杀声还在继续。

但重钧却包得很认真,直到最后一条绷带扎好,君王才抬眼看向她的眼底,轻声说:

“苎罗,都结束了。”

8

都结束了。

重照成了犯上作乱的逆贼,连昔日勾连康王的罪行也浮出水面。

而在京城之外,“死而复生”的白辙早已带领大军中道埋伏,并与西境剩余的守军首尾呼应,一举剿灭了归附重照的叛党。

重照永远不会等来他的人马。

重钧与白氏,皆是大获全胜。

两天后的深夜,坤灵殿比以往都要寂静,许是震慑于白日间皇后娘娘处置两个细作时的杀伐决断,一众宫人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子时,更深露重,苎罗却仍未歇息,只靠在美人榻上假寐。

这两天她眼前总不断浮现霍明的脸,初见时怯生生躲在父亲身后的样子,第一次与她说话时脸红结巴的样子,成人加冠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还有,听闻先帝为她赐婚时,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觉得霍明是喜欢她的,就像她喜欢他一样。

但是抛开义兄妹的身份或为人诟病这点不说,她与霍明也不可能在一起——少年是白辙前往南境越族驻地平乱后带回的,其父母正是命丧于白辙之手。

她不明白父亲为何要抚养霍明,霍明自己也不明白,但他虽已消弭了丧亲之仇,却也不可能和杀死父母之人的女儿在一起。

而在先帝的赐婚之后,一切就更没了可能。

所以这些画面都只是她关于年少时光的珍贵回忆,但三年前霍明死后,就成了伤心纠葛的噩梦。

她没能救得了他。

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溢出,沿着脸颊缓缓滑落下来。

“怎么哭了?”

是重钧的声音。

她这才意识到君王来了,急急下榻行礼,但还未跪下去就被君王扶了起来。

重钧与她一起在榻边坐定。

君王从袖中取了手巾替她擦掉泪痕,同时说起了重照的事,“他犯了大逆之罪,按律是要满门抄斩的,但是先皇临终嘱托朕照看兄弟幼妹,所以朕想将他终身幽禁天牢……”

重钧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她知道他在介意什么,轻叹道:“这是帝君与自家兄弟之间的事,自是由帝君乾纲独断。”

正如他们之前约定的那样,她只要能亲手拿下重照就足够了。

君王点了点头,随后又道:“宁昭仪也招了,宁阁老早与重照合谋,她入宫也是为了离间你我……朕念她是受人操控,便许她与宁贵妃一同削发为尼,改日送往净水庵修行。”

她仍旧只是嗯了一声。

“还有霍明的旧案……”

这次她抬起头来,看到重钧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重照招了是他栽赃陷害,已经签供画押,改日朕便可下诏为霍明恢复名誉。”

这……

她了解重照,直到最后一刻还要做戏的人,要他去承认一桩定论的旧案何其困难。

所以,重钧必定用了什么非常手段。

可他……明明一向性情温厚。

“臣妾替义兄谢过陛下。”她起身下拜,想要向重钧行一个大礼。

却再一次被君王拦下了。

“苎罗何须说谢,朕说过……”

“帝君,那句话就不要再说了。”她急忙道:“臣妾受不起的。”

一生念恩。

那是不久之前的谈话——他们谈到重照在西境的种种不轨,谈到他即将无处安放的野心,谈到宁阁老的盘算。

也谈到了当年隆庆寺兵变,她于千钧一发之际的救驾之功。

重钧说——

苎罗,朕对你……

是一生念恩。

她何德何能?

所以当时她也阻止了重钧继续说下去,即便当时君王看着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

“那好,不说了。”这一次重钧也仍是从善如流,却也半强迫地拉她坐下,不受她的谢恩。

她也只能随了君王。

随后重钧便自顾自地说起这几天朝堂上的变局,苎罗想应该也不是特意说给她听的,只不过君王需要一个说话的地方罢了。

说也奇怪,刚才她还思绪纷杂精神抖擞,但这朝堂上的事,她只听了一会儿困意便涌了上来,眼皮开始打架,意识渐渐模糊。

朦胧中似乎有人扶着她的头让她靠在一处柔软的所在——她的枕头,重钧竟把下面藏的短刀抽走了。

还真像是……

昔年新婚时说的,会把她当做至亲的小妹,娇宠信任,一辈子。

随后她迷迷糊糊地坠入了梦境,隐约间又是数月前那个带着梅花香的梦,白府的后院里,父亲与霍明都在,酒至半酣,言谈甚欢。

但过了一会儿那两人就都不见了,眼前只剩空荡荡的后院和天上清冷的明月,还有腊梅的香气氤氲天地。

她以刀拄地,仰望明月。

想起父亲的话。

我家苎罗,真白氏之佳兵也。

这大抵是身为武将的父亲,所能给出的最高褒奖了。

但又似乎带了些一语成谶的哀忧,毕竟兵者凶器……而佳兵——

不祥。

如今她曾至亲至爱的少年们都已离去了,走得惨烈的,走得不堪的,总归是已经远远地走开,只留下了她独自一人。

之后的梦里不知怎么的她就走入了梅林,跌跌撞撞,只觉得脚下的小径蜿蜒曲折,似乎……

永远都走不到头。

这一年的冬日,大燕的皇后薨了。

9

箭疮伤及根本,冬青绞汁隐毒缠身。

最后的那些日子里苎罗始终没答应见重钧,是以等到棺椁入葬后陵的那天,重钧刚完成的小像画的还是她初登后位时的样子。

断七这日,威宁将军白辙奉诏入宫,君王说是收拾了一些皇后生前的东西,请老将军带着前往南境,思念女儿时也可聊以慰藉。

白辙收下了那个包袱,谢了恩。

只是君王亲自送人出宫的路上,老将军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在宫门拜别时,一生心性如铁的老人看着还算得上年轻的天子,叹息着说:“多谢帝君多年来对苎罗的看顾,是老臣的女儿无福。”

重钧含笑不语。

送走了老将军,君王折回了坤灵殿。

灵幡白绸都已经撤去了,只有内殿里简单的神龛灵位还昭示着殿主人的离去。

神龛之上,悬挂着君王画的那副小像。

重钧又细看了那画像一回,忽然觉得右上角空了些,便叫人摘下来,而后又想了很久,才提笔往空白处写了两行字。

搁笔时,李嬷嬷捧着供奉的果品进来,君王见了便取过食盒里的一碟糖缠来看了看,方才摆到了供桌上。

“自打张太医替她看了牙,朕就怕她糖吃得太多,来日早早地发脱齿坠,不能同朕偕老。”

他拿过一个糖缠把玩,追忆的口吻,是极难察知的眷恋深深。

“若早知如此,让她多吃一些,又有何妨?”

君王说着还笑了起来,伸手将糖缠放回碟子里,却见不知是哪里的窗子没关好,被今日凛冽的寒风带了几片蜡黄的花瓣进来。

倒还有几分暗香。

只是,分明已是零落了。(原标题:《五十弦之梅下未封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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