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花欲燃吖
苏童的短篇小说《妻妾成群》在故事性和人性的揭露上都十分深刻，每个人物都有她的不得已，每个人也都有其善恶的两面性。在这座腐朽没落的大宅院里，有着许多性格鲜明的女性人物，相比颂莲和卓云、梅珊三人之间你死我活得厮杀，那个不显山露水的大太太毓如，她的隐忍和不争倒是显得不同寻常。
故事发生在民国时期的陈家大宅院里。苏童开篇便交代了四太太颂莲是在傍晚时分由四个乡下的轿夫从月亮门那里偷偷地抬进来的。
这个开头很耐人寻味，作为男权当道时期的陈家大宅里的四姨太，颂莲的进门似乎显得鬼鬼祟祟，既没有吹拉弹唱的场面，也没有张灯结彩的喧闹，让人不禁疑惑她究竟是“嫁给了有钱人”还是去做了贼。然而，我们很快就在新婚的第二天得到了这个答案，五十岁的陈佐千迎娶这个四姨太的时候是半秘密进行的，身为原配的大太太毓如也是在颂莲进门时才得知此事。
那么，不难猜出陈佐千如此行事，多半是要顾忌大太太。
陈佐千作为一家之主，三妻四妾是他的权利。大太太色衰爱弛，早已不承宠多年。颂莲在拜见完毓如后问陈佐千：“她有一百岁了吧，这么老？”陈佐千没说话。颂莲又说：“她信佛？怎么在家里念经？”陈佐千说：“什么信佛，闲着没事干，滥竽充数罢了。”
可见陈佐千对于这个原配夫人内心更多的是憎恶和厌弃，那么，一向“不允许别人骑在他头上”的陈老爷，又为何对这个大太太颇为忌惮呢？
这里的原因虽然隐晦，但是从大太太的几处言行中我们也可以试着推敲一二。
新婚夜，颂莲面对陈佐千纤细如同仙鹤一样的身体发出疑问：“你怎么这样瘦？”陈佐千钻进棉被窝里说，让她们掏的。五十挂零的陈佐千身体并不怎么太好，接连娶了几房姨太太，这几个女人又都不安分，想方设法地要从他身上榨取出最后一点价值，唯独心如止水的大太太整日在佛堂中潜心礼佛，对陈老爷没有丝毫欲望。
所以，大太太对于陈佐千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妻子，陈佐千对于毓如也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丈夫。
陈佐千被几房小妾掏空后，这个可有可无的妻子却又显示出了她的珍贵之处。
陈佐千一共有五个孩子，分别是大太太生养的飞浦和亿惠，二太太卓云生养的亿云和亿容还有三太太生养的飞澜。只有大太太毓如的孩子如今长大成人能够独当一面，飞浦负责替陈佐千出去收账，自己也做一些房地产生意，亿惠在北平女子大学读书，另外两房太太的孩子年纪尚轻除了招灾惹祸一无是处。
雁儿对颂莲说：“我们大少爷是有本事的，陈家现在都靠他。大小姐文静又漂亮，以后要嫁贵人的。”
陈佐千深刻的意识到他要想后继有人便不能对大太太过分苛刻，只要让她“滥竽充数”的待在那里，彼此相安无事，他的晚年就有所保障。
大儿子飞浦可以承担家业为他养老，大女儿嫁贵人也能为陈家带来一分荣耀，这都是看得见的摸得着的实处。陈佐千心里非常清楚，这陈家大宅一日不如一日，他也就能在颂莲这些女人身上找些存在感，在大太太那早没有尊严。
宋妈对颂莲曾一语道破：“19岁娶大太太，两个人都带了半斤重的金片，二太太卓云过门是小金片，到了三太太，就只是手上各带几个戒指，娶了四太太，就什么也没见着了。”
经济实力决定家庭地位，这句话从古至今都是至理名言。
毓如母凭子贵，仗着飞浦是陈佐千惟一的依靠，才有了些许的话语权。
飞浦和颂莲走得近，那是毓如在全书中唯一一次失态，和儿子吵得满院皆知。飞浦是毓如的底牌，可如果这张底牌被颂莲毁了，她将一无所有，自然就慌了。
回过头再看陈老爷纳妾就能理解了，大太太不欢喜他纳妾，但以陈佐千深入骨髓的男权思想来看，他必然不肯为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放弃他应有的权利。正面对抗，闹得不可开交，对他这位男主的颜面没有好处。颂莲曾经故作大胆地在饭桌上对陈佐千轻浮一吻，换来的陈佐千大怒。梅珊说：“他就是假正经，当着众人的面下不来台，要是在床上，亲他那儿也乐意。”这样假正经的男人在面子和和平之间，选择了先斩后奏。
于是，颂莲被偷偷摸摸地娶进门，生米煮成熟饭，不大张旗鼓便是给了毓如面子，正经地拜一拜大太太，是陈佐千知道事已至此，毓如不会再生事端，过去的几十年里，大太太是最令他省心的一个。
他不知道的是大太太的“省心”其实是别有所图。毓如这个人物我一直认为她是那种佛而不善的人，看似看破红尘不理俗事，实际上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宅院里的风声。她为什么不争？就是因为她知道陈佐千年岁大了，即便娶了新人，生儿子的希望也是渺茫的。
她不必争宠，有梅珊等人的伺候足够消耗掉陈佐千。
果然，没多久，颂莲便发现陈佐千不行了。
随后真正的好戏开始上演，颂莲失宠，梅珊偷情被抓，大太太出场次数不多，从头到尾都是静静的看着这群女人为了捆住一个性无能的老头厮杀。她的目的就是“坐山观虎斗”，或者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直到这宅院里死得死，伤得伤，疯得疯，她依然是无人可撼动的大太太。
有人曾经疑惑过为什么她见到颂莲后会断了佛珠，并连声说“罪过、罪过”。她不是说陈佐千一树梨花压海棠罪过，她是在替自己替这座宅院超度：那群女人争来争去，最后的归处不过都是宅院里的那口井罢了.....
既然来了，就别想活着出去！
在落笔毓如的时候，我想了很久该如何诠释这个人物，她好像是这深宅中唯一的幸存者，不争不斗，坐享其成，可她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直到我看到了一句话——无爱无怖。
没有爱，就没有什么好怕的。最深的恐惧来源于爱。你对一个男人有所求，便有所依赖，患得患失，生出恐惧心。不爱了，便无所畏惧。
毓如对陈佐千从生理上和情感上都不再有所求，只这一点就赢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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