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庭筠老师眼中,她大概依旧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纵然被世界伤到痛彻心扉后,走上自毁名誉、争宠杀婢的道路,但那绝不是发自本心的表现。她之所以变成这样,大概与她爱过的两个男人有着紧要联系。
他们是自私冷漠的,却偏偏碰上了心灵炽热的鱼幼薇,从此成为一段千古怪谈。这个故事如春天的芳葩般灿烂,却又何其不幸。
走近鱼玄机,如同在平淡的人生中打开一扇窗。望着窗外的风景,即便它是凄惨的,却依旧美得如痴如醉,流连忘返。
开端
大概就是在王昌龄写下“杨花落尽子规啼”的暮春时节,温庭筠寄居长安,结识了这个叫鱼幼薇的小女孩。
那时她只有十一二岁。温庭筠则因仕途淹蹇而整日买醉,前阵子还醉酒和人打架,门牙被打掉一颗。这也使他的形象更接近“钟馗”了。
这天,他一如既往的在酒后漫步,忽然听见一阵清脆的歌声。温老师怀着好奇前去勘探,发现竟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交谈几句后,发现她聪敏伶俐,落落大方,于是又问是否读书。鱼幼薇大概也是和黛玉一样谦虚地回答:“些许认得几个字。”
据史料记载,鱼幼薇出身贫寒,并没有良好的条件接受教育。而晚唐皇甫枚的《三水小牍》则更直接说:“鱼幼薇不过是倡家女也。”所以她的学习经历,也便来自教坊。温庭筠在红楼楚馆听到这种曲子,想来并不奇怪。可是,温老师却对这个孩子来了兴致,令其现场作诗一首。小姑娘见有人考验,也不依不挠,片刻便成诗一首: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鱼幼薇这首《赋得江边柳》虽然是小孩之作,可是“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之句,才气已然显露。温庭筠大为赞叹,主动提出要充当这个小孩的老师,教导她诗词歌赋。大概也就是这样一个短暂的相识,成为她往后十多年悲惨人生的开端。
经过
根据一般的说法,温庭筠比鱼玄机要大上三十四岁。在温庭筠离开京城、前往隋县赴任并入山南东道节度使徐商幕府的这个时间段,正是与鱼幼薇相识不久后的第一次分别。鱼幼薇的那首《冬夜寄温飞卿》,大概就作于此时。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
此时,她的称谓是“温飞卿”,没有称温老师,看来在这个姑娘的心中,温庭筠的位置已经慢慢发生了转换。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传道解惑者,而是那可亲可爱之人。
温老师对他这个学生呢,其实并没有所谓的爱情。很多的说法都趋向于温庭筠自惭相貌丑陋,又碍于师者身份,最终辜负了鱼幼薇。但仔细想想,温庭筠的名声已经坏得有些透彻了。他还会在意纳一个比自己小三十多岁的妾吗?不爱可能是一个理由。但更主要的,是他经过数十年苦熬,此时刚刚步入幕府,开始仕途命运。他满脑子想的,只会是取得更大进步,而根本无暇顾及儿女情长。
又到了秋日,鱼玄机思念温老师,写下一首情真意切的《寄飞卿》:
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露清。
月中邻乐响,楼上远山明。
珍簟凉风著,瑶琴寄恨生。
嵇君懒书札,底物慰秋情。
月亮中的歌曲不是来自嫦娥,而是邻家女。这个邻家女是谁呢?我想就是她自己。站在楼上望去,远处的山峦显得愈发清晰。这一联虽然简单,却将离恨无声无息地流露出来,比后两联的直接抒怀要更为诱人。故一时传为佳句,使鱼幼薇名气大增。
那么温庭筠对她的态度呢?却是连一封书信也懒得写来。而在鱼幼薇现存的五十首诗作中,直接署名写给温庭筠的,其实只不过两首罢了。但从这两首诗中的情义看,她当初写下的定不止这些。鱼幼薇幻想着能得到温老师的爱情,温老师或许只是世俗地认为这个女孩开始怀春了,于是给她介绍了对象。
高潮
大约在温庭筠幕府为僚的时期,结识了那个叫李亿的青年。大中十二年(858年),李亿状元及第。
温庭筠对李亿的才学品行、甚至仕途前程都非常满意,于是便把自己的小弟子鱼幼薇介绍给了他。鱼幼薇一开始是不接受的,可是在温老师的冰冷拒绝下,李亿的温情渐渐成了她生命中的一根稻草,于是两人双双坠入爱河。不过李亿作为状元,自然不然只娶这样一个没有背景的乐籍女子。他的正妻很可能是某个官员之女,从小刁蛮任性,李亿娶妻之后,再将鱼幼薇纳为妾。
成为状元妾后,有着感情做基础,鱼幼薇的生活本应该幸福美满。可是李亿的老婆,却是一个王熙凤般的人物,不准丈夫接近这个小妾,甚至还要将其置之死地。李亿又是出了名的怕老婆,每次出门只让媳妇跟着,鱼幼薇只能就便找个地方安置。于是,这个极具才华的女子,又展示出她那惊人的一面。
春天,分隔两地,她写下《春情寄子安》:
山路欹斜石磴危,不愁行苦苦相思。
冰销远硐怜清韵,雪远寒峰想玉姿。
莫听凡歌春病酒,休招闲客夜贪棋。
如松匪石盟长在,比翼连襟会肯迟。
虽恨独行冬尽日,终期相见月圆时。
别君何物堪持赠,泪落晴光一首诗。
“莫听凡歌春病酒,休招闲客夜贪棋”,听听,这像不像全天下所有妻子对丈夫说的话?
“别再喝酒了,会生病。别再有事没事招一群人下棋了,你得干点正事了。干什么正事呢?——想我,给我写信。”鱼幼薇满把泪光地写完这首诗,寄给李亿。他也许回复:“你来吧。”于是鱼幼薇就开始启程了。等到了鄂州。两人又隔江而住。鱼幼薇遂写下《隔汉江寄子安》:
江南江北愁望,相思相忆空吟。
鸳鸯暖卧沙浦,鸂鶒闲飞橘林。
烟里歌声隐隐,渡头月色沉沉。
含情咫尺千里,况听家家远砧。
鸳鸯双栖,鸂鶒双飞,剩下我孤零零一人。歌声隐隐,月色沉沉。虽然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鱼幼薇和李亿之间,终究隔着千山万水。之后她独自前往江陵,又写下一首最为经典的《江陵愁望寄子安》: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这首诗一出,温老师那些闺怨词都算白写了。甚至他的“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也许就以此为原型。都说温庭筠擅写女性,可是却着意于外表,鱼幼薇这种真性情的留白,一下就将老师给比下去了。
鱼幼薇的情诗,没有得到李亿的答复,于是她心灰意冷地离开了。去咸宜观出家,法号玄机。
结尾
据《唐两京城坊考》记载:“亲仁坊。西南隅,咸宜女冠观。”鱼玄机清修之地,其实是个歌舞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她一开始想着尽可能地脱离红尘,可是很快,就变成了“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
鱼玄机不仅和京城的富家公子交好,而且没有底线地自轻自贱。与她一同修道的女子,也都一个样子。她们甚至为了一个男人而发生口角,大打出手。对于还单纯幻想着青春爱情的小姑娘,她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于是直言不讳地送上箴言——《赠邻女》: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这在劝告邻女,也是在诉说自己的经历。她哭着笑道:“我曾经也像你这么傻这么天真啊。可是经过了人世的无情冷漠之后,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既然现在能得到这些有情之人,那么又何必怨恨前人的无情呢?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不久,鱼玄机怀疑婢女绿翘与自己的情人偷情,便将她活活打死。绿翘含冤遭笞,临死发下毒誓:如果天道还在,死后魂魄不散,一定不留鱼玄机在这世间继续淫乱!
这誓言太真,也来得太快。马上,鱼玄机就被京兆尹抓了,并宣判处死。时间在咸通九年。此时,温庭筠已去世两年。他大概不会想到,自己当初的强意撮合,会直接改变这个姑娘的一生吧。然而,如果能重来,大概他们还是那个样子。
-作者-
黛珂,原名孔尧。热爱生命,热爱文学,热爱诗词。一个清纯朴素的文艺青年;一个难以自拔的红迷;一个性空灵的古诗词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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