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浅枫叶红春深芳草碧(盛夏千竿绿当秋万穗红)(1)

辽阔的天幕下,一垄垄、一片片,“盛夏千竿绿,当秋万穗红”的高粱(清·张玉纶《高粱》);挺举着丰盈饱满、鲜活生动的红穗头,燃烧起无数支熊熊的火把,似朝霞,如夕晖,恢宏瑰丽。

影全迷渭竹,色欲艳江枫。

——清·张玉纶《高粱》

天地间一片浑然的红。

昨日友人微信约:“‘道傍榆荚仍似钱,摘来沽酒君肯否’(唐·岑参《戏问花门酒家翁》)?山里高粱红矣,一坛美酒待君醉。”今天,我们围在友人坐落山坡高处的小院石桌前。蔚蓝的天空中,点缀着几朵白云。小院的天幕上,如同挂了一幅硕大无比、一色高粱红的巨毯。微风里高粱香浓烈、凝重。石桌上方,掩映在绿叶中的葫芦花含笑迎风,俏丽高雅。“大小葫芦连蔓缀”(清·乾隆皇帝·弘历《咏壶卢瓶》),一个个圆脑袋、大肚子、细蛮腰的葫芦吊在棚上,左右摇曳,妙曼起伏,甚为可爱。

从我们坐处望去,小院门前山路上铺满密密匝匝的红,摇曳的高粱时不时会惊起一群群的鸟雀。籽粒饱满,穗子沉甸甸的红高粱,透着诱惑,带着喜悦,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豪,像喝多了烈酒的汉子,以秋日最真挚热忱的礼仪,迎接我们的到来。

秋浅枫叶红春深芳草碧(盛夏千竿绿当秋万穗红)(2)

友人打开一瓶清澈透亮的高粱酒,一股悠悠浓浓的窖香扑鼻而来,浓烈而不辛辣,醇厚而不滞腻,芬芳而不繁香。忍不住轻轻抿一口:绵柔细腻,醇和甘美,温润舒畅,回味悠长。一下肚让你酣畅淋漓,荡气回肠,别有一番滋味在心间。我们几个连声说:“好酒!好酒!”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宋·朱敦儒《鹧鸪天》

友人号称酒仙,嗜酒亦好诗,虽说不能斗酒诗百篇,可也相当了得,酒至半酣,便妙语连珠,天文地理,国内国外,乡间俚语……大有“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浪漫襟怀(明·杨慎《临江仙》)。

端起酒杯,友人滔滔不绝的话题是从高粱酒开始的,“‘稷,高粱也。’七百年前,王桢的《农书》云:‘性有籼糯,糯可酿酒。’酒不仅是饮品,更是文化血脉,是文化和情感的载体。有着深厚的文化内涵和情感记忆。‘酒是水质的诗,诗是心酿的酒’。今日所饮之酒承袭了红高粱的深厚底蕴,每一滴酒都是红高粱的天设地造,成于千锤百炼;每一滴酒,都演绎着红高粱播种、发芽、分蘖、拔节、开花、绣穗、收获的季节轮回。”

秋浅枫叶红春深芳草碧(盛夏千竿绿当秋万穗红)(3)

友人之话把思绪引向曾经的岁月时空。“高粱”是儿时最常见的粮食作物。乡下人叫它“蜀黍”。有清代张玉纶的诗句为证:“芳名传蜀黍,嘉种遍辽东。”

高粱的生命力坚韧强悍,无论土地肥沃还是贫瘠,甚至盐碱地,它一味地扎根生长。高粱的根扎得很深,能伸展地下数米。高粱棵下端离地不高的关节处,还下垂长着几圈气根,有的气根恰好接触地面,有的扎进地里;不管是露在地面还是义无反顾地扎入泥土,都是为了获得更加充足的阳光和水汽,为了打开生存之门。像父辈双脚长年累月的沉稳站在乡野间,给儿时的我们一种自信和力量的感觉。

秋浅枫叶红春深芳草碧(盛夏千竿绿当秋万穗红)(4)

客行日暮饥且渴,况值漫山雨未绝。

蜀黍林中气惨淡,黄牛冈头路曲折。

——宋·孔平仲《遇雨》

夏日的高粱地是儿时的乐园。放了暑假,孩子们成群结队到高粱地里薅草、逮蚂蚱、捉迷藏。茂密的高粱地里,不时传出蝈蝈、蚂蚱、鸟雀“唧唧”“喳喳”地鸣叫。高粱就在这鸣叫声里“咯吱咯吱”地拔节生长。那时乡下的孩子很有生活技巧。捉了蝈蝈后,折一根“瘦弱”的高粱秫秆,小心地揭下外面一层柔若藤条的“青皮”,巧手一编,就幻化成了各种好看的蝈蝈笼子。

甜高粱秫秆,也是儿时最向往的“美味”。夏日里,热了馋了,折几根嫩高粱秫秆,嚼后立马生津止渴。当然,并不是所有的高粱秸秆都有甜味。记得最好吃的是一种叫“母鸡够”的矮秆高粱。这种高粱“身个”高如玉米棵子,母鸡一跳就能吃到穗子上的籽粒,故而叫它“母鸡够”。吃高粱秸秆是有技巧的:小心地用牙齿咬住高粱秆一端的硬皮,用力往下一撕,“呲”的一声,直通到底。如此四五回,秫秆的皮就撕下来了,内里的“秆肉”,浅浅的绿,水润润的。咬一口,脆生生,甜津津,真好吃。

秋浅枫叶红春深芳草碧(盛夏千竿绿当秋万穗红)(5)

徐州夹沟蚂蚱飞,不食豆偏食我高粱。

苻离淹我黄水黄,上头急开滚水坝,滚水入野势更长。

嗟嗟高粱高粱难,为官亦见我在道旁。

——清·钱载《高粱词》

正如诗里所言,高粱是多灾多难的,但又是最具人间烟火的作物,是儿时餐桌上几乎顿顿都有的一种主粮,因为有高粱煎饼吃就没有了饥饿。虽说种高粱以吃为主,但高粱的“副产品”对农家也不容小觑。高粱叶子可以用来喂牛羊,砍掉根须、剥光了叶子的高粱秆叫“秫秸”,作茅草房屋笆不可或缺。用细麻绳把秫秸连成“秫秸箔”,作用最广。或立起来围成圆囤存地瓜干;或平放在两条长凳上晾晒熟地瓜干、扁豆干、豆角干、萝卜干等;家里人口多的,会在屋梁上绑上几根粗木棒,铺上“秫秸箔”做成“吊铺”,让孩子在上睡觉或存放杂物。就连收割后耕地耙耘出的高粱根须,都要留作烧饭的柴火。

秋浅枫叶红春深芳草碧(盛夏千竿绿当秋万穗红)(6)

高颗大穗有光华,万垄参差斗晚霞。

贡向东都充玉食,岂惟有米号桃花。

——清·张玉纶《高粱》

最难忘的是月光下的院子里,母亲将运回家的高粱捆子放开,将带高粱穗子的最上一段从关节处折下。面前放一块青石,支起场院里用的木耙,木齿向上。右手抓一把高粱穗,先在青石块上摔打几次,然后左手按住右手,右手在木齿耙上“哧啦哧啦”一下下地耙梳,捋掉没有摔打干净的高粱籽粒。捋干净籽粒的高粱穗子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从空穗子秸秆下方十几厘米的地方剪下来。

父亲便趁着月光,把这些空穗子用麻绳扎成刷锅洗碗的饭帚或短把的扫地笤帚,把没剪秸秆的扎成长把的笤帚。剪掉空穗子的细直秸秆叫“莛秆”,就是高粱秸秆顶端那节连接高粱穗的细长直的秸秆儿。母亲会把它们用细线一根根串联起来,然后把串联好的两层细莛秆垂直安放,订缝成“盖顶”。缝好后,剪成大大小小的圆“盖顶”,盖水缸、面缸、坛子;剪成方的“盖顶”,放置面条、窝头、水饺等。

大铁锅里蒸馒头、“窝窝头”的箅子,也是父亲用高粱莛秆勒成的。记忆里高粱莛秆箅子蒸出的馒头香味浓郁,至今难以忘怀。现在想来,这些高粱莛秆物品,经济实惠又卫生环保。如今,家里老房子的墙壁上,还挂着母亲当年制作的两个莛秆“盖顶”。

秋浅枫叶红春深芳草碧(盛夏千竿绿当秋万穗红)(7)

高穗有时存蜀黍,善耕犹惜卖吴牛。

——宋·韩琦《祀坟马上》

沧海桑田,许多物事都渐渐逃离了乡村,如独轮车、扁担,如耕牛、毛驴,如水井、炊烟;还有如今这难得一见的红高粱,早已退出了我们的“食谱”。

望炊烟田舍,掩映沟渠。

山远近,云来去。

——元·卢挚《普天乐》

今天,向着太阳,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走过一望无际的红高粱地,在友人家饮到一杯高粱酒。原来,父辈们无尽的季节、无数的汗水浇灌的红高粱,没有随着时光流逝而消失,它像半显半隐的智者,沉思睿智;它初心不改,正如满怀激情地攀援在它秸秆上的牵牛花,铆足了劲儿,洒脱地吹奏着缠绵婉转的思乡曲;它一直在大地深处吮吸着泥土芬芳,鼓荡着生命的韵律,烂漫地织成绵长的乡音和醇厚的农家日子。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元·唐珙《题龙阳县青草湖》

痛饮一杯酒,在悠悠的炽烈乡愁里,这往昔的红高粱,便沉淀成了一坛深厚历史的“醉美”记忆!

-作者-

朱少华,莒南县人,中学高级教师。喜欢写作。教学论文、散文随笔、诗歌、剪纸等作品,散见多家报刊及网络平台。在征文及网络文学作品大赛中多次获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