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韵

经常看《卫报》的人时常会被一种大难临头之感笼罩,它报道的各种社会问题往往都是体制性痼疾,一时难以得到妥善解决,日复一日的堆积很容易催生“这个世界不会再好了”的悲观情绪。这种时候我大概会去《旁观者》的网页溜达一圈,用“世界向来如此”和“本应如此”的气氛来中和《卫报》带来的负能量。

醉你一生柔情倾我一生风雅(万期不倒的旁观者)(1)

《旁观者》周刊2017年夏日派对。从左至右:BBC著名主持人安德鲁·玛尔,时任英相特蕾莎·梅,《旁观者》现任主编弗雷泽·纳尔逊。

《旁观者》的立场,我是百分之百不认同的,甚至觉得它非常有毒。其编辑部被几个政治极度不正确的白种中年男人霸占,以刻毒讥讽文化左翼、高等学府、环保人士等进步派为乐,把女权叫“女权纳粹”、把环保主义者叫“环保恐怖分子”是他们的口头禅,污蔑移民、轻视女性是家常便饭。举个最近的例子,在英国第二波疫情汹涌到来后,首相鲍里斯·约翰逊推出一个复杂无比的三区方案以避免处处禁足,结果苏格兰、威尔士、北爱尔兰都自行制定了严格防控的地方政策,与中央政府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旁观者》的专栏作家托比·扬(Toby Young)撰文痛骂这些地方政府,大意如下:鲍里斯要力保经济,没办法下禁足令,你们这些地方政府倒好,知道经济不行了还会有英格兰“糖爹”(是的,他真的用了“sugar daddy”这个词,等于将几个地方政府视为援交少女“sugar baby”)拨款,然后你们非但不感激英爹,还抗疫特别积极,故意把英爹衬托得管控不力草菅人命,心思何其之坏。英联邦的权力下放(devolution)已经彻底失败,其中要数苏格兰最恶劣,一边把老百姓软禁在家,一边盘算着二次独立公投。我不介意接济你们这些穷邻居,但是你们不但不感激还明里暗里使坏就太过分了。

同期杂志还有另一大毒物罗德·里德尔(Rod Liddle)恶评戴维·黑尔(David Hare)的新剧《鹿死谁手》(Roadkill),他看出了休·劳瑞主演的右翼政客男主人公是鲍里斯·约翰逊和奈杰尔·法拉奇的合体——过往不堪,当下不诚。他还抱怨剧中少数族裔太多,法官、大律师、小律师、律师助理不是黑人就是亚裔,与现实不符。然后又说鲍里斯的内阁里倒是挺多样化的,以暗示保守党不是种族主义者,英国没有系统性歧视。他说看左翼人士写的剧本,从肤色就可以辨别善恶,白男人肯定是坏种,黑男人必是好人,黑女人还要更好。变性的黑女人?那必须是圣人啊。

难怪有人说《旁观者》近年从“阴阳怪气”变成了“咆哮大本营”。今年4月,创刊于1828年的《旁观者》周刊迎来了第一万期的历史时刻,可惜新冠搅局,原定的庆祝大会取消了。剑桥教授大卫·巴特菲尔德(David Butterfield)专门写了一本《万期不倒》(10,000 Not Out: The History of The Spectator 1828-2020)讲述《旁观者》杂志的两百年历史。

《旁观者》的历史与英国政治渊源不浅,1955年“建制派”一词就是该刊首次用来解释大英权力格局,沿用至今;1975年欧共体公投,《旁观者》和《晨星》是仅有的支持退欧的两家刊物;撒切尔夫人说《旁观者》是唯一从她开始竞选保守党党魁时就支持她的刊物;鲍里斯·约翰逊当过几年《旁观者》的主编(1999-2008,他自己说“这是全伦敦最好的工作”,也有人讥之为“把一个明代花瓶交给一只猴子保管”),据说他和编辑小兄弟们经常在办公室里搞婚外情,以至于《旁观者》被竞争对手戏称为“The Sextator”。约翰逊高票当选主持退欧的首相,《旁观者》的一众小兄弟怎能不摇旗呐喊。约翰逊的首席智囊多米尼克·康明斯的太太玛丽·维克菲尔德,也是《旁观者》的资深编辑。考虑到这群人的自由至上倾向,康明斯夫妇不顾疫情禁令开车几百公里去“测视力”引起舆论一片哗然也就不足为奇,约翰逊顶住舆论压力力保幕僚在他们看来算是够义气吧。

在近两百年的历史中,《旁观者》偶尔与主流观点背道而驰但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比如1861到1865年,《旁观者》是全英上下唯一一份支持美国内战中的北方军、反对蓄奴的南方的刊物;更是不乏可圈可点的时刻,比如1841年,创始人林图尔(R. S. Rintoul)的女儿亨丽叶塔成为英国历史上第一位全国性刊物的女主编;1853年该刊恶评狄更斯的《荒凉山庄》“沉闷无聊”;1935年格雷厄姆·格林担纲影评人;二战期间,刊物的金主为英国士兵设立了一个烟草基金,每收到一英镑的捐款就给前线士兵发一千根香烟,乔治六世捐了二十五镑……

《旁观者》的办刊宗旨,是不保证读者会同意刊文的“非主流”观点,但保证辛辣幽默。其不变的原则是坚持自由至上——在新冠疫情期间,反对一切形式的禁足、大声疾呼学习瑞典践行群体免疫政策的正是该刊。塔基(Taki Theodoracopulos)的“上流生活”(High Life)专栏已经开了四十二年,仅有一回因他携带毒品被判坐牢停过几个月,时任主编查尔斯·摩尔解释:“上流生活”的作者也会有high过头的时候。杰弗里·伯纳德(Jeffery Bernard)的“下流生活”(Low Life)专栏则经常停,这时候杂志就说:杰弗里·伯纳德身体欠佳。该专栏还被改编成同名话剧,由彼得·奥图尔(Peter O’Toole)出演。

《旁观者》的劲敌是百年历史的左翼周刊《新政治家》,两份刊物的影响力随着政坛气候此消彼长。近年《旁观者》明显占了上风,八万五千份的订阅数比《新政治家》高了一倍多,2019年还推出了美国版,走位跟福克斯新闻台一般精准:我们跟《纽约时报》可不一样,他们会把刊发不同观点的编辑炒掉,我们笃信观点交锋和真正的言论自由。《旁观者》的副主编道格拉斯·穆雷(Douglas Murray)更是相信特朗普能只手拯救西方文明。去年《旁观者》对《新政治家》实施了一次精准打击:《新政治家》采访了保守人士罗杰·斯克鲁顿后,截取并放大了斯克鲁顿的一些带有种族歧视色彩的言论,导致斯克鲁顿成为推特暴民的攻击对象,而且丢了政府参议的工作。道格拉斯·穆雷不知用何手段(肯定不太光彩)取得了采访的原始录音公布到网上,逼得《新政治家》发了一份公开道歉。

《旁观者》每年的夏日派对特别有名,没有小食,但是香槟畅饮,客人名单上不乏内阁大臣、名作家、电视主持人,甚至有“一百零六岁高龄”还要出来喝喝喝的天主教高级教士。难怪多任主编都说,比起政党(political party),《旁观者》更像鸡尾酒会(cocktail party)。

我有时候会扪心自问:既然《旁观者》这么保守反动这么毒,为什么还要看?想了很久,大概是因为更讨厌三观党吧。看看不同观点的言论,开阔一下思路和视角,如果还能笑一笑,引用那句最油腻的话:亦是好的。

责任编辑:丁雄飞

校对:张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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