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在中文互联网上,有一条关于“中国当代有没有国际水准的大师级演员”的高赞提问。
答主排除了陈道明、姜文、葛优、王志文、李雪健等一众戏骨大腕,最终给出的答案是——李保田。
可就是这样一个站在金字塔尖的演员,却已经阔别大众视线近20年了。
人们想起李保田,脑海中浮现的还是那些陈旧的名字——刘罗锅亦或喜来乐。
更吊诡的是,在李保田“消失”的20年里,关于他的争议也从未间断。
“被封杀的戏霸”、“被儿子葬送英名的父亲”、“被同行厌烦的老顽固”……
我很好奇,李保田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能磨练出如此演技,又磨砺出如此棱角,而如今这般隐匿于大众视线之外,究竟是我们容不得他,还是他容不得我们?
叛逆
幼儿园时期的李保田便已经“棱角尽出”,不愿跟同龄人玩耍的他,看见同学哭闹还会产生厌恶之感。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被学校留级,李爸大发雷霆,扬言不再给李保田买新课本。
看着早就被自己啃咬成椭圆形的旧书本,李保田将此事烂在了肚子里:“新书旧书都一样,反正我也不学。”
因为留级,李保田的个头和年龄都要比其他的孩子大,但他却不这么认为:“当时的我没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反而是一种羊群里出现了一头驴的感觉。”
对学习失去兴趣,去戏院看戏就成了这位叛逆少年最喜欢的事。
他经常游荡在剧院门口,捡中途退场观众的票根,然后去看后半场,李保田觉得舞台上的戏剧演员无拘无束,正是他想要的生活。
就这样在老师的眼皮底下混了一年半后,李保田终于混不下去了。
学艺
1960年,江苏省戏曲学校在徐州招生,13岁的李保田凭借着长期看戏积攒的经验,成功在众多报名学生中脱颖而出。
他大胆地告诉父亲想要学戏的想法,父亲将其暴打一顿,警告他:“你要是敢去,我就不是你爸,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父子俩都是牛脾气,谁也不让谁,气急败坏的李保田跑回房间,第二天简单地收拾行装后坐火车前往了南京。
来到学校的李保田被分配到柳子戏剧团,但他真正感兴趣的是京剧。
这位叛逆少年便趁着新生开会之际,大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也因这一举动,李保田不仅没被调走,反而给人留下了“小看柳子戏”的印象。
李保田一直渴望成为讨人喜欢的人,所以在分科的时候特意选择了“丑”行。
然而剧团内的孩子基本都是农村出身,来自大城市的李保田很快就成了众人眼中的“异类”。
“丑行”里有一个师兄,比李保田年长七岁,仗着年龄大,经常欺负他。
那年夏季,剧团内蚊虫肆虐,李保田有一个令乡下人眼馋的东西——蚊帐。
师兄见到后分外眼红,将其占为己有,他在蚊帐里睡得香甜,李保田则只能在帐外忍受蚊虫疯咬。
剧院里唯一对李保田好的人是师父,也是剧团的副团长,他对李保田呵护备至,从来不像其他师父那样要求弟子端茶送水,贴身伺候。
但是一场意外的发生,让李保田的人生再次遭受了重创。
1961年夏天,剧团内突发疟疾,师兄弟们倒了一大片,师父更是病了四十多天不见好转。
一日下午,李保田看见师父坐在水龙头旁,双脚伸在水池里,不停地用凉水冲,一动不动。
等到傍晚七点钟,李保田再去看望师父,眼前这位双眼通红的老人着实让他吓了一跳,急忙叫来师兄和团长。
师兄找来板车,李保田光着脚,穿着短裤,师兄拉车,他扶着车把,两人整整跑了十站路才将师父送去医院,一路上的石子硌得李保田双脚生疼。
几分钟后,师兄哭哭啼啼地从医院出来,他告诉李保田,需要20元押金作为抢救费,而此时的兄弟俩身无分文。
师兄追着医生苦苦哀求,李保田则握着师父的手,眼神里满是恐慌和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师父的眼神渐渐由急躁转变成了哀求,他在向李保田求救,一种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
很快,师父的求生本能连同他的生命一起离开了躯体,那双哀求的眼神也只剩下了空洞和呆滞。
剧院里唯一对李保田好的人离开了。
那段时间,李保田经常梦见师父向他求救的画面,梦见师父猩红的双眼和痛苦不堪的表情。
后来,师兄作为后起之秀接过了师父的衣钵,饰演师父的角色,而师兄先前的角色也过继给了李保田。
师父的死,让李保田切身体会到了生命的脆弱,此后的他也变得更加珍惜一切。
父亲离世
饥荒年代,李保田所在的剧团面临着巨大生存危机,每人每月只能发出33斤的粮票。
这对于正在长身体的李保田而言,显然是不够的,他经常是一顿就吃掉了一天的量。
但倔强的他也不愿问家里要钱,在剧团里被孤立,也没有朋友愿意帮衬,每到后半月,李保田都只能用豆腐乳兑开水充饥。
时间一久,李保田出现了严重的营养不良症状,“打飞脚”腾空跃起的时候经常会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那天,疲惫不堪的李保田躺在过道里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一个病床上,碰巧的是李保田久别未见的父亲也住在这家医院。
普通病房和高干病房只隔着一个狭窄的走廊,但执拗的父子俩却谁都不愿妥协。
1966年,李保田转入到徐州地区的文工团,也就是这年2月下旬,他收到了父亲病危的消息。
当他赶到医院时,看到的是医生们忙着收拾器械,母亲和弟弟在床边抹着眼泪,父亲则安详地躺在床上,一只脚伸在被子外面。
李保田脑海里不断闪现着一种想法:“我爸爸死了。”
他呆呆地望着父亲的那只脚站了半晌,然后默默退了出去,蹲在晦暗的走廊里,欲哭无泪。
追悼会那天,李保田的叔父们相继来到徐州。
听着悼文里关于父亲的陈年往事,李保田这才发现,眼前躺在棺木中的男人居然如此陌生。
关于他的事迹,自己身为儿子却知之甚少,不知不觉中,两行热泪也从眼角处流了下来。
小弟离世
父亲离世后,李保田便搬回了家,这时候的他才意识到,自己作为长子长兄所要肩负的责任。
1978年,中央戏剧学院开始在全国招收干部进修,已经在文工团虚度12年光阴的李保田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为了能够考上中戏,李保田坚持备考六个月,几乎每天都是废寝忘食的状态。
考上中戏后的李保田爱上了画画,而他的小弟也考取了一所大学的美术系,拥有相同爱好的两人经常会有意无意地互相较劲。
1985年,李母住进了医院,李保田来到医院看望,也就在这时,小弟目睹了李保田带来的新画作。
深受触动的他第二天就坐着车前往了新疆写生,然而没多久,家里就传来了他在新疆出车祸的消息。
母亲得知消息后,将自己关在房间内好几天,李保田也在屋外徘徊了好几天,但始终没有听到母亲的哭声。
李妈妈是个倔强要强的人,从不轻易表露出脆弱的一面,她和李爸爸一样,从未乱用职权谋求过私利,这些高品质也都深深的影响着李保田。
这件事成了李保田心里永远迈不过去的坎,他将责任全都归咎于自己。
至此以后,李保田开始醉心于画作和演戏,并且将家里的一切都揽在了身上。
演戏
1987年,已经从中戏毕业的李保田参演了电影《人鬼情》,他在剧中饰演的正是一名父亲。
李保田说:“那是一个父亲角色,拥有非常复杂的内心,我当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后来联想到我的父亲,我可以从这个角色中看出他的影子,我把自己当成了他。”
李保田凭借《人鬼情》的深刻演绎,一举拿下“第8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男配角奖”。
1990年,张艺谋带着《菊豆》的剧本找到李保田。
李保田在剧中饰演的是“情感压抑的小叔子”杨天青,而那段“叔嫂情感”的戏码,激情且大胆,令很多观众印象深刻。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李保田不断尝试着各种类型的新角色,有《葛老爷子》中的七旬老人;有《凤凰琴》中的余校长;有《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中的黑帮老大,还有《有话好好说》中的中年知识分子,每一个角色,他都刻画得无比生动出彩。
就连张艺谋都忍不住夸奖他为“中国最伟大的男演员之一”。
但真正让李保田变得家喻户晓的,还是电视剧《宰相刘罗锅》的上映。
这部剧在当年可是创下了收视率的新高,李保田凭借着这部剧斩获了第14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男主角。
可以说这部剧成就了李保田,但是他本人却对此提出了不一样的逆向看法:
“我之所以会接这部戏,主要是因为这个角色能够让我早年学戏曲丑行的那些东西发挥出来,对我而言的确是个机会。刘罗锅,和珅都是封建制度的产物,对于推动中国社会进步,走向现代文明没有任何意义,大家看完图一乐就完了。”
这句评价不能说绝对的客观,但也深刻地反应出李保田的“棱角”到底有多“扎手”。
“刘罗锅”自然也成了“棱角”与资本流量对抗的导火索。
对抗资本
导演眼见《宰相刘罗锅》电视剧大火,就想趁着势头再拍个续集,当时张国立和王刚都一致同意,但主角李保田却拒绝了。
他表示:“一个演员老演一个角色,容易让观众反胃,也容易毁掉这个角色,况且当时那个续集剧本也是东拼西凑的,不够成熟,这样拍出来对不起观众。”
在后来的一次专访,主持人非常隐晦地询问李保田之前一起搭戏的演员,以后还会不会一起合作。
李保田也是大胆地说出了想法:“有的人不可能再合作,这辈子都不可能。”
“我其实更喜欢跟没有出名的小演员合作,因为那样更能拍出一些传统的好东西,也因为这个喜好,很多大腕也自然会选择不再跟我合作。”
但有些话你说出来是这个意思,别人听到后可能就变了味,一些娱乐圈内部人员开始联起手来抵制他。
虽然遭到抵制,但李保田仍然不为所动,依旧认真挑剧本,认真演戏。
2003年,李保田凭借着《神医喜来乐》的深刻演艺再次大火,斩获“第23届中国电视剧飞天奖优秀男演员奖”,“第21届中国电视金鹰奖最佳表演艺术男演员奖”、“最具人气男演员奖”、“观众最喜爱的男演员奖”四项大奖,此时的他,演艺事业已达到巅峰。
李保田的成功,跟他一丝不苟的职业操守有关,但就是这种操守,让其深陷“戏霸”风波。
2006年,李保田参演电视剧《钦差大臣》,他不仅是该剧的主演,更是艺术总监,享有最后的审核权。
但投资方为了赚钱,不仅将原本30集的电视剧“注水”成33集,还在没有经过李保田的同意下,让该剧在多个电视台播出。
这种“注水”行为,不仅是投资方为了多赚钱的不耻手段,更是对观众的不负责任。
李保田一怒之下就将剧组和投资方告上了法庭。
虽然最终胜诉,但却受到了剧组和投资方的打击报复,他们大肆造谣李保田是“戏霸”,最终导致他遭到13家娱乐公司的联合封杀,被整个娱乐圈所孤立。
但遭到封杀后,李保田还是不以为然地说:“管你什么霸,我问心无愧,就算以后无戏可拍,我也不怕。”
在他心中,演员就该对观众负责,昧着良心赚钱是不可取的。
基于这个原则,李保田和李雪健一样,从踏入娱乐圈开始,就没有接过广告,圈过钱,两人都是为演艺事业而奋斗终身的艺术家。
至此以后,李保田就好像消失在了大众视野里,直到2020年,出现在一场颁奖典礼上。
2020年10月18日,已经74岁的李保田出现在第30届中国电视金鹰节颁奖典礼上。
而他在现场说的那段获奖感言,更是将一切的原因都袒露了出来:“这么多年,为大家服务的少了,不是没有机会,而是没有好的角色,等以后有合适的角色,一定继续为大家服务。”
从话中我们可以读出,李保田老师确实遭到了娱乐圈的抵制,虽然他老人家被演艺圈“雪藏”了将近20年,但对演戏事业的热爱依旧不减。
一句“继续为大家服务”更是打动了屏幕前的万千观众和网友,在他心中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是一名服务观众的演员,而不是一位高高在上的明星。
如今78岁的老戏骨依旧坚持自己的原则,对演戏一丝不苟,不接广告,只接对得起观众的戏。
师父,父亲以及小弟的接连离世,让李保田变得“惜命”,因此他不愿停下,不愿在原地停留,踏步,啃老本,总是在不断尝试新的角色,力求有所突破。
李保田将自己的“棱角”完全展露,敢于站出来对抗资本,哪怕知道自己会因此离开所热爱的演艺行业,仍义无反顾,他就是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做更多认为正确的事。
也就是这样极端的性格特点,造就了这位“真正具有国际水准的大师级演员”,能够塑造出“刘罗锅”“喜来乐”等一众脍炙人口的经典角色。
作者:一箩筐编辑:十三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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