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水

图:来自网络

凌晨十二点,我在电脑上敲完最后一个字,正准备关机睡觉,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来,是农村老家的大哥打来的,语气焦急而又沉重。我心里猛地一惊,这么晚了打电话肯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果然,大哥说弟弟心梗复发,被送往县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谁的青春没有一场正大光明的暗恋(从没红过脸的弟弟)(1)

我的心口突然像被什么撕扯着,疼痛、焦燥、不安一起涌上来,脑袋也懵了,不知道和哥说些什么。

他看我没回应,沉默半晌说:“医生说已在抢救,咱弟的病这次恐怕挺不过去。不管你俩以前有啥恩怨,咱都是一家人,还是来看看他吧。”

挂了电话,我一下子呆坐在桌旁,心如刀割又似乱麻,不停地切着拧着,疼得无法平静。接着跳起来就往门外跑去。驾车奔往医院的路上,想着大哥的话,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不由自主地又一一浮现在眼前。

弟弟小我两岁,他出生时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当时支边新疆大漠的母亲,接到落实政策回内地老家安排工作的通知,特别激动,思乡心切,无奈弟弟还在嗷嗷待哺中,无法离开。

一九八三年,母亲才带着四岁的弟弟,回到了她离别了十几年的故乡,我和哥哥跟着父亲依然留在新疆,从此一家人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

直到弟弟上初三时,我才被父亲送回内地,和弟弟母亲得以团聚。我作为插班生和弟弟在同一个班,他聪明好学,为人诚实,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一直受老师和同学们的夸赞。

由于边疆教学资源的匮乏,与内地教学质量的差异,一向学习优异的我,进班级没一个月就感觉到了和同学之间的差距,从金凤凰一下子沦为普通鸡。

面对同学们有点排挤的眼光,内心十分着急又沮丧。是弟弟每天陪伴我上学校一起坐同桌,做作业遇到难题帮我答疑解惑,我们姐弟俩形影不离,感情很好,从没红过脸。

谁的青春没有一场正大光明的暗恋(从没红过脸的弟弟)(2)

高考那年,我上了师范院校,他去了人口学校。一九九七年,我毕业分配到镇中学当老师,他考上基层公务员被安排到党委计生站负责统计工作。镇委大院和学校一条马路之隔,我们姐弟俩又是朝夕相见,每天聊工作谈理想,踌躇满志。

我结婚的第五年,弟弟由于工作踏实,业务能力突出,从统计员提拔为副站长,后任命为计生站一把手,这一当就是十几年。然而,就是他成了手握权力的官,我们的亲情关系却出现了隔阂。

进入21世纪,我们苏北农村 “养儿防老”观念依然很普遍,特别是我婆家重男轻女的思想尤为严重。婆婆一共有两个子女,女儿远嫁外地,极少回来,老公就成了家里唯一的顶梁柱。

2001年春天我生下女儿,婆婆很不开心,回农村坐月子期间,她每天都是冷言相待,怨声载道。老公凑周末大老远买来肉和奶粉看我们娘俩,不仅遭到婆婆的白眼,还给他吹耳边风,嫌弃生了一个赔钱货,家里没香火延续。这些话也让我对她心生芥蒂,相处起来很不融洽。

产假结束临走那天,婆婆公公两人把他们的儿子拉到一边,偷偷叽咕说别把孩子带走了,就藏在老家偷养着,给外面人说夭折了,打算让我们回去找弟弟申请准生证再要一个。老公很孝顺,对父母的话唯唯是诺,明知我不情愿,还是去找了弟弟。

那几年,农村计生工作强度大,责任重,落实难。弟弟作为基层领导干部,一直奋斗在第一线,经常带着工作小组跑村串户,宣讲政策法规,统计信息管理和育龄妇女双查的服务工作,想在单位里见到他很不容易。

老公禁不住婆婆的一再催促,终于在一次给学校的女职工免费妇检的服务活动中见到他,说到这事时,弟弟听了一惊,连忙放下手头的工作,耐心地说服老公:“大爷大娘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传宗接代的封建思想可以理解,但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为人师表的中学老师,思想觉悟比老百姓高,怎么能做偷摸隐瞒的事呢?再说了,计划生育是我的工作,给自己亲属违规办了,党镇机关包括村里老百姓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会怎么看我?更何况我自己也是一个女儿,不过得挺好的嘛!生儿生女都一样,养儿不一定防老,女儿一样疼爹娘。”

一番语重心长的话,阻止了老公要儿子的念头,但也因此得罪了婆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之间都没有来往。我产假后去上班,孩子没人照顾,经常为难地哭,他们从不过问;过年过节,即使我们大包小包提着礼品,抱着孩子回老家看望,他们也是不惊不喜,很冷淡。

谁的青春没有一场正大光明的暗恋(从没红过脸的弟弟)(3)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直接导致了我们婆媳之间,还有姐弟之间关系的恶化。女儿出生后的第二年冬天,因为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竟是意外怀孕,已经三个多月了,当时我就懵了。回到家和老公一说请个假去流产,他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不顾我的阻拦,当天晚上就给婆婆打电话。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没出门,婆婆就心急火燎地赶来了,恐怕我去医院,一口许诺让我正常去上班,孙女她照顾,买菜做饭不要我管,看着她快速进了厨房低头麻利地收拾碗筷的身影,我也没忍心说什么。

晚饭后,祖孙三代在客厅里坐着闲聊,婆婆说着村里的家长里短,不停地叹气说:“东院你叔家有了孙子,西墙你四爷爷家也添了孙子,整天串门在我和你爸面前谝叨,故意让我们心里难受嘞;还有你前院的玉兰大娘,为争自留地的事,和她叨唠两句,人家儿子孙子齐上阵,追到咱家里吵,骂人不揭短,是欺负咱张家没后人,窝心呀!”说着抹起来泪来。

老公一看,赶紧坐过去递给婆婆一条毛巾安慰她:“以后谁欺负你,有儿子在,我和他们理论,你不要害怕。”

婆婆委屈地摆摆手说:“你不懂,这不是害怕不害怕的事,在农村,儿孙满堂才活得硬气。”接着提议先瞒着所有人,等胎儿四个月性别鉴定出来再决定流不流产。

我有点不情愿,半个月之后的计生双查咋躲?老公立马接过话来,朝廷有人好办事,找孩子她舅呀!

看着他娘俩期盼的目光,我一时语噎,能说什么呢……

临近双查的日子,我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怎么办好,这事如果给弟弟照实说,就凭他那认真的工作态度肯定行不通,干脆还是瞒着。

那天,我借故没去单位,直接去小诊所让医生给左腿打了假石膏回家躺着,然后给领导请假说骨折啦,看能做漏网之鱼不。结果,和弟弟同在计生站工作,这次负责B超检查的弟媳,例行查完最后一名女老师,都没有见到我,立马汇报给了弟弟。

谁的青春没有一场正大光明的暗恋(从没红过脸的弟弟)(4)

正巧校委会几位领导要来看望我,弟弟安排好检查组回站里, 也跟着来到我家。平生第一次撒那么大的谎,突然面对那么多的领导,我坐在床上还得假装不能动,真有点得不自在,两腿僵硬得不知道摆放哪里合适。

当校长把慰问品放在桌上并关切地让我安心养伤时,我的脸一下子通红发烫,不知如何回应,只想要是有个地缝就钻下去了。

等他们走了之后,弟弟坐在我床对面,直盯着我的眼睛,一声不吭,好像一下子看穿了我的内心。过了好一会才问我:“说吧,这腿咋回事?”

我极力躲闪弟弟的目光,无言以对。

这时,一直躲在厨房的婆婆看出来了异常,快步走出来打圆场:“孩子她舅呀,我们正要告诉你的,这都怀上了,就通融这一次呗,过几天就能查出来男女啦。”

弟弟转过身来,把婆婆扶到沙发上坐下,耐心地解释道:“大娘,俺姐和姐夫都是国家工作人员,我又是党员,不能带头违反国家政策呀。不参加双查,瞒报,这传出去影响多不好呀!”

婆婆一听这话不高兴了,声音提高了八度:“就你们胆子小,那俺村的支书为了要儿子,官都不当了,罚再多的钱都要呢!”

弟弟反问道:“你忍心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儿子因为这丢了工作嘛?你看这丫头又聪明又乖,好好培养她,一家三口健健康康多好,这才是最大的福分。”

婆婆连忙摆摆手:“说得再好听,女孩迟早也是别人家的人,孙子才是自家的。”

一直沉默的我实在忍不住了,朝弟弟发起了脾气:“再延迟几天就可以做B超了,我是你亲姐,你就不能开个绿灯嘛?”

弟弟摇摇头,表情异常严肃:“不行!我开个条,明天你拿着去计生站做流产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婆婆气得跟在后面大骂他做事狠,没有亲情味。

第二天,我独自骑着自行车,顶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哭着去站里做了流产。回来的路上风雪凄冷,再加上心情难过,到家就浑身打冷颤发高烧,打针挂水,陆陆续续一个月才算好,从此落下了头疼的毛病。

由此,我们一家也和弟弟拉了仇恨,这期间,弟弟和弟媳几次提着东西来我家看望,都吃了闭门羹。

转眼到了2020年冬天,在新疆工作了一辈子的老父亲突患癌症,被大哥接到了徐州治疗。由于弟弟工作忙,基本上都是我和大哥在医院轮流照顾。临近春节,父亲被化疗折磨得瘦骨嶙峋,气若游丝。

谁的青春没有一场正大光明的暗恋(从没红过脸的弟弟)(5)

医生说不一定能挺过这个年,我们遵从老人的意愿,带他回了农村老家。可是腊月二十七,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席卷全国,上到市县,下到镇村都进入一级严防把控的警戒状态。镇委所有站所的党员干部全部走向抗疫第一线,弟弟也不例外,每天奔波在各个村口卡点巡查宣传,统计上报,大年三十晚上才赶回老家。

父亲终于见到了期盼已久的弟弟,枯黄的脸上焕发出精神 。分离了那么多年的至亲首次聚齐,这顿特殊的年夜饭,一家老小吃得特别开心。饭桌上,我和弟弟却一直沉默而对,几乎没话,也许那么多年的隔阂让我们生分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饭后弟弟正坐在床边陪父亲拉家常 ,突然接到了党委领导的紧急通知,为了防止疫情扩散,所有党员干部年假取消,年初开始值班,到各街道辖区村镇包点开展布控工作。

就这样短暂的相聚又要分别,斜躺在床上的父亲神色又凝重起来,右手抓住弟弟的两手,左手伸向我和大哥,示意我们也走到床跟前来,对我们三人交待一番,声音平静而又微弱:“我和你妈工作两地,让你们兄妹仨个从小就分开生活,那么多年我心里一直很愧疚。等我不在了,你们就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了,以后一定要好好相处,相互团结,相互关心,别闹矛盾呀”

听到这,我突然泪奔,赶紧背过脸去。弟弟叮嘱大哥好好在家照顾父亲,没有重要事情别出门,他过两天就回来。憨厚的大哥连忙挥挥手,说工作要紧,让他快走。

看着父亲无神的目光跟随着弟弟的身影移动,满眼都是不舍,我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追到了门外,责问弟弟:“就不能请假吗?你这一走估计就再也见不到咱爸啦!这么多年和咱爸分离,你尽过一点孝道吗?他患病期间最想见的就是你,你都不能陪他两天吗?”

弟弟满脸愧疚,轻声说:“目前疫情就是命令,党员干部就要冲前头。刚刚又接到通知,有个自然村出现感染者,必须立即带队去排查。”

说完,转身迈出了大门。任凭我如何喊叫,只留给我们寒风中发抖的背影。

大年初八,父亲还是没挺过病痛,于凌晨三点平静地走了。大哥半夜通知弟弟时,他和同事正坚守在封村的路口巡查。看着视频电话中弟弟在寒风中冻得发抖的肩膀和缺少睡眠充满血丝的眼睛,侄女心疼地大哭。

弟弟对着大哥叹了口气:“家里都拜托你了,疫情严峻,我们黑天白夜连轴转,没休息过一天,严防死守外来人员。累急了,大家就在值班室轮流随便躺一下,天亮我还得赶回办公室统计上报材料。”

说着说着,弟弟止不住哽咽起来:“特殊时期,我不能回家,别怪我不孝,咱爸的丧事要遵守国家规定,不能办 ,不允许三人以上的聚集……”还没容我插话说他一句,就挂了电话。气得我对着大哥嚷嚷:“你看看,看看呀,咱爸这辈子就是为国家养了一个优秀党员,没有儿子!”

哥拍拍我的肩,示意我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咱爸年轻时也是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和咱妈义无反顾地来到了大西北那片戈壁荒滩,吃了那么多苦,奉献了一辈子,但从来没有后悔那段艰难的岁月。

我想,他在天堂一定也会理解和支持儿子的!”说完,两行泪顺颊而下。这个冬夜的月光特别凄冷,我们兄妹俩守着天亮就要去火化的父亲,为残缺的至亲至情而涕泪长流。

人说“屋漏偏遇连阴雨”,这还没出正月,父亲尸骨未寒,积劳成疾的弟弟又走在死亡的边缘。我一路上思绪万千,很快赶到了医院,来不及多想,急慌慌地登上三楼,趴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抬头盯着门上的显示屏,禁不住在心底流泪低喊:弟弟,你一定要好起来!

谁的青春没有一场正大光明的暗恋(从没红过脸的弟弟)(6)

弟弟没回答我,我也看不到他,而我相信,他一定和我一样,将一种叫做手足的情意深深地埋在心里,无论到何时,无论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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