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品读》2023年第4期内容
患上阿尔茨海默症的母亲,脸色一天比一天憔悴，看人看物，目光里也总是流露出明显的伤感，令人心疼。
伴着眼神的日渐迷茫，从前一向爱说爱笑的她突然变得安静起来，时常独坐窗前，呆呆地望着外面热闹的景象，久久地默不作声。偶尔，她会对着一盆花念叨几句零乱的话，说不出是悲是喜。
为了能帮她找回一点断崖式下滑的记忆力，家人竭力为她找寻着一些快乐的往事。儿子翻开相册，指着母亲年轻时最好的闺蜜那青春明媚的倩影，装作不认识地请教：“快看看你身边这位漂亮的大学生，是谁啊？”
她盯着照片，费了很大劲儿在库存的记忆中努力搜索，好半天才勉强挤出4个字：“她是好人。”
儿子的心一沉：母亲连她最熟悉的好姐妹都不认得了。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从小学到大学一直就读在同一学校里。即便是毕业后在不同的城市工作，也会创造一切机会经常见面。
心犹不甘的儿子，开车带母亲回到了那个生她养她的小镇——18岁之前，她生命的所有的时光都属于那里。儿子期望故地重游，能唤起母亲些许记忆。然而，曾经爬过无数次的那座小山，她不记得了；走过无数次的那条林间小径，她不记得了；当年整日一起嬉戏玩耍的发小围拢在她身边，她一个都认不出来。她木然地望着笑脸相迎的众人，仿若看着一群天外来客。刚过66岁的母亲，似乎遗忘了过去的一切，成了一个记忆空空的人。
有一天，儿子突然惊喜地接到了已经走失30年的妹妹的电话。他的妹妹小星，在4岁那年被可恨的人贩子拐卖到江南的某个小镇，后来又跟随养父母去了新加坡定居。是她的养母临终前，才告知了她的身世。
兄妹相认，听哥哥讲述一家人为寻找她而吃的那些苦、流的那些泪，得知父亲病逝前对她的念念不忘，近乎失忆的母亲，仍会念叨着“小星，小星”……她泣不成声。
很快，小星就站在了母亲面前。让众人惊讶的是，听到一声“妈妈”的轻唤，母亲拉着女儿的手，竟甜柔地笑了：“妈妈的小星星，你去哪里玩儿了呀，这么久都不回家？”
女儿紧紧抱住母亲，泪眼婆娑：“我玩捉迷藏，后来天黑了，找不到家了。”
“怎么会找不到家呢，你可是个聪明的小星星呀。你3岁就能背诵好多古诗，还会讲故事……”这哪里是一个失忆的母亲？30年的烟尘，也没能遮盖母亲脑海深处的记忆——女儿曾经的点点滴滴，她一直深深铭记。
那天，一家人坐在阳光下，慢慢述说着往事，小屋里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温馨。严重的病魔仍缠绕着母亲，许多旧事，尤其是那些年苦苦寻找女儿的遭遇，确实已沉入了她记忆的深海，但某个瞬间，家人仍会欣慰地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着熟悉的光亮。
也许，正因为遗忘了生命中太多的凄风苦雨，母亲铭记的那些细碎的曾经，才只剩下了美丽。
原标题：《因为遗忘，所以铭记》
作者：雪漠
来源： 半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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