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去说一部电影是否经典,那它的主题、剧情、画面、音乐等等都是不可或缺的,然而除了这些之外,电影本身作为一个故事的载体、思想的传递者,它所带给我们怎样的思考也是同样值得注意的。
就像我们谈论到科幻片的时侯,诚如作家本·波瓦说的:“科幻是思考者的文学。科幻中具有一种力量,那就是提供机会使人去思考,一种通过幻想世界反应出我们世界的多种侧面的能力。”
但这种能够触及心灵深处的科幻片在诞生之初却并未受到人们过多的关注,譬如1968年的《2001太空漫游》、1982年的《银翼杀手》、1999年的《人工智能》等等。这类片子比较灰暗晦涩,也没有惊心动魄的视觉刺激,因而在开始并没有很好的票房成绩。不过随着时光的流逝,它们在影迷心目中的地位却越来越高。
而《银翼杀手》到现今之所以在影响力方面被认为无有出其右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提出了一些我们至今仍旧在思索和争辩的深层问题。尽管此前库布里克的《2001天空漫游》已经把科幻与哲思进行了一次融合,但那种融合,属于在形式上和内容上都很抽象化的,相当于古希腊时期“哲人”们高深而意境悠远的讲座,仿似有些“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感觉,离我们之间还有段距离。相较而言,《银翼杀手》却在形式与内容上,展现的更为具象一些——在充满阴郁和压抑的作品里,始终贯穿着对人和复制人的价值的思辨。
01人何以为人?定义又是什么?
表面上看来,《银翼杀手》是在讲一个科技引发的具体的道德问题:人造人算不算是“人”?他们又是否应该享有我们一样的权力?可若要回答这个问题,就不可避免地去深入思考“人何以为人”这个问题。
人的定义:是能够使用语言、具有复杂的社会组织与科技发展的生物,尤其是他们能够建立团体与机构来达到互相支持与协助的目的。
古人类学家把直立行走看作是促进人类进化的重要因素和人类诞生的重要标志。比如,直立行走的必然结果是手脚的分工,使得人类能灵活使用工具。又如,直立行走以后,使视野开阔,有助于大脑的发育,促进人类智力发展。
由此不难看出,一般而言,我们所理解的“人类”概念,就是以“智慧”或“智能”来定义“人”,比如我们熟悉的马克思主义的人类进化史:猿猴从学会使用并制作工具的那一刻起,就变成了人。也就是说:人是能够制造工具并且使用工具而进行劳动生产的、既有思维又有情感并会说话或者会运用手势语言的高级智慧生物。
02那么基于这种定义我们又该如何去面对“复制人”?
19世纪,英国作家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之所以被认为是现代第一部科幻小说,是因为她开始探索这样一个问题:当人类有足够的能力创造新的生命,那意味着什么?我们又该如何面对呢?
这样一个问题之所以经久不衰,是因为它颠覆了我们传统认知世界的价值观和道德观。我们敬仰着上帝,臣服于上帝,却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也会成为上帝,也会成为造物者。而这一天到来的速度则取决于我们科技发展的速度。随着科技的发展,我们迟早有一天会面对这样一个问题,科幻电影里从《异形》,到《银翼杀手》,再到《克隆人》《机械姬》,其本质都是在探寻这样一个问题,我们该如何面对他们?
因为关于“人的定义”这种论断,在随着科技的发展会受到越来越大的挑战——即所谓的“会思考”的和“智慧”“智能”的越来越不为人类所独有。马克思等人所称的“创造性的劳动”也好,其他哲学家所称的“自主性思考”也罢,这对于《银翼杀手》里的复制人而言都不成为问题。因此,我们是否应该将他们涵盖于“人”这个概念之下?
或许也可以说复制人终究只是人类制造出来的,不能算做“人”。可这样的说法也经不起推敲,因为排除人类“繁衍造人”的浪漫形式,去分解其物理与化学过程的话 ,其实也不过是一项生化过程而已。在科技日益发达的今天,克隆人也不是一种技术上的神话了,所以在以后的某一天制造出了克隆人的时候,它和我们的“浪漫造人”过程又有什么区别,并且其存在形式也是肉体的,而非只有“智能”没有“有机”的问题。甚至可以预见,在不远的将来,人类诞生根源的精子与卵子融合瞬间,也能由生化工程来完成。那么,那看似“自然”的“交配”而后诞生生命的过程,不也是“人为”的么。这些反而从侧面去阐明了影片里泰瑞公司的那句名言——比人类更像人类。
03在造物主与受造物之间又是否能够拥有共情?
在影片当中做为复制人的罗伊,它英俊健美,身手矫捷,很有艺术修养且人格高尚。无论在哪个方面来讲它似乎都具有享受人类特权的资格,可面对这样优越的“人”,制造者却只赋予了它短短四年的寿命,仅仅是被用于外星殖民劳力的奴隶者。因为在面对被制作出的复制人时,制造者在担心他们经过数年的发展后会进化出自己的情绪反应,会变得有爱、恨、情、仇和恐惧。
这正是由于机器人领域一个著名的“恐怖谷效应”,当受造物和人类达到一定的相似程度后,人们反而会觉得反感、恐惧、不安,它有点像“尸体”(指没有意识存在),从而让我们联想到死亡。
因此,制造者便设计了种种限制——即“人性测试”和“四年的寿命”等等,而机器人三大定律则是最为基本的原则。可面对复制人罗伊的完美程度,拥有自己的人格与意识后,制造者限制的意义又在何处?从影片当中几个复制人所表现出的情感来看,他们和一个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所以,当复制人罗伊运用各种手段终于见到自己的制造者泰瑞时,它恳切地请求道:
“我想要更多的生命,父亲。”
而泰瑞却给出了无法再延续复制人生命的事实。如果连自己的制造者都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那还有谁能?绝望之余,罗伊杀害了泰瑞。这种弑父的情节恰恰颠覆了泰瑞的造物主地位。
弥尔顿的《失乐园》中有一场反叛,大天使路西法为了反抗上帝的权威,纠结众天使起义,“你们称之为罪恶,我们却称之为荣耀”。而后起义失败,他从高大伟岸的天使变成了嘴啃石灰的蛇,诱使亚当夏娃偷食禁果的蛇,盘踞在蒲莉丝脖颈的蛇。
那么由此来对比影片中的“弑父事件”和“航船事件”,于人类而言这是失序,是必须消灭的反叛行为;而于复制人而言,是奴隶自我意识的觉醒,是为生命、平等、自由的权力的抗争。像罗伊这样的复制人的痛苦我们无从知晓,在面对他们被设计成只有四年的寿命时,罗伊在对德卡说的话道出了他们的心声:
“活在恐惧中的感觉还不错吧,这就是做奴隶的滋味。”
综上所述,或许人类无法真诚地去拥抱复制人,而“比人类更像人类”似乎也成为了商业的宣传话语。造物主与受造物之间的矛盾形成了循环往复的效果,引发了以后的我们应该怎样去面对造物主与受造物之间的关系的思考。
04“人类僭越自身的神,也终被自身的创造物所僭越”“人性测试”是影片中检验复制人的手段,要通过提问,观察被测试者的情绪反应(呼吸作用、脸红反应、心率、瞳孔伸缩等),同时借助仪器(Voight-Kampff测试装置)做出判断。
正是由于复制人越来越显得优于人类,所以便诞生出了一个值得玩味的“人性测试”。而对于复制人的优越最好的证明就是当科学技术日益趋于完美,复制人到了“连锁六型”这一代,德卡用了一百多个问题才辨认出了瑞秋的身份,而这个测试,他从来没对自己做过。
那么,对复制人之于人类是否具有“人性”,影片中的三次复制人之死可谓将这个问题提到了高潮:
第一次,是复制人卓拉被德卡追杀,在身中数枪后她依旧拼尽全力地向前奔跑,穿透一扇又一扇玻璃窗,在慢镜头中缓缓的倒下,她的生命也随着闪烁纷飞的玻璃碎片谢幕。
第二次,是复制人蒲莉丝被德卡用枪打中后,身体就像昆虫般剧烈抽搐而死,那个看似那么强壮的蒲莉丝的生命原来也是脆弱的让人心疼。
第三次,是复制人罗伊在与德卡的较量中,虽然罗伊完全占得了上风,我们本以为他会在生命燃尽的时候与德卡同归于尽,可他却出人意料地在紧要关头救起了德卡。在那个下着冰雨的夜幕下,德卡听完了罗伊最后的呢喃:
“我所见过的事物,你们人类绝对无法相信。我目睹战船在猎户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烧,我看着C射线,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耀,所有这些时刻,终将流失。在时光中,如眼泪,消失在雨中,死亡的时刻来了。”
一瞬间沉闷的影片氛围得到了升华,对人性的拷问,对生命的探寻达到了顶峰。罗伊犹如一位诗人一般,死的那样的安静、美好。他低着头坐在德卡面前,停止了呼吸,看不出是泪水还是雨水从他脸上滑落。他手掌中刺入的长钉、救起德卡的援手、白鸽,这一系列符号让人联想到了救赎。人类创造了复制人,可最终却是复制人完成了对人类的救赎,如果罗伊也有灵魂的话,那他的灵魂也将在最后那只白鸽的飞舞中得到涅槃。
05结语,如果“人性”不再是人类独有的,我们又是否应对其他生物一视同仁?在科幻小说和电影当中,普遍地倾向于“智慧定义生命”。最为明显的就是“智能机器人”这一题材,让这些“智能机器人”去有意无意地表现出“人性”的一面,他们不仅和人一样能思考,还具有情感。从《银翼杀手》到《终结者》、《人工智能》再到《我,机器人》等等,虽然表现形式和思想性不尽相同,但都在延续这一思考——我们是否该尊重拥有智慧的个体,不管其是人类还是机器人。在这种思维模式下,我们其实不是在思考人的本质,更多的是在思考“人性”。如果“人性”不再是人类独有的,我们又是否应对其他生物一视同仁。
就像影片结尾的留白一样:德卡始终都认为自己是人类,可他的那个“独角兽”的场景和记忆是可以被植入的设定,都在隐喻着他其实是个“自以为是人类的复制人”。那么,又是否从另一个方面表明出人类和复制人并没有区别。人类自诩所独有的“灵魂”,复制人同样也有,恰如复制人蒲莉丝对制造者泰瑞说的那一句玩笑话:
“我思故我在。”
德卡梦中独角兽的情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