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后裔“冯”“同”之谜
冯双民
韩城汉后无司马,
冯同两姓撑门庭;
花开两枝根相同,
清明同祭一祖宗。
因为姓冯的缘故,在平时的工作和生活中,时常会碰到一些人问我冯、同二姓与史圣司马迁的渊源。其中不乏心怀叵测者,打着“讨教”的旗号,歪理曲解太史公羞愤苦闷的心意,说出一番辱先人、贬圣贤、损韩城的臆断妄言。对待这样的人,我一般是不屑言语,懒与其论。头脑中会瞬间冒出《史记》中的一句话:竖子,不足与谋也!对那些尚能听清人话、尚可救药的,我都会为其慢条斯理地讲一个真实而生动的故事:
那是2014年的中秋,央视某栏目在司马迁祭祀广场录制节目,其中,有一个骑单轮自行车的杂技节目,表演中,一男主持人与演员互动,他骑在高高的单轮车上,试蹬了几下,一不小心,弄痛了裆部,谁知,他竟捂着裤裆,随口说了一句:唉哟,还真不好骑,差点把我整成了司马迁、变成了太监!
当时,台下哗然一片,几个司马后裔冲上去,要揍这个主持人,该人连连道歉,节目得以继续。令人没想到的是,节目演完后,此人下舞台时,一个趔趄,摔了下来,恰好把嘴磕在了道具箱上,满嘴鲜血,庆幸牙没磕跌。我当时尚在现场,便走过去边给其递纸巾擦血,边意味深长地说:“小伙子,在司马迁祠墓脚下,还是要多注意口德啊!司马迁自请宫刑,忍辱著史,岂能容你随意取笑,岂是为帝王看家护院的太监所能比拟的?他以自己残缺的生命,换来了一个民族完整的历史;以自己难言的委屈,换来了千万民众宏伟的记忆;以自己莫名的耻辱,换来了华夏文化无比的尊严。韩城人把太史公称‘司马爷(yá)’,他早就化作了保佑黎民的神灵,灵验得很哩!你回北京的路上还是要多留神啊,说不定还会出什么状况哩!”一席话,吓得小伙子跪在太史公塑像前连磕了几个响头……
当然了,我是一个笃信马列的唯物主义者,但这并不影响,我对这些不知尊重和敬仰先贤的无知妄言者,借用神灵威力洗涤其灵魂、教化其言行。常言道,头上三尺有神明,我觉得,不论是对先贤圣人,还是对邻里百姓,留口德、积阴德,肯定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生活的平安便利和心灵上的安宁幸福。
正是这位主持人的无知和他对先贤的肆意亵渎,促使我下决心拿起笔,对2000多年前,司马迁后人改姓冯、同的那段泣血历史再做一次痛苦的探秘和回忆。
我常想,就像水流到的地方自然会形成一条水道一样,司马迁后人改姓为“冯”和“同”也应当是百般无奈、迫不得已与顺应时境之举。
百般无奈是因为戒心。司马迁因为“李陵事件”获罪。他的好友、时任北军使者护军的任安在征和二年(前91年),“戾太子事件”中,因一方是皇上,一方是太子,拥护谁?反对谁?左右为难,故而只好按兵不动。事件刚刚平息时,未获封赏也未受惩处,而那些帮助过太子的人则全被以谋反罪处死。担任司直的田仁因念及皇上与太子的骨肉亲情,不忍拘囚,放任其出城,也被汉武帝下令诛杀。然而半年之后,令狐茂和田千秋等人上书讼太子冤,这时汉武帝心疼已逝的儿子,态度急剧转变,将先前封赏之人全部夷灭三族,连同任安也被判腰斩。一系列的政治变故让司马迁看清了汉武帝视臣民生命如草芥,刻薄寡恩、喜怒无常、凶狠残暴的本质,从而不得不未雨绸缪。
迫不得已是因为恐惧。把完成《史记》作为自己人生唯一目的的一代史圣,司马迁把生死看得很轻,但他不想让子孙后代,永远生活在被封建皇权随时灭门的威胁之中。在韩城徐村,保留着一个奇特的风俗——跑台子戏。相传,司马迁后人每年清明节晚上,都会偷偷在司马迁的真骨坟前,唱上坟戏。有一年清明节的夜晚,戏正唱到高潮处时,突报有一队来自京城的人马直奔徐村而来,人们以为朝廷发现了司马迁的真骨坟,要开棺勠尸,并捉拿后裔,他们顾不上换下戏妆,急急忙忙逃离现场。不料,跑到坡下一问,方知是汉宣帝采纳了司马迁外孙杨恽的奏请,准许将《太史公书》(《史记》)公诸于世。杨恽是奉母之命,来找《史记》正本,并祭扫祖茔。于是大家重新登台唱戏,以庆祝这天大的好事。后人为了纪念此事,就将跑台子戏留传下来。跑台子戏的传世恰恰说明,在《史记》没有得到朝廷认可之前,司马迁的后人一直生活在被追杀、被灭门的惊恐阴影之中。
顺应时境则缘于清醒。纵观司马迁的著作,无不透露出对高洁之士的赞誉,对卑劣小人的贬斥。他不虚美、不隐恶,不为尊者讳。他将与汉高祖争夺天下的项羽列入本纪,而且放在高祖本纪前面;将夺取刘氏政权,诛杀刘汉宗室的吕后也列入本纪;甚至将开国皇帝刘邦描绘成了一个好酒好色的流氓无赖形象……所有这一切,对于汉王朝的统治者而言无疑是莫大的鄙夷与讽刺。作为一代史圣哲人的司马迁,用他那洞穿三千年历史的深邃目光,早已洞悉到了刘氏王朝对司马后裔的巨大威胁。而有血有肉的司马迁,他在记述《史记》中能以如椽巨笔,打破已往记叙历史僵硬而生冷的表述,描绘出一个个嬉笑怒骂的鲜活生命,使冰冷而枯燥的中国历史始终保持了均匀的呼吸和恒久的温度。那么,他对自己的子孙后代,肯定更是充满着火一样的炽热和挚爱。他用掌握万家灯火、百里巷陌、千年历史的巨手,以人伦之常、舐犊之情、怜爱之心,早已精心为后裔谋划了逃避厄运的“安全通道”:将《史记》“藏之名山”,将后人改姓冯、同。
然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纵是为了避祸免辱,改姓也绝非轻易可为,司马迁的内心必定经过了艰难和痛苦的抉择。这一点,我们从他留下的著作中就可以窥探出一些端倪。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写到,在遭受宫刑后,“重为乡党戮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他沾湿衣服的一身身冷汗是愤懑的“怒”汗,是愤恨的“仇”汗,更是屈辱的“耻”汗。宫刑的奇耻大辱,已经让司马迁觉得愧对了先祖,但绝不能让羞耻再累及后世。改变后人姓氏,似乎已经成为了他唯一的选择。
当然了,智慧过人的司马迁,早已想到了改姓冯、同,既能掩人耳目,使子孙后代不连累受辱,又能使后人寻踪溯源,找到自家源出何宗何门的最佳选择。
首先是简单实用而又不凭空造字。司马是复姓,司马迁又恰好有两个儿子,长子司马临,次子司马观。两门分两姓,只须两点与一竖,做最小的改动。然而这最小的改动立刻就让“司“”马”二字改换了“门庭”。但当你细细去看,司马二字仍然隐约其中。虽然字形和含义变了,但先祖的身影却无时无刻伴随左右,萦绕在梦里他乡。
其次是一举两得而又不凭空造姓。冯、同两姓皆是古姓,且自周至秦汉时期在关中一带就有分布。只是一个简单的小改动,就让司马后人化身于茫茫人海,难以觅到踪迹。此时,司马迁与先祖就生活在华池的南高门村(现已遭地震毁灭),迁居附近徐村,司马后人不需要忍受背井离乡之苦。
再次是顺理成章却又暗藏深义。司马迁在《史记·袁盎传》中称宦官赵谈为“赵同”,在《报任安书》中写到赵谈时则说:“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子”为尊称,意思接近于现代文中的“先生”。赵谈身为宦官,本无称作“子”的理由。司马迁为避父名讳,用“同”字来代替“谈”字,称其为赵同或同子。反过来说,当人们在看到“同”字时,会自然而然联想到“谈”字。司马迁后人改姓同,有暗示源出先祖司马谈之意。而冯姓图腾由两匹马组成,意为二马繁衍为马群,代表子孙生生不息、繁衍昌盛。
千百年来,谜一样的徐村一直在无声地向人们述说着冯同两姓谜一样的故事。站在徐村月宫门上清朝年间书写的“风追司马”的砖牌匾下,被确定为“徐村司马迁祭祀”这一国家级非遗保护项目陕西省级代表性传承人、年近八旬的同养丁老先生,给前来参观的人们讲述着徐村谜一样的故事:村里老人代代相传,司马爷怕后人遭皇帝追杀,被迫改姓冯同。祖规家训要求:冯同不分、冯同不婚。冯同两姓族人清明、春节进同一祠堂、祭同一祖宗,两千多年从未间断。而徐村的“徐”字,在读音上与“续”相同,隐含着司马后人得以延续之意。“徐”字拆开来,是双立人加一个“余”字,又暗示着司马后人“余”下了两门人。再看那司马真骨坟前石牌坊上书写的“法王行宫”四个大字,反过来念,谐音为“宫刑枉法”,像是在为人们诉说着,司马家族对刘汉王朝的万般愤恨……
我们也应该以同样博大的胸怀和感恩的心态,来理解和铭记司马迁后人改姓冯、同,保护《史记》的艰难抉择和曲折历史。因为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保全的这部宏篇巨著,包容宇宙、囊括古今,承载了中华民族3000年的辉煌历史和灿烂文明,它不但让中华民族成为有源之水,让中华民族的历史得以完整延续,更成为在历经劫难中维系华夏民族一统的坚强纽带。这,应该也是太史公当初将《史记》原本,藏之名山,传于后世的拳拳初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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