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世界的外号里,一直觉得最刻薄的莫过于这个“毒手无盐”。
在《倚天屠龙记》中,丁敏君纪晓芙一起追杀明教彭莹玉时,彭莹玉为了替维护他的纪晓芙开脱,抓住丁敏君长相上的缺点攻击,临时给她取了个外号:
他大骂道:“无怪江湖上叫你‘毒手无盐丁敏君’,果然是心如蛇蝎,貌胜无盐。要是世上女子个个都似你一般丑陋,令人一见便即作呕,天下男子人人都要去做和尚了。你这‘毒手无盐’老是站在我跟前,彭和尚做了和尚,仍嫌不够,还是瞎了双眼来得快活。”只因他深谙世情,“知道普天下女子的心意,不论她是丑是美,你若骂她容貌难看,她非恨你切骨不可”。
这个“貌胜无盐”的典故,便出自中国古代历史上著名丑女钟离春。
钟离春,因为出生自齐国无盐邑(今山东东平)又被称作无盐,以讹传讹,也被叫作钟无艳。
作为中国四大丑女之一,她的长相实在不敢恭维。
史书说她“极丑无双”,“凹头深目,长壮大节,昂鼻结喉,肥顶少发,折腰出匈,皮肤若漆”——从头型到眼睛、肚子、鼻子、喉结、头发、皮肤,没有一个地方不丑,难怪被称作无盐的女子得气到发疯。
但钟无艳虽然外表丑陋,却极具内在美,饱读诗书兵法,具备韬略之才。因此,她自请面见齐宣王,向他痛陈齐国危难四点,得到齐宣王认可,不仅采纳她的劝谏,更娶她为后,以便时时提醒自己不要犯错。
到此,一切都很完美,太像童话故事,太励志了,所以一定要出幺蛾子。
说到齐宣王,如果你对他的其他事迹不够了解,那至少听过这个——滥竽充数。对,他就是那个喜欢听三百人合奏吹竽、让南郭先生混了很久、并为后人贡献了经典典故的君王。
他一时清醒纳了钟无艳,但后宫佳丽不可能只有一个王后,于是有了鲜明对立的夏迎春。
钟无艳,奇丑而有才;夏迎春,奇美而无能。
身为帝王的齐宣王,因为无盐女振聋发聩的提示而发愤图强,按照她的意愿给了她尊崇的后位,将她留在身边共同治理国家;身为男人的齐宣王,没法日夜对着皮囊丑陋的钟无艳,迷恋的是外表美丽能歌善舞陪他享乐的夏迎春。
因此,当国家有难,需要文韬武略治国平天下时,钟无艳便顶上去;当天下太平安然无事时,就要与美女夏迎春寻欢作乐。“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成为这场轶事流传下的俗语,也催生了无数影视作品。
当然,不可能真找到这样的丑女来演钟无艳,反而是一堆美女脸上画个胎记就算扮丑了。
2001年香港电影《钟无艳》,郑秀文化身为那个清冷倔强、无悔付出的钟无艳,为了齐宣王出生入死、冲锋陷阵、保国卫家;梅艳芳反串的齐宣王,活生生刻画了昏庸好色的渣男嘴脸,哄钟无艳上沙场时甜言蜜语掏心掏肺,转头见到夏迎春便沉醉于温柔乡;张柏芝饰演的狐狸精夏迎春,则让以色侍人这句话有了最充足的说服力。
眼看着齐宣王如此烂泥扶不上墙,架不住钟无艳心甘情愿牺牲,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就像《鹿鼎记》里,每次看到韦小宝出尽百宝与郑克塽争夺阿珂时,我就觉得很无语。
韦小宝与郑克塽差距之大,跟钟无艳与夏迎春也差相仿佛了。
他是坐拥雄兵、据地开府的郡王的堂堂公子……何况这人相貌比自己俊雅十倍,谈吐高出百倍,年纪又比自己大得多。武功如何虽不知道,看来就算高不上十倍,七八倍总是有的。阿珂对他十分倾心,就是瞎子也瞧得出来。
奈何韦小宝这个惫赖脾气,赌咒发誓一定要娶到阿珂,如此劣势下,创造困难也要上。
他前后发动了清兵侍卫总管、平西王府教头、云南沐王府、天地会兄弟等各个层面各种交情的人物,不断为郑克塽制造麻烦,让韦小宝出面英雄救美摆平问题。虽然是他自编自导自演,到底也是亲身上阵,做戏做足,相当令人感动的。
可惜阿珂跟齐宣王也当真有得一拼。
不管韦小宝怎么充英雄、秀武功、撒银子,郑克塽如何被奚落被戏耍,暴露绣花枕头本质,她还愣是至死不渝。需要救命时对韦小宝软语相求、低声下气;事情一过,对郑公子继续关爱继续崇拜。
更狠的是随时让韦小宝替她丢命,要杀先杀韦小宝,碰到要吃人的假蛮子也希望韦小宝被吃,以换取郑克塽活命,得救后立刻去跟郑公子卿卿我我。
韦小宝戏是做多了些,但郑克塽的确本质不堪。阿珂更是“有事韦小宝,无事郑克塽”,无情无义的本质,连陪韦小宝做戏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可阿珂就是能吃定他,随便一句“人家欺侮我,你决不会袖手旁观,谁教你是我师弟呢?”就足以让韦小宝心里甜甜、落力卖命。
整部鹿鼎记里,能让韦爵爷如此吃瘪的也就她了。
想想也是无计可施。身为钟无艳,就是这么无奈:明知不被待见,偏偏总是一腔热血一番忠心,所以活该白白付出。
想来,每个人心里何尝不是住着个齐宣王?无事时熬夜享乐歌舞升平,有事时幻想有灵丹妙药强身健体祛除百病。或者平时不努力,临时抱佛脚,指望突击变成高手牛人——可以借鉴《阿房宫赋》的结尾哀叹了:“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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