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花开本来无可厚非,可是我却偏偏找不到含苞的蕾。
于是,那年四月,我选择离开。
写这样一封信给你,是从离开刺骨寒凉的呼伦贝尔辗转到娇娆清丽的巴蜀大地之后便开始存在的愿望。有时,看着对面楼顶正在盛开的玫瑰。有时,看着街上相依的一对恋人。有时,吃了宵夜回来看着整栋楼房里只有自家的一扇窗亮着灯光。这样的时刻,滋生给你写信的冲动,让你感知我的生活,我的努力,我的孤独,我的梦想。还有,我不能遏止的思念。
可是我找不到任何一种合理的借口或者强大的勇气说服自己动笔。虽然中间经历了不可计数的灰暗。但我依然冷静地告诫自己,再等等,等到我幻想一个完满结局。
结局出来了。我再告诉自己,等,等到我给结局穿起华丽的外衣。
经过了春风,夏雨,秋阳的更替消长之后,终于迎来了初冬的飒爽。夜的花,静静地在我的手心上绽放。
我知道,这时,朝云暮雨的苦盼终于熬到了名正言顺的舒展。而我,早已经忘却了初衷,淡了曾经那些刺心之痛,和穿骨的绝望。
这封信,似是为了还愿。
其实,写东西真的是我所喜欢的载体。我藏匿其中,感性而理性地一边捏造一边观望。时而忧伤时而欢愉,恣意放纵地安排每个人的命运结局,以此来弥补自己不容乐观的缺憾。
《回忆录》,是我的第一次长篇写着自己这些年的故事,我知道我没文化,文笔不是很好,但是我就是喜欢写东西,没人看没关系,我自己看,我喜欢这个回忆录的名字,甚于喜欢它所承载的理想和爱情。就像一个人在绵雨的傍晚,坐在宽大的窗台上喝酒,指间的薄荷香烟升腾的袅袅白雾,氤氲了天色,吞咽着凄艳孤独的芬芳。
只要绽放就好。管他是不是有人怜爱,管他是不是有人采摘。
以前无论多晚,只要我写完了东西你就会立刻去看,然后评论一些读后感,现在,我已不奢望你会连夜为我写一份读后感,再迎着网络送到我面前。那是你给我的惟一一封信,虽然不是真正的信,但是我很喜欢,像一樽盛满欢喜与爱恋的杯盏。
至今我仍旧记得你对我的评价:清醒得有些超脱,理智得有些邪恶。这番高品质的定论,我一直奉若神明。当然,那种被宠溺的幸福,如今已经渐行渐远,扬成我眼角噙着的泪,几次抬手,终究还是不忍心擦落。
分开的第二天,我跑到了甘孜州的康定,之后向稻城进发。一路忍受烂路颠簸与高原反应的折磨,在海拔近五千米的高山中穿行,看大蓬仙人掌在峭壁石崖间怒放的红黄花朵,我心思纯净,展露出明亮的微笑。
彼时,我以为自己,成功地度过了那场爱情劫难。
我已经忘记了多年前我们第一次相识的情景,毕竟,谁也不能预知命运将会为我们筑一座不甚坚固的情感之堡。那时的你,还是一个扎着马尾踢毽子和陌生人说话就脸红的小女孩。我们只是相识,并且各自开始选择不同的人生,甚至许多年不见。
再见已是经年。那时的我已是经过商海世浪淘过的沙,清冽地挺立在浪尖,看壮阔的波澜。在一场为我而设的接风酒宴上,你从几百公里外的城市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酒至正酣的我突然抬眼看见你在门口,微笑地张开双臂,我起身轻轻拥抱你。那个拥抱,没有欲望壑海,犹如人生荒原瘠地中抬眼望见曾经的清溪水泽,惊喜而欣慰。你依然像从前一样叫我文哥,我也依旧唤你小妹,带着爱怜和赏心。依然乐观幽默,不动声色地调侃人生,全不顾满座的人都已经笑得东倒西歪。
其实,我知道那时你的生活并不尽意,而你悲喜不露,只把酒论天下。
我感谢命运的恩宠,在历劫之后,孤苦的跋涉与顽厉的挣扎终于寻到一线蔚蓝。
后来的相处,我开始惊异于你超强的记忆力和睿智的天资。你会在我不很熟练的诗词引用时随口指明出处,会在我们乐此不疲的唇枪舌战中使我不经意地处于下风,会在我繁复晦涩的文字中拣出一个不很恰当的用词。
那夜,你睡不着,发信息给我,说为我取了一个谐音名字,安柒,并且要求我猜出这个名字的三层含义。
我遍猜不中,缴枪投降。你告诉我,安通二,柒通七。两个七是我的生日,二十七号是我们的纪念日,还有,安柒,会让妻子安心。我对着手机微笑,心里有风平浪静的心动享受。
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年你要出门,我们大家一起度过平安夜,在圣诞节的早晨,那个我看着昏黄路灯温暖地照亮落雪的早晨,我准确地计算你出发的时间,为了给你打一个电话,听听你故作客气的声音,之后,蒙被,暗喜。然后,你在火车上给我发了一路的短信,告诉我从离开以后便开始的想念。
我们常常会在刚刚结束一场单独的约会之后,再分别去赴同一场酒宴。各自落座,相视一笑,守口如瓶,在不知情的朋友们大声的调笑间举杯相对,不必言语,你懂,我亦是。
我们也常常会在深夜作别,你蜷在我的大床,我则穿过冗长的黑暗,走回自己的睡榻。每次,都不会起身送我,只伸过脸去,索来一枚轻吻。之后,伸手揽过你的毛绒小睡猪,嗅我留在你身边的味道,生怕我的味道会和我的脚步一起消失。
那个时候,我是繁舞于堂皇名花之间的蜂,你甘愿做窗角那朵薄夏的菊,等我在疲累时短暂的停靠。等我,是你惟一动力。这片农家小院,对我,永远不设围栏。
那个冬天无疑是我们模拟的一种家居,春来了,我们的爱情却走向寒凉。我常常会想是什么具体的事件导致了冬春逆行倒施,并且辩证地认为你应该可以想象出我在那个春天之后所产生的联想和悲伤,却永远无法体会那些让我窒息的疼痛。痛得甚至无法直起腰身。
当然,我并无责难之意,亦无任何权利去责难任何人,我只是想让你能够明白我的心里都曾经历过怎样的火灾,将羸弱的生命支撑焚骨成灰,顶风吹尽。
现在,我不再徒劳,只是将过去的种种美好敲打成章,展开来,是一卷陈旧而恢弘的羊皮歌页,无乐相和,我独自沉浸其中,夜夜无声吟唱。
在经过了一切繁芜与虚弱的挣扎之后,我将自己的诸多美好愿望强加于一个现实中根本不存在的女人身上,淋漓演绎在文字中。那一刻,我看清了自己。所有一切残缺和灰暗,都被我掩耳盗铃地忽略。你不曾为了我而放弃你的生命轨迹,当然,我亦不会要求或是强迫。也许,我真的是一个怯懦的人,从不会咄咄向你宣战:我已拍案下注,你敢不敢坐庄?我只会在无力的自怜之后,为了你柔声的一句再等等,擦干委屈的泪,破涕为笑。
现在的我终于懂得,情终会远爱终会淡缘终会散,但作为一个坦荡的人,经过情枷爱锁的鞭挞之后,所成全的道义,将是生命中最昂贵的碧血。如今,我反复思考“成全”两字所能承载的背负。抛却疼痛,所能获得的坦荡,亦是昂贵的。
你是我精心雕砌在屋前的雪人,仿佛只一夜的时间,你移了脚步。我一路奔跑着,终还是赶不上烈日升起的速度,只能冷眼观望你在眼前,融化成别人心上的湖。
这些年,我学会了很多。不猜想,不抱怨,不等待。这些看似轻浅却优秀的品格,如果不离开,恐怕穷其一生也无法参透。
我不擅坚持,却在这诸多为了谋取和平的战事中一次次勇往直前。现在,我远离炮火硝烟,隐于尘世,与内心的恶魔整日做殊死搏斗。胜负早已成定局,我却因为不甘,而不愿缴械。
在你面前,我是一个十足的败寇。在你给予的爱情面前,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战俘。那么,既然已经押上身家,我愿赌服输。你只管在大获全胜之后扬长而去便是,且不要转身安慰鼓励我白手起家。殊不知,我只剩白手,身陷千年寒洞,再无夙愿。被爱情击倒,宁愿刎颈,不可偷生。
万里相隔的电话里,你我依然谈笑风生。我说,玩够了就回来,我去接你。你听起来好似赌气的声音,不回。知道你看不见我凄凉的笑。
我知道我们都是在现实与梦土之间流离失所的人。我亦知晓现实的沟壑难平棘草丛生,所以,我们更愿意接近梦土。但是,我们又怎能逃避命运的掌控,抛离原乡。
其实,你才是我回不去的原乡。
为了不辜负沉郁的宿命,我无法不带着虚弱的不甘妥协,屈从于某些看似不能更改的结局。
凤凰不投涅磐,如何才能重生?
既然每个季节都要不可避免地结束,那么就让我在这个冬季开始的时候,沉寂如夜的花,在隔岸的漆黑中拈香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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