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3日晚,中山大学小礼堂上演了“三个男人一台戏”。在这里,音乐与文学、与语言碰撞。著名词曲作家陈小奇与中大中文系主任彭玉平教授、中大中文系教授李炜对谈《涛声依旧——陈小奇与中国流行音乐四十年》。
陈小奇,我国著名词曲作家、著名音乐制作人,文学创作一级作家。1982年本科毕业于中大中文系。他从1983年开始创作流行歌曲,至今创作词曲作品2000多首,约200首作品分获“中国音乐金钟奖”“金鹰奖”“中国十大金曲”等各类奖项。
《涛声依旧》、《大哥你好吗》、《我不想说》、《高原红》、《烟花三月》、《九九女儿红》、《跨越巅峰》、《又见彩虹》……这些脍炙人口的经典传唱之作,均出自陈小奇之手。其作品横跨四个年代,以典雅、空灵、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南派艺术风格独步大陆乐坛。
他曾获“中国十大词曲作家奖”、“中国最杰出音乐人奖”、“中国金唱片奖最佳音乐人奖”、“广东省音乐界领军人物”、“广东乐坛最具影响力音乐人”等荣誉称号。
谈写歌,陈小奇说,写歌是世界上最难,也是最容易的事情。“写歌不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要根据社会形态进行创作”。
谈流行音乐的经典,他说有些歌就是命好,就出来了,但别指望所有的歌都流行。“我写的每一首歌都像交给中文系的考卷,当成试题去做,每一首都尽可能写到最好。能不能流行就交给老天爷,不是个人能左右的。为经典创作,是一种创作态度和追求,但要成为经典没那么容易。”
末了,以陈小奇为中大建校75周年创作的《山高水长》合唱结尾。现场热烈欢愉,余音袅绕。
谈广东与流行音乐:大陆流行音乐最早从广东发端
问:您怎么看待流行音乐最早在广东的发端?
陈小奇:由于改革开放,广东最早出现了很陌生的音乐形态——流行音乐。这不仅是一个音乐形式的进入,不仅是一种社会形态的变化,更是心灵上的改革开放。以前我们是一块砖头一个螺丝钉,个人价值不被认可,改革开放个体户的出现,适合了这个时代的稀缺,个体生命价值被尊重,个性风格成为自然,成为大众选择,这是改革开放的最大变化之一。广东作为改革的前沿阵地,最早将毗邻港台的流行音乐重新引回大陆。
问:广东作为流行音乐的发端地,有怎样标志性事件?
陈小奇:古典、民族、流行音乐好比三驾马车。一开始流行音乐被人劈头盖脑骂很多。它是一种音乐形态,和其他音乐形式不一样。流行歌曲是流行唱法,纯自然的声音的演唱,不像美声、民族唱法通过人声共鸣,不用麦。流行音乐在麦的基础上产生,轻轻演唱,能唱很细腻的东西,用麦能无穷放大。
最重要的事件,一是1978年东方宾馆的音乐茶座,这是广东最早的现场流行音乐。音乐茶座是为了来参加广交会的贵宾休闲娱乐而设置,要外汇券才能消费,后来,广州的音乐茶座开始对市民开放。二是1979年成立了太平洋影音公司,卖盒带,火了。当时没有转账没有支票,一麻袋一麻袋现金扛进来。盒带把整个中国的流行音乐搅动了。这两个事情成为广东作为流行音乐发源地最重要的两个标志性事件。
谈不同风格的音乐创作:要根据社会形态进行创作
问:您创作的歌曲中有岭南风、西北风、民族风,如何自如切换?
陈小奇:80年代整个国家充满了向上激昂亢奋的情调。西北风在这种背景下产生,反映的主要是农业文明,和都市化有点距离,随后的流行音乐则有很强的都市性和商业性,广东岭南风歌曲出现,曾占据非常重要位置。
写歌不是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要根据整个社会形态进行创作。岭南文化最重要的特点一是海洋文明,是伴随着整个中国近代史中国人睁眼看世界出现的。二是南方的审美趣味,如果说,北方是风雪文化,崇高壮美坦率的,南方则是烟雨浸润出来的,追求含蓄、婉约、优美。
问:1994年上海高考的语文题是《涛声依旧》,这首耳熟能详的《涛声依旧》背后有什么故事?
陈小奇:1990年写《涛声依旧》,1993年上了央视春晚,火了。开始的歌名是“船票”,后来改为涛声依旧,犯了个美丽的错误,因为寒山寺门前只有一条小河沟。
这首歌最大的成功是歌名作为一种流行语流行开来,这是非常重要的。(这首歌创作与中大有关吗?)一开始我总坐14路车去广卫路总站,脚不沾地挤过去的,大概3分钱。公交太挤就坐船去5分钱,当年就是在北门码头经常坐船去江对面。原来一直觉得跟中大生活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后来想来想去,可能有点关系,当时坐船挺多。
问:流行歌曲一度很难占领艺术高地,但您的《跨越巅峰》、《又见彩虹》分别是首届世界女子足球锦标赛会歌和第九届全国运动会会歌。
陈小奇:首届世界女子足球锦标赛时是女足最辉煌的时候,活动对广州来说是重大事情,要创作一首主题歌,最后13首歌进入总决赛,11首是通俗歌曲。当时在友谊剧院第一次采用市民现场投票的方式,比超女还早很多。第一名是《跨越巅峰》,第二名是《拥抱明天》,都是我和作曲家合作的。这首歌的意义在于,中国体育运动会第一次采用流行歌曲作为主题歌,开了先河。《又见彩虹》,也是国家级运动会第一次采用流行歌曲作为会歌。我是认真做事情,只享受过程,不管结果。
谈音乐之缘:从小手工制作多种乐器
问:您曾经做过很多种乐器,和音乐结缘是很早就开始了吗?
陈小奇:不是我喜欢做乐器,是我没钱买不起。当时一把二胡四五元!“文革”后没书读,很多单位有文艺宣传队,大院里小孩开始制作乐器。自己做笛子,没有笛膜,就用芦苇的薄膜。做二胡,皮是最大的难题,我们就自己上山打蛇,全身包扎严严实实,转一天,打到小青蛇。把蛇劏了,把蛇皮荫干,晾放1周到10天再绷紧在琴桶上……最早的乐器就是这样做出来的。
后来我找了很多熟人买了把二手小提琴,18元。当时在河里船上挑沙到岸上,一天8毛钱,整整挑了一个月。说句比较牛的话,当时拉小提琴我是全县第一名,因为全县只有我一个人拉,(掌声笑声)那时小提琴不普及啊。
问:您的识谱能力特别厉害,是怎么练出来的?
陈小奇:也是自学的。乐器都没有找过一个老师,找不起也找不到老师。印象里全县只有一架钢琴。音乐、识谱能力也是自学自练。当时听到什么歌,我就借过来抄,抄了几百首歌词,硬是磨出来了。在工厂时,听到歌剧江姐的唱片,一个个把旋律记下来,用铜板刻印,发给各车间音乐爱好者,识谱是当时慢慢积累的习惯,养成的能力。
问:您在中大求学时和音乐有什么故事?
陈小奇:1971年,广州音乐专科学校到梅县招生,挺高兴,十八般武艺都玩了,没过,我当时以为和音乐没关系了。
1978年10月5日,进入中大中文系学习。来时除了乐器保留,把所有音乐资料都送给朋友了。到中大时一心想报考文工团乐队,但小提琴招满了,还有民乐团,就去了。在中大期间,第一次拉大提琴,拉高胡,打扬琴。
“清瓶乐”的故事与军训有关。入学后有几个月军训,有一个联欢活动,正好有一天大家喝啤酒,意外发现每个瓶子敲出来,声音都不同。于是找了8个啤酒瓶,水量高低决定了音高,找到了几根铁棍,弹了两首歌。
(有影响的课堂老师?)我对格律诗词的爱好从中学开始,中学时填了100多首格律词。对创作方面影响最大的是中大写作课老师。她曾说的一句话对我影响比较大。“你不要去写大部头的东西,可以写小的精干的文章”。因为这句话我慢慢走上了写歌这条路。
谈流行音乐的经典:为经典而创作是一种创作态度和追求
问:一些好的作品却没有在市场引起好的反响,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陈小奇:每个人写出来的作品不管有多认真,只会有一小部分被接受被流行,大部分是流行不了的。有些歌就是命好,就出来了,别指望所有的歌都流行。
我写的每一首歌都像交给中文系的考卷,当成试题去做,每一首都尽可能写到最好。能不能流行就交给老天爷,不是个人能左右的。没有流行只能自己去感受,但没关系,也是积累。
为经典创作,是一种创作态度和追求,但要成为经典没那么容易。我认为经典有三个标准,一是必须被广泛流行过,没有广泛流行过的不是经典;二是必须代表当时时代的艺术最高水准;三是至少积淀20年后,人们还记得还喜欢。
现在有的网络歌曲,就是为流量而创作,追求的就是点击量。但点击率高未必是好东西,必须自己来判断。作为大学生,要有自己的判断力,艺术就是把握尺寸有判断力,眼界太重要。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音乐。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有喜欢的尊严和权力。从个人来说,则要有所选择有所判断。
问:您怎么看待当下的音乐教育?
陈小奇:不管学什么,都必须具备艺术素养。不一定是要掌握一门技术,而是要会欣赏、懂聆听。对于小孩来说,从小接受艺术熏陶会起到重要作用。当然流行音乐也是稂莠不齐的。我们的孩子从小要接受优秀的流行歌曲的熏陶和教育。
一个时代一定有一个时代的艺术,中国的唱片时代只有20年,中国的网络音乐时代已20年了,下一个20年是什么?也可能是人工智能音乐?不管怎样,我们要留下更多好的东西给孩子们。目前,我们在做相关项目,通过孩子传递流行音乐自身的魅力。
问:如果再给您一次选择的机会,还会选择写歌作曲吗?
陈小奇:(音乐创作)这条路对于我算是歪打正着,每个人都有辛酸的事情,不是超人,不是圣人,不可能一帆风顺。痛苦自己去承受,幸福可以分享。
写歌词是全世界最容易的事,也是最难的事。构思上要找到独特的感受,找到自己的语言,表达内心真正想表达的东西,每次都想不断突破自己。这么多年,越写感觉就越难了。让我再做一次选择,我还选择这个。
采写:南都记者贺蓓
摄影:南都记者陈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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