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若给我端上一盘红烧哈士蟆,我依旧会造个七七八八。
年轻时我一次最多吃过15只蛤蟆。那是到一个乡镇采访,镇里安排的便饭。此地民风至今未变,每到这个季节去农村,餐桌上能出现一盘蛤蟆算是山沟里的最高礼遇了。那次有点吃伤着,因为桌上就一个菜,用大铝盆黑压压炖了半盆蛤蟆。东北菜普遍不讲究卖相,粗犷豪迈,肥甘厚味。镇长拍案道,不吃光不许走!后来这哥们进去了……当然不是吃蛤蟆惹的祸。
必须是母蛤蟆,公蛤蟆除了大腿肉,基本无从下口。母蛤蟆美味的部分是肚皮下的油膏,其实就是膨大的输卵管。好吧,不提输卵管,学名太影响食欲。
中国人食肠宽大,逮啥吃啥。蛙类面目丑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副难逃汤镬的作死样子。南方人吃田鸡,东北人吃林蛙,牛蛙火锅遍布全国。据说田鸡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吃货们食指大动之际请自求多福。吃蛤蟆不存在这种危险,价格只是小贵,穷困如我也可偶尔染指。
蛤蟆是个通称,本地人把所有蛙类都叫蛤蟆。小时候我还吃过烤青蛙,虽叫青蛙,但实际上它们刚刚从冬眠中苏醒,还未来得及变成青草颜色。清明过后,冻土融化,刚下透第一场春雨,我们去田边沟渠里逮这种地基蛤蟆。人家才睡醒,难免有点呆头呆脑,所以比较容易抓到。堪入口的只有健硕的大腿,用盐稍微卤过一遍,放在铁丝网上用炉火炙烤,味道鲜美。——有时搞一身肌肉不是什么好事。
那是小时的荒唐勾当,现在占据餐桌的都是半人工饲养的东北林蛙,也叫红蛤蟆。因其下腹到大腿部分带着赭红色,至于哈什蟆,大约是满语发音。人类很残忍,善于利用林蛙的习性。春天将蛙苗放到山林下的池塘里,等它们生出四肢就自己上山捉害虫并自由恋爱去了。老秋降临,它们又老老实实地下山寻找池塘冬眠,等待它们的不是犒劳奖赏,而是一条围住山脚的大网。
东北人对待任何食材都只会一招:炖。炖蛤蟆和炖酸菜血肠、炖土豆茄子没什么两样,多一道温水煮青蛙的工序,目的是去掉蛤蟆皮肤上的黏液。蛤蟆入锅前自然都是活的,想亲手做这道菜时,须有几分狠心才行。接下来就比较简单了,葱姜蒜爆锅,加酱油、料酒炖汤,加入蛤蟆温火炖个十几分钟,大火收汁撒盐出锅。如果把汤汁收尽,就类似红烧效果了,滋味会更浓郁一些。
从膳食学角度讲,蛤蟆性温味厚,理论上可以和任何食材搭配下锅。但通常只是炖土豆或者炖肉。炖蛤蟆时讲究放一点猪油,会中和蛤蟆这类野味的土腥气,使其风味更接近山珍的那种鲜醇。
母蛤蟆的油膏中包裹着籽,观感类似石榴,但吃法却更接近无花果干,因为籽没啥滋味,好吃的是包裹的那层油膏。口感软嫩香滑,有点像把水煮鱼片叠在一起,一口吞下的感觉。把母蛤蟆的油膏取出晾干,就是所谓的雪蛤,按照中医说法,可滋补一切虚症。我不信中医,知道那只是高蛋白而已,但蛋白质终究是个好东西。
今年入冬以来,我已将三十多只蛤蟆祭给肚君,心下颇为不忍。狐朋狗友也似知我良心发现,近来再难寻蛤蟆宴。乃作文寄托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