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充满了善,然而到处是不凑巧,既然是不凑巧,因知素朴的善终,难免产生悲剧。—沈从文

《边城》是沈从文最负盛名的代表作,内容以湘西边城小镇茶峒为背景,从双亲早逝的女孩翠翠讲起,她和年迈的爷爷靠摆渡为生,15岁那年在龙舟赛上和二少爷傩送一见钟情。不曾想,还没等翠翠和傩送互相表明心意,傩送的哥哥大老也喜欢上了翠翠,打算提亲,有钱人家的女儿相中了傩送,以碾房做陪嫁。四角恋蓄势待发,但兄弟俩都钟情于翠翠,商量通过比赛唱山歌求婚,让翠翠做选择。随后大老认输,外出闯滩,不幸溺亡。傩送觉得哥哥的死自己也有责任,对翠翠心有芥蒂,不告而别,爷爷眼见孙女感情不顺,着急难过之下在雷雨夜去世了,只留下翠翠一个人守着渡船等傩送回来。

沈从文边城中的美与悲(虎耳草杜鹃水)(1)

《边城》语言清新像散文,情节简单无激烈冲突,描绘了湘西地区特有的风土人情,笔触优美,情感真挚,动人爱情故事内外有心灵的纯良,人性的美好。

读者在诗意氛围中期待故事圆满时,阴差阳错的无常命运线,牵引小说一步步走向悲剧,自然的让人难以置信,徒留声声唏嘘。

其实,仔细阅读,书中多次使用了虎耳草、水、杜鹃等物品意象映射人物品性和心境,就是在暗示我们—看似美好的背后隐伏着挥之不去的悲痛。

一、水:孕育了男女主人公的天性,也见证了两人爱情的始末

沈从文曾说:“我情感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受业的学校,可以说永远设在水边。我学会思索,认识美,理解人生,水对于我有极大关系。”

在沈从文的笔下,水是自然生命的原生母体,《边城》是扎根水乡、浸透了水气的乡土文学,是一部半是明媚半是忧伤的水边故事,水的包容、清澈、柔韧赋予小说人物独特的品性。

小说开始没多久,就写翠翠居住的地方:“有一小溪,溪边有一座白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在溪水的滋养下,翠翠可天真活泼如小兽,亦可安静乖巧如黄麂,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在水边玩耍长大,生的单纯美丽,心灵澄澈,俨然如水的精灵。

沈从文边城中的美与悲(虎耳草杜鹃水)(2)

之后,沈从文倒叙写出翠翠和傩送两年前初见,也是在龙舟赛进行的酉水河边,傩送在赛事拔得头筹,在水中和翠翠逗笑,这里的水,见证了爱情的种子在少男少女心灵上孕育、萌发。

傩送也长在水边,是船总的二儿子,眉眼秀拔,身子却结实如公牛,16岁就能驾船、能泅水,是水中健儿。

两年后的端午节,傩送邀请翠翠和爷爷去他家吊脚楼上看水上赛船,翠翠去了后,得知城里人家的女儿看上傩送,还陪嫁碾坊,尽管傩送对她的情义逐渐明朗,翠翠却因为这事平添了些许烦恼。

没想到,翠翠的烦恼还没理清,就传来傩送哥哥大老下河被水淹死的消息,这个水上事故的发生,让傩送心生愧疚—因为哥哥是输掉山歌比赛才负气外出的,他断了和翠翠相好的念想,也坐船下河去了。

沈从文边城中的美与悲(虎耳草杜鹃水)(3)

在爷爷眼里,大老和傩送都是翠翠的好姻缘,现在一个死去,一个出走,翠翠的终身大事黄了,爷爷难过之余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去世了。

小说的结尾,女孩翠翠在经历亲人离世、爱人远走之后,依然以“水边守望”的姿态,继续着爷爷的渡船事业,等着心上人傩送从水上归来。

文学作品中的自然环境是人物和情节的外化,《边城》中的水道出了人物活动的地域特征,也影响着人物形象、性格和命运,溪水的滋养映衬出灵动的翠翠,出色的傩送,河水的破坏性,淹死了失意的大老,在爷爷离世后冲走他的渡船。

水,富有生命力也具有破坏性,从小说的开始流淌到结束,服务于事件展开,也服务于主题渲染。

沈从文边城中的美与悲(虎耳草杜鹃水)(4)

二、虎耳草:是作家沈从文的最爱,也象征他笔下人物翠翠真挚的爱情

虎耳草在《本草纲目》有“虎耳,生阴湿处,人亦栽于石山上。茎高五六寸,有细毛。一茎一叶,如荷叶盖状,人呼为石荷叶,叶大如钱,状似初生小葵叶及虎之耳形。”

虎耳草的花语,是“持续、真切的爱情”。

“持续”的说法源于虎耳草在拉丁语里直译为“割岩者”,因为它长在岩石裂缝处,日积月累隔开岩石,长大开花;被赋予“真切的爱情”,是因为虎耳草傲立于风雨中,像是情真意切等待爱情的人儿。

在《边城》中,虎耳草作为一个象征意象,多次出现,对于翠翠的爱情从朦胧到坚定,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沈从文边城中的美与悲(虎耳草杜鹃水)(5)

平日里,翠翠仰头就能看见高崖上肥大的虎耳草,甚是熟悉,但是崖高又险,很难采摘,预示着两年来,她心里惦记傩送,但是因为傩送是边城里最好看的男人,就像悬崖上的虎耳草,高不可攀。

梦境里,翠翠“爬到崖上摘虎耳草,选顶大的叶子作伞”,暗示着翠翠已然意识到自己对傩送的爱意,想要抓住这份爱情。

当翠翠白日里和爷爷谈及梦境时,她告诉爷爷:“……我摘了一大把虎耳草,得到了虎耳草,我可不知道把这个东西交给谁去了。”暗示着翠翠虽然知道了自己的心意所属,但是因为缺乏和傩送的交流,不敢确信对方的心意,对他们的感情心怀忐忑。

梦境外,翠翠听爷爷讲述父母当年的爱情故事,联想到自己的情思,慢慢确定了自己的感情,在听爷爷哼唱傩送所唱山歌时,她恍惚间又摘到了虎耳草。

沈从文边城中的美与悲(虎耳草杜鹃水)(6)

几天后得知了傩送哥哥大老被水淹死的消息,翠翠难过地哭了,但是她至始至终对傩送的爱意不变,她还独自攀崖摘了虎耳草——“回来时把竹篮子向地下一倒,除了十来根小鞭笋,只是一把虎耳草。”

这些都暗示翠翠确定并回应了对傩送的爱情。

另外,作家沈从文对虎耳草情有独钟,每次回家乡凤凰,他都会上岸去看虎耳草,赞叹它的功用和极强的适应性:

“开小白花,每片叶子都很完整,虫子是不敢去咬它的,是消炎去毒的好药。”

虎耳草的生性像极了沈从文笔下的翠翠,他托物言志,笔下写尽了对翠翠的喜欢,写出了翠翠和傩送爱情的真切。

三、杜鹃:天已快夜,子规啼鸣背后“隐伏的悲痛”

鲁迅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我们前面提到水的意象,孕育了翠翠和傩送出众的外表、美好的人性,虎耳草的意象见证了他们浪漫爱情的开始和发展。

这些都是美好的。

但是,文中杜鹃的啼鸣,不得不引起我们的注意,小说的悲凉意境正是源自—“闻杜鹃极悲哀”。

沈从文边城中的美与悲(虎耳草杜鹃水)(7)

杜鹃鸟,俗称布谷,又名子规。

最早在古代神话中,望帝杜宇被迫让位给他的臣子后隐居山林,死后灵魂化为杜鹃,啼声哀怨动人。

之后,杜鹃经常出现在诗词中,比如白居易的《琵琶行》中,就有“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杜鹃“惯作悲啼”的鸣叫,使愁苦失意之人肝肠寸断。

就这样,杜鹃鸟被被视为文化鸟,是凄凉、哀伤、悲愁的象征。

在《边城》这部小说中,杜鹃每次出现,书中人物的情绪都是低落的。

比如,在翠翠喜欢上船总二儿子傩送,船总大儿子大老却来提亲时,书中这样写:

“天已快夜,别的雀子似乎都休息了,只有杜鹃叫个不息。”


“翠翠看着天上的红云,听着渡口飘乡生意人的杂乱声音,心中有些儿薄薄的凄凉。”

沈从文把“天已快夜”的黄昏、杜鹃的鸣叫和心中的凄凉写在一起,暗示着热闹环境难掩翠翠寂寞惆怅的心思,不甚明朗的爱情让她心生烦躁和难过。

沈从文边城中的美与悲(虎耳草杜鹃水)(8)

比如,祖父不知道翠翠心里正烦恼着傩送两兄弟,一心摆渡,翠翠觉察爷爷不在身边,忽然就哭起来—“很觉得悲伤”,此时,“杜鹃又叫了。”

这里暗示着翠翠从自己情感的误会丛生,想到生命的脆弱和轮回,爷爷可能离去,只剩翠翠孤独生活。

杜鹃的每一次啼鸣,都是托物言志,反衬翠翠内心的躁动、落寞和凄凉。

《边城》这一作品的伟大之处,在于沈从文不单单写俗套的爱情故事,而是把隐约可见的悲凉写进妥贴和谐的美好环境里,写在一对初涉情事男女的感受和意识里。

结语:

朱光潜说:我们所居的世界是最完美的,就因为它是最不完美的。

《边城》中,翠翠、傩送、大老三人之间的感情纯真、美好,像边城里的风俗人情一样充满原生态的自然之美,但是这种美是脆弱的,他们缺乏现代人独立的思辨能力,所谓世外桃源般的美好,原本就不存在,即便是偶然存在,也难免受到现代文明的冲击,最终走向毁灭。

沈从文花费大量笔墨描摹《边城》中的风俗美、景物美、人情美、爱情美,但终究没有给书中人物一个完美的结局—爷爷死了,大老死了,傩送出走了,作品背后隐伏着不可避免的悲痛。

作家也正是通过这种“隐伏的悲痛”和结尾的悬念,唤醒麻木、落后但不失纯真本性的人们,关注外界的变化,提升自身的能力,守护热爱的家园,重塑书中的美好生活、美好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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