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陆艺
徒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这段话出自《诗经·召南·草虫》,描写一位女子对情人的思念。
诗的首章“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点出秋天的背景,相思女所见所闻皆是草虫鸣叫,阜螽相随蹦跳,衰败的秋草,枯黄的树叶,秋风的凉意……大自然所呈露的无不是秋天的氛围。“悲哉秋之为气也”,秋景最易勾起离情别绪,怎奈得还有那秋虫和鸣相随的撩拨,女子埋在心底的相思之情一下子被触动了,激起了心中无限的愁思:“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梦幻浪漫的女子没有那么多愁善感,瞬间撇开离情别绪,心念一转,如若情郎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那将是如何呢?翘首凝望经常幽会的后山,女子痴痴地沉醉。
登高才能望远,女子“陟彼南山”,意欲赡望“君子”。然而从山颠望去,所见最显眼的就是蕨和薇的嫩苗,无聊之极,随手无心采着。秋冬过后再采蕨已是来年春夏,“未见君子”不觉又过一年,相思之情与日俱增,心情凝重,“惙惙”几至气促;“伤悲”更是无语,无以复加。不见卿卿,死生何异。只有见到君子,“我心则说,我心则夷”。
把昨天都作废请你出现在我眼前
我想爱请给我机会
如果我错了也承担认定你就是答案
我不怕谁嘲笑我极端
我说过我不闪躲我非要这么做
没有别条路能走你决定要不要陪我
讲不听也偏要爱更努力爱让你明白
等你的依赖对你偏爱
痛也很愉快
当然,女子是这样唱的:
登上高高的南山头,采摘鲜嫩的蕨菜叶。没有看见那个人,忧思不断真凄切。如果我已经见着他,如果我已经偎着他,我的心情就高兴了。
登上高高的南山顶,采摘鲜嫩的巢菜苗。没有看见那个人,我很悲伤很烦恼。如果我已经看见他啦,如果我已经偎着他,我的心情就平静了。
蕨,在这句诗里,代表着一个永恒美妙的季节,代表着一片生命繁衍生息的旺盛的土地,代表着为激情所搭建的自然里最美不过的一方舞台,代表着两情相悦的一种自始至终的沉默欢喜的见证。从这种意义上,自然和人之间,在庇护和相互的认同里达成了一种不需言说的和谐。
蕨在植物世界的演化史当中,处在低等植物和高等植物的边界上,从那些开遍四野的烂漫山花和果实的飘香入人肺腑的树木的基因里的上溯期中,有这种无主根的大部分都攀爬在山林灌木之下的旺盛植物的身影。春季的野花大多凋零,余下都是一些喜阴的植物,在幽暗的林下叶层中缓慢生长。在这些植物中,蕨是最繁茂、最惹眼的。在林地上,放眼望去,整个山坡都被它覆盖。
直到19世纪50年代,蕨的性生活依然是未解之谜,蕨明显的生殖结构即孢子,与任何其他性细胞都不大一样。因此,植物学家称蕨为“隐性”(hiddensex)植物,由此暂时用一个术语概括了这个令人困扰的谜题。然而当人们在睡莲叶子表面发现游动的精子细胞和卵细胞时,混乱再次出现。
蕨类不开花,不结果,没有种子,靠叶子背面的孢子飘落在湿润的土里,发芽,生长;但长不大,比芝麻还小。每个孢子中携带父母各自一半基因重新组合形成的遗传因子。然而与卵细胞或精子细胞不同,孢子会撒落地上直接发育,根本无需同另一个孢子结合。随着孢子的发育,长出的是一种小小的“睡莲叶子”。睡莲叶子形态的蕨自身能合成养料,几个月或几年后,它的皮肤上出现隆起的小包,水泡状的小包向外扩大,在雨天里炸开,释放出精子细胞。精子细胞在雨水中旋转,游向卵细胞,两颗细胞融合在一起,由此形成的胚胎发育成一株新的蕨,有着一大束、一大束的漂亮叶子,像羊齿也像羽翼。
因为蕨的一生有这完全不相似的大、小二世,从前的人便以为这大、小二世是两种不同的植物。又因为蕨没有种子,人们便给蕨染上神秘的色彩,中古欧洲传说蕨的种子在夏至的子夜里产生,但有隐身术,人们看不见。若能于此刻在蕨株之下接收到这无形的种子,这人便获得了隐身的法术。莎士比亚在《亨利四世》的剧中两个贼子的对话里就用了这个比喻,可见在那时这已是流传了很久、用俗了的典故。
但在中国文化传统里,蕨一点也不神秘。和其它野菜一样,我们吃它的嫩叶。“陟彼南山,言采其蕨”的下一段起头是重叠句“陟彼南山,言采其薇”,薇和蕨一样,都性喜湿润的土壤、长在树下、嫩叶采来吃。文人多事,将这些以往贫贱人吃的野菜用来作为小说或文集的题目。沈从文的《采蕨》显然得自《诗经》的灵感;鲁迅的《采薇》是伯夷、叔齐不食周粟的故事的变奏;郁达夫的《薇蕨集》大概就取其野菜的意思吧。
在人的世界里,薇、蕨相提并论,因为都可做为野菜,并长在相似的环境中。在自然的世界里,薇、蕨谈不上亲戚。蕨不开花、不结果,薇既开花、又结果;蕨出现了两亿年后,薇才来到这个世界上。
春末大树的华盖舒展,地里的蕨类就伸出卷曲的新叶。蕨的卷曲的嫩叶是好吃的野菜,值得爬山采来吃,是我们日常生活里餐桌上的大众菜。被民间称做“吉祥菜”、“龙爪菜”的蕨菜,吃起来清脆细嫩,滑润无筋,味道馨香,是我常到深圳东北人餐馆吃饭时,常点的凉拌下酒菜。几筷子山野蕨菜下肚,杯朋换盏之间,满桌子的嬉闹里,总会滋生一种油脂商业味之外粗糙山野的古朴气息来。
据陆机说周秦的人叫它作蕨,后来陆佃又说以蕨为名是因其叶初生如“人足之蹶”(蹶,蕨同音)。宋人朱松在《蔬饭》诗中说:“蕨菜婴儿手,笋解箨龙蜕。”蕨菜,有的地方又叫拳菜,和鸡爪。明人罗永恭写的关于蕨菜的诗:“堆盘炊熟紫玛瑙,入口嚼碎明琉璃。溶溶漾漾甘如饴,但觉馁腹回春熙。”是赞颂这种普通植物的不多的好诗篇,从色泽精粹的文字里猜测,此公应该是个吃里的好手。食色,性也,在人来说,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但是,色之为何,食之怎样,偶尔读读《诗经》,在这样包含了自然音乐声的句子里,自会有一种不一样的清澈感觉,由心里生发出来。
采蕨越嫩越好,不要等那一团卷曲松开。采时,短的四五寸,长的一尺许,以手指甲掐断为好。蕨菜长得快,老得也快,开始还嫩嫩的一根,待回家时,便已老了寸许,要下锅,还得重新掐。
对村民来说,“林中笋蕨充清供。”吃法多种多样。鲜吃,蕨菜采回来后,择好,掐去老的一端,洗净后,马上入锅,味道鲜美异常。难怪陆游大赞:“箭茁脆甘欺雪菌,蕨芽珍嫩压春蔬。”(《饭罢戏示邻曲》)干吃,先放到开水锅中煮一下,放在簸箕或竹竿上晾晒,干后储藏收好,食用时,用水泡软,拌些葱姜辣椒炒,味很香,如果能和肉炒,味道会更美。也有用缸子坛子腌酸的来吃。
回家后烧上半锅水,将蕨菜洗净,待水滚之后将其下锅,将蕨菜上的细茸毛烫掉。等水再次滚开的时候,将蕨菜捞起,沥干水分;取一块灶间熏得乌黑油亮的腊肉,洗净,切片。炒蕨的时候,火候是很重要的。倾一些自榨的茶油,用大火烧到不再冒烟的时候,将切好的腊肉在锅里爆得出油,再将蕨菜倒入锅内,抓一把切成段的青蒜,洒上一些辣椒粉,加入盐、味精,煸炒几铲子,一道美味的蕨菜炒腊肉即可出锅了。
蕨菜真正火起来,作为山珍,冠冕堂皇地摆上餐桌,不过是近十几年的事。野生的蕨,是真正的绿色食物。浑身是宝,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和药用价值。据营养学家介绍,蕨菜含有多种人体需要的微量元素和氨基酸,还能治很多的病。营养学家的话,不太靠谱。按营养学家的观点,凡吃都要讲究个营养搭配,一一的精确,像中药一样称量,那吃还有什么情趣?
我对蕨菜感兴趣,是在读了《诗经》之后。“陟彼南山,言采其蕨”,女子爬到南山上,眺望远方,盼望心上人归来。从冬到春,相思愈发强烈。望着望着,手里便下意识地采摘嫩蕨。采蕨,不是女子此行的目的,这个细节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是为了烘托女子内心的凄苦和迷离。采了蕨干什么,是带回家了,还是扔掉了,诗歌没有交代,而是转写女子的心声。读这首诗的时候,我还年轻,单身,就被诗中的这种情愫深深打动。心想若自己也能遇上一个这样相思的男子,那该是何等美妙何等幸福的事。
漫步乡野,向阳的山坡上,灌木稀少的地方,野生的蕨菜,随手便可以采到一把两把。捎回家,或腌食,或炒吃,对上顿下顿大鱼大肉的生活,是一种不错的调剂。即使不亲手采摘,蕨类深加工的产品,也容易买到。只是,那下意识地采着蕨菜却思念着远方心上人的女子,即便走遍南山,恐怕也难再遇见。现代人的相思,都放到手机里去了,储存在冰冷的芯片上,已失去了那种让人感到温馨诗意的古典的温度。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那意境,很美很美!
在漫山秋叶里
你采蕨翩然而去
我竟悲伤的不能自已
多盼能送君千里
直到山重水尽
一生和你相依
【作者简介】陆艺,湖北荆州人,武汉大学新闻系硕士研究生,曾在挪威奥斯陆大学留学。从事记者编辑工作多年,曾在《荆州日报》《今日湖北》《学习月刊》等报刊媒体发表上百万字的新闻、通讯、散文等各类作品,参与编写《女生安全宝典》等书籍。现在湖北省级事业单位担任办公室文案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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