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耀要骑摩托车飞越珠江。
全国第二大河流,300米宽度,深不见底。稍微不慎,阿耀就变阿凉了。
豁出性命,只为了替心爱的女孩欢颂,还哥哥欠下的债。
本来,这对小年轻一路从南澳小城骑摩托来到广州,以为能找到一位住望江大平层的“大拿”showta哥出手相助。
来到大城市一看,在小城里把牛叉吹上天的showta哥,只是个修塔工。
没文凭,没钱,没人可以投靠的阿耀和欢颂,连摩托都被城管拉走了。
这灯光璀璨的繁华大城市,就像是一座绚烂的迷宫。他们困在里头,不知所措,这才猛然发现:
#四海虽大,何以为家#。
在逃往广州之前,阿耀(刘昊然 饰)和欢颂(刘浩存 饰)在南澳生活得很惬意。
阿耀天生就有开摩托的本事,抬头翘尾轻轻松松,号称“永不摔车”。
平时就骑着奶奶送的那辆刻有“耀”字的红色摩托车,在码头上表演,讨个赏钱。偶尔还用车胎痕迹给情侣画个一箭穿心,当自拍背景。
平静的生活,因出走多年的父亲阿腾(沈腾 饰)回来而打破。
父亲在船上边喊儿子边摇晃手中的奥特曼,看似热情。可这奥特曼,竟然是给阿耀……一个20岁成年人的礼物。
只见他一下船就逮着一个骑摩托的小黄毛,嘴里念叨着“长这么大了,给爸爸抱抱”。阿耀在一旁无语至极,半天才无奈地上前打断了他。
阿耀嫌弃这个奥特曼,不情不愿地让父亲上车。可一回头,阿耀的头盔背后,就是个大大的奥特曼贴纸。
简简单单一个奥特曼,就将这段复杂的父子关系说清楚了。
你可以想象到,父亲是在阿耀多小的时候出走,又有多少年未联系过他。
你也不难感受到,阿耀虽然嘴上嫌弃,但是心里始终挂念着这个父亲。
韩寒的电影,总是要看得很细。他像是要跟观众玩一场淘金的游戏,需要观众用心编成的簸箕,细细地从砂砾里筛出里头那些发光的小心思。
他不仅要让人条件反射地哭笑,还暗藏回甘。
求的就是四个字:dddd。
这个“藏金箔的坏习惯”能追溯到韩寒自己写的书里,在这暂不展开聊,书粉肯定懂。
而这部《四海》藏的“金箔”还很多。
吴父大名吴仁腾,阿耀全名吴仁耀,啧,还玩老土的谐音梗?
没那么简单。这种命名风格,是韩寒对老式香港喜剧的致敬。
例如一代经典《九品芝麻官》里头,由梁荣忠和钟丽缇扮演的兄妹,就叫“吴广德”(不能说)和“吴好缇”(不要问)。
粤语里有一句:桥唔怕旧,最紧要受。
这种“老土”,其实是专属于八九十年代生人的会心一笑。不信的可以在电影院看片时留意一下,笑果是真的有。
这种会心一笑还不少。
阿耀喜欢上了当服务员的姑娘周欢颂。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跟欢颂的哥哥周欢歌(尹正 饰)混在了一块。
欢歌也是个玩摩托车的人,还号称有一支车队,不时跟小城里其他车队来场押上赌注的掰头,就是从来没赢过。
这回他重金买了一台新车,想要一雪前耻。比赛前夕,欢歌却跟阿耀老爸发生了车祸,腿受伤了。
主力受伤这也算了,两个小弟也能上。毕竟有了好车,鸟枪换炮还是有赢面。
哪知道,欢歌为了图个吉利,在开赛前绕着新车烧了一圈炮仗……就意外把车给烧成了渣渣。
欢歌两个小弟也技不如人,无奈之下,阿耀这个新人来出赛。
好家伙,比赛一开始,对手就不讲武德。又是脚踹,又用手肘撞,这哪里是赛车,根本是打架。
但肉叔的眼睛瞬间亮了。这一身绿的暴力赛车手……
这不就是“暴力摩托”么?
想当年,肉叔也是泡过黑网吧的人啊。那会有钱的“大佬”玩的是《石器时代》《天堂》《传奇》,肉叔还小,凑个几块钱网费,只能玩暴力摩托。
这个简单粗暴的游戏,已经成为时代的遗尘,没想到韩寒会让它在大银幕上重现旧日余晖……还是真人版。
是吧,韩寒就爱跟观众玩这种情怀共振:懂的都懂。
比赛过程中,还藏了一个小小的隐喻。
阿耀受到对手阻碍,不慎撞入了铺在赛道两旁的彩色塑料瓶堆中,再脱身时,车身后头拉扯着三五个塑料瓶,一路“丁零当啷”乱响。
这时,欢颂远远看着阿耀的飒爽身姿,甜甜一笑。
这对cp全片没表白过一句,可糖就藏这些细节里了:
婚车后拉罐子,这是西方婚礼的传统。这一个小隐喻,顿时将阿耀参加这场比赛的心态暴露无遗——他就是想在欢颂面前秀一把,赢得美人心。
可惜,本来胜券在握的阿耀,阴差阳错地输了。(输得很喜感,就不剧透了)
但失败,不妨碍阿耀和欢颂走近。
在落日的余晖下,两人沿着长长的堤坝漫步交心,欢颂忽然拿出了一个竹蜻蜓,送给阿耀,说这是来自一个“很久之前的动画人物,是只猫”。
阿耀脱口而出:哦,是黑猫警长啊?
其实欢颂想的是哆啦A梦。
两个人嘻嘻哈哈将这个话题揭过,却没有意识到他们对“这只猫”的分歧,为这段感情的结局写下了注脚。
黑猫警长,是现实而忧伤的;而哆啦A梦,是美好的浪漫想象。
阿耀和欢颂,骨子里,其实不是一路人。
只是在南澳小城中,他们两个的差别被缩小了,藏在了一个美好的旧梦之中。
这个小城,朴素、美丽,沐浴在和煦的阳光和醉人的海风之中,点缀夜晚的是橘黄色的街灯,夜市潮湿而拥堵,所有人坐在街头大口吃海鲜,大口喝酒,轻松欢畅。
阿耀想为欢颂送一首歌,用的点唱机,甚至还是投币式的老古董,不能扫码支付。
在这个小岛上,时间仿佛是悬停的。
没有让内卷的浪潮,冲刷掉镀在这个沿海小城面上的铅黄色。它就像是一个旧梦,美丽,但带着点土。
可惜,梦终归是会醒的。
当阿耀从“梦”中醒来时,潮水已经把他卷进人生的漩涡:
欢歌因为意外死去,欢颂背上了巨额债务,警察还因为他们涉嫌飞车赌博抓住了欢歌的两个小弟,接下来就是抓捕阿耀了。
走投无路之下,阿耀拉上欢颂,骑上摩托狼狈逃往广州。
在那,有死去的欢歌无比崇拜的“大拿”:坐拥珠江边无敌江景大平层的showta哥,据说能拉他们一把。
你们以后有什么事
到广州来找我
离开南澳逃往广州,就如同从美梦回到现实。
现实给了阿耀和欢颂一记巴掌。
Showta哥是个充大头鬼的骗子。他所谓的望江超级大平层,所谓的阅江西路222号,竟然是广州塔“小蛮腰”。
他不过是塔顶的一个维修工人,哪里是什么“大拿”?
更要命的是,阿耀和欢颂完全忘记了广州禁摩的事情,不但被showta骗了,唯一可以依赖的摩托车也被城管收走。
山穷水尽。现实原来这么忧伤。
Showta靠不住,日子还是要过。阿耀和欢颂决定找个快捷酒店住下,却被两个字绊住了脚。
“含早”。
房间含早比不含早,贵了30块钱。
欢颂急问:含早是几点到几点?得到了一个6点到9点的答复后,她更犹豫了。最后是阿耀拍板,决定含早。
肉叔看这段的时候,还以为是为了强调两人的穷困,等到往后看,发现了这个桥段的真面目时,不由得一愣。
阿耀和欢颂,竟然以为“含早”是“房间能住的时间包含早上6点到9点”的意思,不知道是早餐。
更离谱的是,他们因为不会用感应房卡开电子锁,只能在走廊上坐着睡了一晚。
早上醒来,幻想着dream house的样子,其实就跟酒店房间一样。
他们始终无法进入房间。
那道门,就像是一座山,挡住了海岛青年进大城市的路。
哪怕钱付了,就如很多打工人的代价也付了一样,还是无法得那片遮雨的瓦,一场空。
坐在旁边的观众立刻笑骂:“好扯的段子啊。怎么可能有人这么蠢,不知道‘含早’和房卡是什么?”
从未离家、住在远离城市的海岛居民不知道酒店的专业术语,是蠢吗?
换一个问法,在城市长大的人,不知道锄头该怎么用,是蠢吗?
我很意外,韩寒会抠出这样的细节,更意外,身边的人竟然会跟大银幕形成互文。
人和人之间,何止悲欢不相通?
彼此还会因为生活环境的差异,互相成为对方眼中的“傻瓜”。
从这里开始,《四海》的淡淡忧伤气息,就彻底止不住了。
阿耀和欢颂为了在广州这个大城市扎根,急需找到工作。
阿耀靠着开摩托的天赋,找到了一个在公园里表演摩托特技的工作,尽管这个公园是江河日下了,但对阿耀来说,短期的收入还不错,能赚一天是一天。
欢颂则不然。她一次又一次去面试,却遭遇了性别歧视、学历歧视甚至性骚扰。最终,她能选择的,只有回到熟悉的餐厅,当起了服务员。
还记得两人关于竹蜻蜓的选择吗?
阿耀是黑猫警长,现实而忧伤,他眼下只有赶快挣钱还债,顾不上长远,哪怕是吃青春饭,那也是能吃一口算一口;
欢颂是哆啦A梦,浪漫的想象,她想向上爬,到珠江新城的摩天大楼里工作,但碍于现实,只能退回到自己熟悉的原点。
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以前在南澳,地方小,总能撞见,现在到了大城市,他们便理所当然地渐行渐远。
欢颂主动提出,在达成目标之前,两人不要再见面了。阿耀只能答应。
几乎是同时,阿耀迎来了一个大机会。
公园老板跟过气歌手苗浒谈了个合作,要在他的演唱会上表演飞越珠江。老板希望阿耀能做替身。
几万块的报酬,不是小数目了。这是应该抓住的机会。
可是阿耀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因为“这是骗人”。
但阿耀的底线很快就被债主击穿:如果他不能及时帮欢颂还债,欢颂就会“社死”。
坚强如铁的阿耀,在爱情面前,成了一条铁丝,可以任人弯折,也不哼唧一声。
而欢颂也正悄悄地豁出自己仅有的一切,为阿耀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两个人,都希望将自己最美好的东西,作为爱情的馈赠,送给对方。
在高台上,作为替身的阿耀,将欢颂送他的竹蜻蜓贴到头盔上,想着欢颂说,“带上它,就能让你飞起来”。
阿耀想飞起来,飞过眼前这条天下第二江,飞到欢颂的身边,带她一起飞回南澳小城,那个叫家的地方。
在他以为人生要腾空而上之时,风向变了。
他再一次被潮水的方向裹挟。
如果你够细心,看到这里,你会猛然想起一个镜头:
那时还在南澳家中睡觉的阿耀,他的床头放着一本书,白色封面,黑色标题。
那是《麦琪的礼物》,出自短篇小说之王欧亨利之手。故事的内容,肉叔不说,留给有心的观众,自己去看。
韩寒真是太爱跟观众玩游戏了。
《四海》前头,极力渲染阿耀和欢颂爱情里的小美好,却原来,他早早就用《麦琪的礼物》埋下伏笔,告诉观众:
梦,终归要醒的。
《四海》里,一共发生了四次与车有关的意外。
一次,欢歌搭着阿耀,跟阿耀父亲撞了个满怀。这一撞,欢歌腿受伤了,而阿耀也借此见到了他的“后妈”。原来父亲出走多年,早就组建了新的家庭,彻底抛弃了他。
-这阿姨谁啊
-就,普通的豹纹阿姨啊
-你不是说你没小孩吗
-这已经不是小孩了,这是大人
一次,阿耀代替欢歌出赛,明明胜券在握了,却在终点前,被意想不到的人撞翻,让胜利化作了泡影。
还有两次,是在浪漫包裹之下的忧伤现实。
几次意外,也就是几次梦醒时刻。
残酷的现实告诉阿耀,人生无常,分别和失去是常态,美梦终归要醒。
被大城市的灯光璀璨吞噬了一切的阿耀,回到了南澳。
他没有心灰意冷,而是重新骑上了摩托车,去走那些他跟欢颂约好要一起走、却不曾有机会走的路。
这一次,摩托车上刻的不再是“耀”,而是“颂”。
看似失去了一切的阿耀,心中还有爱。有爱,就还有明天。
忧伤中带着淡淡幽默的《四海》,就在阿耀摩托车的轰鸣声中结束。肉叔重重地舒出了一口气来,想到了很多早就遗忘的东西。
从小城市中,跑到大城市打拼,是我们父母那一代人的真实写照。
肉叔听父母说过年轻时的旧事,比欢颂那种“含早”和不会用房卡更尴尬的事都有。现在他们说起来,只觉得好笑。但不难想象,当年的他们多么局促不安。
偌大一个城市,你留下了血和泪,但那繁华璀璨却与你无关。
这是何等寂寥?
我们这一代人已经很难想象,何况更年轻一辈。
所以韩寒在《四海》前半部分,极力营造了一个橘黄色的复古的梦,那些看来朴素的元素,是一封写给那代人的情书,质朴,但真诚。
而《四海》后半部分,那忧伤的现实,则是给年轻人的轻声告诫。
阿耀初到广州的时候,很轻易就找到了那份在公园表演摩托车特技的工作,悠然笑着跟欢颂说“在大城市扎根不难”。拿到第一笔钱是买来项链,藏在汉堡包里送给欢颂。
欢颂有些意外,问阿耀怎么不把钱留着,用在更好的地方。
阿耀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会赚回来的。
那时的阿耀,何曾想象过后来的结局?
现实对于年轻人来说,无异于一个陌生的大城市。在真正走进去之前,很多东西,都跟欢颂不懂什么是“含早”一样,显得很傻。
又或者像阿耀一样,刚步入广阔天地时,觉得很简单。
但,现实有时会跟你开玩笑。
现实就如这片大海,前方是一片浓雾。
在人生得意放肆大笑之际,下一秒,一首巨轮随时就会撞进你的生活,把一切卷入漩涡之中。
有人就此沉没在洪流之中,也有人再次回到水面,游回岸边。
《四海》煞费苦心,最后留下了阿耀在路上飞驰的背影,就是想让年轻人,能早一些认清生活的真相,同时,依旧能够继续热爱生活。
阿耀不再欢歌,也找不到什么值得欢颂。
但这都是暂时的。
哪怕跟许多人后会无期,只要他还在路上,只要摩托引擎依旧轰鸣。
一场无法离地的飞行,也能继续自己的飞驰人生。
于四海之中,乘风破浪。
今日打工人:全金属Fa际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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