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观山门
老北京人一说起逛西便门外的道教圣地白云观马上会想起摸石猴、打钱眼这些传统民俗项目,还会联想起有这样的说法:那挂着大铜钱的桥为什么叫窝风桥呢?原来白云观外边有座甘雨桥,所以在观内修了一座窝风桥,寓意风调雨顺。这个说法很普遍,很多介绍白云观的书里、文章里都这么写,人们也这么口耳相传。
白云观里的窝风桥(当代重修)
照这种说法,先有甘雨桥,才有窝风桥;有史记载窝风桥初建于乾隆年间,那么甘雨桥一定要早于窝风桥的初建时间。的确,依照当代编篡的《北京志- 道桥志》记载,甘雨桥建于明代北京南旱河的最南端(也就是现在经玉渊潭的引水渠至最南端西便门外一带);这样一来,甘雨桥建成的年代就比窝风桥不知早了几百年。难道人们经过几百年才意识到要风调雨顺吗?!谁曾想最近无意间这与朋友之间的调侃话题,引出一张《甘雨桥落成命名碑》碑文拓片被发现:
说起西便门外原来外城西北角那地的河叉子,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从小在那里扎猛子游泳,是很熟悉的;在记忆中那里叫二道闸,一座桥闸一体的水泥闸,胆子大的同龄孩子敢从闸桥面上往河水里跳。对于甘雨桥的叫法倒是没有一点记忆,若是曾经有桥,也就应是在那记忆中二道闸的位置;世事变迁,甘雨桥拆了,重建了一座二道闸,我记忆中就只有二道闸。
记忆中的二道闸现在变成这样
据《北京志 -道桥志》记,甘雨桥于1950年拆除了(没说复建);但是据《北京志 -水利志》记,1950年在那里由市公共卫生局建起一座调节内外城护城河供水的水闸;这就和二道闸的记忆对上了。其实那里当初一起还建了一座水闸,只控制通往内护城河水量;二道闸,似乎应是两道(座)水闸的意思,也未得可知。
除了查资料,还又到那里故地重游一番。一看,原来记忆中的二道闸也没了;后来,因在那南边小马厂一带建二热厂,为了给二热供水抬高水位,这里的闸重修了;再后来,曾规划通航游船能到颐和园,又增建船闸再重修,早已不是旧模样!不过这一次故地重游却发现,这里为打通广安门外北滨河路与西便门道路截点,又在水闸下(南)边建了一座水泥单孔桥(不算船闸水道桥孔),北桥头立着一水泥小碑,字迹模糊难以辨认,打听常过此桥的路人,说这就是甘雨桥!瞧!甘雨桥又回来了!
那么原来的甘雨桥又是什么样呢?试着又去翻看万能的网,还真发现了几张关于西便门外甘雨桥的老照片,我很是兴奋,急忙转发给最近聊起甘雨桥话题的朋友。没曾想其中两张照片中桥头都有的碑亭样建筑,引起了这位朋友的特别注意,撬动起了记忆的杠杆,竟让他翻箱倒柜从一叠拓片中找出一张关于西边门外“甘雨桥落成命名记事碑”的拓片来,而且马上就拍照转发给了我。就是这么一发,我仔细这么一看,以前关于这座甘雨桥的认知一下子轰然彻底给颠覆了!
甘雨桥建成命名记事碑拓片
且把这“甘雨桥落成命名记事碑”拓片文字试加标点抄录如下:
西郊白云观,距大城西便门三里,中隔溪流;每届夏秋,车马不便;陈方丈毓坤,以利济为怀,募资建桥,以利行人。余闻兹盛举,慨然助之。是时,亢旱不雨;桥成,而雨泽郊原。行人庆于途,农人庆于野;凡百有司,莫不欣颂。忆昔坡公牧民,以喜雨名亭,集僚佐而志嘉会,盖亦为政亲民之道也。余惭不敏,忝执金吾,亦有亲民责任;值兹桥成雨降,方丈以桥名请题曰甘雨,并作文记之,以示不忘。匪特为桥贺;为方丈贺;为四民贺;尤贺方丈道德清高,爱人及物,慈云法雨,长泽大千。是又,余心香祝祷,无己者也;于是为记,告诸来者。
岁在丙辰孟夏旌德江朝宗记并书
大中华民国五年五月
毂旦
甘雨桥曾经有出生身纷证明,今拓片为证!有鼻子有眼,实实在在,西便门外去白云观路上那座甘雨桥,建成并命名于公元1916年5月!
集资倡议在白云观与西便门之间中隔溪流上建桥的是白云观方丈叫陈毓坤,从中鼎力相助的是主管北京城社会治安的步军统领江朝宗。值得注意的是1916年之前那个节点,袁世凯正闹着复辟帝制,江朝宗恰恰是袁世凯登基大典筹备组成员之一。恰在这时,白云观陈方丈拉靠上官职不大,但权力不小的掏钱金主江统领一块修起一座桥,于公于民,名正言顺,完了树碑立传,你捧我就,各得其所,皆大欢喜!此是题外话,不去往远了扯,还是说咱的甘雨桥。
现存甘雨桥老照片
请看,根据这碑石拓片的记载,那么,白云观里窝风桥是因为观外有座甘雨桥,为和“风调雨顺”之意而建的说法,就不成立了;窝风桥初建于乾隆年间,而甘雨桥建于几百年后的民国;那就纯粹是后人杜撰的美丽传说了。
关于白云观有两部志书;一部为由李养正编著的《新编北京白云观志》,较新;一部为日本人小柳司气太编著的《白云观志》,较老;都属于正史;其中都没有提到白云观窝风桥与观外的甘雨桥有什么关系;同时也都没有关于“甘雨桥建成命名记事碑”有存的记载;不过,两《志》所载“重修白云观殿宇桥梁碑”,却都记述有“共修窝风甘雨两桥”的内容,时间是民国十三年。可见,民国五年建成甘雨桥后,白云观已经把观外的甘雨桥当做观产对待,来与窝风桥一并维护重修了。
另一角度看甘雨桥
再有,根据碑石拓片的记载,《北京志 -道桥志》上所载“甘雨桥建于明朝”的说法,也就欠准确了。即便原来确实一直有桥,但也不叫甘雨桥;1950年拆除的的确实是甘雨桥,但后来(现在)又在几乎是原址重建了一座桥,沿用旧名仍叫甘雨桥。这些其《志》却不记,给现在人的感觉好像是甘雨桥早已不复存在了。虽然说此甘雨桥非彼甘雨桥,但是多留下一些城市记忆总是好的。
照着这碑石拓片,仔细看多遍,还是总不愿意完全相信这碑上说的都是真的。全是溢美之词,捡好听的说,是否有意抹去一些事实,掩盖了一些真相?!比如说“募资建桥”,强调的是“建桥”,好像原来这里没有桥;难道在一条几百年走出来的交通要道上,虽说是溪流,就一直没有一座桥?!若原来有桥,即便是乡间小桥,即或是年久坍塌无形,这次也得说是“新建”才为准确。为弄清楚这里原来是否有桥,若有,叫什么桥?于是开始进一步从多方查证。
找到一张中华民国四年(1915年),内务部职方司测绘处绘制的《实测京师四郊地图》,在所关注处确有跨河桥的图示,可惜未有桥名标注;此图要早于“甘雨桥建成命名记事碑”拓片落款的“大中华民国五年五月”。(以后此类标有跨河桥图示的地图层出,不再列出)
还找到一张由最新地图学社印行约出版于20世纪30年代前期的《北平四郊详图》,此图不但有桥的图示,还在附近出现了“甘雨桥村”的标注。另一张由日本地图出版社1939年编篡的第三版《最新北京市街地图------附四郊图》也是如此。先有了甘雨桥,于是出现了以桥命名的村落,这是一个新的发现!
甘雨桥村出现
《光绪顺天府志》关于“都城内外大小桥梁”记载,“凡三百有七十(见大清会典事例七百五)。或废久罔微,或琐无足述,就经支分,录彰彰者。” 细细查找,却也不见“甘雨桥”的踪影。所处郊荒,不入流,不够档次,《志》所以不录,也是可能。
有一部《天府广记》,不但繁列都城内外古迹,还将有关名人游记附后,陡增出立体的观感效果。“杨士奇郊游记------ 永乐癸卯二月 ,------约予公暇郊游 。出平则门,望天王(宁)寺、白云观在城西南五六里,将驰赴之。------稍前度石桥,入土城,望白云观可一里。 ” 可以推测判定,这里说的“石桥”,就是甘雨桥位置原来的桥。甘雨桥那位置从明朝就有桥,只是没有一个正经的名字罢了!或有名,也是乡间俗名,只满足就近村野乡人辨识方位即可。从一张甘雨桥老照片中看,那桥洞子处三个反字,似叫路沟桥;已经有了甘雨桥的大名,可人们还是习惯叫顺口的小名;感觉这就挺好,都明白。
似乎现在可以这么说:《甘雨桥建成命名记事碑》所载碑文,还是可信的,甘雨桥建于并命名于1916年。但是因文风不正,忽略掩盖原来此处有桥的事实,有不尽准确之处。不管怎样,这张拓片的出现具有补充史料,纠正谬误的颠覆性作用。美好传说还尽可以继续传说,因为无害;但一些官修的志书却要尽可能准确详实为好,流传千古,勿再给后人留下那么多的疑题。
现在原址重建的甘雨桥
甘雨桥村,这又是一个话题。
以前这里一定有一个自然村落,绝不会是因为有了甘雨桥才聚集了一个村落的。在北京市公安局建国初期编制的《北京市街巷名称录》上亦有甘雨桥村的记载;随着城市化的进程和城市管理的需要,村没了,地名也合并了。查现在白云观南里、白云观北里那两个居民社区,大体就是原来的甘雨桥村的范围。就此,我们再做一个推测:甘雨桥村原来就叫白云观,是一个地域名;自打有了甘雨桥,才取桥名为村名,这样就与做为道观的白云观区分开来了。当然这有待于史料的佐证。
“甘雨桥建成命名记事碑”拓片偶然间被发现了,那碑的实物呢?还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