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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星新闻记者 陈卿媛 实习生 欧嘉滢 张洁
实习编辑 朱洁英
6月中旬，有网传视频显示，知名训犬机构，“犬道”文化创始人唐伟敏向学员示范训狗方法时，采用了踹脸、勒脖、抡摔等方式，被指虐狗。该视频迅速引起广泛关注。据报道，上海闵行颛桥派出所工作人员表示，已接到报警，并到事发公司了解情况。
6月20日，唐伟敏在犬道抖音账号上发视频回应虐狗一事，称网传视频是2017年开培训班时，“调整治疗一只后天神经质咬人边境牧羊犬实例演示过程”的片段。唐伟敏解释称，经诊断，视频中的边牧犬具有“先天等级心极强加后天神经质攻击人”的心理问题，原因现象包括严重护食、不让擦身体、多次咬人等。
此事引发对于“狗德学校”训练方式的讨论。部分网友质疑训犬师对视频中的边牧使用的手段过于暴力，属于虐犬。部分网友则认为，“狗要打才能听话”。
实际上，近年来“狗德”培训日渐兴盛。有宣传称，只需个把月，从吃饭拉屎的习惯到翻垃圾桶等“不良行为”包教包改，狗子还能学会敬礼、倒立等才艺。
李先生自称是唐伟敏的徒弟，2017年起职业训犬。据介绍，普通“狗德”矫正一只月四五千元，矫正主动攻击行为的费用可达到三万元。他告诉红星新闻记者，适当的惩罚不可或缺，绝对的正向训练是无效的。
不过，这样的观点并不被伊先生认同。伊先生通过了国际多种训犬师资质考核，供职于国内最早做犬类行为治疗的机构。他认为，应在对狗进行行为评估和分析的基础上，选取最适当的方式来对待狗。
↑网传训犬视频画面
李先生：
一只狗咬人了，你不打，它就会继续咬人
其实，很多训犬师家里也是养狗的，喜欢狗。干这行除了自己喜欢，还能赚点钱。2016年，我养了一只狗，它不听话，实在没法遛了，找人训练又太贵，要7000元。于是我想了个办法，去当训犬师的学徒，能少花点钱。后来慢慢地成了全职训犬师。
我从2017年开始训狗，训了几百只，什么品种都有。送狗来学校的，一般是城市里有家庭的年轻人，他们处理不了狗的各种毛病，希望减轻养狗的负担。随地大小便、无法唤回、爆冲、咬人……大大小小的问题都有，最常见的还是随地大小便之类普通的习惯问题。普通行为习惯矫正一只收费4500元，一个月可以训五只。矫正主动攻击行为的费用更贵，一只可能达到三万元。训一次大概需要两个月左右。
训狗很重要的一点，是奖罚分明，两者比例将近一比一。它乖乖地，不爆冲、不咬人，就给它点吃的，咬人就打几下。狗没有办法理解复杂的道理，你得给它很简单的信号，狗才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但是训犬师口中的“打”和大众理解的不一样。常规情况下，我们只是用比打蚊子两倍大的力度。我从业到现在，还没有狗主人不接受这种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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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很多训犬师声称自己是“正向训犬师”，不会罚狗。但是我可以说，绝对的正向训练是无效的，没有惩罚改不掉坏习惯。怎样算惩罚呢？栓绳也好，关笼子也好，再到打狗，只要让狗不舒服了，都算惩罚。
严重一点的问题是咬人。狗咬人分被动和主动攻击两种。被动攻击的狗属于高敏型，一看到有东西在眼前晃就感到危险，忍不住去咬。像这种要做脱敏训练，拿根棍子在狗眼前晃，晃得多了，狗就明白其实没有危险，不会再咬人。如果是主动攻击，就只能用特殊手段。没有别的办法，你不这样做，狗就会继续咬人。
主人把狗送过来，一般在我们这儿训两个月左右。每只狗都由专门的训犬师负责，在训犬师手上训好了，再交给其他同事、给没有训犬经验的人带，最后才送回主人手里。这样它才能面对不同人的不同问题，真正融入人类生活。有些狗在训犬师身边好好的，回到家又不听话，训犬师就要到家里教主人怎么训，或者让主人到学校里学。我们业内常讲一句话，“三分训犬，七分训人”，要花时间教主人学会训犬师的方法，狗回到主人身边之后才会听话。
很多网友说，要对狗有爱心，敲一下都不行。这是真正的爱心吗？真正的爱心是让狗安安全全活在主人身边。一只狗咬人了，你不打，它就会继续咬人，最后主人很可能会把它送去安乐死。
没养过狗的人理解不了，以为我们只是凶狗。他们不知道，有的狗咬得我手流血，送它走的时候我还是很舍不得。因为过去两个月，我们天天待在一起，我们是有感情的，所有狗的名字我都记得。
我训过一只狗叫“小白”，吃完饭就遛一遛，我习惯了这种生活。狗主人把它带走了，我心里就空空的。有时吃完饭会想，现在应该要遛狗。到了一个地方就触景生情，哎呀，之前我跟“小白”来过这儿。我一般在狗回家三个月后回访，过了这么久，它们一看到我照样扑过来。给它们下口令，它们也会听我的。
训狗这么多年，印象最深的是“开心”。训“开心”的难度极高。它是一只会主动攻击的边牧，属于神经质咬人，不受大脑控制，遇到人接近就不自觉咬一口。对它只能用非常规手段，每次发作的时候，狗自己也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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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它送回家那天我都哭了。因为我心里明白，之后十有八九主人控不住它，只能送去安乐死。
“开心”回家之后，我一直都在关注它。原本都好好的，但后来交给家里的老人养，“开心”又开始咬人了，连续咬伤老人两次。
老人家不懂怎么训狗，只会讲道理。我跟“开心”的主人说，不要让你母亲碰这只狗了，赶紧控制好它，该凶就凶。但是老人家不听。后来又咬了一次，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夜里11时57分，“开心”主人给我打电话，一直打到凌晨四点二十几分。我们讨论了很久应该怎么处理，有两种方法，一是把狗送回学校训练，但要用比非常规手段还要重三到五倍的力度对它，对狗来说太残忍了，我说建议你不要冒这个险。再就是每天多遛狗，回到家就把它关到笼子里。
电话打到天亮，最终主人决定将“开心”安乐死。虽然不舍得，但这样对狗对人都是“好事”。狗不再受精神压迫，免于皮肉之苦，狗主人也不用时时提防狗咬人。
自从“开心”之后，我再也不训主动攻击的狗。哪怕轻轻敲一下狗我都会害怕。其实训一只很赚钱，但很多训犬师能评估得出来，有的狗回家后大概率还是会咬人，那还训练它干嘛？说难听点就是见财眼开，违反职业道德。
据我了解，目前国内没有对训犬师的资质作严格规定。有的人曾经在军队训犬，退伍后做职业训犬师。有些地方会开训犬师培训班，你可以去上课，接受班里的考核。至于之后你有没有资格做训犬师，训得怎么样，班里管不了。上课还不够，很多时候要到实践中积累经验，因为班里就给你三五只狗训，能学到的始终有限。
伊先生：
“知识的尽头是暴力”
要理解动物心理和行为习惯
我们是国内最早做犬类行为治疗的机构，这里相当于疑难杂症中转站，一般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送到这儿。犬类行为治疗和传统的犬类训练不同，属于正向训练，是以人类行为治疗为基础，与犬类行为学结合形成的。
我的英国老师说过一句话，“知识的尽头是暴力”，我很认同。我不提倡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要理解动物心理和行为习惯，知道狗出现某些问题的原因是什么，选取最适当的方式来解决。
其实狗常见的行为问题都是不适应城市饲养所致。比如护食、护领地，是因为狗需要保护自己的资源，这都是优良的习性，可以帮助它在自然界中生存。其实人也有这样的行为。比如我刚取了10万元，我看到你过来抢，肯定会反抗。养狗首先需要知道狗适不适合在当地环境中生活。现在大家也是什么狗都敢养，我老师来过中国几次，他开玩笑说，在中国你也许能看到全世界的犬种。在广州你能看到养阿拉斯加的，但它不适合在热的地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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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我们设计了亲子户外项目，让狗狗远离城市的喧嚣，回归大自然，边玩边学。有情绪的融入才能真正让狗狗和主人印象深刻。在大自然中，狗不再是拆家的小坏蛋，咬人的小恶魔，它只是一个快乐奔跑的孩子。有一只叫柴犬的茉莉原本无法唤回、跟主人不亲近。参加了一次沙漠户外活动项目之后，主人告诉我，茉莉唤回再也不是问题了，还跟主人亲近许多。
网上那个视频我看了，他用的是传统训练法中的厌恶刺激。所谓厌恶刺激，就是在肉体或心理上给予狗不期望的东西，从而矫正和消除狗的某些适应不良行为。使用这种做法是有效的，但可能会牵涉到伦理问题。比如厌恶刺激的力度从1到10，你到3的程度就能解决问题，为什么要做到10 呢？再比如，用打蚊子两倍大的力度来惩罚狗是有效的，那有没有评估过，不同狗的抗压能力能否适应这个力度？而且每个人打蚊子的力度是一样的吗？这不是一个可观性的数据。
不同地区的狗主人要求不同，像我这边基本是北京的客户，没有人允许狗被打，轻轻打一下都不行。
狗有攻击行为，也要先做行为评估，然后才能确定怎么做。有的狗连人靠近一下都不行，这种要么用厌恶刺激，要么只能安乐死。那我肯定两者取其轻，选择用厌恶刺激治疗。
还有很多时候不需要用厌恶刺激。其中一种方法叫控制前情。很多时候，在狗真正攻击人之前，就可以化解这个问题。狗的身体姿态在跟你说话，有时候狗皱鼻、龇牙都不是真的要咬你，只是不想让你靠近。
但狗主人经常误解狗的信号，第一反应是上手打狗，这样狗和人就会发生冲突。所以我们会当面教主人，狗的表情、身体姿态在释放什么信号，接受到这些信号之后要怎么处理。这些都比较复杂、细微。我们会拍成视频，一帧一帧给狗主人看，教主人怎么识别，理解狗的行为动因之后，采取适当的处理方式。
课程分寄养治疗和亲子课两种，寄养治疗是将狗寄养在学校训练，亲子课是狗和主人一同上课训练。前者到最后要经过亲子课的交接。
据我观察，行业内上亲子课二百到五百元一小时都很正常，寄养训练三五千、八九千的都有。我们的收费算挺高的，亲子课一小时要1000元，如果是攻击行为要到2000元一小时。所以主人一般会比较配合，愿意认真学训犬师教的方法。基本没有课程结束后问题反复的情况。
之前比较疯狂的时候，我们每天从早到晚一直都在接待客户。如今因为客单价高，单量有所下降。通常情况下，我一个人一个月要治疗四五只狗。如果是亲子课，一天要上三四节左右。
目前国内没有严格标准来规定训犬师的资质。其实国外也没有，只是有一些机构会设置训犬方向的课程。有的含金量高一些，比如美国K9，要通过考核才能拿到证书，并且需要每年都去进修，才能维持认证。有的含金量低一些，只要上过这个课，就可以拿到证明。
传统训练也好，正向训练也好，各个流派的操作方式都有效，只是大家依据的原理不同，有的会牵涉伦理问题。但我不希望这样说会变成互相踩，我们这个行业还不成熟，要靠大家互相交流来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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