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是人间惆怅客
太阳隐向山后，阴影覆下来有了凉意。薄暮将至。
傅成勋再三斟酌，柔声道：你我虽无深交，但连兄谦谦君子，高贵清雅，天下无人不知。连兄无兄弟，成勋是家中独子，愿与连兄结为金兰，不知……
连城璧虽年少成名，袖中剑独步江湖，但母亲过世后，江湖鼠辈欺他年幼，又无兄弟可以依傍，已渐渐疏远冷淡。虽有几个至交好友，但短短数月，无垢山庄已是门可罗雀。饶是他心高气傲不屑一顾，但仍不免心生悲凉。这傅成勋一两次相助若是念往日旧情，如今无垢山庄风光不在，他此时刻意笼络，又是为了什么？
傅成勋见他犹疑，神色黯然，沉声道：成勋并无强人所难之意……
不想连城璧马上笑了，傅兄哪里话，城璧愿意。
傅成勋长连城璧一岁，成勋为兄，城璧为弟，遂叩拜皇天后土，结为兄弟。
傅氏钱庄向来只做钱财交易，不掺帮派是非，才得以立足几代而不倒，颇受武林人士敬重。当晚，傅老先生便得知二人结拜一事，大发雷霆，骂儿子破坏家规，痛打二十大板后，关在书房不准出门一步。
连城璧要么在练功房练功，要么在书房忙碌，整日几乎不说一句话。管家知道公子自小寡言，但在变故面前不哭不言，颇为担忧，于是派了貌美的女仆去伺候，都被赶出来。这样又是几日，管家只好亲自去请傅公子，貌似只有他可以让公子多说几句。
恰巧送晚饭时，连城璧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大哥好久没来了吧？
管家这才将傅成勋被打被关一事说出来。连城璧闻言眯起眼睛瞳孔微缩，低头淡淡说了句，知道了，便继续看书。
是夜，连城璧一身夜行衣潜入傅府。
第二日，连城璧沐浴更衣，带了六名随从，策马前往傅府，一路浩浩荡荡，好不张扬。
见过傅老先生，行下大礼，连城璧才道：晚辈有孝在身，按礼不宜登门，不过听闻大哥身染微恙，心下惦记，才冒昧拜访，伯父不要见怪。
傅老先生呵呵一笑：连公子说的哪里话，连家长兄怎么会在我傅府？
连城璧闻言莞尔一笑：未能及时过门拜见伯父，原是晚辈的不是。晚辈已和成勋大哥结为异姓兄弟，祸福同当。
傅老先生抚须笑道，犬子年幼无知，儿戏罢了，连公子莫要当真。
连城璧起身拱手，毕恭毕敬道：敢问伯父，我无垢山庄可是魔教邪派？
不是。
我连城璧可是肖小鼠辈？
不是。
家母生前可有对不住傅家之事？
没有。
既如此，我与傅兄如何拜不得？
傅老先生叹口气，话已至此，也不妨连公子知道，我傅家家规第二条：只做钱财交易，不掺江湖事。江湖人心叵测，今日若犬子与无垢山庄有干系，怕是日后会有祸事临门。我傅家乃是本分生意人，只求平安无事，还望连公子多多见谅。
连城璧忙作揖颔道，伯父言重了。只是我与大哥拜过皇天后土，若不算数，怕是神明要责怪背信弃义。伯父可有取消缔约的法子？
傅老先生早知此事不能更改，才一怒之下打了傅成勋，心中只盼他们二人都不当真，时过境迁也就忘了。哪料这连城璧今日亲自登门，还摆出如此阵仗，显然是要昭告天下。傅老先生打也打了，罚也罚了，难不成真将这独子赶出家门？傅老先生看这连城璧举止行事颇有方圆，一时看不出是义是奸，只是这傅家与连家结为一体，以后的日子怕是不那么好过了。
连城璧以帮忙挟理账务一事为由，请傅成勋过府小住。
无垢山庄多有独门秘制的跌打药金创药祛疤药，连城璧将傅成勋接至自己卧室榻上，扶他趴好，温水擦拭患部后，亲取了最好的膏药，轻轻涂于肌肤按摩。傅成勋心中羞涩，加上疼痛难忍，背部以下完好处的雪白肌肤竟微微泛起红来，薄粉剔透，指有余温。连城璧只觉喉部一紧，手力不自觉重了两分，只疼得傅成勋轻吟一声，才回过神来。连城璧帮他仔细整理好衣裤，才戏谑道，大哥的肌肤比杨玉环还要胜三分啊。
哪知傅成勋幽幽道，若是女子，便好了。
连城璧命下人收拾干净，关上房门，坐在床边凳上看着傅成勋的脸，语气轻快地说，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大哥既有此心，我绝不嫌麻烦，今后，我必待大哥如娘子。
傅成勋伸手便打，哪知胳膊一动牵扯伤口，额上顿时疼出一层细汗来。
连城璧反倒笑了，拿过床头的巾帕帮他擦汗，不疾不徐，动作甚是轻柔。
白日同餐，夜间同榻，连城璧照顾傅成勋事事细心，饮食起居一应周全。七日后，傅成勋已可搀着下床走动。
连城璧命人将所有菊花全部移至院中，摆成一个大花坛，搀着傅成勋出门观赏。哪料傅成勋见了这满院的精致优雅，先惊后喜，竟欲挣脱了连城璧扑上去，连城璧堪堪抓了两次才将他抓牢。
连城璧不禁打趣：大哥好生失态，区区几株花妖，你便似失了魂一般。
傅成勋左手扶腰，几步走到花坛前，俯身轻嗅，双眼如星河般璀璨明亮。傅成勋看一眼连城璧，满脸欣喜，又看向花丛，才说：
二弟有所不知，为兄最爱菊花。这菊不似竹傲，不似梅寒，不似兰幽，品性最是清雅大方，如上天风露，可清浊拔俗，使红粉无味。
连城璧耐心搀着他围着花坛转了几圈，待他气息稍稍平稳了，才道，我看大哥就如这西湖柳月，花体丰满，花色纯正明快如皓月临水，花瓣旋转开放，静如平湖，动若月下岸柳，乃世间不可多得的珍品。
傅成勋闻言，低下头抿嘴笑了。
上午秋阳微暖，风来微凉，舒适合宜。眼前花盛耀眼，清香四溢。傅成勋姿若芝兰玉树，华贵矜持，那颔首一笑，说不出的温柔娇羞，不动声色地吹开连城璧心中十里桃花。
连城璧搀着傅成勋胳膊的手紧了紧，柔声问，大哥看我像哪个？
傅成勋抬头，敛下神色，凝视着连城璧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看二弟酷似绿牡丹，初开碧绿，日晒透黄，叶形不规则，花冠严紧不露心。
连城璧神色一凛。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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