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户更新”,在冬尽春来、新旧交接的时节人们迎来春节这一盛大的民族节日,春节是新生的节日,是欢快的节日,喜庆祥和是现代春节的主题。
作为新年的春节,在辛亥革命以前称为新正、元日、元旦、正旦、三元日等,自汉武帝颁行《太初历》始,新年就定在正月初一,此后历代相沿。辛亥革命以后为了改封建正朔,打破王朝纪年,于是推行西历,使用公元纪年,在时间上与世界同步,由于夏历合乎农时,便于民生,因此农历与公历并行,并将公历一月一日定为元旦,旧历的正月初一称为春节。
其实,春节的本义并不是岁首,虽然她也曾作过历年的开端,但岁首很早就被确定在夏历新年,古代的春节为立春之节,立春是二十四节气中首节,她是迎春的节日。立春在传统社会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日,农业是民生的主业,农业有很强的季节性,春天对于传统社会的民众来说是充满生机与希望的时节,“一年之际在于春”。古代帝王为了表示对天时的尊重,在立春到来之前的三天,即开始斋戒,“立春之日,天子亲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春于东郊”(《礼记·月令》)。在基层社会有“鞭春”的习俗,鞭打土牛的仪式一般有地方官员主持,以显示政府对时间的把握及对农功的督导。农历是阴阳合历,人们在历法创始时就注意岁年与时令的配合,“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尚书·尧典》)。由于用闰月的方法,弥补了历年与太阳年的岁差,所以农历岁年与四时节序基本上是同步循环,就是说新的年度周期的开始,新一轮季节循环的开端。这样,立春与岁首或前或后相差不过几天,新年适逢立春的时节比较少见,俗有“十年难逢初一春”之说。但立春与新年毕竟在同一时段,而民俗又重新年,所以人们在庆贺新年的同时喜迎新春。天时与人时即自然时序与人文时序交融,因此说现代的春节包括了近代以前的立春与岁首两大节日,而这两大节在民间很早就有了交涉与勾连,所以以春节名新年可谓名正言顺、合情合理。
春节是中华民族的第一大节(就过节的人口与民族、地区数量比例及在民族文化中的地位而言),她有着悠久的历史与丰富的文化内涵。春节凝结着中国人的伦理情感、生命意识、审美趣味与宗教情怀,年节仪式是民族文化传统的集中展示,人们在享受着年节文化的同时也表演着民族的节日文化。民族文化正是在节日这一特定的时空设置中得到传承与弘扬。
清·佚名《福贵岁朝图轴》中古代宫廷贵族欢度春节景象
广义的春节包括年前岁后两个部分,在这岁时循环的转换时节,驱旧与迎新构成传统春节的两大主题。以岁首为线,岁前驱邪除秽,岁后迎新纳福。这种时段的切分是基于民众传统的时间观念。在中国民众的传统时间观念中,时间类似生命机体,它有善有恶,有生有死。岁时循环以年度为周期,循环不是追随旧轨的重复,而是新一轮的循环,中国民众有着较强的更新意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因此,在岁末年根举行一系列严肃的仪式将旧年送走。
传统的年节从腊日开始,腊日在魏晋以前日期不固定,根据王朝的行运而定,盛日为祖,衰日为腊,如汉朝火德,火衰于戌,故以十二月戌日为腊。南朝时腊日已定在十二月初八。腊日在古代主要是祭祀百神之日,它来源于丰收后的赛神狂欢活动,孔子的学生子贡目睹了腊祭盛况,“一国之人皆若狂”(《礼记·杂记下》)。当时行周历,以十月为岁末,因此丰收之庆与改岁之喜合而为一。汉代改用夏历,十二月为岁末,腊祭与丰收祭在时间上已经脱离,“腊,接也,新故交接”(《风俗通义》)。接近立春的腊日虽一如既往地祭神、祭祖,但人们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逐除以迎新春的傩仪活动上。
驱疫行傩的时间或在腊前一日、或腊日、或除夕之前,是整个腊月的主题活动。在驱疫的仪式中有两类法器必不可少,即鼓与面具。鼓在古代是撼天动地的神器,鼓声如雷,而雷是上天的特定语言,“动万物者,莫疾乎雷”(《周易·说卦传》)。鼓声是对雷鸣的巫术模拟,腊鼓召唤着春天。南朝梁代荆楚地方民谚云:“腊鼓鸣,春草生。”村民在腊日这天都敲起细腰鼓,戴上异形面具,“及作金刚力士以逐疫”(《荆楚岁时记》)。以咚咚腊鼓驱送旧岁的习俗在中原得到传承,在河南濮阳一带,腊八傍晚,许多村落要擂起大鼓,有的从此日开始,每天击鼓直至除夕(《河南省志·民俗志》)。面具在傩仪中有着神异的意义,驱傩活动的参加者只要戴上称为胡头或戏头的变形面具,他们就不再被当作常人,在这一神圣的仪式中,他们代表神的力量,以驱除疫鬼。周人以时行傩,傩仪模拟战斗的方式,一人扮方相氏,身蒙熊皮,头戴四只眼的黄色面具,上身穿黑色的衣服,下身着红色的裤子,执戈扬盾,率领上百个扮十二神兽的仆隶,鼓舞而行,“索室驱疫”(《周礼·夏官司马第四》)。东汉驱傩的场面更为壮观,方相氏持钺,巫觋操桃木帚,十岁以上、十二岁以下童子一百二十人,人人头扎红头巾,身穿皂色衣,手持桃弓棘箭,击鼓呼噪,逐射群鬼,“以除疾疫”。甚至动用上千的骑士,传递火炬将疫鬼驱入洛水之中。这是宫中的“卒岁大傩”。
民间的岁末傩仪,虽没有皇家如此气派,但同样隆重、热闹,先秦“乡人傩”,孔子朝服而观。晋朝时荆州人因驱傩发生斗殴,荆州刺史不得不派军人维持秩序。可见民间驱傩的规模也不小。南北朝以后,驱傩活动逐渐渗入了游戏的性质,如南朝梁人曹景宗腊月借“邪呼逐除”的机会,“遍往人家乞酒食”(《南史·本传》)。宋朝岁末驱傩称为“打野胡”或“打夜胡”,它的得名显然是来源于驱傩的鼓噪邪呼。这时的傩仪已渐变为傩戏,每至腊月,乡村、都市都有人例行舞傩,贫者还扮成神鬼模样,敲锣击鼓、以此为岁末乞讨的方式。这时仍具有驱疫的意义(《东京梦华录》卷10)。明清时期傩舞的表演性更强,宗教意义趋淡,但它始终具有驱避疫邪的原始意味。
腊月除了借集体力量驱恶逐邪外,民户人家还通过扫除屋尘,照虚耗,沐浴、理发等方式除旧迎新。即使是世间正神,在改岁之际,也得回归上界,对于这些神灵自然不能以武力驱赶,最好的方式是礼送出境,让他们离开世间、返回天庭。腊月二十四是送百神的日子,宋人在这天要备茶果、烧纸钱送神,包括灶神在内七祀诸神及百神都在礼送之列,似乎此一任期届满,新年重授新职。其中祭送灶神最为隆重,虽然灶神形象由老妇人变为灶王爷,祭祀日期由腊八改为小年(腊月二十三或二十四),但民间祭祀热情不减,至今部分乡村农家仍在中堂上供有“东厨司命”的神位。民以食为天,灶神与民生最为切近,祭灶自然要盛大其事,古代一般以美酒佳肴祭灶,正如范成大《祭灶词》所描绘:“猪头烂熟双鱼鲜,豆沙甘松粉饵圆。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近世祭灶花样翻新,不仅要以酒醉司命、灶糖沾嘴,还要为灶神上天准备灶马、草料。河南唐河旧时送灶神,不仅由主祭家长将雄鸡献给灶神作灶马,而且还准备两套黄纸马,一套送灶神上天时用,一套在元日黎明时焚化,以作为迎灶神回宫之马(《中华全国风俗志》下编河南)。交年之后百神上天,人们忙着筹办大年的团圆饭。
明·李士达《岁朝图》除尘场景(局部)
年三十是旧年的最后一天,所谓“月穷岁尽”,也是新年的前夕,是除旧迎新的重要时间界点。人们的一切活动都围绕这一主题展开:除夕的“团年饭”,也称“年夜饭”,是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顿,菜肴中必备丸子一类(如肉丸、鱼丸、藕丸等),以为完完全全、团团圆圆的象征,不仅家人欢聚共宴,而且要将祖先请回团年。鬼魅逐出,天神送走,祖先请回,体现了中国人的伦理情感。团年饭后,长辈要给小儿压岁钱,这既是喜庆的贺岁之礼,也是长辈给予幼儿以保护力量。人们依靠家族的集体力量共度年关。现代人欢度的年节在传统社会(特别在早期社会)人们的时间观念中,更多的是时间转换阶段的危机意识,过节与度厄在他们那里是融为一体的。大年夜灯火通明,全家人围炉夜话,通宵不眠,名为“守岁”。晋朝已有守岁之俗,周处《风土记》说蜀人“至除夕达旦不眠,谓之守岁”。“守岁”顾名思义是守候新岁,在新岁降临之际,人们应及时燃鞭接年。
正月初一凌晨,新年真的来到,人们开门鸣鞭燃烛迎接新年。荆州沔阳人新年开门很有意味,家长快速而有力地拉开门闩,并不停口地颂念:“开门大发财,元宝滚进来!”同时家人一涌而出,在大门外偏东方向燃放鞭炮,点“发宝柴”(即芦炬),称为“出天行”(见调查笔记)。旧年紧闭的大门,这时刷地打开,一关一开之间,已将民众的时间观念表现得淋漓尽致。年夜关门团年,意味着人们与旧年联系的隔断,此时新年尚未来到,人们进入了一个新旧交替的时间空档状态,这对于将时间视为生活参照系的传统社会的人们来说,无疑有些诚惶诚恐,急切盼望新年。因此,子时一到,即刻开门迎年,人们重新回到了时间之中,而且是拥有新的时间。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在新岁之初,人新物新事事新,一切都在更新之中。大门是人们进出的通道,也是家与外界的联系点与分隔点,因此门口是人们着意标新的地方。首先用新桃换下旧符,宋代以前人们在门户上方钉桃木板,书辟邪字样或刻门神。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在桃符上写的字越来越多,并形成对仗工整寓吉祥意义的联语,于是出现了春联这一新年门饰。相传五代后蜀国主孟昶是第一幅名联的作者,他撰写的“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的联语,开创了雅俗共赏的文学新体裁。明朝之后,春联更为普遍。门神形象也很早从桃木走到纸上,新年贴门神在唐宋成为年节习俗。门神形象各异,主要有神荼、郁垒及秦叔宝、尉迟恭等新老门神,打鬼的钟馗也在民间被奉为门神。威猛的门神给人们以安居的心理保证。随着神异色彩的淡化,门神像逐渐衍为祝吉的年画。在清代已形成了三大年画生产地:天津的“杨柳青”、苏州的“桃花坞”与山东潍县。年画题材有“推车进宝”、“四季平安”、“麒麟送子”等,表达了民众的祈福的愿望与迎新的旨趣。
明·朱见深《岁朝佳兆图》中的钟馗形象
与新年相应,物事惟新,人亦“从新”。人们不仅要着新衣新帽,插花戴胜,“形容改从新也”(《荆楚岁时记》)。而且要饮春酒,食春盘,保健身体,以从岁时变化,所谓“正旦辟恶酒,新年长命杯”(庾信《正旦蒙赵王赍酒》)。拜年是岁首的主要活动,人们在度过旧岁迎来新年之际,互相庆贺,以祝新生。同时它亦隐含了人伦关系再造的意义,朝廷有盛大的“元会”,君臣相贺,确定新的君臣之义。民间人们以拜年的形式更新家族、乡邻的伦理关系以及与神灵的关系。广东海丰有一首新年歌唱得好:“初一人拜神,初二人拜人,初三穷鬼日,初四人等神。”(娄子匡编《新年风俗志》)初一祭拜天地,家内拜贺,定尊卑长幼之序;初二拜亲戚邻里,联络亲情、乡情,整合乡里关系;初三送走穷鬼,以祈丰年;初四接回新神,人们以新的面貌、新的精神重新缔结人神关系。年节活动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以舞龙灯、玩社火的形式将整个社区联系起来。人们由家内到家外,由亲友到乡邻,由近及远,由里及外,将节日时间活动变成社会关系更新的进程表。由此可以看出传统中国人的深层意识。所以说在传统社会民众的时间意识中,春节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吃吃喝喝的游戏玩耍的娱乐日,她有着很强的伦理意义。即使在今天以娱乐休闲为主的春节,其中仍有着再造与整合社会人伦关系的意味,只是它没有乡村社会那么浓烈而已。
春节是热闹的,脆响的爆竹,大红的春联,喜庆的年画,翻腾的龙舞,都昭示着盎然的春意,一切烦恼与霉运都留在了旧岁,人们在新的岁月里追寻新的希望。从人们饱含情意的新年祝福中,我们真的为这古老民族不息的生命意识所感动。在中国走向世界的今天,我们拿什么奉献给世界,只有保持我们民族的文化特色,我们才能为世界文化增添色彩。年节是民族情感的凝聚点,又是有声有色、动人心魄的文化风景,我们保存她、珍重她,让这一世界华人共享的民族文化节日,成为解不开的民族心结。不要因为她老而说她旧,不要因为今天已进入后工业时代而嫌其俗,我们是中国人,就该过自己的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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