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7月2日,一部名为《空房间》的电影在韩国悄然开机。这部电影是名副其实的低成本,前后只拍了13场戏,历时短短16天就宣告杀青。然而正是这样一部速战速决的作品,却出人意料地实现了“墙内墙外两开花”——在韩国国内以及海外各大电影奖项中广获提名,并最终斩获了威尼斯电影节银狮奖、釜山电影节机构奖、青龙电影奖最佳导演奖,可谓是大放异彩。

鸡肋式的爱情故事(空房间一段荒诞故事)(1)

《空房间》虽然被划定为R级电影,却不单单受到电影节专业评审的青睐,在豆瓣也收获了网友们8.0的高分,可见这部作品既上得了云端,也接得了地气。

电影选取了独特的视角,角色设定也十分奇诡。

陌生的潜入者

少年泰石是一个城市幽灵一般的存在,他骑着摩托车四处游走,往各家各户的门锁上粘贴广告传单,如果传单几天都没被人拿掉,便说明家中无人,泰石会用工具轻巧破门,进入空房间之中。

在我们生活中,陌生人入室的现象并不少见,他们大多觊觎钱财,少数贪图色欲。然而影片中的泰石是截然不同的,他每进入一个空房间,会把自己当成真正的主人,仔细地打扫卫生,整理杂乱的房间,清洗家中的脏衣服,修理损坏的物品,认认真真做一顿饭......他甚至会与房间主人的照片合影,获得一张他自己意义上的“全家福”。他不取财物,只是像主人一样住上两天,再悄然离开,寻找下一座空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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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独来独往,直到某日闯进一座华丽气派的“空房子”,遇到了蛰居在里面的女人善华。当目睹忽然返回家中的丈夫对善华拳脚相向之时,泰石用高尔夫球教训了暴戾的丈夫,带善华逃离了这座金丝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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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个人的游走变成了两个人的潜行,他们一同寻找着空房间,像一对恋人一般默契地隐藏在世界缝隙中,在别人的房子里过着虚拟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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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过温馨的小屋、简约的公寓、花草葱郁的庭院,最后被一座陈旧的小屋绊住了脚步——那里竟有一具老人的尸体。泰石和善华没有逃走,而是为老人清理了身体,像子女一样妥善安葬了老人。然而老人的子女在几日后发现父亲家中的陌生男女,于是报了警。一番调查后,善华被认定受泰石劫持,由丈夫接回了家中,泰石则锒铛入狱。

狱中的泰石开始了他奇妙的思索:人的视线只能看到180度,如果能够躲到180度看不见的另一面,就能够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成为“隐形人”。于是他每日苦练,并最终利用这一技巧成功从监狱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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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善华的家中多了一个不速之客,他在善华丈夫视线不及的另一面悄然存在,对善华却“隐身对其可见”,三个人以一种奇异的形式开始了共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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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争议的导演,充满争议的演员,和充满争议的影片

一、“污点导演”金基德

作为韩国为数不多蜚声国际的导演,金基德的人生和他的作品一样,充满了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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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空房间》由金基德自己担当编剧,作品中处处渗透着金基德原生家庭的色彩。他生长在一个父严母慈的家庭,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父亲作为一名退伍军人,对金基德的态度十分轻视,管教也极为严苛,甚至“每天都要被父亲扇1000多个耳光”。这使得他一直生活在惶恐和抑郁之中,与父亲的关系也常常处于剑拔弩张的对抗状态。我猜测这样的父亲对他母亲的态度也并不会柔和。

电影中,导演对泰石、善华以及善华丈夫三个人关系的设定,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影射出一种弑父娶母的“俄狄浦斯情结”。泰石是一个意气用事的少年,已为人妇的善华与泰石在身份和年龄上有很大的差距,二人却在现实生活的压抑之下惺惺相惜,发展出一段不伦之恋。导演在情节上安排泰石痛打善华丈夫,带善华逃离华丽而冰冷的家,正是表现出金基德本人在少年时想要保护母亲、对抗父亲,从家庭中逃离的愿望。最终善华回到丈夫身边,而泰石也以隐形人的状态与善华夫妻生活在一起,则隐喻着他们是一个不幸却又难以分割的家庭。

我随时睡着,似醒非醒间,会出现人们所说的多维空间,那些空间里有许多混合的形象。 我执着于将那些形象表现在自己的电影里。 ——金基德

或许是因为原生家庭的影响,金基德的许多作品中都充斥着性、暴力、欲望和死亡。他总是执着于挖掘社会底层最丑陋和绝望的一面,在头脑中设计、刻画和呈现。而他自己在这样的精神较量中也深受影响,不仅曾罹患社交恐惧症,还被爆出性侵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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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在韩国MBC电视台自制的社会调查节目《PD手册》中,有三位匿名女演员以受害者的身份揭露了导演金基德等人在选角及拍摄期间,对她们进行不同程度的侮辱、暴力甚至连番性侵的经历。自此,金基德彻底遭到了韩国民众的厌弃,尽管他的多部作品屡次受到欧洲三大电影节的青睐,然而在韩国人眼中,任何的光环都不能掩盖他所犯下的丑恶罪行。

二、“长腿欧巴”在熙搭档“国民公敌”李丞涓

许多人认识在熙,是通过当年的人气韩剧《豪杰春香》里面那个惹是生非又干净清爽的大男孩,或者是《魔女幼熙》中温和深情的料理大师,抑或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里与黄晓明和Angelababy搭戏的黑帮少爷。然而所有这些角色,都是在《空房间》之后。《空房间》可以说是在熙演艺生涯的第一个里程碑,为他带来了威尼斯电影节最佳男主角提名和青龙电影节最佳男新人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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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新人在熙不同,出演善华时,成名已久的李丞涓正遭遇困境,她因拍摄了一套“慰安妇写真”,激起了全国民众的愤怒,彼时已经是韩国民众眼中的“国民公敌”。尽管她在不同的场合多次对民众道歉,并且向做过慰安妇的老奶奶们下跪谢罪,仍然未能得到原谅,许多人甚至要她自杀谢罪。李丞涓在压力之下宣布退出演艺圈,却在几个月后被金基德拉回来出演了这部《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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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露锋芒的在熙,与穷途末路的李丞涓,两位数的年龄差距,这样一对满是冲突感的组合,却碰撞出了令人惊艳的火花。

这是一部台词极少的电影,女主角善华只在接近尾声的时候有两句台词:“我爱你”和“吃饭了”,男主角泰石更是从头到尾一句台词都没有。所有的情绪,都通过眼神和肢体来传递。

在熙塑造的泰石是一个英俊的少年,看向善华时,眼神清澈,温柔而怜悯;看向善华丈夫时,冷酷中带着憎恶;看向凶恶卑鄙的警察时,则是轻蔑中带着讥讽。他用眼神诠释着愤怒、怜爱、冷漠和一种莫测的诡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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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丞涓所塑造的善华,似乎与她自己现实生活的境遇非常相似,所以情感仿佛水到渠成,目光里的无助,带着恐惧的躲闪,像一朵曾经绽放过、此刻却行将枯萎的花,挣扎在婚姻的牢笼中,生不得,也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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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他们对角色恰到好处的诠释,才令观众在看到泰石与善华触犯法律的行径和违背道德的恋情时,忘记了指责和批判,反而对他们生出同情的念头,进而去思考每个人物背后所折射出的意义。

三、这到底是一部什么电影?

在网上搜索,发现各大电影网站对这部电影的类型定位五花八门,有些说它是“犯罪片”,有些说是“伦理片”,有些说是“爱情片”,更有甚者,将其归入“情色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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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观点,我比较倾向于“伦理片”。若说是“犯罪片”,整部电影中最明显的犯罪就是破门进入他人家中,然而一没盗窃财物,二没伤人害命,不仅如此,泰石和善华还把死于肺癌的老人妥善安葬,简直可以说是“入室行善”。这种程度按照我国的治安管理条例,最多行政拘留7日,实在不必为这点罪行大费周章拍一部电影。若说是“爱情片”,我不认为泰石和善华之间的情感是爱情,尽管善华说出了一句似是而非的“我爱你”。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默契,困境中的相互的陪伴和心灵上的抚慰,善华没有在泰石被警察污蔑的时候仗义执言,泰石也没有阻止善华重回丈夫身边,这样的情感与爱情相去甚远。至于“情色片”更是无稽之谈。如果你多看几部金基德的电影,就不难发现,这部《空房间》简直是他作品中最“干净”的一部了。

所以,这是一部伦理片。它用一个荒诞的故事,和一段禁忌的情感,探讨的却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被人们忽略的困惑和痛苦。

人性之空:心理上和情感上的空房间该如何填补?

《空房间》在海外的英文片名叫作《3-iron》,许多人对此表示不解。“3-iron”是一整套高尔夫球杆中比较少被用到的一支,因其比一般的球杆长,使用这支球杆击球常常难以入洞。金基德对此做了很有趣的解释,他说很多人买了三号球杆,却只知道放在球袋里蒙灰,“你有个家,有家人,却只知道留她(他)在家里,和空房子有什么不同?”因而,那些长期被忽略和遗忘的家人,就像一座无人的空房子,或是一支3-iron球杆一样,永远是失落和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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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中的泰石,是一个被遗失在世界缝隙里的边缘人,他潜入一座座空房子,却并不想做这座房子的“入侵者”,而是在用自己像房子主人一般的行为,营造一种“参与感”和“归属感”,让自己成为这座房子的主人以及这个家庭的成员。然而这个成员的角色却始终处于边缘,他只存在于其他成员不在的时间与空间里,一旦现实轻轻挤压,便没了他的位置。

“边缘人”这一概念最早由德国心理学家K·勒温提出的,通常指因为抗拒或疏离主流文化而被边缘化的人。“边缘人”总是处在一个离群索居的状态,主动或被动地隔绝在群体之外,在人群中存在感稀薄。

善华也是一个边缘人。她的世界只有一座华丽的大房子,和如同铁锁一般的丈夫。所以当泰石打破这把禁锢她的铁锁之后,两个人就像两只落单的鞋子找到了彼此,开始了共同的旅程。

然而他们也并不是彼此的救世主,如果按照我们熟悉的套路,悲惨女主被男主带离牢笼,两个重生的人应该去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开启全新的生活。但泰石和善华并没有,他们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却仍活在边缘世界里,继续寻找着空房间,在别人的家庭里,过着虚拟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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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看这部片子的时候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泰石会选择这样一种奇特的方式生活呢?如果说起初他是孤单一人,那么遇到善华之后,他们相互陪伴彼此抚慰,却仍不肯正视他们内心所存在的问题,结果只能成为结伴的逃兵。

泰石的孤独,使他从一座空房子到另一座空房子,把自己假想成一个拥有家庭的人,借此逃避内心的空虚。哪怕遇到一个愿意跟随他的女人,他仍没有想过真正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而是继续沉迷在虚假的满足感里。

善华面对早已毫无感情的丈夫,却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丈夫摆布,对丈夫的打骂逆来顺受,在丈夫向她的身体索取时如同行尸走肉。她明明厌恶透了这个男人,却没想过解救自己,即使泰石把她带走,最终她仍旧回到丈夫的身边。

不只是泰石与善华,影片中他们闯入的一个个空房间,看似和谐美满,却都有各自不为人知的“空”:三口之家一起出门旅行庆祝结婚周年,却带着满腔怒气回到家,丈夫的恼怒,妻子的抱怨,孩子的顽劣,墙上全家福里的三张笑脸,此刻都定格成空虚;刚刚度蜜月回来的拳击手夫妇,表面上夫妻感情很好,然而丈夫暗地里却常常用手机勾搭其他女人,跟妻子的婚姻甫一开始,便成了一个空壳;独居的老人,肺癌晚期家人却毫不知情,老人独自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时,子女正在海岛悠闲度假,亲情早已成了一句空洞的假话......

美国黑人作家埃尔德里奇·克里佛说:“你不能解决问题,你就会成为问题。”

我们活在世上,会面对各式各样的问题和困惑,如果选择忽略和逃避,像泰石一样以一种“失语”的姿态拒绝与生活对话,就如同只看到眼前的180度,却将问题丢在背后,当成乌有,这样自欺欺人并不能让我们的生活有任何改善,只会令自己陷入更深的困境。

直面问题,解决问题,才是能够斩断扼住我们颈上绳索的利剑,否则,最终只能活成善华一样的笼中鸟,或是泰石一样的透明人,成为世界上最无足轻重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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