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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的笑声完整版
1
他感受到亦秋在打战。
这是他们相识后亦秋第三次发歇斯底里。女子的声音在电话那端断断续续,伴随低沉哭泣。洛俊山仿佛看到她笨拙的身子一截一截往下坠。
她应该是靠在一堵墙上,整个人蹲了下去,双脚慢慢向前伸出,脚皮肤外面的裤腿摩擦着室外粗糙的地面,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上身无法保持正常姿势,佝偻着背,用脊椎的某个点顶住墙壁。
亦秋急着要说什么,却始终没说清楚,像一个胆小的孩子,在大人面前不敢交代受过的恐吓,总觉得坏人的眼睛在背后盯着,一旦开口,性命就要被终结。
洛俊山终于控制住纷乱的心绪,他知道,这个时候,唯有自己耐心,对方情绪才会平复。
他开始给她讲自己的近况。出差,陪老板打麻将,做ppt的进步,交由他负责监管的新店装修进行得很顺利……他一边说,一边倾听,确认她的状态。
就这样,快和我说话,俊山。亦秋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但在他听来如同一道道命令。
洛俊山不停地说话。谈自己,也涉及曾经和亦秋一个个周末消耗在那里的咖啡馆,以及那些时间里各自点的饮品,愉悦。他知道,亦秋希望听到有关他的事,他和她共同度过的快乐时光。
和前两次亦秋歇斯底里发作后给他打来电话一样,一个小时后,亦秋的抑郁症在他温柔声音的耐心陪伴下得到控制。直到确认亦秋没事了,可以正常说话,俊山才挂了电话,打车过去见她。
已经凌晨三点。
以前住过的那家汉庭,他再一次与她共处一室。冬天的深夜,她躺在他怀里,哧哧地笑个不停。有时用细长的手指去按他的嘴角,好像在试验能够把那块皮肤划去多远。
他们绝口不提亦秋的病,而她会做出某种会心的举动表示歉意:大晚上让他出来陪她。回到床上后,亦秋很快入睡。
大概两个小时后,突然醒来,要俊山陪她到窗边看月亮。她还记得,今晚是有月亮的。
发歇斯底里的时候,她抬头看过天空。
清瘦的新月挂得很高,几团开始分裂的云朝它移近。新月穿梭云群而过,月光时而黯淡时而明亮,靠着散发的光告诉窗边男女它运动的轨迹。新月还在。
俊山,你说,这个时候趴在窗边看天空的会不会还有别人。亦秋突然说道。
也许没有。
亦秋抬起头看他,说,你就不能肯定一点。再说,就算有,那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此时我身旁只有你,你身旁只有我。
洛俊山说,对。这么好。
她要他陪着下楼去附近的全家买东西。她说,每次睡不着就想吃东西。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在深夜的城市森林里就像被误解的漂泊者,坚守着自己的信念,笃信所有的付出早晚会得到回报。
亦秋指了指收银台旁边冒着热气的锅里的关东煮,店员为她装上一袋。还买了冰淇淋和薯条。
回到房间,洛俊山陪亦秋吃东西。她吃相很不好。狼吞虎咽,张牙舞爪,桌上一片狼藉时,脸上却洋溢着天真的喜悦。很难想象这就是上半夜哭着给人打电话的女子。
后来,亦秋回到床上,很快又入睡了。
早上七点,在叫她起床之前,看着她闭着眼睛嘴角微微上翘的样子,知道她在神秘梦乡已一切释然。
而整个晚上,洛俊山在标间另一张床上,没有片刻入睡。
2
洛俊山认识亦秋还不到半年。现在,他们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频繁联系,甚至当一方突然收到另一方信息,比如邀约去吃饭,答复时,会迟疑一会。
当然,每次都答应邀约,也准时赴约。
起码,洛俊山是这样。
亦秋来自内蒙古,今年29岁,与俊山同年。
她在一家宠物医院工作,担任护士。
在他们认识不久的一个夜晚,她对他说过,有无数次想过去死,因无法放下学钢琴,才打消自杀的念头。
她说,一想到我在世间还热爱着一件事情,就变得有所顾忌,也许这就是命。
类似的令一个还算不上熟悉的人听后如同经历地震一般的许多话,来自一个表面坚硬的29岁女子。
虽然洛俊山看到手机上的文字引起的反应,却不亚于对方当着自己的面把它讲出来所能有的震惊。
这并不是他们试图遗忘彼此的原因。
两个月前,俊山只要一有空,想到并且会实践的是争取机会和亦秋相见。
不论是一起吃饭,还是一起散步,抑或是一起在街心公园的木质长凳上坐着聊天。一起做什么并不重要,只是要与她一起。
她虽然主动提出要见他的时间极少,但他知道她内心同样狂热,仅仅是表达这种愿望的方式不同而已。
亦秋没有直接对俊山提起过因何患上抑郁症。坦白过她和同事关系淡漠,无法与周围的人融洽相处。
她常常一针见血道出老板榨取员工的苦心孤诣,比她小几岁的江苏女孩如何玩弄手腕在上下级之间游刃有余,自恃经验丰富的老员工对工作表现出来的固执、死板和在公司倚老卖老,还有把自己定位为上帝的苛刻的讨厌而又无法回避的顾客。
显然,亦秋看到的更多不是美好。她在宿舍里备受委屈,和室友不对付,看不惯室友把屋子弄得凌乱,更无法忍受她们的邋遢。
她说过,迟早要离开那里,只要住着开心,自己掏钱租房也愿意。
她坦诚,自从遇到洛俊山之后,渐渐能够可以不用吃药。
洛俊山特别喜欢听她讲草原的故事。
一个没到过那里的人,在他的想象中,草原住着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群,他们住在蒙古包里,白天放牧,羊群在无边的绿茵上散开呈一个个黑白的点;青年在马上狂奔,手中握着套马杆或者挥舞长鞭;年长的男人抽叶烟;妇女挤牛奶;孩子在姐姐的视野里蹦蹦跳跳。
亦秋记忆中的草原,或者说她告诉洛俊山的,并非这般美好。她第一份工作是在呼和浩特伊利的一个基地做营养师。
那里的牛从不放养,集团在那里搭了很多牛棚,建起办公楼。她说,要是放养,伊利早就倒闭了。
后来,她被派到四川工作。工作环境和在呼和浩特大同小异,都是成熟的产业链催生的产物。
而令她欣慰的是,休假时可以坐车去成都。在锦城,只要舍得花钱,就可以吃到想吃的任何味道。亦秋习惯称成都为锦城。
伊利时期的工作经历,亦秋表述如上。那些时间,她和牛奶的基地一样,都是被尘世忘却的存在。
待在深山,要坐很久的车才能抵达最近的集市。
工人和牛群,每天机械地生活着,为了远方的陌生人。
她告诉俊山,她曾想过,不知道究竟是远方的人们真的那么需要牛奶,还是集团纯粹为了经济利益想尽办法多生产牛奶,同时扩宽市场。也很好奇,如果没有伊利,是不是真的会有很多人失业,会有人吃不上饭。
3
半年前,时值寒冬,洛俊山收到一条微信,说有个沙龙将在三天后的周五晚上举行,吃火锅,报名费五十元。
消息来自一个不久前在网上认识的同城女士甜甜,彼此未曾多聊,也不知道对方具体身份。
印象中,甜甜提到过近来辞去软件测试的工作,开始从事热爱的职业,产品是一种叫奶昔的东西。
洛俊山不知道奶昔是什么,心想大概是奶茶之类的饮品。在都市,年轻女孩把喝奶茶看作是一种时尚生活方式。
洛俊山看到消息后很快就把报名费转账给女士。
沙龙的内容不值得关心,在这个物价极高的城市,五十块的报名费亲民到让人有白送的感觉,如何不令一个火锅爱好者动心。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小便宜可占,人容易失去戒备之心。
所谓的沙龙开始的那天晚上,他下班后赶到现场时已经迟到。浦东三林一个小门店里,由几张小桌拼成的长桌上放着两个电磁炉,炉上锅里沸腾的浓汤冒着热气。
屋里有二十人左右,三五成群,谈笑自若,还没向长桌靠拢。有几个穿戴围裙的男女在忙碌,看得出他们是组织活动的一方。
很明显,桌上摆出的食材全是今天现买现加工,这完全不是洛俊山想象的活动现场。
从报名时就一直以为活动会在一个火锅店举行,那里有精致的餐具,配制蘸料的佐料种类繁多,有被培训过的带着微笑的服务员,店里装饰优雅。
这顿自煮火锅没有给洛俊山带来什么惊喜,考虑到一分钱一分货,也倒不算特别失望。席间,他很快就看穿这次活动由一个直销团体组织,目的在于吸引新人加入。
用餐的节奏不时被一个中年女人打断,她是这个店的主人,甜甜的上级。
她介绍自己从理发店的学徒到现在这样一个小老板的经历,在她看来赚钱并非难事,关键是要找准方向跟对人。
他们的平台,能带给每个成员的不仅仅是丰厚的收入,更有爱和欢乐,比如团队每年都会奖励业绩达到某个规定额的成员出国旅行。
近五年她每年都获得这样的免费旅行机会,把足迹留在挪威、新西兰的海滩,温哥华、马尔代夫和东京。
对奶昔的市场很乐观,说这是一个食物过剩,人们被电子产品绑架的年代。这一刻,洛俊山才知道这个直销团伙的产品奶昔是一种减肥产品。
店主的商业宣传暂停,大家又三五成群开始聊起小圈子的事。所有的人对洛俊山来说,都一样陌生。但这个晚上他出乎意料和很多人都说上了话,交谈的对象也都很乐意对他分享自己,并都索要了他联系方式。
洛俊山记不得是怎样和亦秋说上话的。即便现在看来,他也不觉得亦秋有什么特点可以让人一下子把她记住。
当晚,洛俊山是在发现亦秋和他一样对加入奶昔市场没有任何兴趣后才专注和她聊天的。在被一种扭曲甚至洗脑的氛围笼罩的狭窄空间里,他们俩谈话的内容与周围格格不入。
亦秋留短发,看上去像已婚的妇女,一个样式过时的挎包紧贴在右侧的腰上。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人很诚实,对社会和他人没有非分之想,对工作也很本分。
当晚店主安排的节目实在太多,目的却只有一个,即希望有人加入她的团体。如果待到活动结束,估计要超过十二点。
洛俊山和亦秋悄悄约好十点撤退。奶昔店距离他们各自租的房子都不远,回去的路有一段是重合的,两人决定步行回去。
一路上,洛俊山依旧谈锋甚健,说对直销这一套早已熟知,直销卖货的方式和传销一样,不同的是直销有具体的产品,而传销的产品是虚拟的。
这番话让亦秋听后感到很震撼,觉得一针见血,但她此前从未想过将这两者联系起来看。
后来,洛俊山知道亦秋是单身。
4
洛俊山是一家小型电商公司的助理,工作没有规律,随老板兴致,听候安排,没有确定的下班时间。
就公司里他的工作本身而言,并无多大难度,烦恼的是经常被老板叫上一起去应酬。过量饮酒,频繁熬夜,让他渐渐失去当初对这份工作的热情。
每天留给自己支配的时间太少,眼下的收入和在公司可以达到的职位又很有限。不是没有跳过槽,也不可能在现在的公司待一辈子,当下的工作在整个职业生涯中不过是一个过渡阶段,但他也不会很快辞职。
经验告诉他,频繁更换工作在求职时会被招聘方嫌弃,更重要的是,自己没有得到提升,即便另换一家公司,收入也不会明显提高。
他想,先积累经验再说。因此,尽管不满意,但在心理上还算能够适应这份工作。
虽然应酬频繁,洛俊山认识的他这个年龄段的单身女子却寥寥无几。
老板的朋友和生意圈子里的人,主要是和老板一个年龄段的,即便有年轻的女子,也大多是秘书一类已受其上级优待的女子,或是说话斩钉截铁的在管理岗位上的女强人。前者独立性不够,后者独立性太强,都不在洛俊山考虑的范畴。
正因为这样,遇到亦秋,他非常兴奋。他只要有空就会给她发去消息,并不都是有趣的内容,仅仅希望对方与他互动。而亦秋,也愿意满足他这种心理。
他下班后很晚才能回到家,但只要发消息给亦秋,亦秋总是秒回。
亦秋曾经告诉过他,她受不了熬夜,晚上要是超过十二点睡觉,就很难入眠。可是和洛俊山认识后,她会在十二点回复他的消息。
相识一个月后,他们第二次见面。同样是去参加奶昔直销团队的活动,还是甜甜给他们的通知。实际上,洛俊山和亦秋对于甜甜的热情都有些反感。
他们即便能够理解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为了赚钱的理想可以去做任何生意,哪怕违法,也无法理解甜甜竟然明知道他们对售卖奶昔没有兴趣,还那样不离不弃对他们表示热情。
好像她的时间比别人都多,可以随便浪费一样。
这次聚会安排在苏州河旁边的一个豪华酒店,报名费仍然是五十。
活动为庆祝一个区域高管的晋升而举行。近二十张圆桌分两列布置在敞亮的宴会厅,红底印花地毯因褪色显得暗淡,天花板中央垂挂下来的那盏体积硕大的塔状水晶吊灯看上去极具分量,石膏吊顶边缘有一圈回纹装饰。
出门前,洛俊山就和亦秋联系好,两人在离俊山最近的地铁站相会。亦秋到这个站时已乘坐了两站路。
他们都是甜甜联系来的客人,被安排到离宴会厅入口不远的一桌。
活动开始后,客人用餐。甜甜要参加晚会的走秀节目,很早就到后台去做准备。
节目乍看丰富多彩,其目的仍离不开吸引新人加入奶昔的直销团队。
主角西装革履登场,往后梳的头发用发蜡定了型。这人在吃火锅那个晚上也出现了,洛俊山还记得他被店主称作是数千元钱一小时才肯出来做一次讲座的人,如果不是去她那里。
晚会期间,还有主角的领导讲话。毫无疑问,两人都是行业金字塔比较尖的人,拥有大多数人无法比拟的各类资源。
不得不说身份较高的那位的演讲极具煽动性,口才还可以的前提下,这一类人总能把一些话说到大众心坎里。
即便不是胡编乱造,他们也可以说出足以打动不满足做平凡人的那些人的话。有无数理由可以支撑这样一个事实,他们的成功确实来之不易,受过的苦远非外人所能想象。
身份地位和若干年前相比发生了巨变,过去的苦难、尴尬便可以以恰当方式说出来,并希望以之教育听众,给人洗脑。
当然,必定离不开一种套路,那就是以某种方式向听众炫耀自己有钱,给人一种错误暗示。
只要按照他说的去做,所有的听众都可以成为他那样的人。比如,这个时候台上的先生正说到他那看上去一点也不奇怪的发际线。
他说,你们以为这是自然结果吗?不是,这里好长一段时间内是一片空白,凸得尴尬,后面我在上面放了一辆宝马,就好看了。有了钱,许多事情就好办了。
亦秋对这种演讲厌烦透了,八点半,便叫上洛俊山离开。没有和甜甜打招呼就走了。
她俩来参加活动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见到对方,甜甜希望拉他们入伙的想法迄今为止都是一厢情愿,以后也会是这样。
这种付出是否值得,无法知晓。
出来酒店,亦秋急着要去附近小超市买水。
她说她喜欢味道比较鲜明的饮品,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世上竟会有人喜欢喝白开水。
洛俊山说,喜欢谈不上,我确实习惯喝白开水。忙碌的时候,杯子拿过来就喝,只为解渴,很少注意到味道,久而久之就习惯了,闲暇时再去喝,也就不会觉得淡而无味。
他们移步至苏州河边,这个晚上,沿河两岸的塑胶跑道上很久才能看到一个人。
细叶婆娑的柳树、串串红花隐秘枝叶间的栾树及其孪生兄弟无患子在清风中颤动,昏暗的路灯下人和物变得影影绰绰。
他们在一条石凳上坐下,外层薄薄的夏衣挨得很近,好像离各自的身子又很远。远处石栏杆旁一对情侣抱得很紧,如同在高温中熔化后联结成一体的雕塑,一个姿势保持了好久。
亦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那一刻,洛俊山看着亦秋。
5
好几次聊天,亦秋都谈到很喜欢现在工作的这个城市。
她说这里公共资源丰富,有很多漂亮宽广的公园,滨江路已经很长还在不断开发,有很多场馆可以看各类演出,只要花钱几乎可以在这座城买到喜欢的一切,如果在一个地段待腻了,还可以换个远一点的区域体验下一段时光。
她每周有三天下班后要去琴行练琴,那是不能轻易更改的。
洛俊山问她,周末的几顿饭是怎么吃的。
她说,喜欢自己弄,但不会特别复杂,菜做得很清淡。她拍给他看的照片,大多数时候内容相差无几,煮玉米,拌一碗黄瓜。也会做三明治,自己买来面包、生菜、肉和酱汁,做的三明治颜值很高。
俊山第一次约她吃饭,是到打浦桥日月光的一家川菜馆。
洛俊山让亦秋点菜,她全点肉菜。她的确很喜欢吃麻辣味。而平时,她几近克制真正喜欢的重口味,选择清淡。
饭后,俊山去结账。亦秋之前就看过账单,坚持要AA制。她说,你现在不要替我付钱,AA制的话,也许我们才能多出来吃几顿。洛俊山只好收下。
这以后的一个月,洛俊山工作很忙。公司在武宁路接下一个规模中等的生鲜市场,那里因管理不善关门。
洛俊山的老板很看重这个市场的前景,相信有办法可以让它恢复到良性状态。花了重金才盘下来,对改进工程盯得很紧。
洛俊山是被派去监督的重要一员。老板要求他每天晚上九点前弄好报告发过去,并且随时提问要能随时回答。
这一个月,洛俊山联系亦秋的时间变得很少。
也是在这个月,他知道亦秋有抑郁症。
很久以后,他还能记起郁秋在发歇斯底里的头一天,发过这样一条微博:不理解有些人做事的动机和方式,犹豫不前,实在受不了。你想听的话,他无法说。你想要的关系,他无法推进。在这样的人面前,你也会变得无能为力。
这样的暗示,实在太过直接。洛俊山看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显然,亦秋已经喜欢上他。而他洛俊山呢,很难说不为所动。在他们的年龄,独身并不是光彩的事,即便有种种新潮的主义支持晚婚和不婚的选择。
洛俊山想到自己的处境,在这个城市漂泊多年,收入从未摆脱过底层人的水平,喜欢玩,吃喝从不心疼,以致迄今毫无存款。
每个月的大多数时间,都在盼望着发工资的日子来临。心里实在看不上小钱,以他目前的待遇,即便是让数学家来计算,终其一生也无法存下定居这个城市的本钱。
当看到身边很多人为了熟人的喜事送多少礼钱互相讨论纠结,觉得实在毫无必要。
之所以坚持在这个城市打拼,是相信人可以遇到某种机缘实现跨越发展。而这样的机遇,千载难逢,即便碰到,准备是否足够,他是有疑问的。只有拼命工作,提升自己。
他没有因为亦秋的暗示,就进一步,向她表白,要她做女友。事实上,除对照顾一个女朋友自己尚没有能力的考虑之外,他也在问自己,他真的爱她吗。
他对她也许并不是爱,因为爱一个人,并不需要任何考虑。爱是自然而然的,无法控制;有考虑的所谓爱,都值得怀疑。
不是每个女人的物质生活都需要爱她的人完全供养,当今社会,她们能够找到和男人一样的工作,获得一样的收入,甚至不少女性靠自己就已经生活得比男性更好。那么爱情,一个人需要另一个人,只是纯粹需要陪伴,需要爱和被爱。这些,洛俊山何尝不知道。
他知道她会发歇斯底里,很担心她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永远不会忘记,亦秋对他提过,曾经无数次想到过结束生命。
她靠着对钢琴的热爱,曾在一段时间变得乐观。但这样的信念,能够支撑她脆弱的生命多久,谁都没法确定。
亦秋第一次打电话告诉他她在发歇斯底里的第二天晚上,他鼓起勇气向老板请了假,很顺利获准了,没想象中的那样难。他约了亦秋在她工作的宠物医院的附近商场吃饭。
亦秋恢复得很好,但整顿饭期间,都在谈自己的病。起因有家里某些不便说明的事,她在本城的三年,每年过年都没回家。回过家一次,是在夏天。
她说,我以前一直用药,可我真的不想吃药。
她一直在倾诉,他一直在倾听。
在送她回去的路上,洛俊山说,以后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她重重地点头。
6
那以后,洛俊山和亦秋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
洛俊山依旧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一份前途未卜的工作上,多数时间很晚才下班,有时会去居住的小区附近夜宵摊点上烤串,独自喝啤酒。
那个片区的建筑越来越高,刚投入运营的摩天大楼已经设计好了霓虹灯,动态的图像在玻璃幕墙上呈现出烂漫的五光十色。
他想,眼前所看到的它的夜景,只是属于现在,大楼的灯光不会是一成不变,过一些时间,一年半载,或许又换新花样,甚至会有商家不惜重金在上面打广告。夜宵店紧邻十字路口,马路上即便深夜也没有停止过车辆往来。每幢建筑,每辆车,都有着属于它们自己的故事。
三个月的时间里,亦秋给他打来过一次电话,那时他还在武宁路的市场忙碌。
她第二次告诉他她发歇斯底里,她发颤的声音断断续续,说,俊山,我好害怕。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变得更好,最近发作过好几次,只是我还能控制。我吃药了,有时能管用,就不想麻烦你。毕竟,谁也没有义务要听别人诉苦。
亦秋,你千万不要这样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知道,抑郁症是可以治愈的。当下有很多人都患有这种疾病,只是轻重不同。你有热爱的东西,一定要把它学好。还记得吗,有几次我提出要去看你练琴,都被拒绝了,你总说自己目前不过入门级别,以后学好了,弹给我听。我一想到会有那样的时刻,就很开心。期待那一天早点到来。
他不停地说,电波那头的哽咽声和发颤声渐渐消失了。歇斯底里渐渐离开她身体而去。
7
洛俊山会有这样的时候,特别想找一个人说话,不论对方的阶层、年龄、性别、长相如何。
在这个城市的白天,大多数时候,他看上去很活跃。
对同事热心,碰到需要体力活的场合自告奋勇,有人点外卖买奶茶和咖啡一定会拉他组团,公司的许多活动要他带头,老板应酬一般都会带上他。
明明认识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可以掏心掏肺倾诉的对象。
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他会主动联系亦秋。或者,亦秋碰巧在那种时刻主动联系他。但是现在,他不再肯主动联系亦秋。
他有一种自信,她一定会在某个时候联系自己。但是,一想到她发歇斯底里,他就害怕。害怕她在那样的时刻联系他。不是不敢面对,而是不愿再看到她那样。希望她能摆脱那噩梦般的疾病。
三个月后的一个晚上,他见到了亦秋。
那段时间,洛俊山拟出锻炼计划,要求只要天不下雨,晚上就出去跑步一个钟头。作为一名小公司的助理,他每天的大部分时间离不开手机,随时都可能收到公司内外的人发来的信息。
这些信息,虽谈不上每一条都事关工作,也不是每条都那么重要,但大部分需要答复,并且要在对方可以接受的时间内答复。
这些时间,他感到整个人是被手机绑架了的,也觉得因此渐渐丧失了许多独立思考的机会。每天,如果有一个时间段可以放下手机,对他来说便是休息。而每天这样的时间总是来得很晚,一般是九点半以后。
晚上跑步,是九点半之后的事。喜欢沿着小区旁边的那条马路一直往北跑,终点在第五个十字路口。
这条路两旁大多是住宅,有两个学校,高高的围墙将建筑和马路隔开,苍白的路灯静静地照着柏油路,经过的司机们操作汽车零件驶向各自要去的方向。
洛俊山奔跑在这条马路的人行道上,心思真正离开了工作,会注意到路边的大树,花坛里的麦冬,墙上的爬山虎和凌霄,骑着样式特别的三轮车载着杂物的收废品的人,永远都觉得不够快实际已经骑得很快的快递员和外卖小哥。
当他在一个十字路口遇上红灯等待的时候,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女子坐在一辆电动车后面一个座位上,前面有戴着安全帽的壮实的男子把着龙头,带着她从与洛俊山跑步的路相垂直的那条路的一头过来,穿过十字路口,驶向路另一头。
对于一个熟练的骑手来说,经过这微不足道的十字路口,用时可以忽略。可洛俊山感到,电动车上的两人似乎看到了他,两个人都认识他,故意放慢了车速。洛俊山听到他们在说话,陌生男子说的话一点也不正经,而后座上的女子却笑得很开心。
那种笑,在洛俊山与亦秋交往的日子里,从未有过。这笑声,是亦秋发出的,可对洛俊山来说竟是如此陌生。
洛俊山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是的,这电动车上后面的女子就是亦秋。三个月来,俊山和她不再联系。她当然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以后,洛俊山每想起那个坐在亦秋前面的陌生男人时,清楚他和他是不同的。他永远也不可能长得像陌生男人那样粗壮,有一张精明的嘴可以说出世故的话,会逗亦秋笑。
陌生男子骑电动车载着亦秋离去不知过了多久,洛俊山发现自己坐在刚才等红灯处的旁边一个花坛的边缘。
他想到和亦秋最后一次在一起吃饭,听到亦秋抱怨新换了家琴行练琴,老师每次都迟到,当她提出希望把上课时间往后延,以补回被迟到耽误的时间,那老师不同意,为此她说她一定要终止在这个琴行的课程,并退回余下课程的学费。
那天在一起吃饭,亦秋还提到,老板现在对她有意见,在公司当着众人的面说她的不是。而她一直做着比同一岗位的同事更多的工作。
帮助采购人员报账开票,整理归档客户信息,有时还兼客服。不过,并不是谁都对她的工作视而不见,就在去年过年的时候,老板娘背着别人塞给她一个红包。
这又能代表什么,亦秋说,我承认对一些客户实在没办法应对,尤其无法做到让老板满意。但我在进步,只要有机会,就会离开这家店的。只是现在,我也不像数年前那样任性了,不再会裸辞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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