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八怪是哪八位诗人(他是扬州八怪之首)(1)

金农作品

近读汪曾祺先生小说《金冬心》,才知道自己的孤陋寡闻,原来位居扬州八怪之首的并不是郑板桥,而是金冬心。

其实,说到扬州八怪,很多人应该和我一样,只知道郑板桥,而不知道金农(冬心),更不要说李鱓(复堂)、汪士慎(巢林)、高翔(西唐)、黄慎(瘿瓢)、李方膺(虬仲)、罗聘(两峰)等余下六个人。

汪先生的小说里,把金老先生写得很寒酸,以至于要托袁枚帮他卖灯,好换钱去买自己心心念念的十盆素心兰。

实际上冬心先生,从前可是个标准的富二代,早年并非以画,而是以诗出名的。学画,是他50岁以后的事。

他孤傲传奇而又落魄悲凉的一生,像极了南宋蒋捷笔下的那一阙听雨词。

扬州八怪是哪八位诗人(他是扬州八怪之首)(2)

金农作品

少年听雨歌楼上

金农,字寿门,号冬心,清钱塘人。

金家,在明朝,是当地名门望族。入清以后,虽有些家道中落,但金农父亲在世的时候,日子过得还算殷实。

他自己也曾亲口炫过富:

家有田几棱,屋数区,在钱塘江上,中为书堂,面江背山,江之外又山无穷。

家里有房有田,房是江景房,且不止一处;田是一大片,且背山面水,都是良田。

扬州八怪是哪八位诗人(他是扬州八怪之首)(3)

江南水墨画

这金农大少爷,生得广额明目,且自幼聪颖,年仅十七,就已深谙韵律诗词之道,并曾在当地名人云集的一次诗会上一鸣惊人。

我们来看一下他的夫子自道:

予年十七,习声韵之学。同里项二丈霜田(项溶)引为小友。

这项溶,是杭州当地知名文士。

另外,二十岁以后,他还曾走出钱塘,遍访各地名师。

他来到萧山,向从京师告老还乡的著名学者毛奇龄求教。

他来到常州,拜访当地宿儒何焯,还在何家执了两年弟子礼,受益匪浅。

扬州八怪是哪八位诗人(他是扬州八怪之首)(4)

金农作品

这何焯,是进士出身,著名书法家,还曾是皇八子胤禩伴读。

这二人对年轻的金同学评价也高:

吾年逾耄耋,景迫崦嵫,忽睹此郎君,紫毫一管,能颠狂耶。(毛奇龄语,时年九十一。)

何焯的评价更高,认为他的诗完全可以和孟浩然、顾况媲美:

吾门俊乂众多,多擅麟角之奇,惟斯人五七字诗,俨然孟襄阳、顾华阳流派。

这般玉树临风的青年才俊,才高八斗,能诗善书,又家资饶富。后来,年纪轻轻又娶娇娘,诞娇女,人生处处如春风十里,一派锦绣明艳。俨然是少年听雨歌楼上,天天都在歌里过。

壮年听雨客舟中

幸福快意的日子,总是让人感觉短暂,更不必说,本来也就那三五年。

大约二十来岁时,金农父亲去世,家庭失去了有力支柱的金家,生活开始日渐拮据。

清朝的康、雍、乾三朝,一直被认为是盛世。金农正生活在这盛世。

盛世中的扬州,是当时繁华富足的大都市,俨然今日的北上广。

扬州八怪是哪八位诗人(他是扬州八怪之首)(5)

盛唐扬州

这里,地处长江、淮河、运河之滨,交通便利、物产丰饶。这里,达官显贵纷至沓来,商贩云集。这里,有钱人日日过着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

当然,贫苦百姓也会蚁聚到这里,只为养家糊口,或者也做一做发家致富的梦。

金农第一次踏进扬州,已是而立之年。

也就在这一年,他始以“冬心”为号,取自唐崔国辅《子夜冬歌》中的“寂寥抱冬心”句。

他当然是来卖才艺的。诗书俱佳的金农,并不是一个在战斗,很快,他便有了自己的才艺直播团队。

他是团长,团里每个人都有一技之长。

扬州八怪是哪八位诗人(他是扬州八怪之首)(6)

墨竹

甬东朱龙擅雕凿纹刻砚石,新安张喜子精界乌丝栏,会稽郑小邑擅长抄写,吴门庄闺郎会弹奏乐器,兰陵陈彭擅长画墨竹。

每到一地,团员们便开展现场才艺表演,这些书画作品之类的,又可以直播卖货和接受预订。

他和他的团队,在扬州,慢慢有了立足之地。

有了钱,人人便都会想,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金农也不例外。

自三十五岁开始,直到五十岁,这十五年间,金农北走齐、鲁、燕、赵,南历秦、晋、吴、粤,陆续游历了大半个中国。

这些行万里路的深广人生阅历,和丰富人生体验,不仅升华了他诗文的宏大境界,也为他后来金石书画技艺的炉火纯青,打下了坚实基础。

雍正九年,金农结识郑板桥,一见如故。

扬州八怪是哪八位诗人(他是扬州八怪之首)(7)

郑板桥雕像

两人“杯酒言欢,永朝永夕”,“相亲相洽若鸥鹭之在汀渚(金农语)”。

郑板桥则直接表白大自己6岁的金哥哥: 杭州只有金农好。

喜欢一座城,只是因为一个人。原来,万语千言,都抵不过这一个好字。因为你生长在这座城,所以,这座城,便这样好,万水千山知音在。

乾隆元年,郑板桥到京城参加会试,一举得中进士。

有了好友至交的榜样在前,一向瞧不上功名富贵的50岁的金农,也开始萌生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念头,尽管双亲早已去世。

也就在这一年,金农也似乎要迎来自己人生的转机,吴兴知县裘鲁青,向节钺大夫帅念祖推荐他去应考博学鸿词科。

名满天下的扬州才子,要去京城赶考了,轰动效应可想而知。

只可惜,这样一个盛大的开场,却最终落得个草草不堪的收场。

他跋山涉水,不远万里来到京师,却惊悉雍正驾崩,乾隆新帝不再重视,也不再举行这项考试!

扬州八怪是哪八位诗人(他是扬州八怪之首)(8)

乾隆

若早知功名无份,富贵无望,他又何必不惜变卖家产,只为上京应考?他又何必来淌这趟浑水?

极度郁悒、落魄至极的金农怆然作诗道:

八月飞雪游帝京,栖栖苦面谁相倾。

献书懒上公与卿,中朝已渐忘姓名。

十月坚冰返堠程,得行便行无阻行。

小车一辆喧四更,北风耻作鹖旦鸣。

人不送迎山送迎,绵之亘之殊多情。

这一年,他50岁了。年底,他孑然一身,风雪兼程,回到扬州。不久,又返回杭州,与妻女团聚。

而今听雨僧庐下

鬻书卖画这四个字,大概是金农五十岁以后布衣生活的最好概括。

50岁后的金农,也开始学好友郑板桥,尝试作画,卖画为生。

他画梅,便以梅为师。在耻春亭旁,亲手栽下老梅三十株。朔风飘雪日,他徘徊梅树下,镇日忘归。又去野外,踏雪寻野梅,只为得那一点野梅的灵动之韵。于是,他笔下的梅花,便刚中带柔,繁密有序,笔墨俊逸,又分明有梅的铮铮傲骨在。

扬州八怪是哪八位诗人(他是扬州八怪之首)(9)

画梅

他画竹,又以竹为师,特意在住所周围种上大片青青翠竹,然后“日夕对之”。后来,连写竹大师郑板桥,也夸赞他的竹别具情韵。

他画马,便“厩中良马是吾师”,又吸收唐昭陵六骏独特的造型,为己所用,于是,他笔下的马,雄健沉厚,“涉笔即古,脱尽画家习气(秦祖永)”。

除了画可以卖钱,他又写得一手好字,他首创的漆书,大气磅礴,独具一格,自然亦卖得上好价钱。

他还亲手制作砚、墨、纱灯来卖,以贴补开销。

他来回奔波于杭、扬二州,俨然成了一个生意人,一个书画创作手兼经销商。

按说,日子就这么不好不坏的过着,虽不能大富大贵,也不必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倒落得个逍遥自在。

扬州八怪是哪八位诗人(他是扬州八怪之首)(10)

然而,十年后,他60岁那年,妻女先后离世,从此后,这茫茫人世间,他真的要孑然一身、萧然独行了。

他自此长居扬州,终身不复回杭。

除了老本行的书画外,他又开始写经画佛,乞食于佛寺。他说:

余自先室捐逝,洁身独处,旧蓄一哑妾,又复遣去。今客游广陵,寄食僧厨,积岁清斋,日以菜羹作供,其中滋味亦觉不薄。写经之余,画佛为事,七十衰翁,非求福禔,但愿享此太平,饱看江南诸寺门前山色耳!

这一番故作旷达语,读之却让人酸心泪目。

70岁时,他作《昔年曾见》,画中女子青衣素钗,怀抱婴儿,静静坐在树下,神情安详。树冠之上,红叶簇簇。远处是隐隐青山。右上题款曰“昔年曾见”。

扬州八怪是哪八位诗人(他是扬州八怪之首)(11)

《荷塘忆旧图》

73岁时,他作《荷塘忆旧图》,题词说:

荷花开了,银塘悄悄。新凉早,碧翅蜻蜓多少?六六水窗通,扇底微风。记得那人同坐,纤手剥莲蓬。

十年生死两茫茫。

隔了十年的生死长河,他犹清晰记得,那个新凉的夏日黄昏,那个纤手剥莲蓬的佳人,那微带苦涩的清甜鲜嫩莲子香荷叶香,和着心上人的脂粉香,是这样沁人心脾,让人心醉神迷,恍如一梦。

他在窗前写诗作画,妻子怀抱娇儿,在树下静静纳凉。晚风过处,枝头红叶,便如睡眠曲一般,轻轻作响。远处是悠悠碧天,如黛青山。

这一家三口的静好岁月,这安稳甜实的烟火人间,他再也回不去了。

若要再见,除非是在梦里,在画里,在无尽的思念里。

扬州八怪是哪八位诗人(他是扬州八怪之首)(12)

金农作品

晚年生活困窘的金农,长年寓居扬州西方寺,靠抄经刻砚度日,因此他又自号“如来最小弟”、“心出家庵粥饭僧”。

他自述晚年苦状说:

晚年零丁一人,只有梅鹤、病痛、饥饿为伴。

又写诗述其窘况说:

一月闭门恒自饥,连朝养疴懒赋诗。

高僧送米苦难得,残客索书佯不知。

中年以后万事输,岂惜齿痛须半枯。

柔丝纤管领风味,早衰我欲称老夫

五十年来一大梦,这一生,中年以后,万事皆输,全盘皆输。这人生,败局早定。

乾隆二十八年秋九月,带着巨大凄怆和人生失意的金农,凄然一身,殁于扬州佛舍,时年77岁。

第二年,由同乡诗人杭世骏集资、弟子罗聘扶柩,将其归葬于杭州临平黄鹤山。

扬州八怪是哪八位诗人(他是扬州八怪之首)(13)

黄鹤山

他空有这一身才华、满腹经纶,却终落得家亡人散各奔腾。

世人都道他怪,只说他狂,连生前好友全祖望,也说他是“畸士”。

这畸、怪背后,人生的悲凉辛酸,又有几人能懂?谁人又曾真正走进他内心,去设身处地细细体味?

他终是把这一生,活成了一阙听雨词: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这人世的雨霖铃、风萧萧,不忍听,君怕听,不听也罢。

作者:我方特邀作者午梦堂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