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乱不休的五代十国)
天祐二年,公元905年,五代十国时期割据江淮的一代枭雄,吴王杨行密,迎来了自己的人生尽头。
这位出身苦寒的平民式英雄,一生不可谓不传奇。
蹲过大狱,戍过边疆,发动过叛乱,也打过狠仗。
当过节度使,也官拜了大唐吴王。
坐拥江西全境,湖北东部,以及淮河以南的江苏安徽两省的大片土地。
此时的杨行密,手握重权,治下的江南已然是南方最为强大的割据政权。
但很可惜,枭雄功成名就之时,也是他的陨落之日。
天祐二年的冬季,杨行密率军攻陷鄂州,取胜之后,登临城头,但却因为奔袭百里,连日作战而导致身体极度辛劳,结果诱发隐疾,指使杨行密一头栽倒在城关之上,再也没能醒过来。
杨行密倒下的地方,是一片江山如画的美丽风景。
远处山峦起伏,丛林茂密,山泉蜿蜒而下,日光倾斜,照耀出一片金黄灿烂。
只可惜,杨行密一生都醉心于杀伐和征战,从未驻足停留,仔细看一看如此景色。
(南吴太祖杨行密 形象)
杨行密一死,他的长子杨渥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父亲的势力,成为了割据江南的新主人。
人说虎父无犬子,杨行密如此雄才,想必生的儿子一定也不遑多让。
但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杨渥似乎并没有继承父亲能征善战的优良传统,反而是个十分典型的酒囊饭袋。
《资治通鉴·卷二百六十五》:杨行密长子宣州观察使渥,素无令誉,军府轻之。
史书中记载,杨渥同志从出生到长大,一直没有什么好名声,为人素无大才,做人也没有什么信誉可言,所以吴地的头头脑脑们,对这个世子都没有什么好感。
杨行密一死,杨渥成了指定的权力继承人,但在此之前,依照中国传统的孝道礼法,他要先为父服丧,服丧期满,才能接过统军大权,成为新一代的吴王。
为父服丧,这本该是一件十分沉痛的事儿,但杨渥在父亲灵前的举动,却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
《资治通鉴·卷二百六十六》:渥居丧,昼夜酣饮作乐。
这位仁兄整日在父亲灵前饮酒作乐,那快乐的劲头就别提了。
舍百姓而轻身,是为不忠,置父丧而不尊,是为不孝。
如此看来,杨渥老兄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不忠不孝之人。
(南吴烈宗杨渥 形象)
父丧期满之后,杨渥继任吴王,更是一点正事儿也不干,每天吃喝玩乐,骄纵淫逸,其行迹和江南那些浪荡的公子哥们也差不了多少了。
朋友们,如果杨渥只是个富家子弟,没有此番江山社稷扛在身上,倒也罢了。
人生在世,无牵无挂,煮酒欢歌,笑看红尘,这本是极为理想的生活状态。
但问题在于,吴王所辖广袤的江南大地,这大地上有百姓,有官僚,有民生,而杨渥身为总负责人,必须要打起精神来。
此时,唐帝国四分五裂,藩镇作乱频繁,节度使纷纷割据,区区江南,并非是一个全国性的统一政权,而是时刻处在一个虎狼环伺的境地里。
主公昏庸,手底下这些将领们可以说是心急如焚,其中,最着急的,当属左指挥使张颢和右指挥使徐温。
张徐二人是先主杨行密的老部将,当年跟着杨行密风里来,雨里去,刀口舔血才打下了这富饶的江山社稷,他们深知创业不易,守业更难,所以经常规劝杨渥要摒弃恶习,专心治政。
大臣劝谏主公,除了像魏征,海瑞那种天王老子都不怕的,基本上都是会讲方式方法的。
张徐二人毕竟是臣下,又没有什么死谏的勇气,所以对皇帝也只能是循序渐进,旁敲侧击的引导,大概意思只是让皇帝可以不要老玩,偶尔也是要参与一下工作的。
(张颢 形象)
大臣们的规劝十分客气,但杨渥同志对大臣们却一点也不客气,张嘴反讽,说了这么一句话:
《资治通鉴·卷二百六十六》:“汝谓我不才,何不杀我自为之!”
杨渥表示,你们要是觉得我干不了这个主公,大可以把我杀了,你们来干。
此言一出,杨渥暴君的本性暴露无遗。
为人君者,若不能从谏如流,必然暴虐寡恩,昏庸无道。
张徐二人一听杨渥都说出这种话来了,心凉了半截,知道孺子不可教也,于是纷纷退避,此后再也不去自讨没趣了。
不仅如此,张颢和徐温知道,面对这样性情暴躁的主公,实在是和陪伴一个老虎差不多。
老虎虽然不经常发威,但张徐二人却不敢把杨渥当成病猫。
于是,他们请调离开中央,到了地方履职。
这个时候,两位将领的心态,其实已经发生了变化。
(徐温 形象)
这南吴的大好江山,是弟兄们浴血奋战打下来的,而如今杨渥既为人主,但却素无德行,如此发展下去,南吴迟早要败坏在他的手里。
两位老兄越想越气,到最后怒不可遏,居然在边关领了几百军士,返回中央,冲进了杨渥所居住的寝殿之中。
这件事的发生,史书有明确的记载,是在公元907年,天祐四年,正月初九,清晨。
太阳初升,薄雾弥漫,但杨渥却已经起床了。
几百军士在张颢和徐温的带领下将杨渥团团围住,杨渥心下大惊,指着张徐二人质问道:
《资治通鉴·卷二百六十六》:“尔思欲杀我邪?”
你们两位,是想要除掉我么?
其实这话问也是白问,都带兵杀到你家门口了,难不成是想请你吃饭?
张颢和徐温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而是绕过杨渥,把杨渥身边的亲随杀了个干干净净。
很显然,张徐二人虽然莽撞,但他们一时之间还不敢背负上弑君的罪名。
(南吴政权)
他们要做的是,诛灭杨渥的势力,从而架空杨渥,使南吴的朝政可以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兵变,让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杨渥成了个孤家寡人。
自己的亲随,以及多年来栽培的帝党心腹已经被张徐二人屠戮殆尽,自己就算是想翻盘,想夺回主权,也实在是没那个能力了。
张颢和徐温夺了大权,开始专断军国大事。
俩人一开始心情还不错,毕竟掌握了主权,从昏主手里夺走了权力,以后就可以当家做主了。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治理国家实在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儿。
经济需要规划,文化需要发展,民生矛盾需要调节,社科律法需要制定,这实在不是张颢和徐温两位武将出身的大臣能搞得定的。
乃至于到现在,他们甚至开始有点理解杨渥了。
他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其实谁也不能指望他成为一代明君。
政治上的无能为力让徐张二人萌生退意,并且使他们在意识形态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们原本是为国忧心的臣僚,不惜发动兵变来修正国法和纲纪。
但等到权力真落到自己手里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这和自己当初想的完全不一样。
武将不能治国,也无法继续带领南吴势力走下去,于是他们转而萌发出了跳槽的想法。
后梁朱温家大业大,咱们两位小哥兄弟完全可以杀掉杨渥,瓜分南吴的土地当作筹码,然后向后梁称臣。
(后梁太祖朱温 形象)
事到如今,当年为民请命的直臣已经变成了利欲熏心的奸佞,一场居心叵测的弑君行动开始了。
天祐四年,五月初八,公元907年6月9日。
张颢和徐温集结军士,并且找了一位叫做纪祥的将领,率兵闯入了杨渥的寝宫。
纪祥是个实在人,见到杨渥之后开门见山,直接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是奉了左右指挥使的命令,前来诛杀你的!
杨渥听完,却没有慌乱,眼神中闪过了一丝耐人寻味的光芒。
他目光如炬,沉着的低声说道:
奸佞误国,如果你们能拨乱反正,立刻回师,替我诛杀张颢和徐温,事成之后,我将你等均封为刺史,如何?
这是杨渥最后的底牌。
想要活下去,必须要有利益来驱动他们。
这些将士不过是张徐二人账下的牙郎,许他们刺史这样的高官,难保他们不会心动?
杨渥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因为他虽然不擅长治国,但却另有一套诡谲的为政之术。
众人听说能当刺史,纷纷动摇,只有纪祥,脸色不变,却发出一声极为让人胆寒的笑声,然后挥刀便砍,杨渥躲闪不及,倒在了血泊之中。
(深宫兵变)
这一刀劈在肩头,杨渥只是倒地,但却并没有登时毙命。
于是,纪祥又找来一根茶杯粗细的麻绳,套在杨渥的脖子上,居然活生生地将杨渥勒死了。
临死之前,杨渥看着眼前的一切,内心充满了不甘。
但不甘又能如何?
他岂不知,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这里不是万国来朝,恢弘壮丽的盛唐,这里也不是偏安一隅,富庶繁荣的大宋。
在那些安定的时代里,君王可以犯错,君王可以糊涂,君王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悔过。
但这里是五代十国,是一个没有任何容错率的时代。
身为帝王,平庸即罪,作为人主,稍纵即死。
杨渥死得不冤,因为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他还远远谈不上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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