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杂谈的内容(正常的写作及其他)(1)

梁东方

这里说的写作,是正常的写作。

长期以来,正常的写作,正常的写作者,都是稀缺的。急功近利的,追名逐利的,完成任务的,跟风的,蹭流量的,抱有写作之外的目的的写作者比比皆是。以至于像孙犁、汪曾祺、贾大山这样较为正常的写作者,还有相当一批较为正常的外国写作者,那些让写作成为生活的伴随,成为人生的自然抒发的写作者,一下就凸显了出来。

这不是说只要让写作成为人生自然的伴随,就一定能写出好作品,写作的作品就一定成功;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让读者舒服的,那就是它们诚不我欺的真挚。一个有了写作训练和写作技术的人还很真诚,还不失赤子之心,还有美的追求,那他的作品就几乎可以肯定地进入到一种可读的境界。这种可读性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是放在其他历史时期也依旧还有价值的。

这样正常的写作,写的首先就是自己相信的,自己真正有感觉的,而非强拉硬拽来的为了符合什么、附和什么而必须那样写的;其次,作者写的是普通人人生中的感觉,是和普通人的生活紧密相连的;第三便是长期的写作使他们能在日常感受中生发出不一般的意蕴来,从而赋予了普通人生以更丰富的内涵,拓宽了、加深了普通人人生的审美。

孙犁写战争中的亲情,汪曾祺写自己人生际遇中对各地饮食的观察和记录,贾大山写滹沱河畔平原深处梦庄里的农民悲喜,都具有人生和命运赋予自己的行云流水的正当性,其所言所语都在生命逻辑和个人道德上与上天给予自己的秩序权利一致,不拗、不拽、不谄媚、不趋炎附势、不人云亦云,可以让人在平实中看见作者自己置身天地人生的美。

写作,正常的写作肯定是为了表达在日常生活来不及表达、表达不充分的东西,它的貌似无关功利和无关痛痒之中的细节和周翔,都是具体人生的必要补充。缺少了这样的适当补充,我们的生活就会粗糙、就会囫囵、就会没有来得及沉思从而没有收获审美的愉悦和情感的细腻的微澜,就已经过去。

写作是使生命更充分的诸多方式中至关重要的一种。就像不画画的人对颜色和线条不会有那样的敏锐和执着一样,不写作的人也不会对自己生命中当下的与曾经的细微细腻有如此周翔的体验。所有的体验都要落实到文字里去的时候,才能被确认。这是人类这种文化属性的万物灵长的根本性特点,文字在相当程度上是他们灵魂的寄托,是赋予他们漂浮的现世生活以意义与价值之舟。

写作是对日常生活的一种“留住”行为,让那些随时光而去的感受留下来,由文字将其塑形,以期稳定住,可以随时复习,回首一顾的时候重新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曾经有过诸多的喜怒哀乐的心理过程,曾经经历过充满了细节的春夏秋冬。是为真正的写作的一个重要功能。

相对可见,那些虚假的写作,丧失了这样与自己的人生切近的生命伴随意义上的功能,成为一种完全功利主义的乃至投机取巧的短视狭隘,成为和自己本体的生命无关的垃圾。

这样的垃圾又分两种,一种是投其所好的写作,什么样的写作能换来名利就写什么;大家有目共睹,不必多言。另一种是所谓炫技式的写作,将自己掌握了个皮毛的技术应用到对马尔克斯、博尔赫斯、卡尔维诺之属的模仿之中,号称写给一百年以后的人看,其骨子里依然是名缰利锁下的虚荣。因为在写作这件事上,没有技术不行,只有技术也还是不行;人生体验之上的情怀与写作技术缺一不可。有了情怀技术才有恰到好处的作用,否则充其量就不过是杂耍。

当然,他们往往因此获得名利。但是他们未必能体会到正常而健康的写作带给人的快乐。

正常而健康的写作,可以使一个在生活中不得不循规蹈矩的人,得以拥有自主意识的个人天地。在写作中,人重新获得了一定的自由。自己按照自己的方式感受世界、参与世界的自由。写作在这样的意义上成为自我实现的一个途径,一个普通人不通过金钱或权力而臻于自我实现的途径。

就个人感受来说,有与生命真切的感受相关的东西、不吐不快的东西正在写的状态,还是人生中最好的、尽管它让人一直在考虑接下来怎么写,可一旦写完了,不必再有这样的考虑了,人就会突然陷于虚空而无所凭依。很不好受,觉着还是有东西正在写的状态更好。

不创作的人生是乏味的,所以才创作。将创作作为一种日常习惯,使每天每时都有事可做,不是在创作就是在为创作做思想上的准备,将万事万物与自己恒在进行的创作联系起来,这是赋予人生意义的至关重要的手段乃至目的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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