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饰是反映一个民族,一个地区的政治是否民主,文化是否昌明,经济是否发达的一面镜子。
服饰可以反映一个人的社会地位、政治地位、以及经济状况。
在封建社会里,根据尊卑贵贱严格规定了一整套服饰的颜色、款式、质地等,这是任何人不可逾越的。
在《金瓶梅》[3]第一回,写潘金莲在“王府里习学弹唱时就描眉画眼傅粉施朱,梳一个鬏髻儿,着一件扣身衫子。做张做势乔模乔样,况她的本性机变伶利,不过十五就会描鸾刺绣,品竹弹丝,又会一手琵琶”,
王婆还说“她一手好写”,当读者看到这一番描述,读者心目中便勾画出一个多才多艺,聪明过人又讨人喜欢的婷婷少女站在你的面前,凡是见到这种装束的少女,人们没有不产生阵阵涟漪的,如果让浮浪子弟看见岂不垂涎三尺。
绘画 · 潘金莲
同样在第一回里,对潘金莲具体穿戴什么服饰并未一一列举,只是说“一日三餐吃了饭,打扮光鲜,只在门帘儿下站着,常把眉目嘲人,双睛传意,左右街坊有几个奸诈浮浪子弟,睃见了武大这个老婆,打扮油样沾风惹草……”。
这里描写服饰时,不写穿什么式样,也不写什么颜色,只采取暗写服饰的方法,仅写金莲打扮光鲜,又把眉目嘲人,双晴传意,读者便会从光鲜的打扮中想象出这个“眉目嘲人,双睛传意”的女人,一定穿着最新的款式,流行的颜色,干净利索的婷立在你的面前。
尤其是她那水灵灵的传神的眼睛,眼神中露出戏弄和挑逗的神情,遇到这样的女子,顿时心猿意马也是情理中的事。
这一段描写如果没有光鲜的打扮,仅有传神的眼神和嘲人的风情,绝不会产生如此的效果。
如这般描写中把光鲜的打扮改成衣着褴褛,旁观者不加思索就会认为这个女子是个不正常的人。
所以服饰对人的人格、尊严、社会地位以及内心世界都是一个最直接的反映。
对服饰的描写,明写时可以一目了然,暗写时可以增加读者的想象空间,不管是明写还是暗写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又如《金瓶梅》第一回中,写武松打虎后成为清河县人所共知的英雄,并被知县任命为清河县的都头。
这时,他与失散多年的哥哥在县城里相遇,从此兄弟团圆,当日中午回到哥哥家。
武松“入将门来便把毡笠儿除将下来,那妇人将手去接,武松道不劳嫂嫂生受,自己把雪来拂了挂在壁子上。随即解了缠带,脱了身上鹦哥绿紵丝衲袄。”
《金瓶梅》连环画
这段对武松服饰的描写,一是可以看出刚当都头的武松服饰十分简便。
头上戴着毡笠,腰里扎着带子,上身穿着绿紵丝衲袄。这种简便的服饰说明刚当都头的武松的地位低下,仅是官场中的低级人物,而且经济也不富裕。
二是从这简便的服饰中,还可以看出武松的直率个性。
如果没有这些服饰式样颜色的描写,读者就很难了解到以上信息。这是《金瓶梅》中第一次出现对服饰款式质地的具体描写。
《金瓶梅》第一回中,描写金莲挑逗武松时,反被武松一顿抢白,自觉没趣,又无颜面对武氏兄弟。
金莲反以武松调戏她为由向武大哭泣。
武大到他弟弟的房中与武松说话,武松不做声,寻思半响“脱了丝鞋,依旧穿上油蜡靴着了上盖戴上毡笠儿,一面系缠带,一面出大门,武大叫道,二哥你那里去,也不答一直只顾去了”。
此时此刻的武松一言难尽,武大又不知就里,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对话,而是以武松的穿衣戴帽系带的动作来填补这个无声的场面,
这些穿戴时的动作把人物的内心冲突表现得栩栩如生,服饰和穿戴服饰的动作在这个无声的环境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时的服饰不是炫耀主人公的地位和身份,却以穿戴服饰的动作烘托武松内心世界中气愤但又难以言表的这种特殊的心理活动。
《金瓶梅》连环画
《金梅梅》第二回,写武松受知县的派遣,前往东京为知县向京城的权贵们送金银礼物。
接受任务以后的武松到他哥嫂的住处来辞行,金莲误认为武松回心转意了。于是她上楼去,“重匀粉面再绾发髻,换了些颜色衣服穿了,来到门前迎接武松。”
这时对服饰的描写,只用了换了些颜色衣服,并没有描写穿什么式样什么质地,仅用换了些颜色衣服便能起到取悦对方的巧妙用意。
这里用服饰的变化来强化人物的心理变化,以及人物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服饰就成了他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还是《金瓶梅》第二回,金莲勾搭武松未果,而武松又去东京替知县行贿。
时值阳春三月,百无聊赖的金莲打扮光鲜,单等武大出门,就在门前帘子下站着。
当她用叉杆放帘子时,手中的叉杆被风吹落,恰巧掉落在门前路过的西门庆的头巾上。
这时的西门庆不过是个生药铺子的掌柜的,他“头上戴着缨子帽儿,金玲珑簪儿,金井玉栏杆圈儿,长腰身,穿绿罗褶儿,脚下细结底陈桥鞋儿,清水布袜儿,腿上勒着两扇玄色挑线护膝儿,手里摇着洒金川扇儿”。
这时的西门庆仅是一般市民打扮,充其量只是个富裕市民,但身材高大。
而当时的潘金莲“头上戴着黑油油头发鬏髻儿,口面上缉着皮巾,一迳里□出香云一结,周围小簪儿齐插,六鬓斜插一朵并头花排草梳儿后押,难描八字弯弯柳叶衬在腮两朵桃花,玲珑坠儿,最堪誇露玉酥胸无价。毛青布大袖衫儿,褶儿又短衬湘裙,碾绢绫纱通花汗巾儿,袖中儿边搭刺,香袋儿身边低挂,抹胸儿重重纽扣,裤腿儿□头垂下,往下看……山牙老鸦鞋儿白绫高底步香尘。红纱膝裤扣莺花……”。
一个卖炊饼的老婆打扮成这样,已经是很张扬的了,也基本符合她们的经济地位。
《金瓶梅》连环画
<金瓶梅》第三回,写王婆定挨光计,王婆挖空心思地为西门庆和潘金莲赴会而谋划,真正的目的是谋划西门庆的钱财。
这时的金莲“上穿白夏布衫儿,桃红裙子,蓝比甲”。《金瓶梅》第四回中,写金莲再度相会西门庆时,只说金莲“从新妆点,换了一套颜色新衣。”
金莲穿的鞋也是“老鸦缎子鞋儿”。几杯酒下肚后,西门庆借口热,而“脱了身上绿罗褶儿”。
这里对衣服的描写,便可以看出他们的衣着打扮仅仅是平常百姓的衣服。服饰在这里的作用也是衬托人物的身份和社会地位,也再现了人物的心理活动。
随着人物故事的发展变化和不断深入,服饰的作用也随着故事的变化和人物心态的变化而变化。
《金瓶梅》第六回中,写王婆为西门庆和金莲出谋划策,为了让西门庆和潘金莲做长久夫妻,王婆出注意要他们毒死武大。
西门庆给潘金莲送去毒药,金莲将毒药投入武大的中药汤中,将武大致于死地后,金莲依旧和西门庆相苟且,“把武大的灵牌丢在一边,用一张白纸蒙着,每日只是浓妆艳抹,穿颜色衣服,陪西门庆作欢玩耍。”
当读者看到淫夫淫妇共同毒死武大后的金莲是那样的歹毒,立即产生一种令人发指的情绪。
这就是合谋杀人后的西门庆和潘金莲仍以浓妆和颜色衣服所衬托出来的罪恶嘴脸,以及读者的感情色彩。
于是服饰在一定的环境中可以使人得出是非、丑恶、美与善的判断。
一
《金瓶梅》以描写西门庆一家的兴衰变化的故事为主。
从而连系到武大一家、花子虚一家、乔大户一家、应伯爵一家、韩道国一家、周守备一家、翟管家一家、王婆一家等。
这个以西门庆一家为中心发生的故事,牵扯到哪一家就写到哪一家,把这众多的故事以西门庆为中轴线联结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金瓶梅》故事。
这就是《金瓶梅》中的明朝社会。
了解服饰也要从西门庆一家说起,虽不能了解全部,但也可以知其大概。西门庆从一介平民到身居五品的朝廷命官,
他的服饰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随着他的地位变化,他家庭成员中的妻子按明朝的礼制,也可以享受到与丈夫相应品级的服饰,妾和婢女也按礼制相应的发生了变化。
每到节日庆贺和必要的礼仪需要时,凡是到场的人等都按当时的礼仪规定,穿着与自己地位身份相符的服饰。
只要我们仔细观察所有到场的人的服饰,便不难看出他们的社会地位和品级。从西门庆的穿戴上可以看出,他仅仅是平民中比较有钱的人罢了。
《金瓶梅》插图 · 元宵佳节
故事发展到《金瓶梅》的第七回,薛嫂为西门庆说媒,她要说的是南门外贩布的杨家娘子孟玉楼,因丈夫客死他乡,玉楼寡居在家。
当西门庆听说孟玉楼长挑身材,“金银过千两,好布几百匹,手饰珠宝无数,手里有一份好钱,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妆花袍儿装在箱子里手都插不下去”。
西门庆听说后满心欢喜,前去见杨姑娘时,他“头戴缠棕大帽,一撒钩绦粉底皂靴”。
婚嫁对人们来说是件很隆重的事,对西门庆来说也应该如此,但当西门庆相亲,一直到把孟玉楼娶到家中。
对西门庆的穿戴并没作详细交待。可见他的服饰和平常人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就在西门庆忙于娶孟玉楼的时间里,西门庆无暇顾及潘金莲。
这个死心踏地要和西门庆作夫妻的金莲,连自己的丈夫都毒死了,这是她的背水一战。
就在她急不可待地盼望西门庆的时候,西门庆偏偏又有新欢,他请王婆、玳安为她多次捎信叫西门庆都没有回音。
就在西门庆新欢刚刚过去的时候,王婆受金莲之托又去找西门庆,这时西门庆才来到潘金莲身边。
金莲见到西门庆时又喜又怒,撒起娇来,非要西门庆说个誓,于是西门庆说,“我若是负了你,情愿生碗来大疔疮,害三五年黄病……。”
这时金莲说这管你什么事,“一手向他头上把帽儿撮下来,往地上一丢,王婆急忙拾起来,见是一顶新缨子瓦楞帽儿”。
《金瓶梅》连环画
这是《金瓶梅》第八回的事,西门庆的穿戴还是平民打扮。
金莲撒娇又丢帽子又拔下他头上的簪子,又撕他的扇子,当把她心中的怨气排泄一尽时,便把她早已准备好的上好菜肴摆在桌子上,又取出“一双玄色锻子鞋,一双挑线密约深盟随君,膝下香草边阑松竹梅花岁寒三友,酱色缎子护膝,一条纱绿潞绸永祥云嵌入宝水光绢里儿紫线袋儿。”
从金莲送给西门庆的这些衣服上看,都显示出西门庆是平民的身份。
对服饰的描写,从《金瓶梅》第十四回,才开始多起来。
《金瓶梅》第二回写西门庆的服饰时,只写了西门庆“头上戴着缨子帽儿,金玲珑簪儿,金井玉栏圈儿,穿绿罗褶几,脚下细结底陈桥鞋儿,清水布袜儿,腿上勒着两扇玄色挑线膝儿”。
这是西门庆和潘金莲第一次见面时的打扮。金莲身穿着“毛青布大袖衫儿,褶儿又短衬湘裙,碾绢绫纱通花汗巾儿、袖中儿边搭刺香袋儿,身边低挂抹胸儿,重重纽扣,裤腿儿□头垂下,……山牙老鸦鞋儿,白绫高底儿”。
按照他们各自的身份,这应该是穿着比较入时的服饰,而且不是着意打扮。
因为西门庆出门时并不知道会遇上潘金莲,而金莲也不知道西门庆会从她门前经过,况且他们相互不知道对方是何许人也,所以他们的服饰都是平常的穿戴。
《金瓶梅》第七回写孟玉楼孀居时,薛嫂深知西门庆纳妾不厌其多,主要是想通过为西门庆说媒赚些银子用,又因为孟玉楼是贩布杨的遗孀,也算是个富裕人家。
于是当西门庆听薛嫂提到孟玉楼时,西门庆便喜滋滋地去相亲。正如薛嫂所预料的一样,准叫西门庆“一见(箭)就上垛”。
孟玉楼和西门庆见面时,玉楼“上身穿翠蓝麒麟补子,妆花纱衫,大红妆花宽栏,头上珠翠堆盈,凤钗半卸,……大红遍地金云头白绫高底鞋儿,”下身穿着裙子。一副富孀打扮。
《金瓶梅》连环画
《金瓶梅》第十三回写西门庆早就觊觎瓶儿,挖空心思地接近瓶儿,千方百计地与瓶儿搭讪,进而讨好瓶儿,巧的是第一次见面便一拍即合。
见面时“瓶儿戴着银丝鬏髻,金镶紫瑛坠子,藕丝对衬衫,白纱挑线镶边裙。”
自从西门庆和瓶儿苟合后,西门庆巴不得早日把瓶儿娶进家门,列入他的妻妾之中,而瓶儿也巴不得早早进入西门大宅,无论把她安排在第几,哪怕为西门庆叠被铺床,与金莲做个姐妹就心满意足了。
她打听到金莲的生日是正月初九,早早地就买上生日礼物准备为金莲祝寿,这时正是花子虚死后的“五七”,按当时的风俗丈夫死后,妻子要守孝到百日,百日之内不参与喜庆活动,更不要说改嫁了,否则有悖礼制。
事实上,礼制是管不住欲望的。
到金莲生日这一天,瓶儿上身穿白绫袄儿,蓝织金裙,白苎布鬏髻,为金莲去祝寿。
因为瓶儿酒量很大,所以,凡是西门庆妻妾们的敬酒来者不拒。
转眼天色已晚,月娘和玉楼劝瓶儿住在西门庆家,早早就把轿子打发回去了,瓶儿嘴上推辞说家中无人,但始终不动身子。
众人又劝,瓶儿才把钥匙交给老冯,叫她回去后照应门户,自己留宿在西门庆家。
至晚西门庆回家,又和妻妾们陪瓶儿喝酒,瓶儿只推酒够了,但还是把众人的酒一饮而尽,终于把她喝得走起路来都打趔趄。
这时,月娘说给谁祝寿就住在谁跟前,于是瓶儿住在金莲房中。
金莲生日这天,“上身穿香色潞绸雁啣芦花样对衿衫,白绫竖领妆花眉子溜金蜂赶菊纽扣儿,下着一尺宽海马潮云羊皮金沿边挑线裙子,大红缎子白绫高底鞋,妆花膝裤,青宝石坠子珠子箍。”与玉楼一样打扮。
“月娘是大红缎子袄,青素绫披袄,纱绿绸裙,头上戴鬏髻,貂鼠卧兔儿”。其他人的服饰未作交待。
这时,瓶儿走进西门庆家,目的是和众妻妾亲近一些,为日后进西门庆打基础,也是对西门庆家庭生活的一次实际体验。
戴敦邦绘 · 孟玉楼
她体会最深的要数对金莲的认识,她认为金莲百伶百俐,是一位出色的姐姐。玉楼和金莲一样打扮,又是前后一起进入西门庆妻妾行列的人,平日关系较近,
在瓶儿眼中这两个人象同一个娘所生的一般,不象走到一起的姐妹,瓶儿对她二人十分羡慕并大加赞赏。
因此在描写每个人的服饰时,作者只描述玉楼的服饰,因为金莲是今日的寿星,又是今日祝寿活动中的主要人物,所以瓶儿对这两个人分外注意。
事情往往出人意外,到后来瓶儿进入西门庆家,把瓶儿母子送上鬼门关的又恰恰是瓶儿认为百伶百俐的这位姐姐,一见面就舍不得的妇人。
对服饰的描写,不仅是穿戴在身上的服饰,妇女们首次见面也是以服饰馈赠。
金莲嫁到西门庆家的第二天,金莲打扮后穿颜色衣服,到上房拜见吴月娘,依次拜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见面时还要递见面鞋脚,给每人一双鞋面。
瓶儿给金莲祝寿时,除寿礼外还送给月娘等妾每人一对金寿字簪儿,而且说明这是老公公在世时从宫里带出来的,民间没有这样的饰品,以示高贵。
《金瓶梅》第十五回,写正月十五是李瓶儿的生日,西门庆的妻妾由月娘率领到狮子街李瓶儿家为瓶儿祝寿。
来祝寿的人都穿得花枝招展。“吴月娘穿大红妆花通袖袄儿,娇绿缎裙儿,貂鼠皮袄。”
李娇儿、孟玉楼、金莲都是白绫袄儿,蓝缎子裙儿,李娇儿是沉香色遍地金比甲,孟玉楼是“绿遍地金比甲,头上戴珠翠堆盈,凤钗半卸”。
由于月娘等人在瓶儿家的二层楼上向下看灯市,面对人山人海的观灯人群,这些穿着华丽的妻妾们自然十分引人注目。
戴敦邦绘 · 吴月娘
使得观灯的人把目光都集中在楼上的华丽佳人身上,都拥挤在楼下向楼上观看,摩肩擦背水泄不通。
一些浮浪子弟便指手划脚,有的说这帮妇女一定是公候府中的家眷,有的说是皇亲国戚家的艳妾,否则不会有如此打扮和如此艳丽的装束。
人群中也有认得的,说这是开生药铺又放高利债的西门大官人的妻妾,于是指指点点地评论起来。
以至于让吴月娘觉察到楼下的人聚集过多,便召呼金莲等人到里屋听弹唱,不一会儿月娘和李娇儿要回家去,说是他﹙西门庆﹚也不在家,光丢些丫头们。
尽管瓶儿反复挽留,还是把孟玉楼和金莲留下,好让瓶儿尽兴,其他人都回家去了。
金莲嫁到西门庆家时,才把妻妾的顺序排了一遍,依次是月娘、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潘金莲等五位。
对她们的服饰在金莲生日和正月十五到狮子街李瓶儿家,为瓶儿做生日时都作了详细描述,唯独没有孙雪娥的服饰描写,
而且为李瓶儿祝寿时孙雪娥也没到场,她留在家中值守,虽然她排在金莲之前,这只是时间顺序,不是地位顺序,从服饰交待中就可以看出她在妻妾中的地位。
八月初的一天,西门庆到夏提刑家去为夏提刑祝寿,吃酒吃得西门庆如腾云驾雾往回走,路上遇到捣子鲁华和张胜,西门庆把李瓶儿招赘蒋竹山的事说了一遍,叫鲁华和张胜为他出口气,
二人心领神会,保证叫西门庆笑一声。并提出叫西门庆把他们推荐到夏提刑府上做个答应就够了。
后来西门庆果然把张胜送到守备府当了周守备的跟随。
鲁华和张胜带着西门庆的四五两碎银子走了,不几天鲁华和张胜把蒋竹山打得皮开肉绽,还从蒋竹山那里敲诈了三十两银子。
这一敲山震虎之计,迫使瓶儿把蒋竹山赶出家门,临出门时还叫冯妈妈端了一盆水朝蒋竹山泼了过去,寓意覆水难收。
鲁华和张胜走后,西门庆兴致很高,走到金莲房中,摆好果子和葡萄酒,这时“金莲上穿沉香水纬罗对衿衫,五色绉纱眉子,下着白碾光绢挑线裙子,裙边大红光素缎子,白绫高底羊皮金云头鞋,头上银丝鬏髻,金镶玉蟾宫折桂分心翠梅钿儿,云鬓簪着许多花翠”。
这是单独对金莲穿着华丽的一次描写,也是因为窝在西门庆心中的怒火终于有人为他发泄了,因此他心情兴奋。
他把遇到鲁华、张胜二人之事向金莲说了一遍。还说,到时管他(蒋竹山)脸上开果子铺,也教你笑一笑。
由于西门庆的心情特别好,作者也安排金莲穿得分外漂亮,衬托西门庆的愉悦心情。
版画 · 李瓶儿招赘蒋竹山
李瓶儿招赘蒋竹山时,对瓶儿的服饰没作描述。对瓶儿的心情来说,蒋竹山上门只不过是“没有朱砂红土也奏数儿”的心境。
瓶儿赶走蒋竹山,她使冯妈为月娘送生日礼物,有四盘美果,两盘寿桃面,一匹尺头,又与月娘做了一双鞋。又派冯妈妈叫玳安去她家吃酒。
吃酒时一边哭一边向玳安说了好多央求玳安的话,叫玳安好好上复西门庆,表白她一心要嫁西门庆,并时刻听玳安的回信。
西门庆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又想娶她来家,又气恼她招赘蒋竹山一事。于是向玳安说,即是如此,我也不得闲去她家,不管什么下茶下礼的,拣个好日子把那淫妇娶来吧!
到八月二十日一顶大轿,一匹锻子、四对红灯笼,派玳安、平安、画童、来兴四个跟轿,到后响时分娶妇人过门。到八月二十日这天晌午,瓶儿的轿子到了西门庆家的大门口,男人女人没有一个人去接瓶儿的,瓶儿只好坐在轿子里等着。
还是孟玉楼走到月娘房里,玉楼总是顾全大局,对月娘说,你是一家之主,如今她已在门口,她还在轿棚内坐着,没个人出去迎接,她怎么好进来。这时月娘才去迎接瓶儿。
在这种气氛中,作者没有交待瓶儿穿什么衣服,只说妇人抱着宝瓶迳往她那边新房里去了。
瓶儿招赘蒋竹山的事,西门庆至今怒气未消,所以瓶儿到西门庆家的前三天,故意不去瓶儿房里,执意要奈何瓶儿。
瓶儿连续三天没见到西门庆,这些现象使她猜出了凶多吉少的兆头来。当两个丫头一觉醒来时,瓶儿已上吊在床上,丫头到隔壁叫春梅,春梅和金莲急忙到瓶儿房里,见瓶儿穿着一身大红衣服直捉捉地吊在床上。
戴敦邦绘 · 李瓶儿
《金瓶梅》第十九回写西门庆还怀着奈何瓶儿的心情到瓶儿房里,先是叫瓶儿脱去衣服,瓶儿不脱,打了几鞭子才脱了衣服,跪在地上要瓶儿回他的话,当瓶儿讲到“你是三十三天之上,他(蒋竹山)是在九十九层地之下,你是行三坐五为人上之人,
你每天吃用稀奇之物,他在世几百年也没曾见过,他拿什么和你比,你是医奴的药一般,一经你手,教奴没日没夜只是想你”。
这些话把西门庆打动了,他丢下马鞭子把妇人拉起来,穿上衣服,搂在怀里,重归于好。
第二天瓶儿“穿大红遍地金对衿罗衫儿,翠蓝拖泥妆花罗裙……,头上戴着一副金玲珑草虫儿面,并金累丝松竹梅岁寒三友梳背儿”。
这时,瓶儿与西门庆之间的误会消除了,她想嫁给西门庆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乌云过后渡过了一个正常夫妻的愉快夜晚,使得瓶儿心满意足心情舒畅,经过精心打扮后到月娘房中拜见月娘与众姐妹。
由一个丫头跟着,抱着银汤瓶,一个丫头拿着茶盘,为月娘及众姐妹献茶。这是新媳妇过门的次日献茶的风俗。
因为瓶儿不是第一次到西门庆家,大家都熟悉,只给月娘磕了四个头,大家打趣喜闹一会儿便结束了。
瓶儿的服饰华丽,来衬托她实现了嫁给西门庆的愿望,因此心情舒畅,也说明她先前的家室富贵,有一段不寻常的历史。
到八月二十五日,西门庆下帖儿请宾客吃会亲酒,又请的妓女小优到席间演唱。
金莲和玉楼替瓶儿戴上花翠,沿途铺着锦毡地毯,由四个唱的在前引路,在竹丝和鸣中去拜见客人。
瓶儿“上穿大红五彩通袖罗袍儿,下着金枝线叶纱绿百花裙.腰间束着碧玉女带,腕上笼着金压袖,胸前项牌缨落裙边环佩玎珰,头上珠翠堆盈,鬓畔宝钗半卸,紫瑛金环耳边低挂,珠子挑凤髻上双插,粉面宜贴翠花钿,湘裙越显红鸳,小恍似嫦娥离月殿,犹如神女到筵前。”
由于主人公西门庆和李瓶儿的欢乐之情难于言表,他们的兴奋完全发自内心。
西门庆是人财两得,瓶儿是心满意足,在他们俩的心目中,都有值得炫耀东西。
凡是到场的人各有各的目的,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都表现得欢天喜地乐不可支。
许多人的好奇心都得到了满足,在这种气氛中穿上花枝招展的服饰,为这个欢庆的场面十分增光添彩,
既展示出了女主人的雍容华贵与众不同,为西门庆府上增色,还使这些来祝贺的人有不虚此行耳目一新的感觉,
于是欢庆的气氛在女主人拜见时达到顶点,在这里服饰的作用是锦上添花。
《金瓶梅》插图 · 寿宴
十一月二十六日是孟玉楼的生日,这一天西门庆家中的妻妾都聚集在一起,为孟玉楼过生日,但作为寿星的玉楼穿什么衣服只字未提。
月娘及众妾穿红绸对衿袄,紫绢裙子。这时,西门庆通过观察对玉萧说,“这媳妇子﹙指惠莲﹚怎的红袄配着紫裙子,怪模怪样,到明日对你娘说,另与她一条别的颜色裙子配着穿”。
选这个时候写惠莲的衣服,并引起西门庆的注意,服饰成了他们勾搭成奸的引子,继而又送了惠莲一匹翠蓝四季花兼喜相逢的缎子。
这预示着西门庆和惠莲要发生人们难以预料的故事。实际上自此后他们二人偷且苟合,井让金莲及其他家人看在眼里。
时间不久,又是一个元宵之夜,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西门大姐和西门庆等都坐在一起欢庆元宵佳节,吴月娘“穿着大红遍地通袖袍儿,貂鼠皮袄,下着百花裙,头上珠翠堆盈凤钗半卸”。
其余的众妾和西门大姐都穿着绵绣衣裳,白绫袄儿蓝裙子。
这次的穿着特点是妻妾有别,以大红遍地通袖袍儿和白绫袄儿区别了妻和妾的身份,从颜色和款式上把她们之间的等级区分开了,这是符合当时礼制的,通俗一点说就是着装礼仪规定。
夜幕降临,众妻妾在金莲的提议下往街上走走,于是金莲和玉楼、瓶儿领着各自的丫鬟上街,她们都穿着白绫袄儿,遍地金比甲,头上珠翠堆满,粉面抹唇,这些披红戴绿的男女们,让众人见了以为是公候之家的眷属。
作者在这里又着重描述了惠莲的服饰,她听说金莲等人要上街,便向陈经济说我到屋里梳梳头就来,其实她去换衣服去了。
她换了“一套绿闪红缎子对衿袄儿,白挑线裙子,又用一方红销金汗巾子搭着头,额角上贴着飞金……戴着面花儿金灯笼坠子”。
这时的惠莲已经和西门庆通奸,所以行为张扬,穿着上分外惹眼,在和妻妾们一起上街时,单独写她的服饰。
以衬托她已攀上高枝儿,并依仗西门庆的宠爱显示自己。尤其,惠莲一会儿落了花翠,一会又掉了鞋,扶着别人穿鞋,故意引起他人的注意,其喜悦心情是难以言表的。
原来她怕把自己的鞋沾上泥,专门套着五娘(金莲)的鞋上街了,此举引起金莲怀恨。
潘金莲是以小金莲(脚)称著的人,这是当时的时尚,惠莲的金莲(脚)还小,套着金莲的鞋还老是掉鞋,可见,惠莲的小脚是“金莲”之最了。
这对平时就好拔尖的金莲来说无疑是个挑战,也可以看出受宠的惠蓬是何等的张狂,内心的兴奋无法按捺。
她总想往出人头地,一旦有出人头地的苗头,就急不可待地向众人炫耀,服饰在这里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戴敦邦绘 · 宋惠莲
《金瓶梅》第二十一回,写月娘家常穿的衣服也是“大红潞绸对衿袄儿,软黄裙子,头上戴春貂鼠卧兔儿”。
到《金瓶梅》第二十七回时,写金莲、瓶儿在平时只穿“白银条纱衫儿,蜜合色纱挑线穿花凤缕金拖泥裙子”。
瓶儿是大红焦布比甲,金莲是银红比甲,都用羊皮金滚边,妆花裙子。唯金莲不戴冠儿,拖着一窝子,杭州撵翠云子网儿,露着四发上着粘飞金贴,粉面上贴着三个翠面花儿,越显出粉面油头,朱唇皓齿。
把头发梳在脑后,盘起来用网巾兜住,显得松松散散地时称一窝子,有飘逸随意的萧洒感,
这种发型多流行于妓院。金莲这样打扮说明她性格上的无拘无束,又追求时尚的心理取向。
二
《金瓶梅》第二十九回中写金莲要“一双大红光素缎子白绫平底鞋儿,鞋尖儿上扣绣鹦鹉摘桃”。
玉楼则是“玄色缎子鞋,羊皮缉的云头子,周围拿绿线出白山子儿,上(绱)白绫高底”。
玉楼还劝金莲说,“你平日做平底子红鞋做什么,不如高底鞋好看,你若嫌木底子响脚,也似我用毡底子,却不好走着,又不响”。金莲说,“不是走路时穿的鞋,是睡鞋”。
这一段对话不但说明当时时兴高底子鞋,可以认为是高跟鞋的前身。
另外,因为当时的女人都缠足,所以在穿鞋的时候分睡鞋和走路时穿的鞋两种。
《金瓶梅》第三十回以前的西门庆,尽管有一笔可观的财富,不管是生药铺子赚的钱也好,还是孟玉楼、李瓶儿带来的也罢,他的身份还是平民。
在这一时期,他虽然和贺千户,荆千户周守备、李知县等人常有来往,生意喜庆,逢年过节也有些走动,但仅仅是人情往来,就是书中写的上通官府。
另外,因为和陈洪的联姻关系受到株连后向朝廷要员行贿,把灭门之罪的西门庆改成贾庆,才消除了他的灭顶之灾。
紧接着因盐商王四峰的事,西门庆打发来保通过翟管家向蔡太师行贿,蔡太师写信给山东巡抚放走在押的王四峰。
戴敦邦绘 · 西门庆
这时的西门庆除手中有钱外,又和地方官员经常交往,还通过行贿与当朝太师有了联系,但这些交往和联系还没有改变西门庆的平民身份。
所以,他的衣着和家人的衣饰尽管比较华丽、质地上乘,但都是平民装饰。
西门庆的人生轨迹的转机是在派家人来保第二次去京城行贿时,翟管向来保说,蔡太师是六月十五的寿诞,“好歹叫你爹上去走走,他有话和你说”。
于是西门庆派来旺到杭州置办寿诞的衣服布料,家中请的银匠打造各种贺礼的金银器具,为蔡京的寿诞送上一份厚礼。
蔡京接到西门庆的贺礼,心中大喜,但表面上还是假惺惺地说“这礼绝不是好受的,你还将走”,这一句假推辞的话吓坏了来保,来保一边磕头,一边说“主人西门庆没什么孝顺,些小微物进献老爷赏人便了。”
太师说即是如此令左右把礼收了。太师这时说,前日(就是收到第一次礼物时)那沧州客人王四等之事我已差人下书与你巡抚说了,可见了分上不曾。
其实王四峰等人早已放了,这里再提,意思是不白收礼,你要办的事都办了。
太师紧接着说“礼物我故收了,累次承你主人费心无物可伸,如何是好,你主人身上可有什么官役”,来保道“小的主人一介乡民有何官役”,太师道“既无官役,昨日朝廷钦赐了我几张空名告身扎付,我安你主人在那山东提刑所,做个理刑副千户,顶补千户贺金的员缺好不好”。
一介乡民从此平步青云,一份厚礼立时就从乡民成为五品命官,不仅如此,还给送礼的来保和吴典恩也每人封了官职。
这里是西门庆人生的巨大转机,也是《金瓶梅》中的明朝社会最腐败的一笔。
在这之前的西门庆和他的妻妾们的服饰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自从西门庆当了提刑所的副千户以后,一面使人做官服,又请赵裁缝领四五个裁缝在家裁剪尺头攒造衣服,又叫了许多匠人钉了七八条都是四尺宽玲珑云母犀角鹤顶红玳瑁鱼骨香带,
应伯爵对弄到这么多犀角并鹤顶红带子时,极加赞赏,他说满京城也寻不出来,京城卫主老爷的玉带金带也没这条犀角带,这是水犀角不是旱犀角。虽然这是迎奉之词,但从另一方面也道出了这条带子的贵重之处。
为炫耀这条带子的昂贵之处,西门庆终于说出这条带子是从王招宣府里弄出来的带子,主人要100两银子,最后以七十两银子要来的。
当时买一个丫头五两银子,一条带子竟用了七十两银子,还是折扣以后的价,可见其贵重。
戴敦邦绘 · 应伯爵
西门庆自从当上提刑所副千户后,每日“骑着大白马,头戴乌纱,身穿五彩洒线揉头狮子补子圆领,四指大宽萌金楠香带,粉底皂靴”。
排军喝道张打着大黑扇前呼后拥,何止十数人跟随。从衙门中回来,到外边厅里就脱了衣服,叫书童叠了安在书房,只戴着官帽到后边走。
次日起身再叫丫头来书房中取衣服。还把西厢房当做书房,安放桌椅笔砚琴书之类。
在家时穿一件“玄色□金补子系布圆领,玉色衬衣”。
人们常说福无双至,西门庆可是双喜临门。一份重礼换来了山东省提刑所副千户。送礼的是月二十二日喜得贵子,取名官哥。
西门庆加官生子,于是到官哥生日这一天都来庆贺,各官府衙门,名门权贵都来庆贺,许多来祝贺的客人都要见见官哥。
当奶娘抱出来时,“官哥穿着大红缎毛衫儿”,生的面白红唇,伯爵与希大从袖中掏出一方锦缎兜肚儿,上带着一个小银坠儿。
几天后,“西门庆拿出两匹布,一匹大红丝绸,一匹鹦哥绿潞绸叫李瓶儿替官哥裁毛衫儿披袄背心护顶之类”。
西门庆身居提刑副千户后,家中的摆设陈列、衣食起居与往日相比有了根本性的改变,已不能同日而语。
西门庆每次从衙门中回来,只脱了衣服摘去冠帽,再戴上巾帻,以示办公和不办公的区别。
在这以前西门庆虽然和官府中人往来,往往是他去官员家中的多,而从西门庆当上提刑副千户后,与驻地的官员频繁往来,而且每当官员有要事来访时,书中着重描写所穿的服饰。
如《金瓶梅》第三十五回中写夏提刑到西门庆家商议迎接曾巡抚的事,夏提刑“穿着黑青水纬罗五彩洒线柔头金狮补子圆领,翠兰罗衬衣,腰系合香嵌金带,脚下皂朝靴,身边带钥匙,黑压压跟着许多人”,以显示他的身份。
而西门庆在家迎接他时的茶具是“云南玛瑙雕漆方盘,银镶竹丝茶盅,金杏叶茶匙”。
在场的还有刘公公、薛公公、周守备、荆都监等武官都是锦缎衣服。
《金瓶梅》插图 · 西门庆受赃
偏偏这时西门庆十兄弟之一的白来抢强行到西门庆家,而且老是不走,还希望西门庆像往日一样总当会首与他们兄弟聚会,不然这个会就散了。
西门庆说,我那里得工夫干此事,年会一次报答天地,随你们会不会别对我说。
这一天白来抢“头戴着一顶出洗覆盔过的恰如太山游到岭的旧罗帽儿,身穿着一件坏领磨襟救火的硬浆白布衫,脚下靸着一双乍板唱曲儿前后弯绝户绽的古铜木耳皂靴,里边插着一双一碌子绳子,打不到黄丝转香马凳袜子”。
这一副寒酸相和西门庆的身份和家中摆设及经常出入的客人形成十分显明的不协调对比。
西门庆虽然耐着性子与他吃茶、吃饭、喝酒,但是心中十分不悦,连家人也在背后骂不绝口。
白来抢也是十分不识时局的人,他总以为结为兄弟之一的西门庆现在身居高官,且财源茂盛,如果还向往常一样每日一次兄弟聚会,也为他们众兄弟争光,如果西门庆不参加这个聚会,连个拿钱的人都没有,新近的一次聚会就是寺中的长老付的钱。
所以,白来抢央求西门庆还能像往日一样参加他们的聚会,没想到被西门庆抢白一顿,这些心理的变化和环境的变化,以及人物服饰上的对比,都衬托出西门庆居官后的巨大变化。
如吴月娘率众姐妹到吴大妗子家去做“三日”,除孙雪娥留下看家外,其余五人各坐一顶大轿,个个头戴翠冠,身穿锦袍。
另外还有来兴媳妇坐一顶小轿跟在众妻妾的后面。《金瓶梅》第三十四回中,写金莲回她家为母亲祝寿时,上身“穿着丁香色南京云绸的五彩纳纱喜相逢天圆地方补子对衿衫儿,下着白碾光绢一尺宽攀枝耍娃娃挑线拖泥裙子,胸前带金玲珑□领儿,下边羊皮金荷包。”这个穿着显然十分风光。
因为《金瓶梅》的故事主线,是围绕主人公西门庆的家庭活动、社会活动所展开的,所以,西门庆自当上提刑副千户后,与他有重要联系的人物服饰也根据故事情节的需要而变化。
《金瓶梅》第三十七回写翟谦几次捎书,叫西门庆为他寻一房小妾,媒婆冯妈看中了韩道国的女儿爱姐,于是叫西门庆到韩道国家去看看是否中意。
一天韩道国的老婆和爱姐等待着客人的到来,这一天发生了很多有意思的事,西门庆不但为翟谦选中了爱姐做妾,而且还为自己看中了意中人。
这一天王六儿“上身穿着紫绫袄儿,玄色缎红比甲,玉色裙子,下边显着两只脚儿,穿着老鸦缎子羊皮金云头鞋儿”。
花枝招展的服饰对爱拈花惹草的西门庆自然产生了吸引力,何况王六儿又不是等闲之辈,二人气味相投一拍即合,西门庆又有了一个寻欢作乐的场所,这一段时间里甚至很少回家。
而王六儿也为自己开辟了一条财路,在这场性交易中,王六儿从此有了丫头侍候,也有了宽敞的房子。
《金瓶梅》第三十八回,写西门庆到夏提刑家去吃酒,回到李瓶儿房中时,“穿青绒狮子补子,里穿白绫袄子,忠靖巾,皂靴棕套,貂鼠风领”。
西门庆到庙中为官哥还愿,并把官哥寄在寺中吴道长名下,起名叫吴应元,还为官哥做了一系列的道衣。
这一天西门庆穿着“大红五彩狮子补子衣服,腰系水犀角带”。
《金瓶梅》第四十回写乔亲家已向西门庆家的妻妾发来请贴,定于正月十二日去看灯吃酒。
金莲因装扮成丫头模样而博得西门庆的欢心,西门庆也确定在金莲屋里过夜。
两人吃酒喜闹之间,金莲向西门庆说,“大姐姐她们多有衣裳穿,我老道只自知数儿的那几件子,没件好当眼的,你把南边新制来的那衣服一家分散几件子裁与俺们穿吧!只故放着怎生小的怎的。到明日咱家摆酒,请众官娘子俺们也好见她,不惹人笑话。”
西门庆听后笑道,既是这样,明日叫赵裁缝来与你们裁吧!第二天西门庆从衙门中回来,打开箱柜取出南边织造的罗缎尺头,使小厮叫赵裁缝来,每人做件妆花通袖袍儿,一套遍地锦衣服,一套妆花衣服。唯月娘是“两套大红通袖遍地锦袍儿,四套桩花衣服”。
《金瓶梅》插图 · 家宴
正月的节日比较集中,相互间请客走动频繁,又是西门庆居官的第一个年节,少不得各官衙署的官员互相请客,衣着服饰就是这些活动中的重要内容,也是炫耀身份地位和财富的重要场所。
赵裁缝先裁“月娘的一件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袖袄,兽朝麒麟补子缎袍儿,一件玄色五彩金遍地葫芦样鸾凤穿花罗袍,一套大红缎子遍地金通袖麒麟补子袄儿,翠蓝宽拖遍地金裙,一套沉香色妆花补子遍地锦罗袄儿,大红金板绿叶百花拖泥裙”。
其余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等,每人裁了一件大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袍儿,两套妆花罗缎衣服。孙雪娥只是两套,就没与她袍儿,总共三十件衣服。
十多个裁缝,工钱用去了五两银子。这是西门庆当了提刑官以后,为妻妾制作衣服的豪华场面。
其等级明显不同,就是妾中间也有区别,孙雪娥最少,只有两套,而且没有袍儿。身份等级一目了然。
《金瓶梅》第四十一回写月娘留下雪娥看家,率娇儿、玉楼、金莲、瓶儿和大妗子分乘六顶轿子去乔家观灯吃酒。
戴敦邦绘 · 孙雪娥
西门庆叫贲四并花匠扎制烟火。当西门庆和春梅在金莲房中吃酒时,西门庆叫春梅、迎春、玉萧、兰香等四个家乐,到十四日请众官娘子时,与你娘们递个酒也是好处。
春梅说“娘们都新裁了衣裳,陪侍众官娘子便好,看俺们一个一个像烧糊了的卷子一般,平白出去惹人家笑话……”。
我们“身上有数那两件旧片子怎么好穿,少去见人的倒没的羞刺刺的”。西门庆笑道,“我晓得你这小油嘴儿,你娘们做了衣裳都使性儿起来。不打紧,叫赵裁缝来连大姐带你四个,每人都替你裁三件,一套缎子衣裳,一件遍地锦比甲。”
春梅说,“我不比与他们,我还向你要件白绫裙儿,搭衬着大红遍地锦比甲儿穿”。
于是“西门庆开楼门拣了五套缎子衣服,两套遍地金比甲儿,一匹白绫裁了两件白绫对衿袄儿,唯大姐和春梅是大红遍地锦比甲儿,
迎春、玉箫、兰香都是蓝绿颜色衣服,都是大红缎子织金对衿袄,翠蓝边拖裙共十七件。叫了赵裁缝来都裁剪停当,又要一匹黄纱做裙腰贴里一色,多是杭州绢儿,春梅方才喜欢了”。
这是西门庆当了提刑官后,为众妻妾和众丫鬟集体做了一次衣服,因为春梅争强好胜的性格,给西门庆使性子,
又因为春梅是他收用过的,是丫头中最为受宠的一位,所以对春梅的提议也是满口答应,并立即兑现,以备在年节观灯请众官娘子时用。
妻妾、丫头的衣服显示他的权力和财富。服饰是不说话的有力彰显,也是妻妾、丫头们与西门庆关系的诠释。
戴敦邦绘 · 庞春梅
通过以上两次集中起来,又成规模地为妻妾和丫鬟做衣服的场面来看,西门庆一家人的服饰,无论质量还是数量都是空前的,
而且也从服饰质量和数量上明显看出了尊卑贵贱,正妻吴月娘的衣服从数量上远远超出其他妾的数量,而且所采用的“兽朝麒麟补子缎袍儿及麒麟补子袄儿”,按当时的礼制作为朝廷命官的妻﹑母都可享受与丈夫和儿子相同官职的服饰礼遇。
但这里提到的“麒麟补子袄”,按明朝的礼制,只有公候附马才有权穿此纹样。
吴月娘制定这样纹样的衣服,与明朝的礼制是不相符的,有越礼制,这与当时的社会风气有关,而越礼制的现象又多出于官商和城市的富商中间。
《金瓶梅》中的西门庆集官、商于一体,出现超越礼制的现象与当时的社会风气是相一致的。
春梅作为收用过并得宠的丫鬟,比别人多几件衣服也在情理之中。
《金瓶梅》第四十二回,写西门庆家请“周守备娘子,荆都监母亲,荆太太与张团练娘子先到了,俱是排军喝道,家人媳妇跟随,月娘众姊妹多穿着袍儿”。
等到日中时分夏提刑娘子才到,在家人媳妇的蔟拥下喝道而来,还抬着衣匣等,鼓乐迎接进去。
这一天“春梅、玉萧、迎春、兰香都是云髻珠子缨絡儿,金灯笼坠,遍地锦比甲,大红缎袍,翠兰织金裙儿。唯春梅宝石坠子,大红遍地锦比甲儿。席上棒杯斟酒”。
众官娘子到来都很排场,家中媳妇跟随,武官太太都是排军喝道,到西门庆家时,都是鼓乐迎接。家宴中的夫人个个雍容华贵珠光宝器,丫鬟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歌舞吹弹好不热闹,王皇亲的家乐扮演了《西厢记》。
这是西门庆升为提刑后,女眷们最为耀眼的一次盛大活动。
从为妻妾和丫鬟们做衣服已看出这种热闹场面的端倪。可以说是一次太太丫鬟们的服装展示会,也是一次权力和财富的大比拼。
西门庆为这次展示会大力投资,展示会上他的妻妾丫鬟们为他出尽了风头。
《金瓶梅》第四十回中,写西门庆在正月十六日会亲家的日子,为官哥和乔家的长姐结亲而举行的大型活动,早晨为官哥“戴着金罗缎子儿吉祥帽儿,身穿大红氅衣儿,下边白绫袜儿,缎子鞋儿,胸前项牌符索,手上小金镯儿”。
几个家乐都打扮起来,连“家人媳妇都插金戴银披红垂绿,准备迎接新亲”。
乔太太到后五顶大轿子落在门首,唯乔五太太轿子在头里,后面家人媳妇坐小轿跟随,四名校尉随轿而到,后面青衣家人骑小马跟随。
依次是乔大户娘子,朱台官娘子,尚举人娘子,崔大官媳妇等。
这一天吴月娘“穿大红五彩遍地锦百兽朝麒麟缎子通袖袍儿,腰束金镶宝石斗妆,头上宝髻巍峨,凤钗双插,珠翠堆满,胸前绣带垂金,顶牌错落,裙边禁步明珠。与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潘金莲、李瓶儿等,一个个打扮得似粉妆玉琢,锦绣耀目”。
戴敦邦绘 · 李瓶儿
妻妾丫头在月娘的率领下到门口迎接客人。第一个最耀眼的客人是乔五太太,“她五短身材约七旬年纪,戴着叠翠宝珠冠,身穿大孔宫绣袍儿,近面视之鬓发皆白,正是眉分八道雪,髻绾一窝丝,眼如秋水微浑,鬓似楚山云淡”。
迎进屋内入坐主席,其余客人分东主西客而坐。
四个家乐也打扮起来,“身上一色都是大红妆花缎袄儿,蓝织金裙,绿遍地金比甲,在跟前递茶”。
这时乔五太太提出要拜见西门大人,月娘说拙夫今日衙门中办理公事去了,这时,吴大衿子对月娘说,将官哥来与太太看看讨讨寿,乔五太太看后,夸好个端正的哥哥。
一边捧过宫中紫闪黄锦缎,并一副金手镯与哥儿戴,月娘连忙下来拜谢。这一天除宴请乔五太太等众人外,月娘还为李瓶儿祝寿,四个唱的唱起《寿比南山》。
《金瓶梅》第四十三回,写元宵节是民间最热闹的节日,西门庆利用众妻妾会亲家和为李瓶儿祝寿的机会,安排王六儿到狮子街去看灯会和放烟火,
因为西门庆和王六儿有苟且关系,所以才专门写“王六儿头上戴着时样扭心鬏髻儿,羊皮金箍儿,身上穿紫潞绸袄儿,玄色一块瓦领披袄儿,白挑线绢裙子,老鸦缎子绿纱锁线的平底鞋儿。拖的水鬓长长的。”
还写她紫堂色不十分擦铅粉,学个中人打扮,耳边戴着香儿。除妻妾外,凡是和西门庆关系密切的女人,都要写她的穿着打扮。
所以,服饰在《金瓶梅》这块艺术舞台上确实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正由于这样,不但写了夏装,也写了秋冬装,
如第三十九回写官哥许愿打醮时,“官哥儿一顶黑青缎子锁金道髻一件,玄色绽丝道衣一件,绿云缎小衬衣,一双白绫小袜。一双青潞绸小履鞋,一根黄绒缐绦,一道三宝位下的黄缐索,一道子孙娘娘面前紫线索,一副银项圈条脱,刻着金玉满堂,长命富贵。”
这是道长送给官哥的道衣,是把官哥寄于道僧门下为保长命富贵的一种习俗。
西门庆虽然妻妾成群,收用过的丫头多人,但没有一个生男育女的,唯有瓶儿进门的第二年末生下官哥,又是在西门庆升为副千户的时候喜得贵子,对西门庆来说是后继有人的大喜事,这时用衣服来烘托主人公的喜悦心情是再恰当不过的事。
正由于这样,母以子贵,李瓶儿越加受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皋鹤堂本《第一奇书金瓶梅》
“衣食住行”,是任何人都离不开的家常小事,也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大事,服饰首当其冲。
通常说的“温饱”,是民生中的两件大事,服饰也被放在首位,可见服饰的重要。
如果用现代人的商业观点来看,服饰在整个商品营销中可能占有半壁江山,是有关市场繁荣与否的大事。
《金瓶梅》中的人物服饰是全书的重要内容,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服饰同样是必不可缺的重要生活资料,同样是生活中的大事。这也是写这篇文章的动因之一。
2014年10月
注 释:
[1]《民俗学导论》叶涛主编,1997年,学林出版社
[2]《裸猿》{英}德斯蒙德·莫里斯 著,何道宽译,2010年3月第1版,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3]《金瓶梅词话》兰陵笑笑生 日本大安藏书(下同)
文章作者单位:山东省临清市志办公室
本文由作者授权刊发,原文载《2014(兰陵)国际<金瓶梅>研讨会论文集》,转发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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