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过去是以牛车、自行车为代表的慢生活,现在则是以汽车、高铁为代表的快节奏。
慢有慢的土壤,快有快的条件;慢有慢的弊病,快有快的好处。只是,快慢转换间,好多传统的东西被时代的洪流冲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失了三魂七魄,有的只剩躯壳,有的早已湮没。
国人心中最看重、传统节日里排名老大的“年”即是鲜明的例证。
眼下就是“小年”,再过七天就是年。周边的世界,看上去一如往常;人们的生活,没有明显的异样,空气中过年的氛围不浓,人们过年的心气也不足。
我的感觉如此,家人的感觉如此,周边的同事、朋友感觉亦如此,全然没有从前那种过年的向往与紧迫感。
好多人都说,现在的年味儿淡了。
愈是感觉年的寡淡与乏味,愈是怀念从前过年的热闹与厚重。
如果说从前的年是一只又大又圆又香味浓郁的苹果,现在的年则被阉割得只剩下了核,嚼起来索然无味还略带些无奈的酸涩。
过年的时间被阉割了。从前,一进腊月,人们就开始倒计时般为过年做着各种准备,孩子们天天掰着手指头盼过年更不必说。腊月初八要熬腊八粥、腌腊八蒜。此后的日子,陆陆续续忙着到十几里外的集市上赶集备年货。那个时候的集市人山人海、水泄不通。那是一年中货物最丰富的季节,肉市、菜市、干货、水产、服装、布料、鞭炮都有固定的区域,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不绝于耳,吵得人恨不得把嘴巴凑到对方的耳朵上说话才能听得清。每次赶集,总要到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乡亲们备年货不是一个集市就能备齐的,往往要赶好几次,才能把货备齐。赶集几乎成了那段时间乡亲们的主业。过了小年就更热闹,二十三,祭灶神;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锅肉;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正月初一开始拜年,初二开始走亲访友,一走走到正月初十开外。十五闹元宵,二十五打囤,二月二又是“龙抬头”,所以民间又有“不出正月就是年”的说法。如此算来,那时乡下过个年,足有两个月的时间,即使掐头去尾,从小年算起到正月十五结束,也得二十多天。那些日子里,天天都有讲究、日日都有事做,人们里里外外地忙活,日子过得有板有眼、有滋有味。那段时间,乡亲们见了面格外喜庆,眼角眉梢都是笑,处处都弥漫着年味儿。反观现在,无论是出门在外坐机关的,还是背井离乡务工经商的,时间都被卡得死死的,不到年根底下休想回家过年。当然,有的是被制度所迫,一天不放假,一天就得老老实实在单位待着,有的是挣多少钱也不嫌钱扎手,必得坚守到临近除夕再无生意可做的时候才关门打烊启程回家。一些开饭店的那就更绝了,因为要做年夜饭的生意,干脆不停业,害得一众员工也没法回家过年。那些好不容易回家过年的,公职人员有七天假期卡着,想多待一天也不行,得早早收拾赶回城里上班,那些务工经商的让活催着让钱诱着,过了初六就开始陆陆续续往城里赶,乡下有句话,“待要走,三六九”嘛。现在与从前,两相对比,过年的时间被阉割了三分之二。
过年的人气被阉割了。从前乡下,男女老幼、老少爷们,都在村里待着、家里窝着,过年的时候,齐刷刷涌到大街上来了,不是一般的热闹。现在呢?除了过年那七八天,天南海北的都赶回家来,给村里增添些许人气,七八天过去,依旧是这里的村庄静悄悄,不闻鸡鸣,难闻狗叫。没了人气,其他就更无从谈起,那些附着在年上的习俗只有任人阉割的份儿。
亲戚间的亲情被阉割了。从前过年走亲戚拜年,没有十天八天走不完,老人平辈之间是不走亲戚的,都是打发自家晚辈去。先近亲后远亲,七大姑八大姨,只要沾亲带故,早早晚晚要去对方门上见个面问候问候,俗话说,“见面就是年”“见面才是年”。如今,回家过年,一周时间,刨去来回路上,只剩五天时间。五天的时间要陪爹娘过除夕、吃团圆饭,剩下的时间才能用来走亲戚。时间不够用,只能把从前一天走一家最多两家的习惯改成一天走数家,到亲戚那里点个卯拔腿就走,那些关系远的干脆就不走了。生命在于运动,资金在于流动,感情在于走动,一些亲戚三两年不走动,这门亲戚就断了。如今有着血缘亲缘关系的年轻人之间彼此淡漠了许多,全然没了老一辈人之间那份朴拙真挚的情感。
过年的文化被阉割了。闹秧歌是民间庆祝春节的一项最普遍、最隆重、最热闹的文化习俗。那时,年年闹秧歌,村村办秧歌,家家户户都有人扭秧歌,实在扭不动的也要去看秧歌,秧歌已然成为乡亲们过年时不可或缺的一道精神大餐和文化图腾。那时闹秧歌的人多,花活也多。地秧歌如同古代排兵布阵,伞为一队之首,每把伞即是各自纵队的将军,伞头则是总领队。场子跑得好不好关键看伞。打伞者进场,身体扭动,华盖飞转,小场小耍,大空大耍,特别是亮伞时,四把伞居中,舞伞的拿出看家本领,将伞舞得神出鬼没,变化无穷,花样极多,有古树盘根、茶花盖顶、苏秦背剑、平沙落雁等多种招式。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跟在后面,左手挎着鲜红的跳鼓子,右手拿着小鼓槌,伴着大鼓声梆梆地敲着自己的跳鼓子,时而步调一致,高高蹦起,做出张飞骗马、鱼跃龙门、矬子敲钟、蛟龙闹海等招式;伴随着伞头指挥,扭秧歌的踩着鼓点变幻出迷魂阵、四门斗、跑胡同、剪子股等不同的阵型,看得人眼花缭乱,眼睛很容易就跟丢了人;那些扮傻老婆等小丑的扭得最欢也最为喜感,滑稽的打扮加上夸张的动作常常引得人们哈哈大笑。高跷分两种,一种是扭跷,扭跷,顾名思义,主要是扭,腿子高度八十公分以上,踩高跷的人穿着五颜六色的戏剧服,扮成各种角色,有的扮七品芝麻官,有的扮成八仙过海里的八仙,有的扮成西游记里的师徒四人,还有的扮成白蛇传里的白蛇、青蛇、许仙和法海......;一种是跑跷,腿子高度五十公分左右,因腿子矮小能跑起来而得名,能做各种杂技动作。那时,秧歌从正月初一能一直闹到正月十五,高跷这类高难度的一进腊月就开始操练。现在的情形与从前大不相同,闹秧歌的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太,年轻人不能说没有,有也是寥寥无几,蹦不起来,跑不起来,高难度的高跷更是踩不起来了。
少了过年的时间,没了热闹的气氛,年味儿自然大打折扣,人们哪里还有以往过年的心气。从前,“进了腊月门,先生不打人”“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单是从这些民谣里就能感受到人们过年的心气儿,感受到那浓浓的年味儿。当然,过年的心气不足,也不仅仅是当下年味儿不够影响所致,更与这个物质极大丰富、生活极大改善有关,现在人们的生活早已今非昔比,天天跟过年一样,谁还指望过年来解馋?
飞速发展的时代、日益繁荣的市场、铁面无情的假期、愈来愈好的生活,都充当着阉割者的角色。
阉割来阉割去,时下的年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假期,只剩下一个“团圆”的意涵孤零零摆在那里,而这份“团圆”也因聚散匆匆,多了些悲凉的意义。
时代如上涨的江水,过往与现在被悄无声息地分割到了两岸,愈来愈远,最后只剩追忆,空留几声感慨与叹息。
(壹点号 鲁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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