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的我们
这是一个迷茫的时代。人们似乎每天都在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然而只要一停下来,内心就是茫然若失的,我们以外在的忙碌填补和掩盖着内心的空虚。现代人并不缺乏知识、技能、才华与勤奋,科技的发达、物质的丰富,使得我们获取知识和信息越来越便捷,越来越具备高效学习的条件。小孩子从胎儿时就开始倾全家之力给予各式各样的教育,一到周末比平时还忙,在各种补习班、特长班之间奔忙着,全家人都跟着忙得团团转,竞争激烈到恨不得门门满分,个个神童。大人呢,在这个追求短平快的世界里,似乎必须一直劳碌不休才能容身立命、才能稍感安心,那种让人不得喘息的分秒必争,那种你追我赶的竞争态势,其实远远超出了生活本身所需要的程度,可还在水涨船高地不断攀升。
我们在物质、才能、效率上不断地达到更高、更快、更强,为什么却没有感到比古人更加安逸、自在,反而常常心不安定、怅然若失?今天,一个才华洋溢、前途无量的名校高材生会因为一件极不起眼的小事而自杀,一个事业处在巅峰、鲜花掌声围绕的耀眼明星会空虚迷茫到吸毒、患上抑郁症乃至自杀。难道我们这样地忙碌、奋斗,不是为了生活得更加幸福快乐吗?可结果又如何呢?很多人说是因为我们忙于前行,忘记了初心,可我说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找到初心。
一、学贵专精正一代心学大师王阳明先生在《送宗伯乔白岩序》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礼部尚书乔白岩先生将往南都任职,临行前拜访阳明先生,跟他论学。
阳明先生说:“学贵专。”
乔先生说:“对。我少年时喜欢下棋,于是废寝忘食,眼睛不看别的,耳朵不听别的,由此在一年内压倒全城的人,三年内国内没有可以和我对抗的,学果真是贵专的啊!”
阳明先生说:“学贵精。”
乔先生说:“对。我长大后喜欢词章,于是字字推敲,句句搜求,研究各种史传,考核诸子百家,由此而始则追踪于唐宋,终又深入于汉魏,学果真贵精的啊!”
阳明先生说:“学贵正。”
乔先生说:“对。我中年时喜欢圣贤之道,对于从前喜好下棋我后悔了,对于专研词章我惭愧了,却感到没有地方安放自己的心了,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阳明先生说:“学下棋也叫做学,学词章也叫做学,学道也叫做学,然而三件事所导向的终点,差异却很大。道就像大路,此外便是荆棘丛生的小路,就难以到达目的地了。所以专于道才算得了专,精于道才算得了精,只是专于下棋而不专于道,这种专便成为沉湎;精于词章而不精于道,这种精便成为癖好。讲到道可是又广又大,词章和技能虽也从道中来,但若只以词章和技能卖弄,离开道就远了。所以非专便不能精,非精便不能明,非明便不能诚,所以《尚书·大禹谟》说“唯精唯一”。精,精粹的意思;专,专一的意思。精则明,明则诚,所以明是精的体现,诚是一的基础。一,是天下最大的本源;精,是天下最大的功用。连天地万物生成发育的大道都明白了,何况是词章技能那些无关轻重的东西呢?”
阳明论学
乔白岩是当时有名的才子,“晋中三杰”之一,无论是学下棋,还是学词章,他都能心无旁骛,深入其中,出类拔萃。然而就是这样一位饱学之士,在中年时仍然感到“无处容心”,在学到圣贤之道后,对于从前在下棋、词章等旁门左道上专研感到后悔和惭愧,好像专精正都做到了的他内心却很迷茫,为什么?阳明先生短短的一段分析蕴涵着极其深刻的道理。
专于道才是真正的专,精于道才是真正的精。不专精于道的专精只能成为沉湎和癖好。我们今天都以广博的知识、一技之长、才华特长为最宝贵的东西,然而阳明先生却说这都是荆棘丛生的小路,难以到达目的地。只有道才是大路。由大路可通小路,反过来则不行。道宽广博大,词章等技能都从其中来,可如果只满足于技能技巧,离道就远了。而如果能掌握道,就是掌握住了天下最大的本原,词章等那些无关轻重的东西自然不足为虑。
二、道是根本,是出发点与归宿阳明先生不是让我们放弃各个领域的技巧,而是强调一个出发点和归宿,那就是道,道立起来了,术因道而立。失去了道,人生就失去了根本。
道的本义是道路,引申为真理、规律、规则。道即是宇宙人生的终极真理。宇宙万物的规律,属于天道;人的问题,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属于人道。古来圣贤也有称之为“理”的,都是指世界的本原,宇宙万物包括人都要遵循的普遍原则。道的特征是不变,永远不变的才叫道。无论事物的表象如何千变万化,真理是不变的。
从古至今,无数先贤致力于追求道。从远古时期,人们就观测星象、自然,试图从中找出天道,到孔孟时期以伦理道德规范立人道,汉儒则主张以天理定人道,到宋明时期的理学主张人伦亦是天理,再到明朝王阳明创立的心学则主张心即理。
老子很早就提出“以道御术”,以道义来承载智术,并提出“道、法、术、器”四个层次。“道”是天道,是根本的、终极的真理;“法”是较为具体的规则、法则,应该怎么遵循“天道”去做;“术”是指技术层面上的操作方法;“器”是指有形的物质或工具。四者结合, “法”要基于“道”,“术”要符合“法”,再加上适宜的工具,四者兼备,则可善其事。道好比树根,是源头;法好比树干,是展现在人们面前最雄壮有力的部分;术与器则好比枝叶,繁荣茂盛,看上去最为华丽耀眼。
所以,人们往往不容易忽视术,而道由于像树根一样深埋地下,不容易察觉,往往为人所忽视。然而,悟道远重于炼术,没有道,就如同水没有了源头。总是沉湎在“法、术、器”里面找出路的话,就如同行路的人一直在崎岖的小路上走,看不到大路,更看不到方向与目的地;又像爬山总是在山脚、山腰打转一样,看不到整座山,更不可能到达山巅了。
孔子也说过类似的话:“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以道为方向,以德为立脚点,以仁为根本,以六艺为涵养之境。艺是游憩其中的境,而道是根本的统摄。有了道的统御,对于礼、乐、射、御、书、数等六艺,则可以优游其中,如同鱼儿自在游于水中一般。否则,艺掌握得再熟练精湛,也是没有方向的游,属于盲修瞎练。
道是根本
古来圣贤无不将追寻道、掌握道作为人生第一要务。王阳明在他12岁时就说出“人生第一等事,是读书做圣贤”。宋朝大儒张载则提出有名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天地确立起生生之心,为百姓指明一条共同遵行的大道,为前圣继承已绝之学统,为万世开拓永久太平之基业。虽然我们不可能人人都像圣贤那样大有作为,但道是根本,却是适用于每一个人的普遍原则。
我们之所以常常心茫茫然,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为学而不为道,心中没根,自然会茫茫然无所适从。我们盲然地去外面寻找很多新知识,学习很多新技能,让自己显得聪敏博学、才华横溢,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有没有必要,用在何处,也许这么做仅仅是为了填补内心的缺失。
可能是由于术的东西比较外显,容易为大众所瞩目,也容易在短期内见到成效,故而为人所重视;而道的东西则比较抽象,一般人觉得太飘渺了,无形无相的,即使去学,也不可能马上见到效果,所以往往忽视之。然而这样的学法不仅很卖力气、很苦,而且难有长进,你时不时地会在心中疑惑:“我这样是为了什么?”,时不时会觉得不想干、没意思,或者勉强为之,这样便无法把全部精神放在上面,无法深入其中,没有发自内心的动力与坚持的热情,更不可能放在心上好好揣摩,怎么可能做到真正的专精呢?所以我现代人的学问往往是表面功夫多,真知酌见少。
我们不知道我们的心应该安放在哪里,我们的热情与潜能应该涌动在哪里,梁漱溟先生曾说:年轻人的焦虑,在于把欲望当做志气。不知道真正的志气是什么,时不时地、间歇性地感到怅然若失,人也没有真正的精气神可以立起来。从古至今多少大德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正是源于内心坚定的志向吗?如果不知道内心坚守的是什么,出发点和归宿是什么,即所谓的初心是什么,谈何坚守?
三、自上而下 or 自下而上基于道而学习术,是自上而下,事半功倍。依于术而求于道,是自下而上,事倍功半。
道是不变的,大道至简,万变不离其宗;而法、术、器则是因时、因地、因事而变的,缤纷万象,变化万千。掌握住道,掌握住根本性、原则性的东西,各个具体事物的规律就显而易见;而如果着眼于纷繁复杂的事物表象,不但繁琐负累,还极易被复杂的表象所蒙蔽,看不清背后根本性的规律、真理。
这让我想起了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在求“理”路径上的差异。朱熹主张"泛观博览,而后为之约";陆九渊则主张"先发明人之本心,而后使之博览"。程朱理学的修养方法表现为“格物致知”,格即穷,穷究、推究,物即理,宇宙万物的真理,格物即穷究事物之理,循序渐进,最终达到豁然贯通,体悟天理。陆王心学的修养方法表现为“发明本心”,认为良知就是本心,就是“理”,天理、人理、物理只在“吾心”中,心明则万事万物的道理自然贯通,因此不必一件一件地去考察事物,去除此心之蔽,就可以通达理。
心学与理学的求学路径
两者虽都有其可取之处,但理学家往往是在具体的学问上做得非常精深细致,可要想达到真正的“致知”则不容易,就像王阳明原先也是理学的忠实信徒,曾经与同学七天七夜在竹林中“格竹”,直格到吐血,落下了严重的肺病,却一无所获。这类似于一种归纳法,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穷尽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即便是尽其一生,甚至经过多少代人的努力,掌握了很多领域的规律,能否贯通却是个大问题,也许如理学所主张的,格的事物多了,能使心豁然;但也许面对纷繁多变的事物,会更茫然。所费力气极大,不但要广泛阅读古今先贤著作,还要考察外部事物,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用力甚久;然而一事不穷,则阙了一事道理,一物不格,则阙了一物道理,事理无穷无尽,极难到达目的地。
而心学则先找到了道,找到了理,心即理,一切即刻豁然起来,学问便成为易简功夫,从本心上着力,不必读完所有经典,也不必忙于考察外部事物,只在修养此心上下功夫,心如明镜,事物来时自然能照。所以我们看王阳明,他做事情既轻松简单,效果还特别殊胜。练习书法,几个月就突飞猛进,如同神授;做地方官,一年内就把一个盗匪不断、诉讼成风的县治理得井井有条、囹圄日清;带兵打仗,不用去前线,一边讲学一边运筹帷幄,谈笑间就创造了许多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奇迹。其实他一生的重点都在研究和传播心学上,而在这个过程中十分轻松自然地就办成了很多大事,建功立业不在话下,可谓举泰山若茶几。
阳明先生曾经为了教育他的一个学生,给了他一幅撕成碎片的地图,让他拼起来,而地图上所画的是一个他从未到过的偏僻山区,这位学生傻眼了,努力了很久都拼不起来,后来阳明先生让他的一个门仆去拼,结果这个门人很快就拼好了,这位学生非常震惊,怎么我这么个有学问的人拼不了,一个门仆这么快就解决了?此时门仆揭开了谜底,原来地图的背面是一个人物的画像。
这个故事固然说明了解决问题要有不同的思路,但今天我想说的是另一方面:如果用正面的地图来比喻那些纷繁复杂的各类事物,用背面的人物画像来比喻背后那个大道至简的道,就可知陷于具体的学问技能里,往往出不来,而如果找到背后那个根本性的东西,一切就清晰可见了。自下而上地学,随便哪一个领域一头扎进去,一辈子都很难出来,还容易被具体的现象蒙蔽,看不到背后那个根本性、规律性的东西。而自上而下地学,有一个道的统领,便有一个总纲,哪个知识有必要才去追寻,既不会毫无目的地进入不必要的领域,对于所学的领域还能事半功倍,何乐而不为?
不忘初心,首先要明了初心,确立初心。找到道,便找到了人生的根本,一切的学问、做事都有了出发点和归宿,有了价值和意义,心不再茫茫然,相反有着由衷的热情与力量去追寻心中真正、不变的志向。有了道的统摄,为学可以自上而下,轻松达到不一般的效果。这样的人生,你值得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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