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逸尘一,下面我们就来说一说关于新儒学存在的必要性?我们一起去了解并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吧!
新儒学存在的必要性
作者:傅逸尘
一
21世纪初年的中国文学批评何其繁盛,然而很多作家与读者并不买账。
换言之,批评没有失语,但批评的影响力却并不称意。批评的话语如江河般汪洋恣肆却也泥沙俱下,流淌过后,却似乎并未留下很多独特且深刻的印记。我做批评这十余载,依凭的纯粹是一种浅薄的文学理想与青春的浪漫激情,一种将文学视为生命的过程。今日始觉,批评既不是学问,亦非学术研究;批评应该是与作品融为一体的具有文学性的创作文本,亦即我们批评的文学本身,或言之是文学的另一种风格的显现,刻录着批评家的情感、经验和思想的轨迹。而目下的一些批评宛若囿于孤岛,呈现与理论脱节,与创作脱节,更与广阔的社会生活脱节,越发地学院范儿、圈子化。我们看到的批评文章许多是结构严谨、逻辑思维缜密的长篇大论,外表宏大华丽不假,实则似有自言自语与不及物之嫌,这样的批评欲企及“至善”之境恐怕是勉为其难的。
如果说当下中国的文学批评千人一面难免言过其实,但说具有鲜明个性风格的批评家并不多或许是不错的。许多批评家总是苛求作家要有文体自觉,要勇于进行文学性探索,可是为什么他们自己却鲜有批评的文体意识与文学性探索的精神呢?
过去,我们通常会将语言与叙述划入风格的范畴,其实语言与叙述本身就是文学性的一个极为重要的层面,现在已经日益被更多的作家所认知。但是研究语言与叙述的批评家中却并不多见对批评的语言做出“文学性”或曰“艺术性”的探索者。我们当然不应将对批评语言与叙述的探索仅仅视为批评家的风格,它的内在意味其实正是批评家文学精神和审美趣味的一种显现。中国古典文论的妙处是与诗文同样具有文采,我们把它当成美文来读,也是自然之事,可惜这种传统现如今几乎中断。
当下中国文学批评最显要的批评资源就是西方20世纪的文学理论与方法,让我有时似乎有一种错觉,为批评者,如果不能够言必称西方20世纪种种主义或某某家就取法乎下,就没有学术性与学理性;而所谓论文如果没有十几、二十几个注释就不成其为论文。20世纪西方文论所取得的成绩堪与那些文学经典名著比肩媲美,学习与借鉴是必不可少的;问题是许多批评家似乎是忘了,批评之旨归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创造。然而,几十年匆忙地过去了,很多时候我们又创造了什么呢?作为批评者之一,我深以为憾,且焦虑不已。
二
“笔墨当随时代”是清初石涛一段画跋中的话,日后却成为中国现当代艺术家奉为圭臬的一种艺术观,以及倡导艺术创新的至理名言。然而,笔墨如何随时代,随什么样的时代?这“笔墨”是指狭义的中国画技法与形式,还是泛指中国画的精神与内涵?不同的解读使得中国画的面貌与走向居然大相径庭。我这里当然不是要谈中国画,而是想把石涛的绘画观念移植到当下的文学批评中来。
文学与时代都是极其复杂的存在,但文学与时代在思想与精神上并不是一种同构与同质的关系。文学既有可能与时代同步,也可能走在时代的前面,还有可能是落后甚至悖谬于时代。文学有先进与堕落之分,时代亦有光明与黑暗之别。在这种意义上,我觉得不能把石涛的“笔墨当随时代”简单地理解为“跟随”时代,介入时代、表现时代以至于引领时代或许才更接近石涛之本义。因此,文学批评在面对文学与时代的时候,既不能脱离文学而在时代精神上凌空蹈虚,亦不能够囿于文学而置时代精神于不顾,文学批评的艰难与复杂状态由此而生。
对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中国文学批评我不敢妄下断言,但我感觉很多批评家是食西方20世纪文学理论与批评方法而不化,导致与文学创作不同程度的错位。换言之,很多批评没有真正有效地参与到中国文学创作的进程中来。我理解的文学批评是独立于文学理论与文学史的一种更富于文学本体意味的文体,它的位置是在文学创作的最前沿,它的价值在于直接参与文学创作与文学思潮的进程,当然,它会给文学理论与文学史提供最具现实意义的依据与互动的动力。20世纪西方文论与批评方法所达到的高度是应当承认的,但一些批评家在具体的批评实践中的生搬硬套,一定程度上让近20余年的许多中国文学创作没能真正吸收它的非凡成果。这样讲并不是排斥西方20世纪文学理论与批评方法的研究与借鉴,而是说,生搬硬套的结果只能使一些当代文学批评者在缺乏作家关注、没有读者参与的情况下自我狂欢或自娱自乐。亦可谓,批评未随时代。
石涛的另一句话是“夫画者,从于心者也”。进一步延伸说,思想、精神和情感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文学批评置作家鲜活的创作与时代的发展于不顾,而是囿于学术体制与学术规范,或沉浸在某一套理论批评体系与话语中不能自拔,这样的批评如何称得上“随时代”?
哈罗德·布鲁姆说,“想象性的文学处于真理和意义之间”,这就为文学批评提供了广阔的阐释空间。所谓“文学批评当随时代”的最重要之处在于引领作家与文学,积极参与文学创作与时代精神的建构,在与创作的互动中建构代表着社会前进方向的理想与精神。文学批评如果不能够与所处的时代相融合,不能够用自己的思想与精神参与时代精神与理想的建构,这样的文学批评肯定不是好的文学批评,更遑论伟大的文学批评。
三
在我看来,21世纪以来的中国文学批评始终没有建立起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批评场域,自然影响“批评”理想地展开。最为普遍的情状就是一些批评自说自话,被批评者不屑,读者也不关注,有用处似乎只在学术研究的评价机制中彰显。很多时候不要说反批评乃至论争,连个商榷之类的应和之声都不多见。由此,我似乎更加深切地理解了当年鲁迅的寂寞。场域的核心是其中有内含力量的、有生气的、有潜力的存在。上世纪80年代的批评环境与氛围,至今仍被批评界津津乐道与怀想。关于伤痕文学、人道主义、现实主义、现代主义,还有朦胧诗、先锋文学,以及各种思潮等等,争论之激烈为近40年来所仅有。批评场域便是在对话、讨论,甚至论争中构建起来的,真正意义上的批评也一定是在这样的场域里产生的。
19世纪40年代是俄罗斯一批文学巨匠们最后闪耀星空的时刻,其中一段发生在别林斯基和果戈理之间的“龃龉”让我唏嘘不已。别林斯基是让果戈理声名鹊起的批评家,仅1842年就写了五篇关于《死魂灵》的文字。然而,在写作《死魂灵》第二部的时候,果戈理找不到灵感,便于1847年出版了《与友人书信选》,试图让读者能接受他要在《死魂灵》第二部中所表达的思想。在这本书信选里,果戈理竟然鼓吹农奴制度为神义所授,甚至教导地主如何对待农奴,这引起了别林斯基的愤怒。病重的别林斯基用三个上午写了一封致果戈理的公开信。在信的结尾,别林斯基写道:“您曾经不幸带着一种骄傲的谦逊否定了您那些真正伟大的作品,那么,现在您应当带着真诚的谦逊否定您最近的这本书,用一些能使人想起您以前的作品的新作,来赎取让那本书出版问世所带来的沉重罪过。”两人为此而发生辩论,一年后,别林斯基去世。赫尔岑如此评价这封信:“这是天才之作。我想,这也是他的遗嘱兼最后证言。”别林斯基凭着坚毅的性格、诚正不阿的品格、知行合一的理想,成为他那一时代影响力最大、声音最激越火热的道德家和批评家,成为“俄国知识阶层的良心”;而果戈理则在临死前将《死魂灵》第二部付之一炬。这才叫真正的批评,大师的批评。
批评是在文学的前沿,不仅要介入创作,对作家、文学思潮产生影响,还要积极介入时代精神的建构,用富于智识的思想和理想影响作家和读者,以及更广泛的社会存在。批评的写作一定要葆有批评家内心的真诚、爱憎、信仰与激情。别林斯基对果戈理的批评带着生命的温度,甚至是在燃烧生命。鲁迅在上海的最后十年又何尝不是如此。鲁迅纯粹的文学批评并不多,多的是杂文,论说的是历史、社会、文化等等,更为直接的与论敌们的论战。“正如自命不凡的才子所嘲笑的那样,这时,他写作的惟是不能进‘艺术之宫’——自然也不能进‘学术殿堂’——的杂文。”(林贤治语)这恰恰是我在这里提及鲁迅的关键所在,他放弃了有论者为之惋惜的长篇小说的创作,而把自己的精力全部投入到论争里去,以至于过早地耗尽了自己的心血,甚至生命。面对残酷现实和历史文化的困境,他毕其一生致力于社会与文化的自省与批判,他的思想与精神成为了20世纪中国的“民族魂”。而这不正是一定意义上21世纪以来中国文学批评所匮乏的吗?不正是我们应从鲁迅处汲取的精神吗?
当下的中国文学批评许多是书斋里的批评,对话的是文本,并不能真正地触及更广泛的社会。这些批评家更看重批评本身在文学场域中的价值与意义,学术性、学理性成为评价文学批评的标准,而文学批评与国家、民族、时代、社会、现实、生活等文本之外的存在则愈发遥远与隔膜。这些批评家对理论、对知识、对文本的兴趣远远超出对人、对人与人的关系,以及对复杂社会现实与繁复日常生活的探究和体认。如此冷冰冰、内循环的批评场域,无需批评主体生命热力的灌注,更遑论独特与深刻。若长此以往,文学视野的窄化、思想能力的退化和审美趣味的僵化会使得一些批评家对更为宏阔的民族国家、时代精神丧失了正面阐释的兴趣和整体概括的能力。在别林斯基看来,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都服务于促进社会自觉这一共同目的。文学批评不能局限于分析作品本身的美和不足,而必须进一步从历史的、时代的观点进行考察,进行与其内容相应的社会的、政治的、哲学的、道德的分析。从更广阔的时代的、社会历史的角度,考察艺术家及其创作与时代、社会和民族历史文化的关系,进而提出作品的社会作用和意义;置批评于个性化的生命体认和感悟以及有温度的批评场域之中,才能真正表现出批评家的思想能力和批判气质,伟大的批评或许才会不期而至。
四
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当代理论批评界似乎缺少哲学家与思想家。伟大的批评家一定是对过往批评的有意的“误读”,亦即颠覆,才会有属于他的创造的产生。当下的许多文学批评所匮乏的正是对“渴望与众不同”隐喻的追求,以及“对流布四方的企望”,进而“获得一种必然与历史传承和影响的焦虑相结合的原创性”。哈罗德·布鲁姆所谓“历史传承和影响的焦虑相结合”既是方法,也是理想与目标。当然,批评的目的肯定不在批评本身,也包括阐释,它们的本质意义是建构,积极介入文学创作,并成为文学创作有机的一部分,这才是它存在的真正价值与理由。
具有两千多年历史的中国古典文学批评当然是我们不该忘记、更不能放弃的丰富而伟大的思想理论资源。古典文学中的“笔记”概念,从魏晋南北朝时期就有了,到了宋代,更是直接被作为书名使用。笔记作为一种文类的细分,指向的是精短的随笔、随感和庞杂的文学存在。中国古典文学批评总体而言是一种诗性的随感式批评,无论是理论,还是思想,都寄寓于文学性极强的或对话、或序跋之中;他们甚至以诗评诗,以骈文论文学,可以说是世界文学批评史之奇观,他们的浪漫与想象力,他们的率性与自信,真是今人无法企及的。当小说在明清以主流文体之态势突起后,以金圣叹为代表的批注式批评开创了对叙事文学的崭新的批评样式,它直入文本,用简洁的语言记录阅读者的感悟、品味、欣赏,体现了阅读者的独特眼光和情怀。总而言之,中国古代批评家在承继传统批评的同时,因文学自身的变异而不间断地进行着批评样式的创新。这一点让当下的批评家汗颜的同时,也给出了有益的启示。
可以说,琴棋书画的融会贯通是造就中国古代文学艺术大家的一个重要原因,诗书画印集于一身更是中国古代一流画家的显著特征。石涛、黄宾虹、齐白石、傅抱石能够达至艺术高峰也是受益于综合的艺术修养,而他们在绘画理论上的成就亦是其不可或缺的硬实力。我由此想到了北宋末期的“文人画”。此前的中国画强调的是“应目会心”,就是要忠实地表现自然。然而,以苏东坡为代表的一批文人士大夫,将诗书画融为一体,作为他们寄情寓兴、表达个人思想性情的手段,强调画品即人品。我觉得我们当下的许多文学批评恰恰缺失着那时文人士大夫的独立精神与潇洒随性的品格,丧失了其独立存在的本质与意义。是故,2016年以来,我试图尝试建构一种新的批评方式,或曰批评文体,想象着在语言与结构上更自然与随性,按阅读顺序,“真实”记述当时的感想,更接近散文与随笔的文学性与可读性。我对于“新笔记体批评”的想象、尝试与建构自然离不开中国传统文论那样一种宏阔而深厚的底蕴的支撑,也印证了在新时代建构“中式评论”风格与文体的可能性。
转瞬即逝的文学灵感与思想火花虽有悖于那种逻辑化与学理化的现代批评,但初心与真实使得那一刹那的存在有如出水芙蓉。我以为,这种不加掩饰的率性与真诚对于当下的批评来说是稀缺而宝贵的。2020年底,我出版了《反诘与叩问——新笔记体批评》(作家出版社)这部文集,对“新笔记体批评”的建构面目逐渐清晰,意趣已然初尝。
“新笔记体批评”的形式与面相,或许与中国古典文学批评中的批注有某种相似之处,我亦会寻求以苏东坡为代表的那批文人士大夫的“文人画”的精神与品格,但味道终归不同。现在已经是21世纪了,我不能无视西方文论的存在与影响,也因此,付出在某一领域或层面的代价是无法避免的。
舍与得,此之谓也。
(作者系辽宁作协特聘签约作家)
来源: 中国艺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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