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的一些篇章,除了写出了狐仙的美丽外,还写出了荡人心魂的另外一种力量—媚力。如《绩女》里狐女身上特有的香气。故事说,绍兴的一个寡媪晚上织布,忽然有一少女推门而入,笑着说:“老姥不劳累吗?”寡媪看那女子:年纪十八九,仪容秀美,袍服炫丽。少女可怜寡媪独居,是和她来作伴的。少女也是个孤女。寡媪怀疑少女是狐仙,默然犹豫。少女竟然坐在织布机上为她织布,并且说:“媪勿忧,此等生活,妾优为之,定不以口腹相累。”寡媪见少女温婉可爱,也就安心了。夜深了,少女让寡媪将门外的衾枕搬进屋中来。寡媪果然见到一个包裹。少女将衾枕陈放在睡榻上,寡媪不知道是“何等锦绣,”,竟然“香滑无比”。寡媪也解衣就寝,与少女同榻。这位少女“罗衿甫解”,竟然“异香满室”。且看下面的描写: 既寝,媪思念遇此佳人,可惜身非男子。女子枕边笑曰:“姥七旬,犹妄想耶?”媪曰:“无之。”女曰:“既不妄想,奈何欲作男子?”媪愈知为狐,大惧。女又笑曰:“愿作男子,何心而又惧我耶?”媪益恐,股战摇床。女曰:“嗟乎!胆如此大,还欲作男子!实相告:我真仙人,然非祸汝者。但须谨言,衣食自足。”媪早起,拜于床下。 ——《绩女》卷九,第522页。

86年最吓人的聊斋(雌狐荡人心魄的)(1)

蒲松龄故居

七旬的寡媪闻到狐女散发出来的“异香”,竟然遗憾自己不是男子,也似少年一样起了爱慕之心,产生了强烈的占有欲望,可见这少女所散发的“香味”,有着何等的魔力。当知道少女是狐仙时,由于敬畏竟然拜倒在狐女的床榻之下。原来,狐女的香味来自她的皮肤。 女出臂挽之,臂腻如脂,热香喷溢;肌一着人,觉皮肤松快。 ——《绩女》卷九,第523页。 狐女的臂膀似膏脂一样的细腻白皙,浓香滚滚,喷溢而出。她的肌肤一接触你,你就感觉到自己的皮肤特别的疏松,心中涌现出一股欢快的热流。寡媪在这种感觉下,心再一次被打动,又有些想入非非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竟然开起了玩笑: 女哂曰:“婆子战栗才止,心又何处去矣!使作丈夫,当为情死。”媪曰:“使是丈夫,今夜那得不死!” ——《绩女》卷九,第523页。

86年最吓人的聊斋(雌狐荡人心魄的)(2)

墨山墨林流墨水

狐女这来自皮肤的魔力,真是有点不可思议,竟然打动了七旬老妇的春心,她愿意化作丈夫,要与狐女亲爱致死。这就是狐女的身上的奇异的香味所具有的“魅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当寡媪把消息透出后,请求拜见少女的人竟然大有人在。人们络绎不绝,接踵而至,竟然挤满了街道。 里中姊妹行皆托媪以求见。……而求见者日益众,至有以势迫媪者。……越日,老媪少女,香烟相属于道。女厌其烦,无贵贱,悉不交语;惟默然端坐,以听朝参而已。乡中少年闻其美,神魂倾动,媪悉绝之。 ——《绩女》卷九,第523页。 老媪少女,求见一观狐女颜色的人物竟是“香烟相属于道”,可谓多矣,以至于观看狐女一面比见上皇帝都难。“以听朝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这里极力张扬了狐女的美丽、魅力,不,这实在不是“美丽”、“魅力”两词所能达到的,这应该是“媚力”,妩媚的力量。记得《汉乐府》有一首《陌上桑》记述美女罗敷的诗句是: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  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 

86年最吓人的聊斋(雌狐荡人心魄的)(3)

绿树绿水绕绿洲

美女罗敷,头上“倭堕髻”,耳戴“明月珠”,缃裙紫褥,依靠的是希奇的发形、珍贵的宝珠、鲜艳的衣服,使得众多的男性陶醉,这只能算是美丽。但狐女之所以能够得到众多女性同伴的拜见,依靠的是她的媚力,自然不是罗敷可以比拟的。狐女怕堕入“情障”,拒绝了众多男性的参拜的要求。但乡中有一位费生,是当地的名士。他为了见上狐女一面,竟然倾尽自己的全部家产,买通寡媪,才满足了愿望,真有点“千金只为红颜一笑”的慷慨气概。当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来临时,费生有什么表现呢? 忽见布幕之中,容光射露,翠黛朱樱,无不毕现,似无帘幌之隔者。生意炫神驰,不觉倾拜。拜已而起,则厚幕沉沉,闻声不见矣。……俄见帘下绣履双翘,瘦不盈指。生又拜。 狐女的容光竟能透过布幕射出来,翠黛朱樱也都无不毕现,竟使得费生下意识地不觉拜倒在地。这是何等的力量。纵观全篇,皮肤的颜色和浓香是狐仙女媚力产生的基础,但真正夺人心魂的还应该是狐女的“媚态”。清代著名美学家李渔曾说: 古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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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树青山行渔舟

“尤物足以移人。”尤物维何?媚态是已。世人不知,以为美色。乌知颜色虽美,是一物也,乌足移人?加之以态,则物而尤矣。……媚态之在人身,犹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贝金银之有宝色,是无形之物,非有形之物也。惟其是物而非物,无形而有形,是以名为“尤物”。尤物者,怪物也,不可解说之事也。凡女子,一见即令人思,思而不能自已,遂至舍命以图,与生为难者,皆怪物也,皆不可解说之事也。 ——李渔《闲情偶寄.声容部.选姿第一.态度》 李渔此段论述确矣。狐女仅仅凭借自己身上固有的美丽,要达到众多女性的参拜是不可能的。在狐女的身上一定有着“媚态”,这应该是“媚态”的力量。这种“媚态”应该是“肤色”、“香味”、“眼神”、“体态”等诸多因素的统一组合体所表现出来的一种神韵。在《嫦娥》里,狐女颠当的“媚态”,连仙女嫦娥都难以比拟和抵挡。 颠当慧绝,工媚。……嫦娥笑骂之,罚使学童子拜。颠当束发,遂四面朝参之,伏地翻转,逞诸变态,左右侧折,袜能磨乎其耳。嫦娥解颐,坐而蹴之。颠当仰首,口衔凤钩,微触以齿。嫦娥方嬉笑间,忽觉媚情一缕,自足趾而上,直达心舍,意荡思淫,若不自主。乃急敛神,呵曰:“狐奴当死!不择人而惑之耶?”颠当惧,释口投地。……颠当惭惧,告宗曰:“妾于娘子一肢一体,无不亲爱;爱之极,不觉媚之甚。……” ——《嫦娥》卷八,第4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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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树卧桥绕木屋

狐女颠当的媚态,竟然使得天宫里的仙女嫦娥觉得“意荡思淫,不能自主”,何况凡夫俗子呢!那么,“媚态”到底是何物呢?清代美学家李渔又说: 吾于“态”之一字,服天地生人之巧,鬼神体物之工。……态之为物,不特能使美者愈美,艳者愈艳,且能使老者少,而媸者妍,无情之事变为有情,使人暗受笼络而不觉者。女子一有媚态,三四分姿色便可抵过六七分。试以六七分姿色而无媚态之妇人,与三四分姿色而有媚态之妇人同立一处,则人止爱三四分而不爱六七分。是态度之于颜色,又不止于一倍当两倍也。试以二三分姿色而无媚态之妇人,与全无姿色而止有媚态之妇人同立一处,或与人各交数言,则人止为媚态所惑,而不为美色所惑。是态度之于颜色,又不止于以少敌多,且能以无而敌有也。今之女子,每有装帽子容一无可取,而能令人思之不倦,甚至舍命相从者,皆“态”之一字之为崇也。…… 态自天生,非可强造。强造之态,不能饰美,只能愈增其陋。同一颦也,出于西施则可爱,出于东施则可憎者,天生、强造之别也。 相面、相肌、相眉、相眼之法,皆可言传,独相态一事,则予心能知之,口实不能言之。口之所能言者,物也,非尤物也。噫,能使人知,而能使人欲言不得,其为物也何如!其为事也何如!岂非天地之间一大怪物,而从古及今,一件皆说不来之事乎? 向在维扬,代一贵人相妾,靓妆而至者不以其人。始皆俯首而立,即命之抬头,一人不作羞容而竟抬;一人娇羞腼腆,强之数死而后抬;一人初不即抬,及强而后可,先以眼光一瞬,似于看人而是非看人,瞬毕复定而后抬,俟人看毕,复一眼光一瞬而后俯,此即“态”也。 ——李渔《闲情偶寄.声容部.选姿第一.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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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荫深处小砖屋

看来,“媚态”是天生的,不能强造的,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连李渔这样的美学家、文学理论评论家、戏剧家都说不清楚,无法解释,我们就只能“意会”了。想不到在蒲公英笔下,培养“媚态”,竟成了家庭主妇为确保家庭地位而与夫之妾争宠较量的重要的招数。这招术也是狐妇恒娘交给的。故事说,都中洪大业,娶妻朱氏,朱氏也是姿容与体质俱佳,两个人非常恩爱。后来,洪大业纳了奴婢宝带为小妾,外貌虽没有朱氏长得好看,可是洪大业却非常喜欢宝带。朱氏心中感到不平,就跟洪大业发生争执,两人竞相反目。洪大业虽不敢公然宿在小妾宝带的房里,但却仍然喜欢宝带而对朱氏却疏远了。以后因为迁居与上任狄氏作邻居,就结识了狄氏的妻子恒娘。恒娘三十来岁,姿容一般,言辞轻浅。过访时,发现狄氏家也有小妾,年纪二十来岁,并且相貌非常漂亮。相处半年,发现恒娘与狄氏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而且狄氏对恒娘还情有独钟,从不跟侧室的小妾亲爱,侧室形同虚设。于是,朱氏就按照恒娘的教导重新占据并巩固了妻的地位,彻底打败了小妾。恒娘解释其中的奥秘时,有这么一段描述。 恒娘曰:“从此可以专房矣。然子虽美,不媚也。子之姿,一媚可夺西施之宠,况下者乎!”于是试使睨,曰:“非也!病在外眦。”试使笑,又曰:“非也!病在左颐。”乃以秋波送娇,又展然瓠犀微露,使朱效之。凡数十作,始略得其仿佛。 ——《恒娘》卷十,第623页。 看来“媚”是迷惑丈夫的手段。恒娘认为,朱氏“美”而不“媚”,并具体示范了眼睨、微笑、秋波送娇、瓠犀微露等“媚态”,让朱氏学习。朱氏反复练习后,才算“始得其仿佛”,有些相像了。并讲述了床第之事的秘诀。

86年最吓人的聊斋(雌狐荡人心魄的)(7)

绿山绿树流丽水

子归矣,揽镜而娴习之,术无余矣。至于床第之间,随机而动之,因所好而投之,此非可以言传者也。 ——同上 归去后,一切按照恒娘教授的去做。洪大业非常高兴,竟然“形神俱惑,惟恐见惧。”,竟然“相对调笑,跬步不离闺闼”。朱氏非常善待宝带,而洪大业却对宝带失去了兴趣。朱氏嫌弃洪大业入宝带的房间,就不让洪接近自己。于是,宝带也记恨洪,对人就怨恨诽谤洪。洪渐渐地讨厌迁怒于宝带,竟然用鞭子抽打宝带。宝带愤恨,变得不修边幅,变得“拖敝垢履,头类蓬葆”,不想个人样子了。直到此时,恒娘才说出了这样做的奥妙。 恒娘一日谓朱曰:“我之术何如?”朱曰:“道则之妙;然弟子能由之,而终不能知之也。纵之,何也?”曰:“子不闻乎:人情厌故而喜新,重难而轻易?丈夫之爱妾,非必其美也,甘其所乍获,而幸其所难遘也。纵而饱之,则珍错亦厌,况藜羹乎!”“毁之而复炫之,何也?”曰:“置不留目,则似久别;忽睹艳妆,则如新至:譬贫人骤得梁肉,则视脱粟非味矣。而又不易与之,则彼故而我新,彼易而我难,此即子易妻为妾之法也。” 这些道理还真是独出心裁,抨击了男性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腐化心理。面对这样的心理,妻子只能采取上述方法,用尽心计,大展“媚态”,才能笼络住男性的心魂,以确保自己应有的地位。

86年最吓人的聊斋(雌狐荡人心魄的)(8)

老树新枝行渔舟

同样《聊斋.五通》里蒲松龄对前来挑逗金生的龙女庙写道: 一夜,三漏将残,忽有人以指弹扉。急问之,对以“乞火”,声类馆童。启户,则二八佳丽,一婢从入。生意妖魅,穷诘甚悉。女曰:“妾以君风雅之士,枯寂可怜,不畏多露,相与遣此良宵。恐言其故,妾不敢来,君亦不敢纳也。”生又以为邻之奔女,惧丧行检,敬谢之。女横波一顾,生觉神魂都迷,忽颠倒不能自主。 ——《五通》卷十,页617。 想不到一向风雅高洁持行接受的金生,被龙女的“横波一顾”,一炮击中,忽然间“神魂都迷”,有些不能自主了。这是“媚态”的力量。我们不禁要问“媚态”到底是什么?“媚态”,应该是一种自然的存储于个体而自然的显现出来的“神态”,有时表现为“情态”。“媚”得不可理解,或同“神”、“情”不可理解一样,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妙不可言的摄人心魂的东西。

86年最吓人的聊斋(雌狐荡人心魄的)(9)

绿水绿洲绕绿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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