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地山饼
和常三小馆
文:王世襄
当年燕京大学校址在北京西郊。校东门外有家小馆,因掌柜的姓常行三而被称为“常三”,擅长做一种面点,名曰“许地山饼”,颇有名气。
近年孙旭升先生写过一篇文章,题为《称许饼》,讲到30年代我为“常三”写的一副对联并还记得其中的一句:“天竺传来称许饼”。半个多世纪前的游戏之作,居然还给人留下印象,这当然是由于许地山先生的道德文章,深入人心。而区区附骥,也与有荣焉!
当年我送给“常三”的对联不是一副而是两副。其一是:
葱屑灿黄金,西土传来称许饼。
槐阴淙绿玉,东门相对是常家。
这许饼确实是地山先生从印度学来传授给“常三”的,所以又名“印度饼”。后来竟脍炙人口,成为该馆食单上的保留节目。它的做法是先炒鸡蛋,用铲铲碎,放在一旁备用。另起油锅炒葱头末,煸后加咖喱,盛出备用。再起油锅炒猪肉末,七成瘦,三成肥,变色后加入炒好的鸡蛋及葱头末,加食盐和白糖少许。因不用酱油,色泽金黄,故曰“葱屑灿黄金”。以此作馅,擀皮包成长方形的饼,近似褡裢火烧而较宽,上铛烙熟。烙时须两面刷油,所以实际上是一种馅儿饼。原料易得,操作简单,故家家可做。
第二副是:
葛菜卢鸡,今有客夸长盛馆。
潘鱼江豉,更无人问广和居。
“长盛馆”是“常三”的字号名称。只因“常三”出了名,字号反罕有人知。“葛菜”又叫“葛先生菜”,由一位姓葛的学长传授给“常三”。当年虽曾品尝过,今已印象模糊。“卢鸡”是一位广东女同学卢惠卿教给“常三”的。我吃过多次并看“常三”的大徒弟炒过,即烹子鸡块和葱头丝。作料用姜末、酱油、黄酒、白糖和纯胡椒粉,十分可口。“潘鱼”即“潘炳年鱼”,原料用羊肉汤、活鱼。“江豉”因江某所传而得名。两人都是晚清名士。本世纪初,北京广和居这两道名菜几乎无人不晓。我上学时,广和居已歇业有年矣。
“常三”是一个中为长方院,四周有房,院内带住家的饭馆。从路东的随墙进去,门道以南是灶房,门道以北是散座,北房三间是雅座,南房存货物工具,东房住家。西南角设杂货铺,另开门脸。糖果烟酒、罐头鲜果、汽水冰淇淋等应有尽有。它算不了什么高级餐馆,以肉菜为主,鸡未必每天有,鸭子、海参等根本不准备。但对虾季节,烹虾段却做得极好,远非当今某些大饭馆所能比。因为那年头对虾不是什么稀罕之物,既新鲜,又便宜。大掌柜常三,二掌柜常四,都身体魁梧,笑口常开,态度和蔼。一家老小,无不参加劳动,管理得井井有条。论价钱和当年一般的中低档饭馆差不多,或许略高。但用料地道,菜肉新鲜,而且保质保量,长期不变,所以生意很好。
“常三”当年卖得最多的菜是常四拉长了嗓子叫喊的“来一卖软炸里脊――糖、醋、烹”。末三个字分开喊,一个比一个重,到“烹”字又特别短促,喷口有力,猛然顿住。有时还要应顾客的要求,带上一句“多加菠菜”。此外比较别致的菜是肉末炒松花和糖醋溜松花。前者妙在皮蛋上佳,色深而软,姜味甚浓。后者切块后在鸡蛋清中拉一下,稍炸后再烹糖醋汁。其他如焦溜土豆丝、炒木樨肉、海米白菜汤等都堪称物美价廉。白案的家常饼烙得极好,层多香软。焦炒面抻得头发那样细,不煮,直入油锅,炸好后浇宽汁的炒肉丝,确是美味。
凡在燕大上过学的,或多或少,都曾光顾过“常三”,它总会给顾客留下印象。现在遇到老同学,谈来谈去,往往就谈到了“常三”,旅居海外的同学也是如此。有位已在美国定居的学长,回国探亲,在北京住了两周,临行时对我说:“吃了北京不少家大餐厅、酒店,反倒使我怀念起‘常三’来。”我问为什么,他说:“‘常三’的菜没有山珍海味,更没有望而生畏、令人作呕的所谓‘艺术拼盘’。它好在老老实实,朴质无华,吃什么是什么味儿。房间很简单,不花里胡哨,也不忙乱,不嘈杂,吃饭时心里踏实,有在家的亲切感。我对国外的某些格调不高的饭馆很厌烦,没想到国内的饭馆竟去学它们。这不能不使我怀念‘常三’!”我无以对,只好说:“你到底是位美学家,语多哲理,可能和明代书画家的观点有相通处,所谓‘绚烂之极,乃归平淡’吧。不过要请你原谅,一个人要是没有经过绚烂,恐怕也不可能领略平淡之妙。你对它们的要求也未免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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