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虚圈两百年 虚构流放一(1)

流放(一)

清兵管带刘杰三和他的士兵们从青峰堡的门洞和残墙上跳了进去。他们先听见了一阵嘤嘤嗡嗡的念诵声,然后就看见了广场上的叛民们。叛民们黑鸦鸦围坐成一片,正潜心地做着晨祷,一种含混的嘤嗡声从他们的头顶浮游上来,又扩散开去。更多的清兵从门洞和残墙上继续往进跳着,朝广场上围拢过来,他们提着笨重的砍刀,砍刀上泛着黎明时的亮色,像黄鼠的眼睛。他们等待着,等待叛民们跳起来,然后,他们就砍他们的胳膊,戳他们的肚子脖子或是大腿,直到把他们砍戳成一具具尸体。

没有,叛民们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跳起来。叛民们一动不动,平静得像一碗清水。他们举着一只手,眼睛微闭着,咕咕哝哝嘤嘤嗡嗡地念诵着那种谁也听不清白的祷告词。

清兵们有些为难了。他们看看手里的砍刀,然后抬起头,互相瞅着,不知该怎么办了。他们僵持了好长时间。要不是标统大人,他们还会僵持下去。

一群士兵簇拥着标统大人来了。

嘤嘤,嗡嗡。念诵声像苍蝇振动翅膀一样。

怎么了怎么了?标统大人骑在马上在问刘杰三,然后,标统大人朝清兵们扫了一眼。

清兵们躲闪着标统大人的目光,没人搭腔。

你们的刀白磨了是不是?标统大人说。

依然没人搭腔。嘤嘤嗡嗡的声音更隆重了。

难道你们不觉得这种声音更像苍蝇?标统大人又说了一句。然后,标统大人把目标落在了刘杰三的脸上。他什么也不想说了,他想现在该刘杰三说句什么了。

刘杰三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们在做祷告。”他说。

刘杰三的话使标统大人感到奇怪。

“祷告和杀头有什么关系?”标统大人说。

“里边有女人,”刘杰三说,“孩子,还有老人。”

“让你们的刀子长点眼睛不就结啦?”

“我想他们应该扑过来和我们拼杀。”刘杰三说。

“你这想法怪。”标统大人说。

“大家都这么想的。”刘杰三说。

“大家的想法都怪”标统大人说。

“他们这个样子让我们难以下手我是军人不是菜市口的刽子手。”刘杰三说。

标统大人感到刘杰三古板得有些好笑。

“有时候军人太像军人反而不是军人你见过割韭菜没有?”标统大人说。

刘杰三没想到标统大人会问割韭菜的事,就像他没想到叛民们在挨刀的时候放弃了反抗一样。他有些迷惑了,接连眨了几下眼睛。

标统大人笑了。标统大人说我想你们总不会没见过割韭菜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你总不能让我去割吧?

标统大人提提马缰,走了。马蹄轻敲着地面,像诵经堂里的木鱼。

于是,杀就变成了割。清兵们一拥而上,像割韭菜一样割掉了一千二百三十多个叛民的头颅。开始的时候,他们割得有些仓皇,但很快就从容了。他们先抓住头发,把叛民的脸扳过来,如果是女人孩子或者老人,就推到一边去,然后抓另一个的头发,然后松开来,那颗头就会像弹簧一样弹回来,他们就举起砍刀,朝他的脖子抡过去,这时,他们就会听见噗一声,像人在熟睡时吹气的声音一样。然后,就有一种热乎乎的东西喷发出来,溅在他们的衣服和手背上。他们有了一种全新的体验。他们感到这和割韭菜并不完全相同,头发毕竟不是韭菜叶,脖子也不是韭菜秆。韭菜里偶尔会有一根枣刺,头发里藏不了这种东西。割头用的力气大一些,可断不会有被枣刺刺伤的危险。他们感到血往他们的衣服和手背上喷溅的时候像硕大的雨点,只是不像雨点那样凉爽。

刘杰三没有动手。他感到他的胃突然有些疼痛。长年征战使他的胃受到了损害,但这一次疼痛和吃得太饱或者饥饿无关。割韭菜的时候,韭菜也会摇晃一下,可叛民们的头竟抬也不抬,甚至,砍刀使他们身首异处之后,他们的喉咙还在颤抖着发出那种可憎的嘤嗡声,从刀口喷出的血像粉红色的泡沫,更像一个嘲笑。他感到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他和他们打了整整九年,终于要结束了,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会这么结束。他抓住了一个叛民的衣服,逼着他挺起身来。

“你的刀呢!”他鼓着眼睛,咬着牙齿问他。他看见那个叛民张开眼瞄了他一下,又闭上了眼睛,似乎懒得跟他说话,又继续祷告了。

刘杰三恨不得一把把他捏碎。他有些气急败坏。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人在气急败坏的时候就会迷乱,就会突然没了主意。他没有把他捏碎,他气馁了。他把他推给了旁边的一个士兵。士兵有些诧异,愣愣地看着他。

“弄你的。”他给那个士兵说。

他立刻就听见了一声铁刃嵌入肉体时发出的那种黏糊的响声。那时候,广场上到处都是这种声音,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刘杰三站在那里,仰头朝天上看着。他知道广场已变成了西瓜地,刚才坐着的身躯正在一个一个倒下去,抬脚随便一踢,就会踢起一个头颅。头长在脖子上的时候,好坏都是头,一张嘴就会哇啦哇啦说话,可一离开脖子,就变成另一样东西了,就是掰开那张嘴,也只能看见两排肮脏的牙齿。那时候,刘杰三就是这么想的。他把手攥成拳头,在胃的部位用力按着。他感到这里有他没他已不太重要了。就回他的帐篷翻看那本《康熙字典》去了。他有翻看字典的嗜好。

刘杰三躺在地铺上,一直用拳头按着胃的部位。他想它要再疼下去,他就得找老龟给他喷几口烟。

帐篷门口的布帘子动了一下。老龟进来了。

老龟说三个叛民首领的头已挂在了城门洞上,十几个头没割断的叛民挂在了城门洞外边的木杆上,那里栽了一排木杆。

刘杰三唔了一声。

老龟说按朝廷的规矩八岁以上的几个男童正在阉割,剩下的老弱病残要流放到伊犁去。

刘杰三又唔了一声。

老龟说你不去看看?

刘杰三说我胃疼。

老龟说我烧一锅烟?

“待会儿要烧的时候我叫你。”刘杰三说。

老龟说你看你这人胃疼了就得捻弄捻弄甭跟自个过不去。说着就要取烟枪。

刘杰三说你出去我心里烦。

老龟身子一挺,说:你一会儿胃疼一会儿心烦到底是疼还是烦?

“你烦得我胃不疼了只剩了个烦你快出去。”刘杰三说。

老龟笑了。老龟说我跟你这么多年没想到我还是一剂药,以后你胃疼我就烦烦你。老龟一边说一边往外退。老龟并不老,三十多岁。老龟笑的时候,脸像一张揉皱的麻纸。

刘杰三的注意力怎么也集中不到字典上,脑子里一满是广场上割头的情景。这时候,广场上的清兵们已陆续往回撤了,帐篷外突然变得嘈杂起来,他们要换衣服脱靴子洗手洗脸。刘杰三看着他的手背和衣服,又朝地铺跟前的靴子上瞄了一眼。还好,没有沾上那种污脏的东西。他觉得有些奇怪,总会溅上一丁点吧?没有,一丁点也没有。他把目光又移上了手中的那本字典。

啪啦。帐篷门上的布帘子又动了一下。

是老龟。脸像一张揉皱的麻纸。

刘杰三有些躁气了。他想说老龟你咋像苍蝇一样我又不是一块腥肉。没等他开口,老龟的嘴已经开始动弹了。

“我知道你这会儿烦我可我没办法标统大人让我来请你。”老龟说。

刘杰三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标统大人正在收拾东西。标统大人说刘管带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刘杰三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每当标统大人和他这么说话的时候他都会产生这种感觉。

“这里的事就算完了,可还有一样事情得办。”标统大人说,“该杀的都杀了剩下些不该杀的要流放到伊犁去我想过来想过去就你合适。”

刘杰三真想朝标统大人的腰踹一脚。为什么就我合适我一进军队就碰上这场倒霉的围剿一整就是九年我总该回去看看我爹吧?

“你今年三十多了吧?”标统大人说。

“三十二了。”刘杰三说。

“正是有体力的时候。”标统大人说,“我是过来人,有过三十二岁的时候,我要是你现在的年龄,我就不让你干这件差事了。人一辈子得经历几件事情。三十二岁虽然是好年龄,可老是三十二岁就不好了,你说是不是?”

标统大人的话和说话的表情一样深奥。

“你一定能明白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标统大人说。

“当然。”刘杰三说。

“那我就祝你一路顺风了。”标统大人说。

那种想踹一脚的念头又冒了上来。当然,这只是一种心情。他没踹。他像满人说好说行的时候常说的那样说了一个喳。

“喳。”他说。

刘杰三从标统大人的帐篷里退了出来,刚转身,头顶上就啪啦响了一声。他知道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头顶上了。他用手摸了一下,是一种粘稠的东西。他抬起头,一只鸟已飞过去老远了。一股恶气从他心底拱了上来,他恨不得变成另一只鸟追上去。这也只能是一种心情。他无可奈何地看着那只鸟飞进了远处的树林。

“操你的娘呦。”他骂了一句,骂得很没有底气。他把手指头在衣服上抹了一下,又抹了一下。

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把。他拧过头,是标统大人。他的太阳穴立刻有些发胀。

“你该不是骂我吧?”标统大人说。

“一只鸟屙在我头顶上了。”刘杰三说。

“噢噢。”标统大人说。标统大人手里拿着一包东西,给他微笑着。

“想不到这时候还有鸟。”刘杰三说。

标统大人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刘杰三感到标统大人的话有些意味深长。

“就是就是。”刘杰三说。他看着标统大人手里的那包东西。

“我知道你胃疼。”标统大人说,“我给你弄了一包烟土。”

刘杰三突然有些感动。他感到标统大人有些像他爹。他爹总这么关心他。他爹不但卖了二亩地,让他上了几年私塾,还破费了十几个银元,从教私塾的先生手里换了一本《康熙字典》,一心要让他成为有学问的人。后来,一位在宫里当太监的亲戚回乡省亲时给刘杰三他爹说,我看杰三是块材料,让他去军队吃粮吧。太监很快就托了一个熟人,把刘杰三送进了军队。临走时的时候,他爹用袖子擦着眼角的眼屎和眼泪叫了一声儿啊,然后,把那本《康熙字典》塞进了他的怀里,说:你爹这把骨头是贵是贱,全看你了。刘杰三没有辜负他爹的那几滴眼泪和眼屎,三十岁一过,他就成了管带。

“你换顶帽子吧。”标统大人用父亲一样的口吻对他说。

“不了不了,”刘杰三说,“我用清水洗洗。”他把手朝帽顶上的红缨子伸过去,半道上又缩了回来,他怕摸着那种粘稠的脏物。

刘杰三留下了十几名士兵,让其余的士兵跟着标统大人一起走了。一送走标统大人,刘杰三就把那顶帽子扔给了老龟。

“把红缨子里边的脏物涮净。”他说。

“涮不净我踹你。”他说。

“怎么会呢?”老龟说,“我不会让你踹我,我一根一根涮,要涮不净可就成怪事了。”

徐爷徐天德知道他儿大庆没死是两天以后的事。大庆一进帐篷就痛彻心骨地叫了一声爹,然后泪如雨下。徐爷愣住了,半响没说出一句话来。他是个瘦弱的老人,长着一撮漂亮的黑山羊胡子。当清兵把青峰堡围住的时候,他就感到一切都要在这里了结了。他甚至希望早一点了结。人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就有这种想法。他就是带着这种心情去参加那一次晨祷的。他知道清兵会在黎明的时候从门洞和残墙上跳进来。所有的人都知道。先一天晚上他们就决定了,清兵们一进来,他们就开始做祷告,然后让清兵杀死他们,不反抗,也不拒绝。他们知道反抗和拒绝已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反抗了九年,拒绝了九年,唯一的结果是教民们在一天天减少。朝廷的军队像猫逮老鼠一样,把十几万教民咬死在巴山老林中的沟壑梁峁里了。开始的时候,他们想不通朝廷为什么非要灭绝他们,后来就想通了。猫为什么要吃老鼠?就这么他们想通了。想通得非常容易。他们在最后的时刻放弃了反抗。他们一个跟着一个,走出他们的帐篷,围坐在广场上,举起一只手,等待着殉教的时辰。这是最后一次了,他们微闭着眼睛这么想。后来,他们就听见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再后来,他们就听见了利器砍入脖子时发出的那种噗噗声。噗噗声很快就淹没了他们念诵祷告辞的嘤嗡声。

徐爷一边念诵着,一边等待着砍刀。他感到他的脖子那里有些痒痒的。他想砍刀很快就会切入痒痒的部位。他对自己有些不满意。他感到他的脖子太娇气,凭他这把年纪和他一生的经历,脖子是不该这么娇气的。他希望能潜心一些念诵祷告词,他想这也许会使他的脖子变得正常一些。这时候,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头发。他没有睁开眼睛。他把牙齿咬紧了一些。他不想让他的头在离开身子以后显得狰狞。这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后一件事,他想让这件事情了结得完满一些。

砍刀没有切入他的脖子。揪他头发的那个清兵把他重重地推了一下。后来他才知道,他没死完全是因为他下巴上的那一撮黑山羊胡子。朝廷的军队对规矩是很认真的,他们不杀老人。

他没有想到他的儿子大庆没有挨刀。大庆是跟他一起到广场上去的。出帐篷的时候,他看见大庆有些磨蹭。大庆不停地揉着眼睛。大庆长得有些像他妈,有两片肥厚的嘴唇,他为此多少有些不满意。他觉得儿子应该像他。大庆妈在大庆十二岁的时候得羊羔疯死了。他感到女人病得有些奇怪,好好的就病了,就死了。他恓惶了许多日子。再看大庆那两片厚嘴唇的时候,他就有了另一种感觉。他觉得儿子还是像他妈好。他没再娶女人,就信了教,再后来,就是朝廷的剿杀。大庆一直跟着他。大庆对长年东躲西藏的日子有些厌倦了。大庆说爹咱不信教了不行?他看了大庆一眼。大庆已是二十岁的大小伙了。不成,他说。以后,大庆再没问过他。大庆变得少言寡语了。

“你怕了?”他问大庆。

大庆闭着那两片厚嘴唇,看着他爹。

“我一夜没睡。”大庆说,“眼涩得不行。”

“你怕了?”他又问了一句。

大庆不揉眼了。大庆给他摇了摇头。

“那就走吧。”他说。

大庆没动。他看见大庆的眼睛慢慢湿润了。大庆颤抖着嗓子叫了一声爹。他站住了,等大庆说话。他看见大庆的那两片厚嘴唇哆嗦了好长时间。

“我死了你咋办?”大庆说。

他没想到大庆会说这么一句话。他感到他的心突然热了,在胸膛里猛烈地动弹着。人的心并不是什么时候都会这么动弹,人的心这么动弹的时候不多,一生里遇不到几回。徐爷低头想了一会儿,让他的心平静了一些。

“我也会死的。”他说。

然后,他们一前一后出了帐篷。

他们都没死。他们没死的原因不一样。那时候,大庆也念诵着祷告词,他听见那种噗噗的响声离他越来越近。他知道那不是吹气的声音,而是挨刀的响声。他念不下去了。他不停地咽着唾沫。其实,他只是做着咽唾沫的动作,因为他已没有唾沫可咽了。他感到嗓子眼一阵阵发干,大腿上的筋越抽越紧。他听见了一声东西跌落在地上的响声。他知道是人头,它滚在他的脚跟前了。然后,他听见一阵砍刀破风的声音,他知道有一把砍刀正朝他的脖子切割过来。他忍不住了。他突然睁开眼站了起来。他看见那把砍刀停在了他额颅跟前,刀刃上弥漫着鲜红的血水。他感到他的腿像渗进了一坛醋,又酸又软,突然没有了支撑的力量,他跪了下去。

“不!”他说。他抱着头,使劲摇着。

“不!”他又叫唤了一声,然后呜咽起来。

他躲过了那一刀。他们把他当作自首的叛民留了下来。他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早,两个清兵把他领进了一顶帐篷。他以为他们要找他谈话,也许会杀死他。一进帐篷,他就知道他想错了。帐篷里放着一条宽面板凳,板凳上有几片鲜红的血迹。那是几个被阉割的男孩留下来的。帐篷的角落里蹲着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把精巧的弯刀,两只眼睛马灯一样朝他忽闪着。

“脱。”一个清兵说。

“这是规矩。”另一个清兵说。

拿弯刀的男人站了起来,朝他走过来。

“捡条命就不错了,人应该知足。”清兵说。

他突然有一种比死还要难受的感受。他不想脱。

“你们杀了我吧。”他说。

“昨天你要有这句话就好了。”清兵说,“现在你还是脱吧。”

拿弯刀的男人有些不耐烦了,用牙齿刮着嘴唇,一条腿轻轻地抖着。

“你让我们硬下手就不好了。”清兵说。

“你要是觉着不好意思,那就让我给你脱。”另一个清兵说。

就这么,他们商量着脱了他的裤子,把他按在了那条板凳上,在他的下身那里拉了一刀子。然后,他们把他交给了刘杰三,让他在流放的路上喂马。

(后文精彩,下周三见......)

创作谈

从《流放》到《征服者》

跟友朝的另一次合作是《流放》。这又是一次鬼使神差。他没拍成,滕文骥导演拍了。也是中国电影人在实现电影梦想时会常有的一种“黑色幽默”。

最初的想法是我们和张汉杰一起谈的。剧本写出来以后,西影厂不拍,但我觉得这个题材放弃太可惜,就决定把它写成小说。电影剧本写成小说,难度远远大于把小说写成剧本。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写了三四次才把它写成。在我看来,这是个有意思的东西。

小说发表在《收获》杂志上,得到滕文骥的注意,要把小说再改编拍成电影。和友朝、汉杰讨论后写的剧本结尾与我后来的小说,以及滕文骥导演的电影结尾都不一样。能体现我意志的当然是小说的结尾。我给滕文骥导演写的剧本依据的就是小说,但拍出来的电影还是改了,是因为审查的原因。

我给友朝写了两个剧本,一个是《黑风景》,一个是《流放》。把《流放》给滕文骥之前,我给友朝打电话说:“友朝,我是个编剧,我总得吃饭。西影厂每个月给我发二三百块钱的工资,根本不行的。我给你留一个,卖一个,反正西影厂都不愿投资。”友朝说“把《黑风景》留下吧”。就这么把《黑风景》留给了友朝。现在依然还是个剧本。

小马老师看过《流放》的剧本,也看过改名后的电影《征服者》,她觉得“剧本比电影好看。但同时也有两个问题比较困惑,一个是为什么要写教民,白莲教教民,如果要说明为什么流放,其实可以有很多种原因,如果是教民,好像很难让观众有认同感,人物的牺牲要产生出悲剧意味就更难一些。另外,在剧本中刘杰三和徐爷之间的对峙还是很带劲的,但画面拍出来,对峙感不强,形成不了紧张的力量。我看这个电影的时候,比较直接的感觉就是演员们比较散,好像大家的劲不知道要往哪儿使”。

我觉得《流放》的主旨是清楚的,就是精神对峙。就我看来,中国历史上一直存在着要从精神上消灭异类的欲望和事件。选择教民,会使这个主旨变得清晰一些。用白莲教,完全是用了一个名字,和电影审查有关。改编之前,我和滕文骥导演进行过比较深入的交流,他也喜欢这个剧本。拍成这个样子我不知道他满意不满意,反正我不满意。

由于担心审查通不过,电影的结尾和剧本不一样。电影的结尾比较模糊,用字幕交待女人和孩子的后代也许就在我们中间。但我剧本的结尾是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是个傻瓜,那么多人用生命极力保护的到底有没有价值有没有意义?这也是小说的结尾,和剧本一样。我是喜欢这个结尾的,不喜欢电影的结尾。这个电影呢,我很不满意。我觉得女主角陈红是个不太会演戏的演员,没看到过她的出色表演,也许我看她的电影太少。如果要检讨剧本的话,我认为我的剧本中给这个角色写的戏也不是十分精彩,这是我的短处。我碰到女人的时候很弱智,拿女人没办法,可能是我不了解女人吧,我不知道。其实我是很热爱女人的。我为什么把女人写不好,我觉得很奇怪。可能太喜欢她们了,总是把她们放在高处拉不下来。严格说来,《流放》(电影叫《征服者》),是两个男人的戏,两个男人的对峙,即使死了,对峙也没有结束。

我喜欢对峙,喜欢较劲。这跟一个人好喝哪个牌子的酒是一样的。我就偏好这一口。我当然也喜欢男人和女人较劲,但我写不了,我觉得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对峙更有力,因为我对女人没办法,这与我的性格和心理有关系,别人可能就不存在类似的问题。

在我看来,《征服者》这个名字不如《流放》好。当年滕文骥同时开拍了两部电影,还有一部是《香香闹油坊》,都是陈红主演的。拍摄开始很不顺利,老是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情,有一个算命的说这个电影的名字不好。电影圈很多人信这个,这个风气从哪儿来的我不知道,好像从香港那边过来的,开拍之前要烧香啊什么的,在风险中寻找心理定力,排解不安,也是期待的一种方式。我对滕导是很佩服的,他机智、幽默,聪明而且很懂音乐,他找常宇宏作了《征服者》的音乐,这个音乐做得是很好的,得了金鸡奖。当然这部电影并不是一无是处,但我个人并不喜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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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有言:小说是虚构的艺术。

我做小说,也应该在“虚构”之列。是否艺术?另当别论。

有虚构,就应该有非虚构。

流放虚圈两百年 虚构流放一(2)

流放虚圈两百年 虚构流放一(3)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非虚构”呢?

虚构。非虚构。我宁愿更相信虚构,比如,我就不大相信书写的“非虚构”的历史。

这一个板块是专为“虚构”的。

流放虚圈两百年 虚构流放一(4)

杨争光说

futuolangzi1957

路尧 编辑

杨争光文学与影视艺术工作室(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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