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氏新世界词典》给“比较文学”下的定义是:“各国文学之间的比较研究,着重研究各国文学之间的相互影响,以及各国文学对相类似的体裁、题材等的各自处理方法。”事物的特征总是相比较而存在的。现在,我们从“横”的角度对《西用记》和元杂剧中其他爱情戏进行一次比较研究。元杂剧有不少爱情戏,拿比较优秀的来说,大概有以下几种类别:一类是历史爱情悲剧,以马致远的《汉宫秋》和白朴的《梧桐雨》最为有名。它们都是写帝王和后妃的爱情的。《汉宫秋》全名《破幽梦孤雁汉宫秋》,写汉元帝孱弱,被追让妃子王昭君出塞和亲。剧本着重揭露满朝文武官员的腐败无能,表现汉元帝与王昭君离别之苦和相思之深。
《梧桐雨》舞台剧照
全剧在汉元帝思念昭君入梦、醒来后听闻孤雁哀鸣中结束。《梧桐雨》全名《唐明皇秋夜梧桐雨》,写安禄山作乱,唐明皇仓促出走,行至马嵬坡时,宠妃杨玉环被迫缢死。后明皇思念贵妃,梦醒时雨打梧桐,更添愁闷。由于马致远与白朴都是元曲高手,这两个本子无论结构、人物、语言均属上乘,是元杂剧中第一流的剧本,特别是曲辞优美凄婉,历来最为人们所赞赏。但是,这两个剧作都有一个根本性的缺陷,它们在尽情描写帝王与妃子真挚爱情的同时,揭露了这种爱情的帝王印记及其祸国殃民的内容。既要歌颂这种爱情,又要批判它,这就使剧本的思想倾向不可避免地陷入自相矛盾的境地,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它的思想价值。《西厢记》的主题思想就没有这种矛盾的现象,作品所描写的礼教与爱情的对立是深刻的,它的主题的进步性及其影响的深广是《汉宫秋》、《梧桐雨》所不能比拟的。
《西厢记》人物剧照
当然,作品在批判“门当户对”观念的最后,崔张实际上又以新的“门当户对”的形式结合在一起,但这是时代局限和大团圆老套造成的,不象《汉宫秋》、《梧桐雨》那样主要是由于作家思想上的局限性而使剧作倾向出现矛盾。元杂剧中有一类是神话爱情剧,以尚仲贤的《庭湖柳毅传书》和李好古的《沙门岛张生煮海》最为著名。《柳毅传书》写柳毅在考科举落第归家的途中,替受丈夫泾河小龙虐待的洞庭龙王之女传递书信,龙女得救后感激柳毅,化为卢氏女与他结为夫妇。
《西厢记》人物剧照
《张生煮海》写秀才张羽与龙女相恋,但未能遂愿,后得仙人宝物煮沸大海,制服龙王,才得与龙女成婚。这两个剧,思想内容上有积极意义,充满瑰丽奇幻的神话色彩,特别是《张生煮海》以浪漫主义的手法显示了纯洁爱情所具有的移山倒海的威力,以及它战胜专制龙王的决心。这两个戏写人间的力量采用非人间的形式,与《西厢记》高度的现实主义特色正好形成鲜明的对照。但如果不借助仙人宝物,张羽要战胜龙王是根本不可能的;龙女三娘对柳毅的爱慕,包含着浓厚的报恩成分,这些都是这两个神话剧在思想方面有所欠缺的地方。
《西厢记》人物剧照
除《张生煮海》、《柳毅传书》充满浪漫主义神话色彩外,还有一些爱情剧采用浪漫主义方法来表现,最有名的是郑德辉的《迷青琐倩女离魂》和乔吉的《玉箫女两世姻缘》、《倩女离魂》写张倩女与王文举相爱,王被迫进京赴考,张相思卧病在家,她的魂魄却随王进京,后王文举得中归来,张的魂魄与躯体合而为一,与王结为夫妇。剧本曲辞优美,富有文采,与《西厢记》相近。用“离魂”的浪漫主义手法表现张倩女对爱情的执着追求,手法新颖独到。剧本写张倩女所承受的强大的礼教的压力,和《西厢记》写崔莺莺思想包袱的沉重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它所写的礼教和爱情的对立则没有《西厢记》来得尖锐深刻。
《西厢记》舞台人物剧照
《两世姻缘》写妓女韩玉箫与韦皋相爱,韦进京考试后韩相思病亡,投胎为张玉箫,十八年后与升任大元帅的韦皋成婚。此剧出自名家之手,有一定特色,但“投胎相爱”的处理法,显然涉轮回迷信之嫌,韦张结合事实上是颇为勉强的。这和人物性格真实、主题思想深刻的《西厢记》相比较,就未免差得较远。元杂剧的爱情喜剧以无名氏《玉清庵错送鸳鸯被》最有特色。它采用喜剧常用的阴错阳差、误会巧合的手法处理情节关目,颇为耐人寻味。剧本写财主刘彦明向被劾府尹李彦实之女玉英逼债,迫她在玉清庵成亲,谁知当晚刘因犯夜被拘留,玉英误将到庵中借宿的客人张瑞卿当作刘彦明,两人结为夫妇,玉英送鸳鸯被给张。后张得中状元,与玉英团圆。
《西厢记》人物剧照
在这场有趣喜剧的背后,是至为严肃的主题思想。财主凶狠逼债,弱女被迫成婚,多么冷酷的人压迫人的现实!剧作跳动着时代脉息,其现实性较之《西厢记》更为强烈。错送鸳鸯被的关目接近闹剧,使全剧调子轻松愉快可惜的是后半部张瑞卿得中后“考验”李玉英的情节,与前半部不够协调,作者处理情节关目的功力显然不及王实甫。这个剧本,是元杂剧一个出色的写爱情题材的喜剧,解放后有的剧种曾改编演出过。除以上几种类型外,元杂剧还有不少爱情故事剧,如白朴的《裴少俊墙头马上》、石君宝的《李亚仙花酒曲江池》、《诸宫调风月紫云亭》、石子章的《秦修然竹坞听琴》、乔吉的《李太白匹配金钱记》、无名氏的《孟德耀举案齐眉》等,它们多属正剧,其中以《墙头马上》最杰出。
《墙头马上》人物剧照
《墙头马上》受白居易《井底引银瓶》一诗的启发,描写李千金争取爱情幸福、维护婚姻自主权利的故事。李千金和崔莺莺一样,出身官宦人家,但她比崔莺莺更大胆泼辣。她在花园墙头看见马上的裴少俊,一见钟情,主动传诗与裴少俊定情。后来她私奔裴少俊,在裴家后花园住了七年,养下一双儿女。被裴尚书发觉后,裴尚书逼少俊休弃她。在凶狠的裴尚书和软弱的丈夫面前,李千金毫不屈服,据理力争,十分坚强。请看她和裴尚书的面对面折辩——
〔尚书云〕我便似八烈周公,俺夫人似三移孟母,都因为你个淫妇,枉坏了我少俊前程,辱没了我裴家上祖。兀那妇人,你听者:你既为官宦人家,为何与人私奔?…呸!你比无盐败坏风俗,做的个男游九郡,女嫁三夫。〔正旦云〕我则是裴少浚一个。〔尚书怒云〕可不道女慕贞洁,男效才良;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你还不归家去?〔正旦云〕这姻缘也是天赐的!
《墙头马上》人物剧照
崔莺莺在母亲面前,沉默寡言,端庄大方。她潜出闺房被老夫人斥责,便“立谢而言曰:‘今当改过从新,毋取再犯’。”《赖婚》时她最为激动,骂母亲是“即即世世老婆婆”,但那并不是当面顶撞,而是人物的内心独白可是李千金在裴尚书面前就毫不妥协,敢于冲撞,她用天赐良缘来为自己辩护。虽然被迫离开了丈夫和儿女,但她坚强地活下去,表不再认那个软弱无情的裴少俊做丈夫。李千金的形象和崔莺莺一样,有高度的典型意义,是元剧中一个强烈反抗封建礼教、大胆争取爱情幸福的光辉艺术典型。
《墙头马上》人物剧照
至于那个软弱寡情的裴少俊,则远远比不上多情志诚的张生。剧末,裴少俊得中前来要求复婚,但李千金坚决不干,还把前来求亲赔礼的裴尚书奚落了一顿,把他以前骂自己的话一句句回敬过去,最后在一双孩儿的恳求下,她才答应复婚拜了公婆。这种结局,虽也跳不出大团圆的套子,但和《西厢记》一样,团圆得自然合理,没有勉强凑合的毛病。当然,李千金处处说自己“是官宦人家,不是下贱之人”,“是好人家孩儿,不是娼人家妇女”,流露了作家的封建门第观念,这和王实甫通过红娘为“寒门”、“穷民”说话吐气的民主思想比起来,似可见这两位作家在出身思想方面的一些差异。
《西厢记》人物剧照
象《西厢记》取材于《莺莺传》一样,以上这些爱情剧的故事本源,大多数也来自唐人传奇,如《女离魂》取材于《离魂记》,《柳毅传书》取材于《柳毅传》,《两世姻缘》取材于《云溪友议》中有关故事等,它们又都采用相同的杂剧的体裁形式,而且都以爱情作为剧作的中心内容,都是歌颂真挚爱情的戏曲作品,这是它们之间的相同点。但由于剧作具体题材不一样,作者思想立场不一样,因而出现形形色色的艺术处理方法,成就也参差不齐,而《西厢记》正是在这些同类题材的作品中,高标异采,脱颖而出成为“夺魁”作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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