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兔
潘志远
这是我的第五个本命年。第一个本命年时，我是懵懂少年，那是乡下吃没得吃，穿没得穿，又赶上读书荒，所以拼命傻玩；那些玩法，虽记忆犹新，也只能作为同龄人饭前酒后之闲谈，若说与八○后、九○后，肯定被当成笑柄，故缄默于怀。第二个本命年时，我风华正茂，可不谙世故，留下许多遗憾，早成烟云，不堪回首。第三个本命年时，人到中年，但对自己缺乏清醒的认识，没有远虑，故留下不惑之年东奔西走的烦忧。第四个本命年至，不料精力衰减，发愈白愈稀，待老眼昏花时，方知岁月不饶人，已届知天命之年，恓恓惶惶之余，想着对自己该有一个定位。可时光飞逝，就在我犹豫不定时，第五个本命年到来，我就将退休；虽然我提前两年已将行政任职辞了个干净，退到边缘；可梦里时常回到单位，回到同事和学生身边，上课、考试、阅卷，越忙越乱，直至惊醒；看来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以适应眼下的退休岁月。
我将自己与兔子联系起来，试图给自己一个画像，或一个反思。俗话说，精兔子，对照一下，“精”却与我不沾边。是我生性驽钝，还是后天学习不足，朝灵魂深处挖掘，觉得根子在不想有求于人。凡有求于人者，必察言观色，把他人的言行和反应放在首位，捕捉有效信息，作出快速回应，给人印象必然“精明”，否则，迟于言，钝于行，诚恳有余，精明不存。其次是与人共事，总不想占别人的便宜，宁愿自己吃亏，所以又留下不精明的坏印象。
记得还有一句话，叫比兔子还胆怯。兔子胆怯是它的本性，源于它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从生存的角度说，是一种优良的品质，可我偏偏不属于此类。遇事时替别人考虑的多，为自己考虑的少，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我这种胆大，在他人看来，是糊涂胆大。不知谨小慎微，万事求个周全，说到底，还是不精明的表现。
把源头扯远一点，兔子是嫦娥的宠物，被她带到月宫，也算是灵物。整天替嫦娥捣药，即使不能居功请赏，但身在仙界，升迁还是大有机缘。譬如投嫦娥所好，另谋一个良差。就算嫦娥失意，没这能耐，可弃嫦娥另谋高就，自然是近水楼台，抢个先机，十有八九。可玉兔除了捣药还是捣药，可见不精明乃是宿命，非我之错。
至于说到动物大会，凭兔子的实力，稳得桂冠。偏偏兔子骄傲疏忽，得了个第四，这是个很尴尬的位置。想想自己，更觉得是宿命，仿佛自己就是那兔子在人世的缩影。
若朝文化里钻，又能拽出许多词汇。诸如白兔赤乌、东兔西乌、动如脱兔、东门逐兔、守株待兔、得兔忘蹄、龟毛兔角、获兔烹狗、狐兔之悲、见兔放鹰、见兔顾犬、狡兔三窟、惊猿脱兔、狼奔兔逐，犬兔俱毙，大都笼罩着阴影，找不出几个大富大贵、大吉大利之词，这似乎又注定了兔子一生的穷途。
到民谚里一走，听到的尽是“兔子跑到磨道里——假充大耳驴、兔子要能拉犁——谁还养牛马、兔子当牛使——乱了套、打着兔子跑了马——得不偿失、兔子耕田——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此看来，兔子不能建功立业，责任不在兔子，但毕竟误了兔子。我没做过考察，不知其他生肖，是否也有此误，若不单单是兔子，兔子心里也能多一点平衡。
到时网络上有一些词，诸如“扬眉兔气、兔故纳新、兔飞猛进、宏兔大展、前兔似锦”云云，随着兔子年到来，一时塞满你的手机。这颇让属兔之人有些振奋和自豪，稍一得意，会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可我已届花甲和耳顺之年，意清醒，心冷静，血没有沸腾，心没有狂跳，呼吸没有急促，如患了冷漠症。
按说，眉要扬，气更要吐。吐气是维持生命的需要，一旦气不吐，要不了几分钟，准一命呜呼。扬眉是表达高兴情绪，无可厚非；若总扬眉，免不了轻薄。何况一想到菩萨总是低眉，便觉得做人更该如此。吐气也要看吐什么气，闷气伤肝，怨气伤肺，怒气伤心，于己不利，于人有害。倒不如三杯两盏淡酒，一浇而消块垒。若是豪气，能冲天，能干云，能行风，能布雨，当然要吐。可我辈肉眼凡胎，哪有此等神威，惟舒啸而已。
“兔”故纳新，虽合当今社会潮流，可对于行将行将退休之人，也只是一个理想化的词汇。因为记忆的规律，早让你力不称心，何况很多的新让你从心底里有排拒感。纵然你开明，能消除排拒感，可纳了半天，收效甚微。或者前面纳，后面忘，注定成不了“新人”。自我图新，也只是个说辞，到底不能脱胎换骨，就安心做个“旧人”吧。只要不是垃圾，还有益于社会，也能浮一大白，或欣慰几杯了。
宏兔大展、兔飞猛进、前兔似锦，更不靠谱，花甲之人，纵能强作镇定，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如此说来，只能自甘没落，安于平庸了。千万别误解我的意思，我绝没有这样的企图，更不是把人朝这方面教唆。我想说的是，人届耳顺之年，贵在淡定。不与人斗狠，不与人争功，不向人请赏，踏踏实实做好自己，这也是一种人生的境界。
有人说，人生是一道加法，也有人说，人生是一道减法。倘若让我选择，我选择后者，减去浮躁，减去功利，只留下利于他人，利于自己的运算。这才算是把握了人生运算的法则。
本命之年，胡思乱想，妄言乱语，早不符合我这这个年岁的人，赶紧收笔，回到现实，多为退休后的日子打算，才是正题，别扯得太远。以免让人齿冷。
作者简介
潘志远，安徽宣城人。作品散见《文苑》《青春美文》《青年博览》《辽河》《作文新天地》等，收入《被照亮的世界》《中国网络文学精品年选》《中国人文地理散文精选集》，获行走天下全国美文大赛三等奖，出版诗文集《鸟鸣是一种修辞》《心灵的风景》《槐花正和衣而眠》。参加第十四届全国散文诗笔会，中国好散文诗主持人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