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人生何以拥有高贵的品格
——缅怀Y兄并与大家探讨一下友谊、青春及人的教育问题
写在前面的话：
一年前，我的中学同学、少年好友Y兄辞世，我惊愕、悲伤间写下此文，并于近日做了修改，今在其离世一周年之际，刊发于众，缅怀逝者，启示生者。
我是一个教育出版工作者，在回忆起少年时代往事的时候，难免会和今天青少年的成长现状进行比较，从而思考人的成长、生命质地、人生意义以及一些如友谊等重大教育命题。
在今天全民为教育焦虑的时代，我希望这些思考对学校教育、对老师、对年轻的父母、对正在成长中的中学生朋友都有所启发。
一幅只写给少年好友能看懂的挽联
兄为狼，我为狈，共执竹马搅得青春花枝乱颤，曾在四中文艺赛上拔头筹；
地作床，天作被，独听渭水唱响人生悲欢离合，犹忆兰大吉他声里奏风流。
我在朋友圈里发微信说：
沉痛悼念Y兄！感谢泽中先生书写！严文科与甘谷四中初中九零届一班全体同学含泪挽中学挚友Y兄。泽中先生言乡亲见“狼狈”二字会有误解，故改为手足，遂乡愿。但手足天造，少年时朋比为狼狈，与出身、贫贱、地位等无关，为简单、真诚、纯洁之友谊，情真意切，是人间友谊中的上上品！
（注：泽中，指张泽中，书画名家，天水市美协副主席）
2018年1月20日，农历2017年腊月初四，初中同学群里传来Y兄因病辞世的噩耗，同学们纷纷留言致其安息，我含泪作此长联以缅怀，同学永吉请当地书法家张泽中先生书写，并于开吊之日送至Y兄灵堂。
Y兄已驾鹤西去，我估计他看到人们为他的离去悲伤、失措、忙碌，他必定如当年我们一起成功地干了“小坏事”以后在一旁得意地窃笑！
挽联是给活着的人看的，他八十岁的父母健在，妻失夫，子失父，本已是非常悲凉的事。
而Y兄自2016年患病，至去世已一年余，患病之人无暇自顾，形态失意，举措无序，让见着他离去的人们总是回忆起这样让人难过的情境，不仅悲伤，更让家人凄惶失神。但我的记忆中，Y兄英俊潇洒，身材高大挺拔，浓眉大眼，为人真诚直率，行事果决，标准的男子汉形象。
我撰联回忆其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是希望活着的人忘记他病中的失意，记住他活着的时候的洒脱，为他在有限的生命里有这样精彩的人生而感到欣慰！
每个生命都是这个世界里奇迹般的存在，荣华富贵、困顿沉浮、生老病死，都是生命的常态，但挥斥方遒、中流击水，于有限的生命中活出无限的精彩，才不愧到拥挤的人世间走一回。
Y兄享年45岁，英年早逝，着实让人感到痛惜，但我作为他少年时的挚友，见证了他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里精彩的点点滴滴，尤其是他善良、正直、豁达、坚毅、勇敢、独立的品格，让我感到自己在少年时代就有了这样一位品格高贵的挚友而骄傲不已。
他出身农家，中学与我同学，高考未中，在兰州大学读了大专，毕业后在公司做过销售，最后在小镇磐安成家立业，做农产品生意，要说职业，应是商人。
士农工商，商人在中国的阶级排名中自古是最靠后的，在今天仍然被许多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人轻视。但我却用高贵这个词评价他，既有校正世人以金钱、权利等为标准评价生命是否成功的看法，更希望从这样一个普通的人身上，发现生命的高贵和不凡。
见龙山
《简·爱》里出身平民的女主人公简·爱对身为贵族的男主人公罗彻斯特先生说：当我们的灵魂站在上帝面前时，我们是平等的。
把这句话替换到今天的情境中，就是人无论从事什么工作，无论是官员，教授，演员，商人，农民，自由职业者，每个人的社会角色不同，但人格却是完全平等的。
一个人能否受人尊重，完全取决于他的品格。请注意，我这里说的尊重是指平等的灵魂之间发自内心的尊重，与世俗间有些人对权贵、身份、地位的尊重不同；在现实的生活中有一些人对权贵的尊重也是发自内心的，但这样的尊重卑贱到了骨子里，更不足挂齿。
近年来，我对一个充满正能量的人应该具有什么样的品格颇花了些工夫。
2016年我在老同学王亚鹏教授的帮助下主编并出版了一套中学生读物《品格架构师》丛书，就是希望给当代的中学生在品格培养方面给予有益的引导；后来有缘受到著名教育家顾明远教授的指导，我在北师大、北大、西北师大、首都师大、北中医、西安交大等高校师友们的共同努力下，主编了《中国品格》系列丛书。
在这套书中，我系统提出了中小学生应该具备坚毅、正直、诚信、友善、俭朴、勇敢与担当这样的一系列品格，并根据不同年龄学生的生理特点和心理特点，组织学习素材，专门给中小学生进行独具中国特色的品格的培养。
大像山
因此我对什么是高贵的品格还是有一点点发言权的。
结合我这些年来从小镇磐安到省会兰州，再到首都北京，我认识了众多的师长、同学、同事、好友、合作伙伴以及各级官员、学者、编辑、企业家、销售员、出版工作者、教育工作者，我觉得众多受人尊重的人身上都具有善良、真诚、正直、坚毅、感恩、谦逊、勇敢、宽容、尊重他人的品格。
这些高贵的品格，在我初中同窗挚友、磐安镇农贸市场个体商户Y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01
共执竹马为同窗
渭河从西北黄土高原一个叫鸟鼠山的大山里出发，一路在山谷沟壑中蜿蜒前行，从渭源入陇西，从此南依秦岭山脉，北傍六盘山脉，在海拔1000米以上的黄土高原上一路向东蜿蜒前进，过天水，入宝鸡，直为成就浩浩荡荡的黄河而去。
一路上，南北两山就像两个相爱到海枯石烂的恋人，时而凑在一起，把渭河夹在一个狭窄的河道里，时而远远分开，让中间的平原地带如一个巨大的橄榄球一样展开。
中华民族古老先民文化就在这样错落在渭河周边的山谷和平原中，东西方的文明行走期间，西来东往，孕育出独具风格的丝路文化。
渭河从天水的第一站武山进入第二站甘谷，是从一个叫旱坪的地方开始的：南北两山在这个地方短暂地近距离深情相望了一眼，就迅速各自沿着一个长长的抛物线，顺着南北两山由西向东迤逦而行，把原本急促的渭河留在开阔的平原上，让她在开阔的冲积平原上缓慢前行三十里，一直到三十里铺雪岩山下，南北两山就如久别重逢的恋人，才又把渭河紧紧拥在大山的怀中。
这一片开阔的冲积平原，就是古丝绸之路上著名的磐安川地。古镇磐安坐落在川地的中央，成为南北两山及川地居民的聚集地。
渭河川地
我们的母校甘谷四中座落在磐安古镇的西北角。校园靠近农田，北边有灌溉一方水土的官渠，水面宽丈余，从古镇以西十余里之外刘家墩一带的渭河引来，顺着校园北边往东迤逦而去，一直到磐安以东二十里外的三十里铺又汇入渭河。
校园的南边是一条能走小汽车的小路，路外面有一条小溪，小溪南边接着民居的院墙。一座座质朴的瓦房院落朝东、朝西、朝南铺陈开去，凌乱间又循着秩序。
从校门里出来，顺着这条泥土路铺就的巷子，沿着这条小溪，或往东，或往西，都可以一直通到了小镇的主干道。这条有溪流相伴的泥土路——巷子是从磐安大街上出入学校的主要通道。
从学校的大门出来，往东，经过一个小桥，往西或往南，便有若干条小巷从不同的角落通向小镇的主干道。
这些细小的泥土巷子在一户户人家门前绕来绕去，渐渐向南，最后都从不同的出口通向了小镇的主干道——大街。主干道既是磐安的大街，也是316国道经过小镇的一部分。
院落
作为小镇大街的国道东西绵延两三里，两边商铺鳞次栉比，饭馆，商店，油坊，理发馆，布庄，制衣铺子，寿衣店，纸火铺……那些临街的铺子都保持了五六十年代以来瓦房的质朴和平静，间或有一些更加古旧的铺面，门面是一排散发着岁月气息的木制木窗，逢集之时，所有的门和窗都打开面向街道上的人流。
人群川流不息，四乡的人们从一条条乡间大道汇集于此，卖出自家地里产的农产品，采购一家人的生活用品，收获的幸福和生计的苦乐都汇聚在这条街上。
整个镇子沿国道两边绵延展开，国道南边有许多条小巷子再继续往南，间杂着学校、医院，沿着一些曲里拐弯的大小巷道连接的人家，一直到南边山下，便是秦岭余脉南山，山上有古寺，叫南山寺。从南山寺上往下俯瞰，小镇一览无余，极目往小镇的最北边，就是我们的母校校园。
校园北接一片片果园和农田，顺着一块块碧绿的田畴一直往北，越过陇海铁路，阡陌交错两三里，便到了孕育了华夏文明的重要河流之一渭河。渭河从西往东殇殇而来，到磐安便变得雍容贵气，河面开阔，水流平缓，渭河北边是横亘千年的朱圉山。
南山和朱圉山隔着磐安这一池富饶的川地深情而望，陇海铁路、316国道、连霍高速紧紧跟着渭河横贯其间，渭水往东经甘谷、天水，直奔十三朝古都西安，最后汇入中原大地；往西，驿路经洛门、武山、陇西、临洮、兰州、武威、张掖、酒泉、嘉裕关、敦煌，出玉门，沿丝绸古道，进西域也就是现在的新疆，然后继续往西穿西亚、两河流域，最后直通地中海沿岸，和欧洲的古老文明隐约相连。
磐安又名永宁，处在丝绸古道的要冲。中华民族在人类历史上最辉煌的汉、唐时代，中西商贾往来穿梭，各族百姓耕作其中，东西方文明此消彼长，千年寺院，百年庙宇相杂于村落、山林，僧、道、俗相依相存，共同守护着百姓的心灵世界，也创造了独特的民俗和文化。
我和我中学的伙伴们——包括挚友Y兄，都在这里出生、长大，正值豆蔻年华之时，我们考入了甘谷四中这样一所伟大的中学。老师们非常骄傲地告诉我们：你们是多么幸运，这是甘谷县城以西五十里最高学府！
我和我的同学们都是幸运的！我在四十铺小学毕业班读了两年，最终考上了甘谷四中。我记得我小学班上四五十个人，第一年考上了两个，复读一年，在新来的有师范学历的石宝瑞校长的努力下，考上了五个。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九年义务教育并不是在所有的地方可以得到落实，磐安镇方圆几十里，几十个村落，数千适龄少年男女，只有考到最前面的八、九十名学生才能进入这所完全中学。
我们入学的时候，学校没有楼房，一排排的大瓦房就是我们的教室。教室前面是花圃，花圃周围是高大的梧桐树，教室连着自然的泥土气息、花的气息、草的气息，每一堂课结束，我们便冲出教室，在教室前面开阔的空地上嬉戏，打沙包、跑田字格、跳绳、斗鸡……
斗鸡主要是男生们玩：一脚着地，另一脚盘腿用手抱在腹前，用盘腿的膝顶撞对方的膝。此地本来尚武，从小在田野里奔跑大的孩子们勇敢而野性十足。
一大群斗鸡的人们一只脚在地上蹦蹦跳跳寻找攻击对方的机会，总会有人一只脚高高跳起，力量十足地连压带撞把对方顶翻在地，然后继续一只腿蹦着在原地转一圈，像得胜的将军一样宣示着胜利和骄健。
我和Y兄、柳生一伙是大家公认的更加调皮的学生，当大家“混战”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充当破坏者：我们一手相互搭肩，一手伸直相握成拳，成跳探戈状，脸甩向后面，然后横冲直撞，搅乱了其他同学的游戏，最后惹来众人围攻和怒骂，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大家又一窝蜂地跑进教室。
记得混战中有词汇量丰富的同学说你们好一对狼和狈，狼狈为奸！我们听了哈哈大笑，下一节课间又继续胡做非为。
用狼和狈形容我们的好像是任润宝，他是我们班上最聪明的同学之一，初中毕业，他以全班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培黎石油学校，早早脱离了农门，成为潘石屹的校友。当然，那时的潘石屹尚籍籍无名，我只记得润宝总会在教室过道里拉起我的手，煞有介事地握一握，说：任严二位先生又会晤了！
那时候我们对许多词汇本来的意思是极不清晰的，也不愿去弄清楚，褒义的、贬义的我们想用就怎么用，开心就好！
体育委员维亚喊操时他自己手和脚是一边同时起的，大家哄然大笑，然后他继续当体育委员；我们给永吉起外号叫“缺德”，一叫“缺德”，永吉便响亮应答，一次他又正在响亮答应时，正好被班主任马老师听见了，勃然大怒，把叫外号的和答应的都一通训斥。
冬天没有暖气，男生们在课间相互趁对方不注意从后面把手伸到对方棉衣里“取暖”，我正在拽双弟的衣服，刚好被走进教室的马老师抓了现形，我得到的惩罚是站在讲台上，让貌似“受害”的几个男生挨个把手伸进我后面棉衣里一次……大家在下面开心极了，笑得花枝乱颤。那时都十二三岁，即使有时玩过了头，一节课下来，又兴高采烈地玩在一起，没有隔课的不愉快。
也有时会做一些让人懊悔的事。
有一次物理课，Y兄被老师叫到黑板上去答题，我和柳生在桌位上捡了粉笔头打Y兄。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我的粉笔头打到了老师的后脑勺上！更要命的是老师那天刚剃了光头！粉笔头打在老师光亮的头上，正盯着看黑板上答题的同学们也惊呆了！
刹那间教室里的空气凝固了，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一样，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连邻桌的柳生都不敢朝我使得意的鬼脸。老师的确怒了，停止上课，追究肇事者。我四顾无援，只好站起来，承认粉笔头是我扔出去打Y兄的，但是打偏了！
我后来一直想老师怎么会相信这一番话呢？但老师信了，他说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看在你能自己站起来承认是你打的份上我信了，下不为例！然后就让我坐下继续开始上课。老师姓苟，是学校里的老物理教师，家在距学校三十里外的苟家庄，每个周末骑一辆旧自行车回家。
苟老师为人平易、和善，工作认真负责，很受人尊敬。我和Y兄、柳生一直无从考证他当时内心的恼火，但他对学生的顽皮给予的极大宽宥却让我们终生难忘，也让我对教师这个职业始终从内心充满尊敬。
在我们的母校，似乎许多老师都有着这样对学生百般包容的品格，也正因为有老师们宽阔的胸怀，如我这般顽皮的学生竟然在一次次让人瞠目结舌的错误中“活”了下来，最终完成了中学阶段的学业，考上了大学。
如今我目睹中小学校里对学生的管理如工厂里的机械加工产品一样一丝不苟，学生稍有不符合管理规范的动作，就要被扣分、叫家长，我由衷地为自己在那样一个时代、那样一所中学读书而感到无比幸运。我也因此用“伟大”这个词形容我的母校：对学生的宽容让这所学校的伟大显得是那么的当之无愧！
02
渭河陶冶的花季
在我的母校甘谷四中，学校里的学生大都离不开这样三种身份：街上人、乡下人、山里人。
街上人就是家就在镇上，学校离家近，上、下学沿着巷道步行几分钟就到。刘楠家就在校门外，一出校门半分钟就到；Y兄的家在西街，步行五分钟；友爱、永江家在南街，步行六七分钟。街上人家里大多半农半商，经济条件相对最好。
乡里人是指居住在渭河川地——平原上的人，上、下学离学校远则十五六华里，近则二三华里，近的步行上下学，远的骑自行车，也有更远的在镇上租房借读。
我是乡下人，家在磐安镇东边的四十铺，出校门穿出小巷，上国道往东七八里，骑车需要二十来分钟；还有比我远的，如汪家庄、杨家庄、石家庄的，也都骑车上下学，单程要半个小时；还有同学家在磐安镇西边，永吉在毛家坪，骑车十几分钟，东江和仓维在张家沟，骑车二三十分钟；乡下人里也有近的，如俊春在马家庄，步行二十分钟就能到；张隆家在大庄，紧挨着磐安，他腿脚不便，我们上下学骑自行车带着他，他坐自行车后座，一路唱歌，七八分钟就到。
院子
乡下人通常种的是水浇地，经济条件较街上人差一些、比山里人好一些。山里人是指住在南、北两山的人，上下学沿山间小道步行，路程遥远。
鲜新明家在北山的鲜家坪，过渭河后上山，沿崎岖黄土路行步，单程要两三个小时以上；也有同学家在南山上，如军明家在潘家山，从我家门前上南山东南步行最少一小时；双弟家在玉皇殿，由我家门前上南山西南而行一小时；还有同学住在更远的金川的，向东出磐安镇，依南河谷地上山，步行三四小时。
那时的交通工具一是双脚，二是自行车，没有公交车，有也舍不得花那个冤枉钱。住在南北两山的同学们涉水爬山，大多步行；也有骑自行车的，平路骑车，过河扛车，上山人推车——得沿着四十度左右的上坡路一直推上去；好在下山的时候可以骑行，虽然危险，但倏忽而下，快意无比。
所以家在山上的同学基本都借住在镇上学校周边，他们家里多半以耕种山上的旱地为生，经济条件最为不好。
四中那时没有学生食堂，学生都要自已解决吃饭问题。街上人、乡里人都步行或骑车回家，吃父母做好的现成饭，山里人要在借住地用煤油炉子生火自己煮土豆、面条，条件最为艰苦。
磐安一带山里的梯田
同学们的家都围绕着学校散落在四周，或远或近。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叙述每一家的方位，因为我们少年时代的许多足迹，就是沿着这些或平坦、或崎岖、或远、或近的路展开。
周末或是寒暑假，家里农活不多，不用写作业，Y兄自行车上带着张隆在门外喊我、喊晓亚，晓亚家和我家隔着马路，门对门，同学们来的时候，或者到我家，或者到晓亚家，反正到马路上一喊，我们就都会忙不迭地迎出门去。
那时我们并不了解“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那时没有电话、手机，更没有QQ和微信，朋友们相互之间找对方，也没法知道对方在干什么、方便不方便、在不在家，一时想起对方时就骑着车，过街穿巷，涉水爬山，一家一家找过去，一个一个约到一起，哗拉拉就一堆人。
都是活力正无处释放的少年，宅在家里百无聊赖，好朋友们不期来访，就差高兴得跳将起来。但初中我们不喝酒，在一起也不打牌，不下棋，似乎没有什么特别钟爱的游戏，但就是喜欢聚在一起，在一起就没完没了地聊。
山里村落
八十年代，磐安一带的房子都是土坯房，院落向着天空，村落之间田畴相连，每个人活动的空间基本都了如指掌，不在家里，便直接去地头找，我家的桃园在村东见龙山下往北过火车路的自留地里，Y兄家的地在镇子北边过铁路渭河滩上。大家轻车熟路，即使家里不在，在田头保证能找着。
那时相互给对方家里帮忙干农活也是常事，大家都是农家子弟，上完学经常帮父母去地里干农活。赶上哪位同学正好有时间而另一同学家正好要赶农活时，大家就自然撸起袖子干活，栽葱、种蒜、收麦子，似乎都是行家里手。
有一回我和Y兄给他们家地里用架子车拉沙子，拉车技术不过关，不小心车翻在小路边，沙子倒了一地，还得大人们来帮忙收拾残局。
南山里的村落
春天，好像是我，Y兄，张隆，晓亚，在我家的桃园里撮土为香，模仿桃园结义的样子，结金兰之好。
夏天，一堆吃货们常常蜂涌而至，鲜艳溢香的桃子直接从树上摘下来，抓一把青草拭去桃子的绒毛，就开始大口咀嚼。
漫长的假期里大家今天在这家，明天去那一家，家长们都慷慨大方，任凭我们白吃白住。
我记得有一年我和Y兄去鲜家坪新明家小住，山上比较远，一住三五日，白天去山头摘苹果，黄昏牵着新明家的牛到山洼里饮水，晚上坐在院子里看山下的一川村镇。
星空浩渺，晚风轻拂，村中狗吠，院外虫鸣，夜空人寂，身后屋内灯光昏黄，山下渭水隐隐有潺潺之声，渭水南边，零零星星的灯光依稀烘托出小镇的模样，情景美丽，成为我至今审美的参考。
有一年夏天，我和Y兄直接住到了东江家的果园里，他们家在张家沟，果园在村外，地头修了值守果园的小房，我们一住几天，吃喝不愁，渴时便有鲜果解馋，无聊时坐田边看小溪，或到树上折柳枝编草帽，非常逍遥。
南山深处
除了撒欢了蹭吃、蹭住，我们也偶尔搞一些惊天动地的活动。有一年的中秋，我们在我家东边的见龙山上搞了声势颇为浩大的篝火晚会。
见龙山在我们村里颇具神话和传奇色彩，山下、山腰、山上均是古铜仙寺遗址，山顶古堡残垣尚有一段尚未塌毁。
殿宇毁坏于文革，惟有散落在原殿宇遗址前面的数株千年残柏和半山一新修建的文昌宫展示着此地深厚的宗教情怀和悠远的人文记忆。
或有传言山上有巨蛇，老辈人视蛇为圣物，与神仙鬼怪常相联系。亦有大人吓小孩子说山上有鬼神。夜里从村里望去，山上模糊阴森，故晚上从未有人上山。
我们这群毛头小子自然不知畏惧，一行十余人趁夜幕上山，我们燃起篝火，在月光下唱歌、朗诵，还带着尖叫和肆意长啸……引得村里民众一阵惊慌，直到人们搞清楚是我和晓亚带同学在山上嬉戏，方安静下来。
见龙山是我经常独自读书的地方，也是我和同学们经常登山望远的地方。
我和Y兄经常上山，沿古堡的老城垣走一圈，坐在山头看岗前村落炊烟袅袅，渭水如玉带西东蜿蜒而去，少年时代并不太能看见其中的韵味，但每次大自然的画卷仍然让人心有触动。
到了高考结束后，许多好朋友们都上了大学，奔赴四处去求学。我高考落榜，报了复读班继续在四中读书，在那一段时间，常一个人独自上山，坐在山顶古堡的最高处，静坐，温习课本，观渭河川地里河流、人流、车流，往往直到暮色四起，才在夜色中徐徐下山。
几乎我记得的道路和地方，都一一走过，以至于现在仍然会记得路程所需的时间。
南山脚下的菜园
我们的青春生长在渭河边上广袤的大自然里，淳朴的民风、宽松的学业、散养式的教育环境、没有被化学物质污染的泥土以及鲜美的瓜果滋养了我们的体格，陶冶了我们的性情。屈原在他的诗歌里唱到：
人类天生就有着对一切美好事物的追求，在同学国佐上高中才拥有一本楚辞之前，我们那时并不曾读过《离骚》，更不懂如何把自己育化得更好，比如今天教育家们讲教育要从多角度育人，包括活动育人、环境育人、劳动育人，等等。
后来当我改写屈原这些诗句的时候，就禁不住直呼：这不正是在写我少年时代的磐安吗？我们的母校，我们的家人，渭水两岸的山水田园及人文育化着我们这一群少年的心灵，直到我们各自舒展生命，完成每一个独特的自己。
Y兄已经完成了自己，离我们而去，我们还得继续一丝不苟地勾勒生命的细节，继续书写独特的自己。
渭河大桥
03
艺术家的梦想
八十年代的少年有着不同凡响的梦想，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的第一面彩页是毛主席题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第二页彩页是毛主席和华国锋的合影：“你办事，我放心”。
到了初中，梦想就一天天具体起来：成为作家，成为政治家，成为军事家，成为科学家……总之都是非常正能量的梦想。
但我与Y兄一起搭班子说相声却是一个意外的插曲。
或是因为我们太顽皮，或是因为我们的班主任马新颖老师重视人的全面发展，总之，马老师是全校惟一一个说一口纯正普通话的老师，我们幸运地成为她从新疆调到甘谷四中之后的第一届学生，她把新疆人民能歌善舞的风气带到了四中，我们是近水楼台的受益者。
磐安第一座渭河大桥建成，她带着我们自编自导的歌曲《渭河大桥亚克西》，在大桥落成典礼上惊艳渭水两岸，在磐安镇上广为流传。学校开始全校文艺汇演比赛的时候，她指导我和Y兄说相声。
现在城市里的孩子们从小上各种培训班，学各类才艺，找各种机会参加各种比赛来证明自己的不俗。
我和Y兄那时完全是偶然，但选中了就得练，每天课后到马老师办公室里练台词，马老师一丝不苟盯地着我们反复练习，参加比赛的时候很是成功，我们出人意料地得了一等奖。
这仿佛就成为我们俩可以说相声的理由，第二年全县的学校进行文艺汇演比赛，我们俩就自然而然被抽去为文艺汇演准备节目——说相声。
那时已是初三的第二学期了，大家都在认真学习，有心的人已在悄悄地准备中考，而我和Y兄继续说相声。最悲催的是一路玩下来，学习成绩不断后退，考高中似乎已经成为悬念，毛校长安慰我们：好好排练，拿了名次给你们中考加分。
秦腔表演
但这次没有上次在学校比赛中那样幸运，我们训练了，去参加汇演了，却什么奖状也没有拿回来。
但这是我们俩人第一次登上县里剧院的舞台，正经的舞台，和我们学校露天的土台子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我们作为演员，生平第一次有机会看来自全县各学校的演出，尤其在候场的时候，有一组节目是舞蹈《编花篮》，鲜丽的服饰，优美的舞姿，动听的曲子，让我对艺术的宽度和深度有了新的认识。
这个奇妙的感觉就像昨日的一盏灯，照亮了我心灵深处的世界。
此后我看过各种各样的演出，每一场演出里似乎我都能进去，无论是班级里的普通晚会，或是后来上大学时在西北师范大学礼堂自编自导的诗歌剧，还是到人艺剧院、国家大剧院、甚至人民大会堂这些场所里高水平的演出，无论是话剧、音乐会，还是芭蕾、古典戏曲，我都能静下心来走进艺术的主题中去。
我并没有专门接受过音乐或其他形式艺术的专门课程，但是我估计少年的经历打开了一扇门，这扇门与美相连。
我和Y兄在艺术的梦想之路上并没有因这一次无外在收获的参赛经历中停下来。
他上了高中，继续和新的同学说相声。我则留级复读，由于贪玩，留级是我的常态，高考失利，也是通过复读才考上了大学。
我的母亲说：好木材长的时间长！我只有用更多的时间来弥补天份的不足及过于贪玩而浪费了的岁月。
陇上彩陶
我们后来又有过一次为艺术之梦的努力。我上高二，他上高三，陪他去省城的电视台参加中国传媒大学的提前招生。反正也没有抱多少希望，但是有这个机会，我们决定去争取一下，他报的是表演专业，我报了个编剧专业。
我们买了去兰州的硬座，坐了一晚上的绿皮火车，到了只在电视里见过、广播中听到过的省电视台，交了报名费，参加考试，在同学张军昌的宿舍借宿了一晚而回。
我们没有经过任何专业的培训，结果当然没有悬念。但我们却在这次行程里收获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糗事：接待我们报名的是一位电视台的女工作人员。
在磐安，Y兄是街上人，我是乡里人，在兰州我们俩都是彻头彻尾的乡下人。
自觉不自觉地在城里人面前感到自惭形愧，尤其在优雅大方的女工作人员面前，更感到局促不安，但她仍然要接过我们递过去的五十元大钞。
那是在我们脚下的鞋垫里踩了一晚上的钞票，脚臭味冲鼻而去，美丽的女工作人员皱着眉头接过去，把钱晃荡了一下，似乎是要确定一下这臭味是不是来自我们的钞票……
我和Y兄相视，迅速交流了一下眼神，钞票再臭也不会有人拒绝，我们身份再卑微也不会有人拒绝我们散发着臭味的钞票！
有一年腊月，Y兄带我去镇子西边的甘谷电厂去洗澡，那时镇上没有澡堂，Y兄二姐在电厂工作，有澡票，我们二人拿着澡票在排队，保安从人群中把我赶驱出来：我衣着破旧，泥土气息十足，明显不是厂里人。
Y兄并未被驱赶，也陪我离开，他担心我自尊心受到伤害，不停安慰我，提议在保安不注意的时候再去！我骂着狗眼看人低的话，愤然离去。
世俗社会里要求平等是很难的，不同的身份总会因某种标签而带有阶层的烙印。
弱者总想把屈辱在恰当的时机反扣给社会，当那位有着城市身份的女工作人员把散发着臭味的钞票收起来的时候，隐藏在人性里的邪恶肆意笑着，我们仿佛从身份的自卑中得到了一次意外的补偿。
我们离开现场后不止一次得意地交流起这一细节，然后得意地大笑。
后来读书渐多，对人性的思考更加深入，我们又常常为那一刻的得意和肆意感到不寒而栗。
善良并非人生而就有，自信和坦然也非与生俱来，一切人类期待的理想品格，皆需传承和教育而来。
好的品格，需要我们不断在生活和学习中反复洗涤、锤炼。后来我常常告诫自已，对待相对自己的弱者千万不要仗势凌人；对待相对于自己的强者，一定要不亢不卑。
这一次经历之后，我们艺术的梦想就基本放弃了，当然Y兄仍然对当演员这事有着期待，他长相英俊，常有人赞美他应该当演员，他上大学之后，弹得一手好吉他，经常在班上、学校里的演出活动中占尽风光，让许多女同学牵肠挂肚，但做演员的梦在他毕业之后渐渐就淡远了。
大学毕业后，他去公司做了销售，成为一名出色的业务员，他又开始了他新的人生。
我则继续蜗牛一样读书、写诗、搞文学社。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艺术家，但因为我们有艺术的梦想，青春被我们搅得花枝乱颤。
04
真正的友谊
我们每个人都渴望拥有真正的友谊，尤其在少年时候，对友谊的渴望甚过其他任何时候。
但什么样的人可以成为自己真正的朋友，很多人并没有明确的答案。大多数人谈论友谊的时候，总要提到一个词叫志趣相投，也就是说，友谊存在于有共同追求的人中间。更有人赞美同志间才有伟大的友谊。
有共同的兴趣追求，确实有交流的基础，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有真正的友谊。现实中我们看到的总是事与愿违。
比如文人相轻，比如官场倾轧，比如同行是冤家……人性里有许多的缺点，比如嫉妒，比如贪婪，比如自私，这些缺点如果不摒除，无论共同的追求有多么的相似，但一定免不了反目成仇、分道扬镳！
陇上古鼎
我和Y兄的几十年交往中发现这一真理：真正的友谊产生的基础并非一定要有共同的爱好，而是产生友谊的双方都要具有善良、真诚、正直、坚毅、感恩、谦逊、勇敢、宽容、尊重他人的品格，我把这些品格合起来叫做“中国品格”。
“中国品格”是人世间真正友谊发生的基础！自私、贪婪、怯懦、狂妄、虚伪的人不可能拥有真正的友谊，他们也不需要友谊，他们往往会因利益而聚集在一起，然后又因为利益而分崩离析，“朋友”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利益伙伴的代名词，他们的内心因为没有真正的友谊而荒凉、阴冷、凄伤。
我们初中的时候在班里办文学社，出手抄报，我和张隆是发起人，班里和我、和张隆关系近的远的，许多的同学参加，Y兄和我们俩的关系最亲密，但对这个活动并不热衷。
高中时我们的文学社成为全校乃至全县有影响力的社团，许多初中的老同学都是文学社的骨干力量，但作为我们好朋友的Y兄仍然不感兴趣。他和我会聊天、谈心，相互到对方家里去蹭饭，一起到渭河边上去散步，到见龙山上看落日，但我作为社长主办的文学社他不感兴趣。
我们经常在暑假或寒假约上好友四五人，备上干粮，带上地图，到南山的森林深处徒步探险，他对我的活动表示很理解，但自己不去。有一次我们又要去南山探险，临走的时候，他送给我一把他父亲从藏区带来的小藏刀，说南山深处人迹罕至，万一碰上猛兽，让我带上藏刀防身。
南山深处
高一我们搞起声势浩大的反抗学校强制学生订阅杂志的“学生运动”，白天上课，放学了许多同学凑到一起写传单，一夜之间，小镇从火车站到大街小巷，贴满了我们的传单，活动的主力当然仍是我们那些老朋友们，但他照旧不参加。上课时在教室学习，下课夹了书本对我们热血沸腾的运动熟视无睹，径直回家。
高二我们自筹图书在学校门口摆书摊，供爱读书又没书读的同学们借阅，他捐了几本书以支持我们，但自己不参加。书被张校长没收，我当初领头抗议学校强制订书的行为终在这件事情上得到惩罚，校长以我在校门口摆摊设点的理由对我进行开除留校察看的处罚。他和大家一起来安慰我，我们的友谊没有因为我受到处分而有所影响。
高考结束，我们自筹图书、自筹资金在梁军家的小铺面成立黑马书店，继续进行我们在同学中推广阅读的梦想，书店的书架是我们从自己家里弄来的木板自己订的，Y兄依旧不参加，但总会经常过来看我们忙忙碌碌，需要他帮忙时，不用叫他，他会主动搭把手。
包括到大学，我们在志趣追求上除了曾经那一点点艺术梦，再没有共同的交集。但这些从来没有影响我们之间亲密无间的友谊。其间的原因，是他身上有我所认可的生命品格，当然，我也在对人生的一些基本问题上和他有共同的理解吧。
南山深处尖山寺林场
05
生命本是由一个又一个无人知晓的迷组成
九十年代末，Y兄大学毕业不久，就应朋友之邀请去广州，结果却是被骗进了组织。
这个时代有两个毒瘤，一个是传销，一个是高利货。传销如过街老鼠，但总是不能去根；高利贷望而生畏，却总是禁而不止。
Y兄到了广州发现自己被骗入传销后，坚决不从。
我相信他必定接受了一个新人所进入传销组织后应该接受的洗脑，但他有着自己的是非判断，且丝毫没有被那些贪婪之徒精心描绘的馅饼所诱惑，他时刻在寻找出逃的时机。
最后他找到了恰当的机会逃离了传销组织，并毅然找警察揭发、报案。可惜他的社会经验不够，没有捣毁传销组织，自己却被传销组织的人迫害，在广州他被传销组织到处追杀。
经历了许多常人没有经受过的惊吓，他一路东躲西藏最终回到了生养他的磐安，但回来后偶尔会出现幻觉，他的身体从此有了隐忧。
这一次动荡之后，Y兄从此就在磐安镇上成家立业，做了一个本份的个体商户。
他去广州是他一位极要好的朋友叫他去的，回来之后，我曾问他是谁，他坚决不说。
我们之间是无话不谈的，但这一次他守口如瓶，Y兄说朋友不仁，他不能不义。
宽恕他人的错误是中国人应对纷繁世界的一个最重要的人生态度，或许在Y兄的心底，那位朋友早已取得了他的谅解。
我当然不会再有机会追问他了，这个谜现在随着他的离世就永远湮没到熙熙攘攘的尘世间了。
多年来，我们共享快乐和痛苦，彼此无话不谈，但对彼此保持了一种尊敬，他不愿告诉我的事，我不会去追问，因为他不告诉你，必有不告诉的理由；如果需要告诉你，就必然会说给你听。
相互尊重是友谊常青的一个基本基础，但人性的虚荣和自私往往会自觉不自觉地去企图拥有更多的物质资源和精神空间，在友谊、爱情这些美好的事物中，当一方把另一方视为知已、爱人时，总会产生一种全部或局部的占有欲，但这是对相互的独立和自由有严重不良影响的。
而我和Y兄的友谊中，竟然自觉地尊重了彼此的私人空间和独立，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渭河水韵
当然我们之间会有许多其他人完全不知晓的小秘密，比如我们在少年时代对爱情、友谊的探讨，这个讨论涉及到了好多我们彼此熟悉的人，但这些只是发生在我们俩人之间的交谈，如今随着他的离世也永远了走了。
那是属于我们俩人精神交流的世界，不可复制，不可再现，不可重现，也不可与任何第三个人分享。
在每个人的生命中，总会有一些私密的往事完完全全成为一个人生命的组成部分，任何物质的、包括文字都无法表达，它甚至因此而显得虚妄、不真实，但它又实实在在构成了这个生命的一部分。
它是物质生命、包括文字可表达的生命之外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它只存在于私密的个人空间，也将随着物质生命的离去而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就如人类的历史，记载于文字的，只是真实活动的一部分，甚至是很片面的一部分，后人从文字中了解到的历史仅是当时真实活动的一部分。但谁也无法确定，真实的活动往往是当时人们生活的意义和快乐所在，真实的历史永远是一个迷。
人和人之间也一样，许多真诚的友谊只属于友人之间，只对友谊的双方有着不可复制的意义，它既不是世界的负担，也不会为世界增加任何积累，它只存在于生命和生命之间，让生命充满美丽的遐想。
06
我们都需要人类的文明之光照亮自己
我也反思自己和Y兄的不同，我和Y兄，和所有生长在那一片土地上的大多数人们一样，沐浴着渭河冲积平原上五千年世代相传的价值观，丰沛的渭水、淳厚的民风、东西方文明交融的精神氛围哺育了我们健壮的体格，也培育了善良、坚毅、勇敢、自强、正直、勇于担当的中国品格。
这种品格浸润在每个人的灵魂里，是我们共同的精神基因。但每个人又是鲜活的独立存在，我和Y兄最大的区别，在于我喜欢阅读，而他则好动，他喜欢参与一切自己喜欢的事。
他极尽张扬，一个劲地往外生长，而我也张扬，但因为喜欢阅读，使得我生命的内在的根系繁茂，甚至幸运地沿着人类文明的脉络一直深入，与人类生命深处最具激情和力量的河流相连。
那时我经常充当他的“老师”，生活中、思想上一碰到解决不了问题，就来找我帮他解决。他说我读的书多，尤其读的小说多，小说拓展了我的生活经验，让我能够妥当解决生活中、思想中许多复杂的问题。我很认同他的这个判断，多少年过去，我仍然很认同他少年时候的这一判断。
阅读与一个人的精神生命息息相关，一个人出生在什么样的环境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是否喜欢阅读，是否有一个健康的、营养丰富的阅读过程。自卑、自私、贪婪、虚荣这些阴暗的、人类文明所厌恶的人性从来不会自行消失，但健康、丰富的阅读可以“祛邪养正”，可以让人性温煦、饱满、圆润。
善与恶共同存在的这个世界上，这是我们生命存在的常态。他的正直和勇敢永远让人敬佩，但世道不古，让正直的人蒙难，实在是让人扼腕叹息。
人性的自私、贪婪和浅薄是传销和高利贷这两个毒瘤得以生存的土壤，人性得不到美德的育化，毒瘤无法禁绝。
我今天所倡导的“中国品格”是善良、真诚、正直、坚毅、感恩、谦逊、勇敢、宽容、敬畏、担当等一切美德的总称，它和磐安这个丝路小镇几千年来沉淀下来的内在精神相通，和他，和那一片土地上所有人的精神世界息息相通。
无论如何，我希望我的努力能够为人类迷茫、朦胧的内心带去光明、温暖和信心，尤其给孩子们带去生命的方向，让他们能因为真正理解到了人生的真谛而内心笃定、平和、安宁。
让人类文明的光照亮每一个心灵世界，让每一个人的精神生命更加丰富饱满，是我一如继往应该做、也正在做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