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人们关于驴的印象,主要有两种:一是它任劳任怨,堪称劳模典范;二是它愚蠢至极,完全上不了台面。“笨驴”、“驴脾气”、“黔驴技穷”、“卸磨杀驴”,等等,似乎与驴沾边的,没有几个褒义词。
虽然驴的形象不是那么美好,处于鄙视链的底层,但是在古代很长一段时间里,驴的境遇一点儿也不惨。有时候,它的身份地位甚至凌驾于马之上,堪称一种充满传奇色彩的爱宠。
01 驴的起源
驴起源于距今大约400多万年前,最早是在非洲大陆东北部出现,在埃及的尼罗河流域被驯化。有文字记载的养驴历史,在大约5000年前。
随着非洲撒哈拉地区逐渐沙漠化,作为唯一在当地被驯养的蹄类动物,驴承担着交通工具的重任,它耐旱,耐热,很适应沙漠的环境。同时,它还要负责运输物资,帮助人类开展生产劳动。
大约4000年前,驴经由西亚、中亚国家,来到我国的新疆地区。中国家驴的祖先,正是非洲野驴。
当时中国的驴数量稀少,到了西汉时期,随着张骞出使西域,更多的驴沿着丝绸之路来到了内地,特别是陕西关中地区,成为了驴家族快乐繁衍的乐园。正是在此之后,驴真正地为中原人所用。
古代中国驴,经过长时间驯化,逐渐变得粗放、结实,不容易生病,并且性情温驯,听从使唤,成为了人们的好帮手。
发展到现在,中国驴的品种有30多种,其中的优良品种包括:关中驴、德州驴、广灵驴、河西驴、佳米驴、泌阳驴等等。
02 驴的普及
汉代陆贾在《新语》中,把驴和珊瑚、翠玉、瑞柏并称为四大珍宝,可见驴的身份显贵。在汉武帝眼里,驴也是一种珍禽异兽,他将这些宠物养在御花园里,颇以为傲。
其中一头白色毛驴,更是他的最爱。汉武帝命人用琼浆玉液和新鲜水果来喂养它,只为了每天都能听到驴叫。在他的理解里,驴的叫声,是一种祥瑞之声。
可是当西域的驴大规模进入内地后,这种优越感不复存在。
无论是交通、运输,还是耕田、磨面,驴都有着优异表现,在老百姓的生活里,扮演了一个多面手的角色。
用驴来做交通工具,显然比马性价比更高,它们吃着更少的粮,干着更多的活,简直太接地气。《后汉书》里就不乏“乘驴车”、“驾驴车”、“驴车转运”的记载。
有一个神人,更是将驴的交通潜力发挥到极致,他的名字叫刘秀。
东汉开国皇帝刘秀,本是平民子弟出生,在他年少的时候,想去长安学习儒家文化。怎奈别人家大少爷都有马车作为交通工具,自己虽然没钱,总不能步行着去。
他和友人一商量,决定凑钱买一头驴。驴是买回来了,口袋也被掏空了。路上的伙食和住宿费用怎么办?点子多的刘秀灵光一现,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和人一起拼驴车。
于是,路人们就看到了这样的情景:刘秀的驴车一路小跑,一旦碰到几个步行的人,他便上去询问对方,需不需要搭顺风车?因为他报出的价格很便宜,自然吸引来了客户,导致这头驴在旅途中从来没有清闲过。
刘秀结交的朋友也越来越多,等他到达长安的时候,口袋里的钱多了不少,驴车创业项目获得了成功。
03 驴叫的流行
东汉隐士戴良,小时候聪明又调皮,他是个孝子,观察到母亲喜欢听驴叫,为了让对方高兴,就偷偷自学,反复练习驴叫。
后来,他的驴叫学得惟妙惟肖,成为了家庭娱乐的一种方式。
魏晋时期的风流雅士们,对驴叫有着特殊的情结。南朝刘义庆的《世说新语》记载了一个故事,说“建安七子”中的诗人王粲非常喜爱驴,还喜欢听驴叫。
他和曹丕的关系很好,在他去世后,曹丕带领一众文人开追悼会,提议宾客们每人学一声驴叫,为王粲送行。结果现场驴叫声此起彼伏,俨然一场口技模仿比赛,仪式在一片喧嚣中结束。
西晋文学家孙楚,也热衷于学习驴叫。恃才傲物的他,唯独特别敬佩王济。王济去世的时候,孙楚前去吊丧,出席的宾客无不垂泪。哭罢,孙楚对着王济的遗体说:“你生前喜欢听我学驴叫,现在就再为你学两声吧。”因为这个故事,驴又有了“孙楚声”的雅称。
驴叫,在那个动荡的岁月里,成为了流行时尚,也是人们反世俗礼教的一种方式。
04 驴在唐代
在唐代,驴是与马并肩齐驱的重要交通工具。一般为达官贵人骑马,平民百姓骑驴。而且驴的性价比更高,市场上的价格在三千文至五千文之间。
有时候,一些社会名流也会骑驴。比如被称作“山人宰相”的李泌,就喜欢骑驴出行。传说中的张果老,是倒骑驴,他的驴甚至能像现代便携工具一样,折叠起来。唐传奇《板桥三娘子》里还有一个故事,说有一个人,把一名女巫变成了驴,然后当成坐骑,骑了整整三年。
唐昭宗时期的知名伶人胡趱,每天都要骑驴去上班。他非常爱惜自己的驴,从不让它干农活,像宠物一样养着。有一天,他去朋友家做客,到了目的地,把驴先安顿好,才进屋。待他要走时,发现他的爱驴在后院里推磨,大为恼火。可是碍于朋友情面,只好忍着气把驴带回了家。
第二天,那家主人又邀请他去做客。这一次,他没有骑驴,而是徒步前往。朋友问他怎么没有骑驴来,胡趱这样回答:我家驴太累了,所以给它放了一天假。爱驴之心,可见一斑。
为了更方便管理,唐代出台了专门的法律来保护驴,那时候实行印记管理系统,即在动物身上盖上印记,用以区分动物的归属。每一头驴,都有自己的代号名称。《唐律疏议》同时规定:驴,私驮物不得超过十斤,违者将被处于八十大板。
当时的驿站,除了驿马,也出现了驿驴。《新唐书·食货志》记载:路边上排列着小店,为旅客提供酒菜,店里有驿驴。
驿驴可以看做驿马的缩小版,穿梭于驿道之上,人们再也不用那么劳累了。
马球是唐代的一项时尚运动,虽然有趣,危险性也很大。有大臣向皇帝建议,应该考虑人们的安全问题。这时有人开始寻找马的替代品,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驴。无论是体型、速度,还是力量,驴都不如马,打球的风险相应降低。很快,“驴鞠”这一被称为“小打”的发明,普及开来,大受欢迎。
在西安出土的一名崔氏女子墓葬中,经研究表明,她生前喜欢打驴鞠,去世后把驴当做陪葬品以便继续娱乐。在唐代壁画、绢画、石刻上面,也时常可见身着华丽服饰、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驴鞠情景。女子驴鞠,使得处于劣势的古代女子体育,实现了快速发展。
05 爱驴的宋人
到了宋代,马在很多地方长期处于缺货状态。那时候有条件养马的,只有燕云、西北、西域等少数地区。
乘驴出行,就成为了很多人的首选,其中不乏身份尊贵人士。如著名道教学者陈抟,他在隐居华山修道期间,曾经骑着白驴去汴京,走到半路上,听说宋太祖赵匡胤登基了,大笑不止说:“天下从此太平了!”结果由于太兴奋,一不小心从驴背上摔了下来,“陈抟坠驴”的典故由此而来。
变法受阻的王安石,被摘了宰相乌纱帽后,退守金陵。闲来无事,他喜欢每天骑着驴在山中转悠,驴走到哪儿他就去哪儿。
他会在驴背上放一袋炊饼,旁边一位仆人跟随,边走边看书。到了饭点,他们就席地而坐,吃几口干粮。这时候,驴也有口福蹭饭,真是幸福美好的时刻。
而宋代女子骑驴,一般要用面巾遮住脸部。同时,驴不仅可以买卖,还可以租赁。随着需求量激增,“租驴车”业务迎来了不错的发展。
周煇的《北辕录》中描述了一种驴车,说他在金国途中,看见这种车用了十五头驴,有五六个人把车,赶车的人不用鞭子,改用木棒击打驴子,车速极快。
除了作为交通工具,驴还用来运输物品。宋仁宗时期,为了征讨西夏,就曾经调遣五万头驴来运送谷物。
在娱乐版块,驴也不甘落后。据《东京梦华录》记载,宋人很喜欢打驴球,这个游戏每次有上百人参加,分成两只球队,哪一方如果能先进三球,就算赢。
宋朝初年一个叫郭从义的大臣,是驴球高手。赵匡胤让他进宫表演,见识了其精湛的球技,特地在身旁赏赐给了郭从义一个座位,但是他又觉得骑驴打球不太雅观,直接向郭从义指了出来。从那以后,郭从义再也没有碰过驴球。
妇女们也是驴球的忠实粉丝,她们身材娇小,穿着开裆夹裤,运动场上表现得十分灵活。练习骑驴击球,是女伎的一项重点培训技能,因为她们要经常陪着皇帝打球。不过到了后来,随着皇帝爱好的变化,驴球逐渐走向没落。
在宋人眼里,驴担负着另外一个重大任务,那就是用来吃。有一种说法叫“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驴肉和驴皮的药用价值都受到追捧。虽然交通驴已经供不应求,官方的文件里禁止吃驴肉,但是在民间,天高皇帝远,人们依然会偷偷享用这道美味。
宋仁宗时期,钱若水守洛阳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一些驴肉,他马上写出了两句诗:“厅前捉到须依法,合内盛来定付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无非就是,驴肉太美味,即便上面有规定,照吃不误。
06 文人与驴
驴由于性格不骄不躁,受到了许多文人的喜爱。骑驴大军里,经常能见到文艺爱豆们的身影。比如唐代大诗人李白、杜甫,宋代大文豪苏轼、陆游,都是其中一员。文化人邀上几位好友,骑驴游山玩水,吟诗颂曲,实在是一件惬意之事。
据说李白曾经骑驴经过华阴县城门,县官不认识他,拦下他审问。李白也不自报家门,只是说:“天子门前,尚容走马,华阴县里,不得骑驴?”如此张狂的举动,也只有他做得出来。
宋代的《李白醉骑驴图》,直接将李白骑驴的醉相,生动描绘了出来:“酒渴思鲸饮,金鸾早退朝。醉身扶不起,压折老驴腰。”而明代邵宝的《题太白图》赞道:“仙人骑驴如骑鲸,睥睨尘海思东瀛。”诗仙的形象,瞬间又高大飘逸了起来。
相比之下,杜甫不像李白那么潇洒了,他的经历是“骑驴三十载,旅食京华春,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在繁华的城市里骑驴游荡,生活常常陷入困窘之中,饱尝了人世艰辛。不过坐在驴背上思考,倒是文思泉涌,杜甫的创作事业达到了高峰。
贾岛骑驴的时候,喜欢自言自语,旁人不解,其实他是在斟酌诗句。有一次,为了“僧推月下门”用“推”字还是“敲”字,他思考得太过投入,驴一头撞进了高官韩愈的仪仗队,自此留下一段有关“推敲”的经典故事。可惜贾岛一生不得志,去世后值钱的家当,只剩下一头病驴和一张古琴。
陆游用“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的诗句,来表明自己与驴的亲密战友关系。不断沦陷的南宋,诗人不免触景感伤,但是心中的报国志向仍在。在《山村经行因施药》里面,他还写出了当时骑驴行医的情形:“驴肩每带药囊行,村巷欢欣夹道迎。”
疲乏旅途中的驴,成了人们灵感的源泉,落寞心灵的寄托,也表达了主人对理想的不甘。驴如此频繁地进入文人的生活中,逐渐成为了特定的文化符号。文人骑驴的形象,也被固定了下来。
随着驴的不断普及,表现驴的题材,渐渐受到画家们的青睐。北宋有个叫朱子明的画家,擅长画驴,他带着作品去见宋徽宗,得到了皇帝的赏识。范宽的《溪山行旅图》中,也出现了驴拉车。而一幅《清明上河图》里,驴浩浩荡荡进城的景象颇为壮观。
明代徐渭是画驴高手,可以说他是把驴画到极致的一个人。他著名的《驴背吟诗图》,是尝试自杀了9次之后画出来的。如果放大10倍看,连驴蹄子都十分的生动。
明末清初,有一个自称为“驴”的大画家,即八大山人之一的朱耷。其实这个“耷”字,就是“驴”字的俗体,有大耳朵驴的意思。朱耷在完成一幅作品后,通常署名为“驴”和“驴屋”。即体现了八大山人的桀骜不驯,又带有一丝自嘲和讽喻之意。
07 驴的过去与未来
那么,驴的地位是怎么一落千丈的呢?
原来早在唐代,驴就开始被一些人“污名化”,最具代表性的是柳宗元。他特别不喜欢驴,为此写了一篇《黔之驴》,把驴贬损的一无是处。你看他这样描述:驴啊驴,你天天在那里叫唤得那么厉害,最后还不是被老虎吃掉了。
虽然这篇文章是讽刺当时统治集团的,但是躺着也中枪的驴,被列入了反面教材,打到了底层。“黔驴技穷”,也成为了一个贬义用语。
即使文人骑驴,也带有一些落魄的味道。后来,驴被驱逐出宫,作为仅供下等人使用的工具。
如今,在家畜中间,驴的地位依然不高,既不如马,也不如牛。驴这个字,也继续用来形容愚蠢。但在一些饲养者眼里,驴有牛马所不及的优点,它饭量小、跑得快,灵活度高,而且浑身都是宝,无论驴皮还是驴肉,都是上等的滋补品。
驴的光辉形象,甚至被搬上了大银幕和大舞台,那个骑着小毛驴的名叫阿凡提的人,成为了智者的化身。
如果说,古代文人骑驴是一种姿态,一种文化,那么今人如何利用驴的价值,何尝不是一种姿态,一种智慧。
参考资料:
《资治通鉴》、《全唐诗》、《中国马驴品种志》、《中国家驴的非洲起源研究》、《中国古代诗人骑驴的文化解读》、《中国古代体育史》
作者:我方特邀作者筱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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