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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五皇子他很想当皇帝,可是他却没有当皇帝的那个命。
五岁的时候他想写一篇惊世奇文让父皇喜爱,结果半路那纸飞到了湖里,因为浪费纸张而被父皇臭骂了一顿;十五岁的时候他想在猎场一鸣惊人,结果因为一箭差点射死他皇兄,被父皇打了三十大板关了半年禁闭;十七岁的时候他想拉拢朝臣,结果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没一个人敢相信他的宏图大志。
到了十八岁的时候,他学聪明了,不仅自己东拼西凑地攒了一堆金银财宝,还带着这些东西投奔了看着比他更胜一筹的八皇弟,打算在他打败所有人登基之后再来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没想到他八皇弟也不争气,才刚刚带人围困了皇宫,便被随后赶来的赵家兄妹带着更多的人给抹了脖子,叛军即刻便溃不成军。
最后依然是太子登上了皇位,而作为八皇子的走狗,卫逢燕自然而然地就被揪了出来,抄家下狱,流放岭南。
岭南湿热,卫逢燕带着镣铐一路风餐露宿半月,最想念的却是自己府上的那一群小宝贝儿,便咬咬牙从鞋子里掏出了半块元宝,趁着侍卫送饭时悄悄塞到了人家袖子里。
那侍卫不动声色地将银子藏好,小心翼翼的环顾一圈后便问道,“说吧,想干什么?”
卫逢燕悄悄凑过去,“你可知我府上那群燕子如何了?”
他名字里有个燕字,最喜欢的也便是养燕子,于是五皇子府中每日乌燕翻飞,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就连如今自身难保了想的也还是自己那群小宠物。
侍卫一言难尽的看向他,似乎是不能理解他花那么大钱就为了打听几只畜生。
“那些东西,早在你出城那天便被一把火烧尽了,连根毛都没留下。”
他语气满不在乎,卫逢燕却呼吸困难地捂住胸口,差点撅过去,过了一会儿还要再问时,那侍卫却已经放下食物,又扎进了人堆里。
卫逢燕把镣铐绕了几圈,便一言不发地靠在树下悼念自己那些小宠物们,再抬头时,便看见远处林中飘起了白雾,卫逢燕吸了几口,就看见身边原本谈笑风生的侍卫们一个个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这雾有毒!
他正要屏住呼吸,却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2
卫逢燕是被饿醒的。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身上脏污的囚衣不见了,被换了一身干净的布衣,屋外还传来阵阵香气,勾得他肚里馋虫咕咕叫唤,卫逢燕仔仔细细的检查过一遍之后,便打开了房门。
屋外是个院子,院里炖了锅冒着热气的排骨。流放途中能有什么好吃的,所以卫逢燕看得两眼发绿,片刻后才注意到锅前还有个姑娘。
那姑娘一身黑衣,乌发松松地垂在背后,显得身躯纤瘦,听见开门声回过头来,一双杏眸半阖着,看着便懒洋洋的。
“王爷醒了?”
卫逢燕看着那张圆滚滚的包子脸,有些警惕,“是你救了我?”
“嗯。”乌衣软软的点点头,起身拿了个碗盛了满满一碗排骨,便朝卫逢燕递了过去,“吃吧。”
那肉炖得骨酥肉烂,里面还加了土豆和蘑菇解腻,卫逢燕一个没忍住,便呼噜呼噜地吃了两大碗,还在乌衣含笑的目光下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吃完后他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摆起了谈判的架子,“说吧,你救我是有什么目的。”
乌衣两手撑着圆圆的面颊,一双黝黑杏眼闪闪发光的看向卫逢燕,声音脆得像是秋天的苹果,满口清甜。
“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便想救你过来当相公。”
俊俏王爷沦为罪臣被流放,一山野丫头趁机掳人“做我相公”
卫逢燕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噗的便喷了出来,觉得这个理由有点扯,“……不是……姑娘你认真地么,我现在可是朝廷重犯。”
见她依旧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卫逢燕便忍不住吓她,“你私藏我,被逮到了可是要砍头的,到时候血都能溅得有三尺高。”
乌衣丝毫不惧地眨眨眼睛,“你若是不当我相公,我现在立马便将你拖去报官,就说你私自逃跑,到时候也要被砍头。”
她漫不经心地威胁激起了卫逢燕为数不多的尊严,他放下碗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吊儿郎当道,“你去啊,反正我本来就是朝廷重犯,大不了我两一起被砍头,到时候去地下做一对鬼鸳鸯……”
乌衣依旧笑眯眯的,她随手捡起脚边一个石头,轻飘飘一捏——
再张开手掌时,那石头便已经化为了一堆齑粉。
尊严随着那些粉末被微风吹走,卫逢燕啪的一声跪下来,用力抱住了乌衣的双腿,情真意切地唤了一声,“娘子。”
3
卫逢燕以为,救命之恩大于天,而且自己如今就是个倒插门女婿,做了乌衣的相公肯定要屈辱的被逼着给她做饭洗衣,每晚上给她洗脚。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反抗的准备,结果在当天晚上,乌衣便给他端来了一盆热乎乎的洗脚水。
“相公。”她软软的看着他,一双杏眼里映着灯火翩然,“我给你洗脚。”
卫逢燕抱着自己的脚丫子,有点惊恐,“……不用,我自己来吧。”
可乌衣没给卫逢燕洗成脚,看起来颇为遗憾,每日不仅给他洗衣,还变着花样地给他做饭,今天是萝卜炖排骨,铁锅炖大鹅,小鸡炖蘑菇,明天便是糖醋鱼,八宝鸭,白菜帮子炖大鱼……
半个月下来,卫逢燕没有出现幻想中的面黄肌瘦,反而红光满面,还胖了三斤。
生活每天都油水充足,让卫逢燕十分满意,所以当这日乌衣端上来一盆清汤寡水的稀粥时,他的满面期待骤然就变成了满脸呆滞。
卫逢燕看着对面埋头不发一言的乌衣,小心翼翼的问道,“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她是不是嫌他太能吃要休妻……呸,休夫。
乌衣怯生生抬头看向卫逢燕,“我没钱了。”
“没钱?”卫逢燕这时候才想起来,乌衣家中没有同别人一般养鸡养鸭,但饭桌上却每天大鱼大肉,一看便是自己花钱买的。
看着乌衣眼中的水光潋滟,他顿时觉得自己像个一事无成的恶霸,娶了个贤惠妻子还不知好歹。
卫逢燕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恶霸,便从鞋底掏出块银子,清清嗓子递了过去,“这是我最后的家底了,你省着点花啊。”
乌衣愣愣地接过那银子,一双杏眼清汪汪的,好像盛了月光一般,片刻后她突然开心地跳起来用力在卫逢燕脸颊上亲了一口。
“相公真厉害。”
“也……也就那样吧。”卫逢燕下意识抱住眼前人香香软软的身子,看着乌衣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崇拜,红着耳朵想,其实篡位失败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起码自己多了个媳妇儿不是?
4
第二天一早乌衣有了钱,便同往常一般出门买菜,听见木门被小心关上的嘎吱声,卫逢燕连忙一翻身坐起来,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那银子他可是从抄家起就藏到现在了,卫逢燕觉得自己应该做个告别仪式,才能对得起它在自己鞋底里的那一个月。
乌衣挎着个篮子先去肉摊上买了猪肉,卫逢燕便在后头远远贴着墙根,依依不舍的看着她将那块银子递给了摊主,正要现场吟一首祭文时,便看见那摊主随便从手边的盒子里抓了把铜板扔在了乌衣篮子里。
乌衣笑眯眯的看着,嘴唇动了两下,依稀可见是个谢谢。
卫逢燕:“……”
他深吸了口气,几步冲上去搂住乌衣的肩膀,朝那摊主露出了一对尖尖的虎牙,“老板这账,算得有些不对吧?”
那摊主生得五大三粗,平日里也是横行霸道惯了,听见这一句便将菜刀重重剁在案板上,粗声粗气道,“我在这里卖了十几年猪肉了!哪里算错了!”
卫逢燕俊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笑意,语气却无端泛冷,“刚刚这位姑娘买了两斤猪肉,你这里猪肉三百文一斤,而这位姑娘给了你二十两银子,按照规矩你应该补给她十九两四百文,算成铜板就是一万九千四百枚铜板,可你刚刚却只给了这姑娘四十枚铜板,剩下的还有一万九千三百六十枚铜板。”
他噼里啪啦一顿下去,乌衣听得懵懵懂懂,那老板知道自己被拆穿,恼羞成怒地拿起菜刀狠狠朝卫逢燕挥舞了两下。
“我卖猪肉就是这样卖的!不买就赶紧滚,不要打扰老子做生意!”
他们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一堆围观的路人,纷纷在那里指手画脚。
“这朱老六又开始占人家便宜了。”
“就是啊,趁这姑娘脑子不好使便讹人家的钱,我都看见好几次了!”
朱老六一张脸涨得通红,对那些人恶狠狠道,“滚!”说完就把菜刀朝着卫逢燕逼近了几分,“你也滚!”
就在那菜刀将将落在卫逢燕面前时,突然伸出两个纤瘦的指头夹住了寒光闪烁的刀刃,“叮”的一声过后,那菜刀便从刀尖开始,一寸寸化成了齑粉。
全场鸦雀无声。
卫逢燕把乌衣的手拉过来擦了擦,朝那被吓得面如土色的朱老六阴森一笑。
“给钱吧。”
5
将好不容易拿回来的二十两塞进鞋底,卫逢燕拉着闷头咬嘴唇的乌衣急匆匆地回了家,大门一关便开始竖起眉头算账。
“你说你啊,脑子是不是都长力气上去了,他说多少钱你就给多少钱啊?那你以前得被坑去多少……”
“还有,那菜刀是可以随便拿的吗?万一伤到了怎么办?”
卫逢燕喋喋不休地说着,却见乌衣始终低头一言不发,他停嘴凑过去一看,却见两滴晶莹泪珠滚落在地,而乌衣一双杏眸水光盈盈,仿佛枝头雨后的杏花,摇曳着落在卫逢燕心尖,叫他心头一软。
他连忙将人抱进怀中,伸手帮她细细的擦掉眼泪,语气也不自觉的温柔了下来,“我也没说你几句,怎么就哭了?你夹人家菜刀的时候不是挺威风的吗?”
“相公。”乌衣咬着嘴唇抬头,闷闷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卫逢燕哼了一声,“没用极了。”
乌衣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却见卫逢燕将脑袋一别,红着耳朵道,“不过我也挺没用的,咋两彼此彼此,凑合着过吧。”
既然肉菜之类的都要花钱,卫逢燕干脆去买了几只毛茸茸的小鸡和几只胖胖的猪崽,在院里搭了猪圈和鸡窝,还在邻居家要了点菜籽,趁着春末的尾巴洒在了墙角空地里。
“既然都要花钱,那我们不如自己养,这样划算一点。”
他做这些的时候乌衣便撑着下巴在旁边看着,一双眼亮晶晶的有些好奇,看着卫逢燕轻车熟路的喂鸡喂猪,锄地松土,过不了几日,墙角那空地里便冒出了一茬嫩绿的菜苗,看起来可爱极了。
若是个平民百姓,做这些倒是不足为奇,可卫逢燕从前是个王爷,会这些事情,便让人觉得有些惊奇。
乌衣忍了几日,终于在这日时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相公从前不是王爷吗?怎么会这些东西?”
卫逢燕绑篱笆的手一顿,却是挑眉一笑,淡淡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般喜欢我的。”
比如他那个名义上的父母。
6
卫逢燕刚刚出生的时候,还是受到过一段时间的宠爱的,他是卫帝的第四个儿子,母妃又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之女,家世清清白白没有丝毫顾虑,在宫里还是威风了好一阵子。
只是家世清白不意味着心里也干净,到了卫逢燕三岁的时候,子嗣的繁多渐渐让卫帝开始力不从心,除了太子,对待谁都是一副敷衍的模样。
他们见到卫帝的时间开始越来越少,卫逢燕的母亲也渐渐不满足于自己如今的所得,便开始将手伸向了其他皇子。
于是在“不经意”之下,宫里新生的皇子开始陆续夭折,卫逢燕得以和卫帝见面的时候便多了起来。
他生得聪慧可爱,时常能得到高高在上的帝王的夸奖,而每被夸赞一次,母妃便会对他更温柔一些,于是年幼的卫逢燕经常拿着书本在灯下看书,旁人还在费力识字的时候,他便已经磕磕绊绊的作出了自己的第一首诗。
那年他五岁,拿着纸张便开开心心地跑去紫宸殿,想将自己作出的诗拿给父皇看一看,却不慎摔倒,那纸也随风落到了湖里去。
等他好不容易将模糊了字迹的纸张放到卫帝面前时,那昔日慈爱的男人却满脸厌恶道,“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既然不会写字便不要写了,白白浪费纸张。”
那时候他母妃做的事情已经初显端倪,卫帝有所察觉,便渐渐冷落了他们,可年幼的卫逢燕那时还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只觉得是自己犯错,才教父皇生气。
直到他们居住的宫殿被封起来,昔日伺候他的宫人们全都消失,卫逢燕都还是一副不哭不闹的模样,只是乖巧的拿了木棍蹲在泥地上练字,静静的等他们回来。
只是他等啊等,等得腿都酸了,也没有一个人来寻他,他却在自己捡到了只受伤的小燕子。
它一身羽毛黑白分明,令卫逢燕爱不释手,当即便搬了梯子要将它放回窝里去,可小孩子力气不知轻重,一不小心便将它的窝给掰碎了。
他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悄悄看向手中的燕子,觉得自己好像在那两只黑豆眼中看到了浓浓的谴责。
“没事。”片刻后卫逢燕爬下梯子,抱着燕子噔噔噔跑进屋子里,将它放到被褥上,奶声奶气地拍着胸脯保证,“我屋子大,以后你跟我住便是,我不会亏待你的。”
“啾啾。”燕子歪歪头,在柔软的锦被上试探地走了两步,便舒服地摊了下去。
那只燕子陪了卫逢燕一个月的时间。
他帮它治伤,和它说话,将自己碗里的饭粒挑出来给它当食物,看着那小燕子低头一下下啄着米饭的模样,便会不自觉的弯起眉眼。
他母妃手中人命颇多,牵扯也甚广,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京城下了第一场雪,卫逢燕的母妃被赐了毒酒,皮肤一日日溃烂着死去,而卫逢燕则被赶到了冷宫,成为了一颗废棋。
在去冷宫的前一夜,卫逢燕察觉到了什么,将头埋在燕子小小的身子上,轻声道,“我害怕。”
燕子轻轻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似乎是安慰。
然而第二日,那燕子便消失不见,徒留枕边一根乌黑羽毛,而卫逢燕也被推搡着赶到了冷宫,成为了一颗废棋。
他一开始只是哭,因为饿,吃不饱饭,还是里面的一个老婆子瞧不下去,手把手地教他种菜,养鸡,用碎布给他缝衣裳,卫逢燕才一点点挣扎着活了下来。
他当皇帝也不是什么宏图大志,只是单纯地饿怕了,想吃饱饭,鞋底里藏钱也是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被其他人抢走。
他渐渐长成俊美风流的少年郎,卫帝终于给了他封号,出宫建府,他第一件事便是差人在屋檐下做了窝,养了一堆燕子,惹得京中一片嘲笑,说逢燕逢燕,以后怕不是也要娶只畜生。
然而他丝毫不顾,只是想再看看,里面有没有他曾经的那只小燕子。
那只燕子全身乌黑,唯有背上一缕白痕,性格温软,被人捣了窝也只会啾啾叫上两声,黑豆眼中满是乖巧。
毕竟五岁前的记忆模糊不清,故人的面容都被蒙上了厚厚的浓雾,无穷无尽的勾心斗角里,他唯一可以缅怀的,也只有那只小燕子了。
7
不知不觉,卫逢燕已经在乌衣这里呆了五个月了。
按理说重犯出逃,应该是兵荒马乱全城戒严,可卫逢燕这些日子风平浪静,不仅猪崽子们大了两圈,连菜地都开辟了新的,如今一眼看去便绿油油的,长势颇为喜人。
卫逢燕感觉自己像个回头的浪子,终于让贤惠妻子跟着自己过上了好日子。
乌衣不会算账,所以之后买东西这样的活便都是卫逢燕去干,这天他挎着菜篮路过官服告示牌同往常一般瞥一眼时,便看见了自己在流放途中感染恶疾,不治身亡的消息。
旁边众人津津乐道,说他这样的恶人死有余辜,卫逢燕去买菜时,卖菜的大娘还高兴地往他篮子里多放了个土豆。
卫逢燕:“……”
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么?!
从前的那些明争暗斗如过往云烟般散去,如今他看着院子里叽叽喳喳叫唤的母鸡,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一般,吃饭的时候还好奇的问乌衣是如何把他救出来的。
乌衣嘴里含着菜,雪白两颊一鼓一鼓的,闻言满不在乎道,“我给他们施了幻术,让他们都以为你死了。”
卫逢燕还是第一次知晓这些东西,有些惊奇,“你不会是妖怪吧?”
明明是一句玩笑,乌衣面色却骤然苍白,手中筷子也啪的一声掉下了地,她强撑着笑道,“怎……怎么可能呢?”
卫逢燕眼睛眯了眯,没有说话,只是在晚上睡觉时将乌衣往怀里搂了搂,似乎是漫不经心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就算你是妖怪,我也已经是你的人了。”
明月爬上树梢,越过窗户铺了满地,乌衣眨着一双涟漪杏眸静静的看了他半响,才哑着嗓子嗯了一声,回抱住了他。
8
深秋金叶飘落,唯有枯枝孤零零地立在风中,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愈发冷的原因,近日卫逢燕总感觉乌衣有些嗜睡。
他们养的猪已经可以宰杀了,卫逢燕唤了几个邻居来帮忙杀猪,一个人分了块肉,等把剩下的肉腌制好时,他回过头去却发现乌衣已经靠在树下睡着了。
落日给她细密的长睫投下一片温柔的剪影,她圆滚滚的包子脸靠在树干上,玄色裙衫在身下铺了一地,好像一颗盛在碗里的汤圆,恬静而美好。
卫逢燕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才洗了手将她抱进怀中,小心翼翼的朝房间里走去。
天色一日冷过一日,乌云黑沉沉地压着屋顶,终于在一日推窗时,细雪便已经白花花地覆满了枝桠。
乌衣一开始只是嗜睡,到了下雪的那几日便怎么也不肯出门,无论烧了多少炭火,她都还是瑟瑟发抖地蜷在被子里说冷,也不肯去看大夫。
没办法,卫逢燕只得去药店里买了些驱寒的草药炖了鸡汤,想让她喝点,却不想一开门,便对上了一双乌黑豆眼。
床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只小燕子在上面焦急地迈着步子,看见卫逢燕进来,啾的一声便钻进了被褥里去,鼓起一个小小的包,瑟瑟发抖。
卫逢燕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掀起被子,终于看清了它的模样。
全身乌黑,唯有背上一缕白痕,感觉到有人在看它,整只鸟恨不得缩成个球,卫逢燕看着那毛茸茸的一团,闭眼深吸了口气,才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唤了一声,“乌衣?”
燕子缩了缩,将头埋进了被子里,卫逢燕轻轻将它拢在掌心,又唤了一声,“娘子?”
片刻之后,一阵白光闪过,乌衣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卫逢燕面前,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球,一双杏眼怯怯的看着他。
谁都没有说话,卫逢燕阴森地眯了眯眼,突然伸手捏住了乌衣脸上的两团软肉。
“小骗子。”
“窝不肆。”乌衣泪眼汪汪,不敢还手,“窝自私冬天想碎觉……”
“说吧。”卫逢燕俯身压过去,恶狠狠道,“当初怎么就偷偷跑了。”
9
燕子在天冷时都会往南飞去,而那年乌衣因为受了伤飞不起来,所以才会被卫逢燕捡回去。
年幼的卫逢燕白白嫩嫩的,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里面满身不谙世事的天真,他帮乌衣治伤,陪她说话,还将自己碗里的食物挑出来给乌衣,让她不用再去捡地上的点心屑。
乌衣喜欢这样温柔的卫逢燕。
可妖想要和人类在一起,就必须修成人形,而如今她只是生出了灵识,只能听得懂卫逢燕说的话。
天色日渐寒冷,其他燕子都飞去了更温暖的南方过冬,乌衣因为受伤不得不留了下来,等到能飞时,她却必须要走了。
她同往常一般蹭了蹭卫逢燕的面颊,然后啄了一根尾羽放在枕边,小身子费力地挤开窗缝,消失在了漆黑夜空中。
妖族习俗,若是喜欢一个人,便会将自己最好看的一根尾巴送给他。
她在南边修行了十几年,等到终于能维持人形时,却收到了卫逢燕企图篡位被流放岭南的消息,便在途中救下了他。
可她妖力低微,救卫逢燕花费了太多力气,今年的冬日便抵御不住寒冷,才会维持不住人形,被卫逢燕发现。
乌衣咬着嘴唇瑟瑟发抖,觉得卫逢燕一定不会喜欢自己了,毕竟她是只妖怪,旁人避无可避,又怎么会愿意和她待在一起呢?
“小骗子。”卫逢燕看她害怕的模样觉得好笑,忍不住低头吻了吻那颤抖的羽睫。
他忍不住低叹,“真好啊。”
他这一生从五岁起,便是一段长长久久的黑暗,他受尽欺辱,机关算尽,原本以为一切退无可退,却不想想苍天垂怜,还给他留了一只小燕子。
那只燕子跌跌撞撞地跑过这些岁月,终于与他重逢。
昔日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其实细细想来,他要的不就是这种平淡温暖,有家有妻,能在冬日暖阳有一口热汤的日子吗?
“你……你会不会不要我呀?”乌衣忍不住软软出声,生怕她好不容易得来的相公休了她。
卫逢燕勾唇一笑,“你救我那日不是挺威风的吗?还威胁我要去报官砍我的头,怎么如今便怕成这样。”
乌衣忍不住撅了撅嘴,有些委屈,那是山上的狐狸精教她的,说男人得用武力镇压,这样才不敢拒绝她的求亲。
卫逢燕垂眸,眼中暗流涌动,“好了,不休你,但是得罚你。”
乌衣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就看到卫逢燕被子一掀将她裹了进去,滚烫的身子凑了过来。
“罚你给我生只小燕子。”
窗外依旧大雪纷飞,屋内却是一片春意融融,经久不息。
10
红杏枝头春意闹,有归燕掠过,便惊了一场纷纷扬扬的杏花微雨,落在院中的一大一小身上。
卫逢燕抱着怀中扎了双环髻的小丫头,在给她讲故事。
“从前啊,有个人,他养了只燕子……”
小丫头一双灵动杏眸转了转,撅着嘴不满地捶打父亲的胸口,“这个故事你都讲过很多遍了!”
卫逢燕含笑的看了正在忙碌的乌衣一眼,温和道,“那后来呢?”
小丫头童音清脆,一字一句道,“后来,那个人就和那只燕子成了亲,生了一只小燕子……”
檐上燕子叽叽喳喳的叫唤着,毕竟岁月长长久久,它们南来北往,终归会与那候在檐下的故人岁岁相见。(原标题:《岁岁堂前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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