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筱羊
康熙巡视盛京,一是拜会王公大臣,蒙古王爷,联络感情;二就是看看被他贬斥到这个苦寒之地的汉臣——周培公。
当年周培公带着老祖宗的三千家奴,灭察哈尔,平吴三桂,收王辅臣,可谓是为大清的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
可康熙却忌惮周培公的文韬武略,尤其是在皇后赫舍里难产生下二阿哥后,周培公当众建议康熙立储,触碰了康熙的逆鳞,后来就找了个由头把周培公贬到了盛京。
康熙此行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重新启用周培公,台湾问题成了大清的心头之患,他要启用周培公去收复台湾。
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周培公却有心无力了,他起了起身,又无奈躺下 ,对康熙说道:”晚了,臣知命,恐怕熬不到天暖了。“
康熙让周培公给他推荐一个人,一个和周培公一样有着一颗报国心的人。周培公深思一下,说出一个名字——姚启圣。
周培公又加了一句,姚启圣是默默无名,他要是名满天下的话,就活不到现在了。一句话点名了姚启圣不羁的性格,也道出了自己内心的愤懑和不甘。
果然,康熙命近侍李德全去叫——不,是请姚启胜,却因李德全的狂妄自大,骑马伤人,被从九品司厩官姚启圣依大清律,杖责三十,鞭笞二十。
回来后李德全又被康熙训斥,罚了他一年的饷银,打三十大板。
此时的李德全一定恨死了姚启圣。
可等到姚启圣去福建任职,因平台政略触及多方利益,被群臣弹劾,连康熙都举棋不定一筹莫展之时,李德全的一番话却打消了康熙的疑虑。
李德全这样说道:“皇上,奴才在宫里,除了皇上,没有一个人敢碰奴才一根手指头,唯独姚启圣打过奴才,骂过奴才。奴才挨了打,但心里明白,姚启圣是又狠又正,奴才又恨他,又敬他;奴才还觉得姚启圣和朝廷里许多大人都不一样,有些大人是因为怕皇上才忠于皇上,姚启圣不怕皇上,他是敬皇上才忠于皇上;奴才还觉得,姚启圣有一点像皇上,犟,一副金刚钻的脾气,咬定的事,打烂了头都不松口。”
姚启圣的”又狠又正“”敬皇上才忠于皇上“,让康熙对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肝胆相照,也是他作为一个汉臣,能在名满天下后全身而退的根源。
启用
周培公临终前举荐了姚启圣,但康熙却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人。他让署理吏部二十多年的索额图介绍一下这个人,索额图戏谑道:“这个姚启圣,确实是不同凡响,别人当官是越当越大,他当官却是越当越小。别人是往高处走,他却是往低处爬。”
“早在顺治二年,姚启圣便官居福建巡抚之职,郑成功收台时,因资助粮草颇有微功;顺治六年,因抗拒朝廷治闽方略被降为藩司,戴罪任职;顺治九年,因屡屡与上司争吵,又被贬为道台;到顺治十三年,因酗酒渎职被贬为知县;顺治十六年,连微臣也不知他犯了什么律条,再被贬至漠河军中效力;到了康熙五年,姚启圣再被裁撤,塞到盛京郊区一个马场任九品司厩。”
瞧瞧,姚启圣不简单啊,他把大清的官一级没落,都当了个遍,却因个性桀骜不驯,屡屡犯上,有违官场法则,被顺治帝降旨永不录用。
康熙很清楚,这正是姚启圣的聪明之处,他以笑骂为护身执法,以求循世避祸。康熙知道这是个人才:人才藏在人海里,就好像锥子藏在裤兜里。为了磨平这个”锥子“,让他为己所用,康熙用了三招:
一:关。姚启圣用清廷惩治恶奴的律条惩罚李德全后,康熙让索额图把姚启圣抓起来,索额图说,姚启圣布衣素食,清正廉洁,所在的三里河马场刚刚被嘉奖过,既不贪赃又不渎职,不知以何种理由抓他;康熙没办法,只能命人把姚启圣关起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就是不能说一句话。要把姚启圣这只“能言鸟”憋一憋,杀杀他的傲气。
二:骂。从关外带回姚启胜的路上,康熙痛骂姚启圣只知道坚守汉人的王道,却看不起大清的骏马弯刀。他讥讽皇亲国戚,藐视朝廷官员。他的罪不在于行,而在于心。几句话说到了姚启圣内心的症结上,让他心悦诚服,连连说,皇上,骂得好,骂得好!
三:烧。到京城后,姚启圣对台湾问题的“三必抚,三必剿”谏言,招招打在郑经的痛处,让康熙折服,决心重用他。康熙为此当着明珠和索额图的面,烧掉了先帝顺治御批永不录用姚启圣的折子。把姚启圣感动得痛哭流涕,发誓要肝脑涂地,以报皇恩。
康熙的恩威并施,坦诚相待,让姚启圣从恃才傲物,不屑一顾,到逐渐被感化,被征服,愿为大清效忠的转变,更能看出作为一代圣君,康熙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宏大格局和雄才大略,这也是在他执政期间之所以能人才济济,开创了康熙盛世的原因。
又狠又正
姚启圣被康熙任命为福建总督,赶了三千里路上任的第一件事,是喝了向往已久的工夫茶,连连赞道:“真是回味无穷啊!”
就在所有官吏都以为这位“叫花子总督”是个酒囊饭袋,官帽子掉错了地方之时,姚启圣收起了嬉笑的一面,掷地有声地下了五道政令:
列位,现在本督宣布第一道政令:这就是本督说话的时候,你们都要抬起头来看着本督,也让本督看见你们。上下级之间,就要眼对着眼,人盯着人,眼为心声,才会说话;
本督的第二道政令是:即日起,福建境内沿海全线封海,所有的渔船一律上岸封存,寸板不得下海,违者,以资敌论处;
本督的第三道政令是:福建沿海的所有居民一律内迁,沿海三十里内,只住兵勇,不住百姓,违者,以通敌论处;
本督的第四道政令是:在所有的迁界禁海地域,全部划分责任区,各级文武官员分头包纳,一级盯一级,互保连坐;九十天内不能完成的,就地免职,超过一百天,立即发配漠河充军;
本督的第五道政令是:如果福建在一百天内,不能完成迁界禁海,则罪在本督,到了一百零一天,本督一不罢官,二不充军,而是直接砍本督的头。当然了,本督在临死之前,也会拉足了垫背的。
五道政令一出,不光福建百姓,连广东,浙江的沿海居民也要内迁。下属提醒姚启圣,越省知照须朝廷批准。
姚启圣嘿嘿一笑道:放心,朝廷必准。福建迁界禁海前,咱们听朝廷的,福建迁界禁海后,朝廷就要听咱们的了。不然朝廷的银子不就白花了,福建的百姓不就白死了。
姚启圣的这一招够狠,连带朝廷也卷了进去,想不听他的都不行,连他自己都说这一招够“毒辣”。
可他做这一切都是出于公心,一切都是为了平台,他要用一时的痛,换取百姓的长治久安。
沿海居民不理解姚启圣的苦心,为了报复他,连着刨了他家祖坟三次,姚启圣被逼无奈,只好把祖辈的遗骸火化,洒向大海。
他没有追责刨坟的乡民,而是抱着先辈的骨灰痛哭流涕。这一善举也感动了蛮化为开的乡民,他们齐聚到海边同姚启圣一起送别先人。
姚启圣跪地恳求大家,迁往内陆吧,等收复台湾后,还会把土地还给大家的。乡民们纷纷站起身来,听从了姚总督的话,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家乡。
姚启圣仅用九十天的时间,就完成了迁界禁海这个看似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连康熙都惊喜地夸他,真是个神人。
敬皇上,才忠于皇上
把收复台湾当作国策后,康熙让容妃和蓝齐儿同去福建家乡,接见接见乡亲父老,当地名流,以示大清国皇族的爱民如子和源远流长。并把沿途的所见所闻汇报给康熙,让他了解迁界禁海的实施情况。
容妃来到总督府,看到姚启圣在闲暇地读书,并欺瞒她,说总督没在府衙。
容妃不悦,姚启圣被下属提醒,才知眼前这位贵人是皇上的妃子,他惊慌失措,跪倒在地,并把迁界禁海后出现的官员贪腐,百姓流离失所等诸多问题报给贵妃。
他一边为自己的丑态毕露懊悔,一边又为无计可施深感无奈。他要仰仗各级官员办差,所以对他们的贪腐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恨着他们又要用他们。在束手无策时,只能靠读书解忧。
容妃理解姚启圣的不易和愁闷,她知道姚启圣是一心一意为朝廷,为皇上办差的人。却反感他油滑和腻歪的态度,说道:“谁要是和你姚总督说话,都要被气死!”
蓝齐儿也用一句’姚总督,你身上的汗臭味真是熏死我了!“,一语道破了姚启圣的”酸腐“之气。
”汗‘——酸。姚启圣深受儒家文化浸润,推崇汉人才是王道正统,从骨子里看不起或者看不上满清的统治。但康熙对他的重用和肯定又让他动容和叹服。他对康熙的忠心全来自对他个人魅力的折服,而非对大清的忠心耿耿。所以姚启圣才能始终保持清醒,他的用心当差除了想在余生做点有意义的事外,更是为了回馈康熙对他的知遇之恩。
他的两次请旨丁忧,都是在康熙对他不再信任和产生疑虑的时候,可见他始终对康熙以及对自己都有正确的认识和定位,这也就避免了君臣之间因期待过高而产生猜忌和误解。为他后来功成身退,或者说见好就收也做了铺垫。
他本就是无心做官的人,只是被康熙所感化,才帮助他完成收复台湾的使命。即无所求,也就不怕你,只是因为崇敬之情才情愿被你调遣和驱使。
这就和朝中大部分官员不一样,入朝为官,或为了光宗耀祖,或为了一世荣华,无论为名或为利,都是有所求于皇上,所以内心就很难冷静和通透。
而姚启圣不同,他的官做得纯粹且洒脱,无欲则刚嘛。他极力远离权力中心,从头至尾都是置身事外的态度。无论是对索额图,或者明珠,都公事公办,无从攀附;对李光地和施琅,也是各司其职,若即若离。他所作的一切,都在为未来毫无牵扯地抽离朝堂做足了准备。
写在最后
收复台湾后,姚启圣居功至伟。康熙都不知该怎么奖赏他了。姚启圣心中明白,他主动请求辞官养老。
姚启圣说:“启圣老了,也热闹过了,现在就想回家读读书,钓钓鱼,过几天清闲日子。“
康熙封姚启圣为杭州的”西湖侯“,并把那里的一座行宫赏给了他,行宫里的一千多本珍本古籍,也全部赏给了姚启圣。
姚启圣感动地不知说什么好,或许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结局。说道:”臣生于康熙之年,真是大幸啊!“
康熙说:”周培公也这么说过。“
姚启圣不无感慨地说:”但臣比他幸运多了。“
是啊,他要比在盛京受尽折磨的周培公幸运得多。可这份幸运何尝不是得益于他的清醒和圆融。周培公的品行决定了他一心为朝廷的无私忘我,却做了康熙的马前卒和垫脚石;而姚启圣,他的”正“和”狠“,以及置身事外的睿智与通透,都让康熙对他少了忌惮,多了几分信任和善意。
王尔德说:一个人倘若不为自己思考,那就是从未思考过。
能攻城略地,又能看透权势背后的浮华和身不由己,守得住一颗宁折不弯的心,这恐怕是姚启圣得以自保的良方吧!看似简单,却迷乱了身在其中多少人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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