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北来后,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朱自清《背影》
再看《寻梦环游记》的时候,我不知为何想到了朱自清的《背影》,总觉得两者间有着相通的遗憾,后来我细细一想,也许是这片子的原名叫我心生感慨。
《寻梦环游记》英文原名是《Coco》,没错,就是片中主角小男孩米格的曾祖母,那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他曾曾祖父埃克托的老奶奶可可,我忽然意识到这片子内里真正的主角也许不是米格,而是他的曾祖母与曾曾祖父这对父女,米格是那个将他们串联起来的人物。
《寻梦环游记》美国海报
在2017年上映的《寻梦环游记》荣获第90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动画长片,第75届金球奖最佳动画长片,第45届动画安妮奖最佳动画长片等共计21项奖项,豆瓣评分更是高达9.1分,堪称皮克斯史上又一经典作品。
故事发生在墨西哥传统节日“亡灵节”的那一天,男孩米格因先祖的吉他,被无意间带入了亡者的世界,与素未谋面的先祖埃克托经历了一系列奇妙的历程,最后更是为了让埃克托避免被人遗忘的“终极死亡”而不断努力。
影片中赋予了死亡一个新的概念——“终极死亡”,意思是当活人世界再也没有人记得逝者的时候,亡灵世界的逝者将会真正的消散在天地间。
这部动画,继承了皮克斯唯美的风格,还有它老一套的对亲情与梦想的探究,但当我们回归本质从片名开始出发,我们却能从中看到另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的主角是埃克托与可可这对父女,故事的主线无关梦想,而在于遗忘和遗憾。
影片充斥着活人对于死后世界的幻想,从“死亡”引发人们对活着的时候的思考,告诉我们死亡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生命走到尽头却发现自己留下了遗憾。
《寻梦环游记》中国海报
冷暖色调割裂开生与死的世界,一把吉他一朵花成了联通生死的媒介
- 女儿可可的身边是暖色调的,她代表生
故事的开始,是米格在讲述他们家族的故事,他的曾曾祖父因为自己的音乐梦离开了家,曾曾祖母则靠着制鞋重新振作了这个家,也因此他的家族禁止音乐。
而目前,他们家族最大的长辈是太奶奶可可,尽管她的记性不太好,但她仍旧是米格最喜欢的人。
可可的出场很有趣,镜头选择盯住灵坛上被烛光照亮的相片,借由光线在相框的玻璃上反射出的可可的身影,将镜头从照片里还是小女孩的可可带到了现实中年迈的老太太身上,观众像是就这样看过了她的一生。而此时画面中出现的太奶奶可可的身上脸上充满了橙黄色的烛光,身上披着的是橙色的毛衣披风。
之后所有带到可可的镜头都少不了阳光、烛火和灯光的照耀,甚至包括米格,他浅棕色的皮肤总是让人忍不住联想到他长期沐浴在阳光下的景象。
影片在描绘可可的时候,使用了大量明亮的暖色调,橙、黄、棕等暖色充斥了整个画面伴随着温馨而又快乐的日常,让此时的影片显得温暖而又生机勃勃,这是可可所代表的生者的世界。
- 父亲埃克托的身边是冷色调的,他代表死
而父亲埃克托的初次出场,是在亡灵世界,那时候米格意外成为亡灵,随家人来到了彼岸的亡灵世界,在安检关口看到了试图蒙混过关,前往生者世界的埃克托。
试图偷渡的埃克托被抓进监狱,里面被绿色的墙壁和灯光笼罩。
再后来埃克托带米格去借吉他,见到了猪皮哥的“终极死亡”,那时照在他身上的是蓝色的月光。
猪皮哥“终极死亡”后
这里有一个小细节,即便是埃克托带米格去的车站,背后的墙壁上的图案都是蓝色的。
车站
这些颜色与代表着具有孤独、死亡与分离意向的画面一起出现,让观众的心情与之一同低沉。
不同于生者世界乌黑的天空,影片没有选择黑色这种中性色,反而用蓝色紫色这类冷色调作为亡灵世界的背景色,利用冷色调给人的心理感觉,不仅让埃克托的身边随时充斥着亡者世界镇静、幽远的空间感,还令人不自觉的在心中对亡灵世界产生距离感,与可可身处的暖色调的生者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亡灵世界
- 连接父女的是一把白色的吉他,连接生死的是一朵橙黄的菊花
米格想要追寻自己的音乐梦,因此与家人发生了冲突,意外之下他去“借用”了歌神德拉库斯的吉他,其实这正是他曾曾祖父埃克托的吉他,也正是这把吉他,成了他进入了亡灵世界的契机,进而找到了曾曾祖父埃克托被害的真相,令埃克托最终能再重归家族的怀抱。
作为生者米格进入亡灵世界的最重要道具,埃克托的吉他选用了白色这类中性色,但纵观全片,除了吉他上,白色出现最多的地方就是在亡灵世界的居民——骷髅们的身上。
相对应的,连接生死的另一个媒介,是橙红色的万寿菊花,故事时间的转换靠的是白天到黑夜的流逝,地点上的转换则依靠了万寿菊。
早在故事开始的时候,影片就借由米格妈妈之口告诉我们,万寿菊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重要媒介,人们把花瓣洒在地上,它能指引亡灵走上回家的路。
到后来进入亡灵世界的米格,踏上无数万寿菊花组成的大桥,跨越了空间的长河,来到了亡者的国度,万寿菊桥正是让亡者可以回去看望家人的唯一途径。而因为偷盗吉他受到了家人的诅咒的米格,想要摆脱诅咒回到生者世界,也需要家人寄托在万寿菊上的祝福。
万寿菊作为影片中连接生死的重要线索,没有选用黑白灰的中性色调而是用了热烈的橙红色,它架立在虚无的蓝色背景上,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利用暖色调的心理色性给观众一种安全感。
万寿菊桥
代表死的亡灵身上充斥着中性调的白色,作为连接生死的媒介却是暖色调的橙色,这两者都是为了削减死亡带给我们的畏惧,暗示我们死亡并不可怕。
骷髅握着万寿菊
在亡灵埃克托身上并存的两条线索,借由亡灵之口诉说给生者米格的遗忘与遗憾亡灵世界的家人对米格提出了要求,他除非不再触碰音乐,他们才会给他祝福送他回去,米格不愿意接受,他选择逃跑去找他误以为是曾曾祖父的歌神德拉库斯要祝福,却命运般地遇见了真正的先祖埃克托。
埃克托也在米格身上看到了新的希望,他希望米格能将他的照片带回活人世界摆上灵坛,好让他能去往活人世界。
- 埃克托是怕被遗忘的
从米格踏入亡灵世界的那一刻开始,影片就从各个角度告诉我们,埃克托有多么希望自己能回到生者世界,为此他讨好米格,教他装骷髅,为他借吉他,教他音乐,带他参加音乐大赛,都是为了让他带着自己的照片回到生者世界放上灵坛,好让自己能通过安检踏上回家的路。
后来祖孙两人无意间揭露了埃克托死亡的真相——埃克托是被德拉库斯下毒害死的——而德拉库斯在害死埃克托之后拿走了他的吉他和曲子,占为己有,并以此名扬天下。
那首最出名的《请记住我》,作者正是埃克托本人,这首歌的名字其实也是从正面点出了埃克托也害怕被遗忘的事实。
但不同的是德拉库斯将这首歌唱给世界,是因为害怕被世界遗忘。埃克托将这首歌唱给女儿听,是害怕被女儿遗忘。
埃克托和可可
- 埃克托更是害怕遗憾的
德拉库斯害怕米格回到现实世界会揭穿他害死埃克托的真相,于是设计想把米格永远留在亡灵世界,同时他还拿走了埃克托拥有的自己唯一一张相片。
一番斗智斗勇之后,德拉库斯将米格推下高台,危难之际米格幸运获救,但埃克托的相片却在高速坠落中脱手而出。
照片脱手而出
日出时间快要到了,埃克托也快撑不住了,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无法抬起手,这证明活人世界的可可快要将他忘记了,可可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了。他握着米格的手,希望他告诉女儿可可,爸爸爱她。
埃克托是如此害怕被遗忘,所以他竭尽全力的帮助米格回家,但他害怕被遗忘的终极原因,是因为他怕到最后也无法再见小女儿可可一面,抱她一次。
同样的,埃克托之所以会被德拉库斯毒害,也正是因为他要离开德拉库斯,回家去看女儿,没想到却惹怒了没有创作能力、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德拉库斯,最后倒在了回家的路上。
遗憾对他来说,比被遗忘更可怕。好在这一次,他没有再错过,生者世界的可可还留着爸爸最后的相片,她在生命结束前向家人讲述了父亲的故事。
请将死亡当成一面镜子,不要畏惧它,尝试用它照出我们人生的缺憾,然后趁活着去弥补
人死后是什么样的?活着的人从来无从得知,我们一边知道死后该是无知无觉的,一边又想着万一死后还会有意识呢?于是衍生出来种种的习俗,比如我国的清明节祭祀,换种角度想,这种习俗之所以能流传下来,不正是因为我们对死后世界存有幻想嘛?片中的亡灵节也是一样的。
而导演通过虚拟出一个亡灵世界,告诉我们其实死亡并不可怕,同时又通过亡灵世界里的亡灵埃克托告诉我们要珍惜活着的时候。
因为亡灵世界的存在,所以埃克托最后与女儿相见,和妻子和好,弥补了活着的时候留下的遗憾。
但如果没有呢?如果没有亡灵世界,人死如灯灭,那埃克托留下的只会是无尽的遗憾,可可永远等不到她的爸爸,妻子永远不知道丈夫死前最后一件事是想要回家,家族的后辈仍旧无法原谅这个背弃妻儿的先祖,于是米格要么为了家人放弃自己热爱的音乐,要么走上埃克托的老路。
这不正是现实会遇到的事情吗?
近年来有一个叫做“死亡体验”的活动悄悄走进了人们的生活,是让人们再活着的时候“体验一次死亡”,一开始我不明白这个活动的意义在哪里,后来有一天我明白了。就像是人们说的濒死之人会看到“走马灯”,在瞬间回顾自己的一生,死亡体验馆也是相同的意义,希望体验死亡的人能够跳出主观的角度,以旁观的姿态回顾自己的一生。
想象一下,如果下一秒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你会想什么?对自己的一生会不会留有遗憾?
《旧唐书·魏徵传》有言: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若是我们以死为镜,是否可以避免抱憾终身?《寻梦环游记》正是通过这样一种唯美的动画形式,用死亡作为一面镜子,告诫生者趁自己还活着,还有机会的时候,去弥补自己的遗憾。人生只有一次,尽全力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