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大虎峪之歌》一书,作者贾崇文曾经是山西三线3606厂的一名军工战士,以其亲身的经历和朴实诙谐的文字,记述了三线建设时期,军工人的酸甜苦辣的故事,文章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彰显了三线人的牺牲奉献精神,即使到了半个世纪后的今天,也是值得我们关注和弘扬的。(编者按)

楔子

上世纪六十年代,解放军总后勤部在晋南的闻喜、绛县地区选址建设一个后勤生产基地,共有6个军工单位,包括5个生产企业、一个军工医院,一个军需仓库。基地位于闻喜、绛县一带,为军队提供后勤保障,主要以军用被服、军用鞋帽、装具和枪械修理制造等为主。其中闻喜县东镇建有3534厂、2395军工医院(总后第五职工医院)和2304仓库;闻喜县桐城镇建有3531厂;绛县南樊镇建有3543厂、冷口镇建有3606厂。

山西省绛县国营五四四九厂(山路弯弯的大虎峪二三八六厂)(1)

军工情结

我的网名叫“山中人”,之所以这么起名,是因为我来自大山,尽管我早已离开了那里,可我始终认为自己还是山里人。真情还在老地方,怎能叫人不回首?走过的路,住过的屋,还有同甘共苦的好战友,特别是那些老领导、老师傅,他们才是真正的无名英雄,值得我们去歌颂。在那艰苦的岁月中,他们把我们当亲人,时刻关心我们的冷暖和喜怒,他们与学员同吃住同劳动,手把手地传授技术,带我们走上建功立业之路,扶上马还要送一程。当我们辞别的时候,师傅含泪不肯放手,难舍难分的场景永远镶刻在脑海中。

人生起点

1960年代初,国际局势波谲云诡,美苏对我国形成军事威胁。以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审时度势作出了三线建设的战略决策,对东部“一线”和中部“二线”经济建设项目实行“停”、“压”、“搬”、“帮”,以“靠山、分散、隐蔽”的方针,重点开发和建设西部“三线”(亦称:战略后方)。毛泽东主席用“备战、备荒、为人民”高度概括并提出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国家动员有志青年投身三线建设,我们有幸参加了轰轰烈烈的三线建设,并与三线结下了不解之缘。那是我们一同走过的年代,共同拥有的人生起点,其中历尽艰辛,意义深远。

少小离家

1969年的秋季,阴雨连绵40多天,刚刚从武斗恢复了宁静的尧都古城临汾,显得非常冷清。就在9月的最后一个清晨,还笼罩在雨雾中的平阳饭店门前突然热闹非凡,在解放路的东头出现了几辆挂着军牌的卡车,车头上绑着大红花由东向西一字排开,显得格外耀眼。

这是位于晋南绛县大虎峪的三线军工单位——2386工程筹建处来接新学员的车队。送行的亲友们在车旁簇拥着一个个即将出征的青年。可谓是儿行千里母担忧,亲人们没完没了地嘱咐“要听领导的话”“要多写信回家”,要照顾好自己,要注意冷暖,要……。有哭的,有笑的,恋恋不舍拉着手不放的,把本来就不宽的马路堵得水泄不通。

一阵锣鼓敲打过后,有个披着军大衣的中年男子讲话:让送行的家长放心,然后安排大家分别登上了载满行李的卡车。我们这些从未离开过爹娘的孩子,在一片嘈杂的告别声中,在秋雨迎寒的冷风中,在与亲人离别的酸楚中,望着送行人群渐渐模糊的身影,一个个眼眶里噙满泪花。汽车,哼着沉重的曲子,在学员们抽泣的伴奏下,远远地把平阳古城和高高的鼓楼甩在了身后。

山西省绛县国营五四四九厂(山路弯弯的大虎峪二三八六厂)(2)

投身三线

同行的学员中大多是第一次出远门,对眼前的一切十分好奇,所到之处东张西望,只有为数不多的复员军人似乎很老练,事事不以为然地谈笑风生,炫耀着他们的当年。车队行至山谷中马达轰鸣声回荡,大家相互依靠着,一个个紧闭着冻得发紫的嘴唇都不说话,目送着两旁闪过的树木和山头,任凭颠簸和摇晃,不知道拐了多少弯,也不知道转了多少圈,午后终于抵达目的地绛县冷口大虎峪。此处人烟稀少、极其荒凉,据说常有虎狼出没而得名,故称“大虎峪”。这个“丫”状峡谷,风景还算优美,两侧悬崖峭壁,谷底潺潺流水,绿植漫山遍野,风过之处沙沙作响。远远望去,隐约能看到山坡上散落的营房,山口处竖立着两条“欢迎新学员”的标语牌,一群所谓的“老兵”,为迎接我们的到来而夹道欢迎。

战友情深

这里远比想象中的还要艰苦,吃粗粮,睡通铺,洗漱在河沟。外出必须绕够九道湾才能走出山口,相距车站还要走很远的路,经常有些想家的人会趁着月光相伴而行,徒步赶到火车站去蹭车,只要给检车员递上一只劣质香烟,不用买票就可以坐上货车尾部的守车回家。要问什么是幸福,我觉得在那个时候能够回家就是最大的幸福。要问什么是满足,只要能吃饱肚子就是满足。筹建期间,大家的任务就是整队拉练,上山架线,扛灰搬砖,无所不干。学员的主要成分来自于临汾、侯马、运城、绛县,翼城、垣曲等地,还有一些陕西来的中专生。千余人的队伍按照连队建制划分为一连、二连和三连,虽然出处不同,但相处还算融洽,战友们彼此鼓励,相互关爱,尤其是那些退伍军人就像大哥一样照顾和影响着老弟老妹。女学员总是主动帮着男学员拆洗被褥、洗衣服,特别对年纪小的更是关爱备至,还把节省下的饭票送给饭量大的学员而不求回报。但凡哪位战友生病,大家轮流打饭昼夜守候,纯真的战友之情感人至深,至今也难忘怀。

六、时代感悟

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没有物质刺激也没益之争,尽管当时条件非常艰苦,每月才22块钱的薪水,32斤口粮,吃黑馍干重活,但从没有人计较得失,个个生龙活虎。

工作除了整队、出操、拉练,就是打钎、挖坑、架线,虽然汗流浃背,倒也充实,乐在其中。遇到生产大会战,一干就是几个月甚至半年,可大家以苦为乐,以苦为荣,还把“军工战士最听党的话,党叫干啥就干啥”作为座右铭。

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一切以政治挂帅为首,作为三线军工人更要政治可靠,作风过硬,自觉维护“军工”称号。因此,学唱的第一首歌是:红色的帽徽红领章,红色的战士红思想……;上的第一课是保密教育。看似平常的两件事,对刚刚踏入社会的青年尤为重要,如有不慎,就可能犯错误,变成坏分子。一连有个学员喜欢读书,在学习毛主席诗词时改了一个字,被认为是篡改领袖语录,当即扣上了反党帽子。口号是:把某某某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二连有个临汾来的学员早上起床慢,说了一句:“着什么急,日月常在何必人忙?”下午收队归来,就被戴上了反革命的纸帽子,批判他:干革命要只争朝夕,你却说何必人忙。胆敢与革命唱反调,你就是反革命。有一次因为火车晚点我迟到了20分钟,指导员让我大会小会做检查,还说是对我的严格要求,这件事令我终生难忘,教训颇深。通过严格的纪律约束和强化政治教育,遵章守纪的自律性,无条件服从的自觉性,无私奉献的革命精神在潜移默化中生成,习惯了服从命令听指挥的规范化管理模式,为我们的健康成长和事业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就是从那以后的四十年中,我再也没有迟到过,无论在什么岗位都会以此为戒,说到此处还得感谢他们把一个个弟子塑造成了作风过硬,守纪如铁,爱岗敬业,坚持原则的人。

服从大局

当然也有情绪波动的时候,记得那是半年后分配工种,虽说大家对每个工种的性质和功

能并不了解,可流传的说法是:紧车工,慢钳工,吊儿郎当是电工,不紧不慢的水暖工,黑不溜秋是锻工,不起眼的是焊工。如此看来工种的分配非同小可,正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一旦敲定就意味着几年,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前途和命运归属的落地,所以大家都非常注重结果。经过厂领导的反复酝酿和斟酌,把学历高、年龄大的分到技术、管理部门;脑瓜活,机灵年少的被分到东沟机加连;身强力壮和表现突出的被分到西沟的煅铸车间;农村籍的多被分到前沟木模连队;个别的留在了卫生所、炊事班。瞬间动静异常,特别是那些平时表现突出的人都悔之晚矣,怨声载道,就像热油锅里掉进了冷水,炸了锅。有的人还找领导哭闹着不肯去锻铸车间。闹也没用哭也白哭,谁叫他们是先进呢,不是说先进就是榜样,应当吃苦在前享乐在后吗?

几天过后,骚动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不管满意与否都在“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到哪里去,哪里艰苦哪安家”的精神鞭策下以服从为先,以大局为重,统统地按照分工陆续到位,一批批派出的队伍分赴外地接受培训,从此开始了漫长而又光荣的“三线之旅”。

这群经历了文革的红卫兵“小将”,怀揣远大抱负的热血男儿,积极响应祖国的召唤,坚信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凭着满腔热血和理想,投身国防建设数十载,有的时至今日。

山西省绛县国营五四四九厂(山路弯弯的大虎峪二三八六厂)(3)

虎峪风情

深秋满山枫红叶,数九天寒遍地冰,

虎峪涓涓常流水,枣林朗朗读书声,

东沟银屑飞如雨,西谷锻打撼天宫,

少年壮志扎三线,弹指花甲不老松。

就是对当时的生动写照:那里满山翠绿风景独好,深秋时节枫叶红遍花飘香,休息时学员们三三俩俩或成群结队爬山去采野果,享受大自然的风光美景。有的顺溪而上,在小溪里摸鱼抓蟹,石头底下捉王八,回来洗一洗放上盐用水煮,陶醉于其中;入冬以后朔风吹冷嗖嗖,到处冰凌胜似水晶宫,雪花飘飘银装素裹美不胜收;虎峪的小溪水长流,见证了三线建设的艰苦历程;枣林沟的小学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精英的后代,革命精神得以传承;东沟的车、钳、铣、刨、磨、插各显身手,铁屑飞舞马达轰鸣:西沟气锤夯实有力,手起锤落山摇地动;夜晚坐在山顶俯瞰全貌,各个车间灯火明亮,机器的喧嚣就像交响乐一样优美动听。午夜之后格外寂静,只能看到警卫班身穿皮衣裤,手端冲锋枪在厂区巡逻的身影。时光飞逝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画中人如今已是白发苍苍,不可能再重新回到那些诱人的画中,只留下他们当年屡建功勋,甘洒热血写春秋的回忆和把毕生精华永远奉献给三线建设的壮丽的历史画卷。

趣味花絮

晋南地区的三线建设,并非只有3606一家厂在孤军作战,分布在闻喜和绛县地域还有很多兄弟单位。有人曾用番号编成了有趣的顺口溜:八六的石头(3606),四三的水(3543),三一的干劲(3531),三四的嘴(3534),九五的姑娘满天飞(2395),四库的和尚摞成堆(2304)。

听起来即幽默诙谐又朗朗上口,真乃回味无穷。

想想那时候很有意思,学员们朝气蓬勃,兄弟单位的交往也多,常来常往就像走亲戚,难免促成郎哥妻妹,特别是八六厂,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再加上“山多水少,石头多人少,狼多肉少”,出双入对的几率也小,所以每逢周末,有些姑娘小伙就会在“媒人”的最合下,买些点心和零食,或者采些野果带着去约会,还时不时地搞出点徘闻来。说来也怪,可能是八六盛产帅哥的缘故,九五的姑娘死盯着八六不放,一有机会就往八六跑,还打着上山采药的幌子来找情郎哥。甚至八六的小伙儿生病住院都能享受特殊照顾,吃小灶,住单间,专人打水送饭,其他单位的小伙子看得是眼热心腻歪,时不时的抛出一些牢骚怪话:

八六是九五的婆家,

九五是八六的娘家,

三四、四三只认干亲家,

三一关门自家找自家,

四库没辙只好出家。

......

比喻得非常形象,也格外风趣,乐事之多数不胜数。还记得:警卫班持枪追野猪,哥儿们半夜救手扶(农村手扶拖拉机),宣传队演出样板戏,篮球队打遍闻(喜)绛(县)片区无敌手.......

梦想成真

入编不久,就配发了统一的制式服装,虽然是老式军装(前武警部队服装)但装具整齐,人也显得精神了许多,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啊,看起来很牛。每逢节假日,成群结队地出现在城镇马路上,招来许多诧异的目光。特别是有一部分人还配发了皮帽、皮裤、皮大衣。老百姓不知道这是一支啥队伍,疑惑地问道:你们是从威虎山下来的吧?我们不假思索的回答“是啊”,人家还没笑自己先乐翻了。

1970年初,我们被派往石家庄3302学习,途经太原稍作短暂休息。上街买东西时商家对我们非常热情,一口一个解放军同志地叫着,那种自豪感油然而生,深深地体会到了军民鱼水情,更加感到人民子弟兵在广大群众心目中的崇高地位。从那时候起,我就梦想着当一名真正的军人,这个夙愿推迟了14年,直到1983年才如愿以偿,不仅成为了军人,而且还晋升为中校团职军官,终于圆了我的军绿梦。

半夜拉练

着装后没几天,有消息说新兵连要组织拉练。各班闻风而动,主动练习起床、穿衣,还请复退军人指导如何打背包,打绑腿。为了不影响整体成绩,甚至有的人睡觉不脱衣服,有的干脆就不睡,熄灯号吹过还坐着吸烟、聊天。一夜过去了没动静,又是一夜还没动静,到了第三天晚上,大家实在熬不住,没等熄灯号响就上了床。

夜深了,周围一片寂静,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声。突然,一阵急促的哨声把大家从睡梦中惊醒,我的第一反应是:紧急集合!情急中翻身坐起,摸黑把衣服拽过来,也不分裤子的前后,更顾不上扣子是否对齐,迅速套在身上,胡乱打起背包冲出了宿舍。漆黑的夜晚,随着不同方向由远而近的跑步声,一排、二排、三排的队伍都到达了集合地点。立正一一报数,稍息,各排长沉着有序地下达着整队口令。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参加夜间紧急集合、拉练,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紧张,只觉得身上在发抖。就听到连长下达命令:同志们,现在是午夜一点钟,接到上级命令,要我们徒步越野,连夜赶往闻喜县3531厂集结,天亮必须到达目的地。大家有没有信心?有——!全连用整齐宏亮的回答表示了决心和信心。以排为单位,出发!随着连长的口令我们开始了急行军。

那时的学员们青春年少,血气方刚,初生牛犊不怕虎,哪里知道近乎百里的路程,要在天亮之前徒步赶到谈何容易,即便是正规部队要完成这样的任务也是件头疼的事,何况我们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而这是我们到2386进行的第一次夜间拉练,旨在通过这一科目对新学员进行意志、体能、军事素养的锻炼,也是对学员的应急能力和组织纪律的测验。

虽然夜间气温很低,但大家身穿棉衣再加上快速运动,丝毫没有半点凉意,甚至没走出多远头上就冒了热气。慢慢地开始有人掉队了,看看越走越乱的队伍,我真的有点发愁,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估摸着不到半个小时就出了沟,正当步履匆匆赶路时,突然又接到连长指示,改变行进路线去了烟庄火车站。这时候大家才有时间借着车站的灯光左顾右盼,面对各种怪相笑弯了腰。原来,慌乱之下有的没穿裤子,只穿着秋裤就跑出来了;有的学员穿反了衣服;有的还穿错了鞋。就像是刚打了败仗,狼狈不堪。好在没有继续赶路,不然人就丢大了。结果只让我们每个人背了一块大青瓦回来。不过,好像有个连队确实去了3531厂,在那里受到了隆重的欢迎和接待。

这些生活细节虽然只是个过程,但它的确为我们以后的生活、工作积累了可贵的人生阅历,终生余温不散。

(本文选自《大虎峪之歌》作者:贾崇文 编辑:龙山 版权归作者所有,侵权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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