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邀撰稿人:付怡冰

话剧戏台短评(剧场中的怪诞寓言)(1)

“台上一分钟, 台下十年功。” 本写演员在光亮舞台背后下的功夫,套用在《戏台》,则是台上一场戏,后台一团乱。《戏台》中的纷乱与热闹无关,只像乱麻,局外人看热锅里的蚂蚁总是觉得喜感,但戏罢只觉得悲怆。《戏台》说是戏台,演的是后台的事。

话剧戏台短评(剧场中的怪诞寓言)(2)

话剧戏台短评(剧场中的怪诞寓言)(3)

大幕正式拉开之前,杨立新饰演的卖包子的大嗓儿同另一位小贩闲谈,说自己哪天说不定也登台唱戏,同伴只是一笑,当作票友的梦想。《戏台》的这个引子,就像《茶馆》开头的数来宝,是市井气十足的预言。忽然枪炮声响起,兵荒马乱,改旗易帜。

话剧戏台短评(剧场中的怪诞寓言)(4)

大幕真正拉开,民国年间,军阀混战,京城新大帅浓墨登场。剧院的后台,名剧团班主侯喜亭携大名角金啸天,与德祥大戏院吴经理敲定为期三天的《霸王别姬》演出,戏票一抢而空,一场盛宴即将开席。然而开端就是小危机不断,饰演霸王的名角金啸天因女友离去,整日浑浑噩噩,沉迷鸦片,侯班主和吴经理心惊胆战,生怕耽误演出。小小的后台,不速之客纷至杳来。先是前门地头蛇刘八爷耀武扬威了一番,要求看角,侯班主为了掩盖金啸天抽大烟不醒的事,绞尽脑汁;后又是大帅的跟班卫队长要求包场,戏院经理被迫退票…麻烦轮番流转,侯班主和吴经理浑身乏术,心力交瘁。另一边,大帅的六姨太偷偷跑来后台,去找迷得她神魂颠倒的金啸天。为了得到金啸天的垂怜,六姨太送他鸦片抽,使得身体刚有起色的大角又一次卧床不起。而晚上的演出迫在眉睫,侯班主见状焦急万分,东奔西走。戏行至此,霸王能否顺利登台似乎成了当务之急,是全剧的悬念,也是主人公最需解决的矛盾。然而,属于《戏台》的真正富有戏剧性的情境还未构成,黑格尔谈到戏剧“真正的开头”:“就戏剧动作在本质上要涉及一个具体的冲突来说,合式的起点就应该在导致冲突的那一个情境里,这个冲突尽管还没有爆发,但是在进一步发展中却必然要暴露出来。”剧中事件像走马灯似的绕着戏台打转,那个真正的“开头”也如同藏在嬉皮笑脸面具后的大帅,暗暗潜伏在某处。

就在侯班主与吴经理四面周旋之时,独自来到后台的大帅与卖包子的大嗓儿倒是有了阴差阳错的交涉。洪大帅出身武将,对戏文一概不知,票友大嗓儿以为大帅只是闲杂人等,见他在后台对道具挑挑拣拣,便“教育”了他一番,又“科普”了不少戏曲知识。大帅为此感激不尽,又发现两人同乡,其乐融融,为之后点名要其登台埋了伏笔。大嗓儿轻松自得的场面和大帅漫画化的行为方式与侯班主们急急奔走形成鲜明对照,构成强烈的张力。直到前门地痞刘八爷因为被退票来找茬,顺带对着众人说了几句对大帅不恭敬的话,而藏在戏服中间的大帅显了形,站在舞台高处对准刘八爷的枪声,则宣示了《戏台》“真正的开头”。

话剧戏台短评(剧场中的怪诞寓言)(5)

那一声突如其来的“砰”不仅吓坏了舞台上的众人,也惊醒了台下的观众,瞬间噤了声。的确,《戏台》一直在逗笑观众,观众似乎上帝的视角,看着舞台上各色人物因信息有限产生的误会,换戏服钩上脸后导致的身份错位,还有偷听等等,都是喜剧常见的手段。喜剧基本的特性就是可笑性,剧场里不绝于耳的笑声是最好的证明。可导演陈佩斯的喜剧绝不只是为了逗笑,也没有追求戏剧中常见的“和解”所带来的陶冶与净化,而是始终保持着批判的视角与战斗的力量。笑能消解一切“不可说”的障碍,是绝妙的讽刺。他曾说,他终于等到了《戏台》。结合导演的经历,不难看出其万般委屈尽在戏中。他喜欢意大利反纳粹电影《美丽人生》:“最沉痛,最残忍的一个故事,电影用笑的方式讲了出来。”陈佩斯老师在舞台上也用笑的方式说着他想说的故事——洪大帅变脸后,戏台上笼罩着死亡的威胁。做戏变得危险,是“政治任务”(剧中卫队长语)。为了完成大帅的指示,卖包子的大嗓儿被捧成了角,霸王得披上《法门寺》中太监刘谨的“红配绿”斗篷…如此这般,外行人指导内行人,艺术被践踏在威权之下。

一切荒诞不经,正如人物所处世界的荒诞性与不合理。也正因如此,活在其中的人们的行为便不可避免地带上滑稽可笑的色彩。可怜的人们越努力越执着,他们背离自身的愿望与目的也就越远。陈佩斯饰演的侯班主,一门心思只想着戏能顺利上演,挣扎在各种势力之下, 戏曲出身的人都深谙“戏比天大”,然而一出经典却被迫阉割得面目全非,侯班主深觉愧对祖师爷,却又无能为力。大嗓儿被捧成大角,其实也只是被架空,木偶般被人操控…剧团里的人惶惶不可终日,却又无法摆脱这一怪圈。就这样,《戏台》里的人们一次又一次陷入困境,又一次次通过阉割自我才得以保存自己,戏子的逼仄地位令人惆怅。大帅最后甚至要揪出作者——可惜死无对证,便提出要改掉结局:霸王不能死,要东山再起。戏班子只能被继续被牵着鼻子走,没想到临到演出,大嗓儿因疲劳过度睡了去,在睡梦中醒来的金啸天不知戏已改,上台演了一出真正的《霸王别姬》。

话剧戏台短评(剧场中的怪诞寓言)(6)

卓别林曾言:真正的喜剧内核都是悲剧。戏行进至此,侯班主自知后果,但欣然接受了。一束追光打来,疲惫不堪的侯班主背对着《戏台》里的舞台,久久不言语,只是感慨着好戏。至此,被笑包裹着的,属于《戏台》的悲剧意味此刻聚光涌来,侯班主们的叹息如同楚霸王的《垓下歌》,既悲壮又宿命。剧团里的所有人都曾挣扎过,抗争过,曾大声疾呼过,可是还是没用,没了命,一切的坚持岂不又是虚无?好像就要这样消沉下去了,突然又是如雷贯耳的枪炮声,大帅等人四处逃窜,而《霸王别姬》仍在炮火中上演着…正如侯喜亭曾说过类似的话:死在台上是戏子的宿命,也是最好的结局。《戏台》的结局似乎是隐喻:混乱的时代,政权更迭一朝一夕,可艺术到底是永恒的,可以一直流传下去。

 《戏台》的形式也是将戏曲与戏剧融合得炉火纯青的产物——巧妙的“戏中戏”结构,将传统名剧《霸王别姬》搬上舞台,既是《戏台》的一部分,又构成与《戏台》的互文。戏曲中演员的行当与表演的程式也在戏剧舞台上得到展示,《别姬》的悲怆感呼应着《戏台》的无可奈何,同时也跳出了传统戏曲思想性上的凝固与保守。因为《戏台》自由精神的介入,舞台上的一切都有了现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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