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读过一次《白鹿原》,不知道那时是年纪小,读不懂,还是心灵太纯洁,当时看了个开头,觉得这本书“很黄很暴力”,就放下了。
这几天发现好多朋友都在读《白鹿原》,又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重新看了一遍。
女人最了解女人,看完小说原著后,我首先发生兴趣的是田小娥。
用一句时髦话来说,田小娥是一个趟过男人河的女人。在她短促的生命历程中,她在四个男人之间辗转停留过:郭举人、黑娃、鹿子霖和白孝文。这四个男人,都曾短暂地和她在一起过,或爱过她,或利用她,但都没能够给她长久的依靠和温暖。
在网上看了很多评论,很多人都说小娥是荡妇,是尤物,是祸水。我仔细看过全书后,很想说,祝英台爱上梁山伯守节殉情死后就变成了美丽的蝴蝶;而田小娥死后却只能变成白色的蛾子。这是一个男作家对一个弱女子的恶意揣测,也是一帮所谓的正统男人对一个漂亮女性的污蔑。
女人的命运是映照男人的一面镜子,与其对女人大发评论,不如让我们仔细看看这些男人都是怎么对待田小娥的。
01 郭举人:养生的工具推动田小娥的人生走向毁灭之路的第一个男人其实是她的父亲——田秀才。
田秀才是个书呆子,大家都叫他“啃书虫儿”。中了秀才以后,举人屡考不中,一直考到清朝停考这才不考了。田秀才喜欢读书,早诵午习,念书写字,只在农活紧密的季节才搭把手帮忙干点农活。
古人曰: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爱读书的田秀才没能从书中挣来黄金屋,却把十六七岁的女儿当做了摇钱树嫁给快七十岁的郭举人。田秀才无非是贪恋郭举人家里有钱,这不是嫁闺女,这实在是卖闺女。
郭举人的大老婆日夜厮守着老头儿,给他扇凉,给他点烟,给他沏茶,陪他说话,伴她睡觉。
田小娥在郭家的生活,就是做三顿饭,晚上提尿盆,早上倒尿水。每月在大老婆监控下和举人做三次,每晚在大老婆监视下把三只干枣塞进下身,浸泡一夜。第二天早上把泡的肥大的枣取出来给郭举人养生吃。田小娥就是一个七十岁老人家用来养生的工具,她自己说,她在这屋里连只狗都不如。
饱暖思淫欲。田小娥在郭家的生活衣食无忧,但过得无聊压抑。她正值青春年华,又通晓男女之事,她多么渴望一个有力的臂膀把自己紧紧拥在怀里,带她真正体验爱的美妙。
她渴望着爱和被爱的美好,这本是人性正常的需求和表达,可在那样一个时代下,她想追求自己的幸福,只能做一只扑火的飞蛾。
于是,田小娥出发了。她看上了家里的长工黑娃。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在诱惑黑娃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朝着地狱迈出了第一步,走上了万劫不复的道路。
02 黑娃:死了都要爱
和黑娃在一起,是两颗年轻的心的互相吸引,是情势所趋。
原著中写道:黑娃和田小娥的全部有幸和不幸,就是从递饭时破例废掉木盘开始的。
田小娥利用假摔诱惑了黑娃,这是一个成熟少妇对一个瓜蛋的诱惑。
黑娃是一个年轻的农民,也是一个充满野性的壮汉。性能量的勃发是展示一个年轻男人力量的最佳方式,没有第二。
田小娥和黑娃在一起了,两具年轻的身体在一起是棋逢对手,两个人得到了同步销魂的最佳状态。
原著中这样写道:小娥贴着他的耳朵说:兄弟,我明日或是后日死了,也不记惦啥啥了!
这句话的话外之音就是,死了也要爱。
这话我信。张爱玲在《色戒》里写道:“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小娥在美好的情爱中生出对黑娃的心灵之爱。
小娥这么对黑娃说,我看咱俩偷空跑了吧,跑得远远的,哪怕讨吃要喝我都不嫌,只要有你兄弟日夜跟我在一搭……
黑娃的一生从来没有明确的计划,他都是被命运推着走的。但是他对小娥的感情是真的。
后来,两人的私通被郭举人发现,郭举人把黑娃撵走,小娥被赶回娘家。
黑娃不是那种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男人,他趁夜黑回到郭举人家探听小娥行踪,又冒险来到田秀才家。正赶上田秀才要尽快把这个丢脸丧德的女子打发出门,像用锨铲除拉在庭院里的一泡狗屎一样急切。于是,朴实的黑娃立刻把这个别人都不要的二茬子女人领回了家。
大家都会说,小娥何其有幸。但是,黑娃的作为不是一个男人应有的担当吗?如果我们的男人都是黑娃这样的,那么田小娥的命运不会那么悲惨。
黑娃带着田小娥回到白鹿村。族长白嘉轩不让田小娥进祠堂,父亲鹿三把黑娃和小娥赶出家门。在这个过程中,黑娃显示了他的勇猛和担当。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一丢开她,她肯定没活路了。
以白嘉轩为代表的的封建宗法是社会的最高权威,他对田小娥的评价是烂货、臭婊子,妖孽。一个女人的死活不重要,重要的是别让她玷污了整个家族的清白。
回到白鹿村的小娥可谓是千夫所指,幸好还有一个黑娃爱着她,护着她。
黑娃没读过很多书,但从小骨子里要强,坚毅,他打小就看不来白嘉轩挺得太直的背,骨子里痛恨白嘉轩标榜的那些伦理道德。
可以说,他和小娥有共同点,也是追求人性自由的人。这也是两人相爱的基础。
两人一起住进了村外的破窑洞里。当窑门和窗孔往外冒出炊烟的时候,两人呛得咳嗽不止泪流满面,却高兴得搂抱着哭了起来。小娥呜咽着说:我不嫌瞎也不嫌烂,只要有你……我吃糠咽菜都情愿。
黑娃和小娥的爱已经从床第之爱上升到烟火人生。两人相依为命,互相温暖,艰难度日。
其实小娥并没有反封建反礼教的意识,她的要求不高,她要的只不过是,一屋二人三餐四季。有一个栖身的屋子,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共度余生。奈何白鹿原不容她,如果能容她,她一定是一个贤妻良母。
然而,这样简单的幸福,上天也不给她。黑娃犯了事,被迫逃离,把美丽、善良、毫无锋芒的小娥扔在了男人堆里,扔到了众目睽睽之下。
黑娃逃走后,留下田小娥一人遭受人生中的苦难。田福贤抓不到黑娃,就把田小娥抓来实施蹾刑,围观的群众大喊:蹾死她,蹾死那个婊子!
田小娥一个女人家住在村外烂窑里,缺吃少穿,黑间狼叫狐狸哭,她吓得整夜不敢合眼。这个时候,鹿子霖出现在田小娥的炕上。
03 鹿子霖:贪恋和利用
田小娥没想勾引鹿子霖。在她眼里,鹿子霖是她大,是长辈,她一声一声叫他“大”,希望他能救黑娃,放过黑娃。但是,美丽是罪过。鹿子霖淫邪的心灵被小娥吸引。
他的回答是,这话嘛得、睡、下、说。
鹿子霖给小娥拿来银元,带来食物,也给她带来性爱的温存。小娥遭到刺刷鞭打,被打得皮开肉绽,鹿子霖给她带去银元让她治伤。说,人有脸怕这怕那,没了脸就啥也不怕了。
治好伤后的田小娥和鹿子霖倾心抚爱在一起,真有许多患难不移的动情之处。
小娥差点以为这些都是真实的爱恋。可是,转头鹿子霖就利用这爱,趁机说出他的报复计划:想办法勾引白嘉轩的大公子白孝文。
鹿子霖确实爱过田小娥,他爱她美好的身体,爱她温顺的性格;但他更爱自己,他把小娥当做玩物,当做工具,穿上衣服,他就是道貌岸然的鹿大大,而小娥就是万人践踏的臭婊子。
最后,田小娥也看透了鹿子霖的虚伪自私的面具,她在脱下了白孝文的裤子后,也把尿尿到了鹿子霖的脸上。
04 白孝文在鹿子霖的授意下,田小娥诱惑了白孝文。后在鹿子霖的谋划下,这事传到白嘉轩耳朵里。
白孝文被白嘉轩惩戒执行刺刷鞭刑,这也是小娥之前承受过的。这是当地的习俗,不论男女,犯奸淫者皆受此刑。
但其实,白孝文是冤枉的,相当冤枉,他从来没在小娥行使过男人之事。白孝文无法克服揭开裤袋不行了勒上裤袋又行了的奇怪的痼疾。
一直到他受了鞭刑之后,他才终于恢复了男人的强大和雄健。原著中这样写道:他自我嘲弄道,过去要脸就是那个怪样子,不要脸了就像个男人的样子了。
白孝文要脸的时候,是白嘉轩寄予众望的大儿子,是众望所归的族长继承人。他仪态端庄,声音洪亮持重,他带领族人修复祠堂、领诵乡约族规、惩罚田小娥私通、调节家庭纠纷。
不要脸的时候,他是被白嘉轩赶出家门的败家子,和白鹿原上不要脸的臭婊子混在一起,遭人唾弃。他破罐子破摔,一切伦理道德都被弃置一旁。但因此,他成为男人。
也许人不要脸了,就能恢复本性的自在自为,性是人的本能,太多礼仪道德的束缚会压抑人性的释放。压抑太深的人,成不了真正的男人,白孝文就是如此。
对田小娥,他的真的喜欢,真爱。
他不要脸了后,坐吃山空,卖地卖房,最后沦落到出去要饭。被狗咬,伤口化脓、感染、发烧,死亡的黑影逼上近前,他忽然想到小娥。他放声大哭,呼喊着小娥的名字,趔趔趄趄离开庙台……
在生死关头,小娥是呼唤他回家的路。
你跟我说,白孝文不爱小娥?鬼才信呢。
走投无路之际,白孝文去了县保安大队工作。领到第一个月的饷银时,他想全都给田小娥。
当听说小娥已经死了时,他扒开天窗进入窑洞,看见了一具白骨,还看到一只雪白的蛾子在翩翩飞动,忽隐忽现……他哇的一声哭出来,然后昏厥在炕边上。
李碧华在《胭脂扣》中写道:这便是爱情:大概一千万人之中,才有一双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为蛾、蟑螂、蚊蚋、苍蝇、金龟子……就是化不成蝶,并无想象中之美丽。
白孝文和田小娥的爱情可能不那么美丽,但你不能否认它是爱情。
小娥并不是被某个所谓的奸夫所杀,而是被她的公公鹿三杀死的。她死后,全村的人都鼓掌叫好,说她是个官碾子女人。官碾子女人就是人尽可夫的风流女人。
原著中这样写道:白鹿原乃至整个原上最淫荡的一个女人以这样的结局终结了一生,直至她的肉体在窑洞里腐烂发出臭气,白孝武领着白鹿两姓的族人挖崖放土封死了窑洞,除了诅咒就是唾骂,整个村子的男人女人老人娃娃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这个女人的好话。
陈忠实老人家,说过他最初想写这部小说就是因为看了《烈女传》,看着看着,白小娥就从众多烈女中走了出来。
他本来是同情田小娥的,可是,当他真正落笔到纸上,却因对传统道德习俗的推崇,无意对田小娥的心灵作深度探究,只把关注点放在了她身体行为所造成的结果上,无意或有意地把田小娥写成了制造混乱的尤物、祸水。
田小娥最终变成了白色的蛾子,不能变成蝴蝶,因为能变蝴蝶的不能是荡妇。女性就这样被文学污蔑了一次。
这种观念深入人心,不信你去看,网上众多文章,几乎众口一词说田小娥是荡妇,她跟四个男人,无爱,都是赤裸的欲。
田小娥跟郭举人,固然无爱,可那并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呀,是贪财的父亲卖了她。
她跟黑娃,那可是结结实实的爱。她愿意跟着黑娃吃糠咽菜。
她把鹿子霖当长辈,可是,后者不顾礼义廉耻,把她拐上了炕。
她听鹿子霖的安排,拖白孝文下水。对这事,她心里是有愧疚的,她悲叹说:我这是真正地害了一回人啦!后来,白孝文被白嘉轩撵出来后,她用身体、用爱安慰这个男人。如果无爱,白孝文不会在她死后还来看她。
田小娥从来不是彻底的坏女人,如果是的话,她就不是这种活法了。她只是一个不能掌控自己命运的弱女子,她的一生在四个男人中沉浮。可这些都是命运的作弄,如果给她合适的环境,她完全是可以成为贤妻良母的。可是,谁给她这样的机会了?!
当然,有人可能会说,在黑娃走了以后,她可以做王宝钏啊,苦守寒窑十八年,等着黑娃回来。可是如果她想做王宝钏,当年她就不会离开郭举人。
田小娥是什么人?她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需要爱的女人。她要男人的疼爱,她不要当一个“活死人”,所以她宁愿从郭举人衣食无忧的家庭中出逃。
她的要求并不过分。可是世人却把她定在了耻辱柱上,不得翻身。变成鬼的田小娥最后被白嘉轩造塔镇住了。田小娥已经发绿的骨殖被重新挖出来,架在火上焚烧,然后被镇压塔底。
鲁迅《且介亭杂文·阿金》: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会安汉,木兰从军就可以保隋;也不信妲己亡殷,西施沼吴,杨妃乱唐的那些古老话。我以为在男权社会里,女人是决不会有这种大力量的,兴亡的责任,都应该男的负。但向来的男性的作者,大抵将败亡的大罪,推在女性身上,这真是一钱不值的没有出息的男人。
大家看看鲁迅老爷子的这句话,是不是刻画出了白嘉轩、鹿子霖们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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