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政之后的李煜,面对着摇摇欲坠的国势,他并没有坐吃等死,而是打出了一套组合拳,推进了一系列改革,创立了一系列制度,虽然未能最终挽救南唐灭亡的命运,却也让南唐又多生存了几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李煜并非史书上所说的耽于享乐软弱无能——须知,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写就的,为了宋朝政权的合法性,宋人需要将李煜包装成一个荒淫无耻的亡国之君。
李煜登基之后继承了先祖李弁的治国方针,一方面积蓄实力,另一方面以拖待变。首先打击党争清明内政,他设立了“澄心堂”制度,大量提拔重用基层官员,从而分散了相权,后来明朝的内阁制度和清朝的军机大臣制度,或许就来源于此。其次是清理冤狱聚合民心,第三是减免赋税休养生息,第四是不拘一格选拔人才,第五是虚心纳谏勤政爱民。李煜还专门设立了“光政殿制度”,即宫廷的夜班值守制度。在军事外交上,李煜同样采取了理性有效的制度,他一方面向宋朝重金纳贡,同时派出秘使重金贿赂宋朝的重臣,以求影响宋朝的对外政策,另一方面暗中加强武装认真备战,以期与宋决一死战。这一系列政策,让南唐在四战之地中又多生存了十多年。但南唐终究未能实现中兴,在宋太祖赵匡胤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一统天下的战略之下,南唐终于是做奴隶而不得,于公元974年被宋灭亡。曾经做过无数次努力的李煜和他的南唐,终如一场春梦醒来,一切都归于虚寂。
李煜也曾经壮怀激烈拼死抵抗,他也曾大刀阔斧锐意改革,但南唐仍然未能逃脱亡国的命运。南唐的灭亡并不是李煜的错,错就错在李煜是在错误的时刻登上了帝位。从他成为国主的那一刻,就注定是一个悲剧,这一点,李煜或许早已经认识到,人生的愁苦在所难免,李煜说,“人生愁恨何能免,消魂独我情何限”,他不明白为何所有的后果都由他来承担。
国家不幸诗家幸。作为皇帝的李煜是一个失败者,他成了亡国之君,成了阶下囚,成了永远回不到江南的天涯孤雁。但在艺术上,李煜却成就了晚唐五代词的大师,成为一代词帝。李煜的一生经历了无与伦比的大起大落,从渴望隐居的王子到一国之主;从无数次努力挽救国家颓势的有为君主到境遇悲凉的“违命侯”,他境遇悲惨受尽侮辱,在汴京的囚笼里“日夕以泪洗面”,他在“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生命的挽歌中,在浪漫的七夕节悲惨死去。李煜的一生,从华美到苍凉,生命由喜剧变成了悲剧。词乃心声,李煜的词也由清婉秀美完成了杜鹃啼血般的深哀巨痛的转变,成为南唐词悲剧美学的标志,他在词的艺术境界中实现了永生。
李煜是典型的江南文人,在他的词特别是早期词中,既有对江南山水的描绘,又有江南山水的滋润,他的后期词则是充满了对江南的回忆,虽然他已经是回不到江南的游子。
江南多雨多水。多雨则柔婉,多水则细腻。因此,李煜的词中始终是水的影子。如“春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六朝烟水、秦淮波光和秣陵春梦,江南的美在水中波光粼粼。“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虽然未明写水,但映于眼前的却是江南秋水行舟图。也许水的清澈代表了李煜至真至诚的性格,也许水的连绵不绝与人生的愁苦有相似之处,所以李煜写愁思,也喜欢用水来表达。比如“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用流水与落花暗指人生必将逝去的悲剧性;如“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用长江之水象征愁思之长之广;如“世事漫如流水,算来梦里浮生”,用流水譬喻世事,用浮梦暗喻浮生;如“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以长江一路向东不可改变比拟而人生的悲剧性无处可逃。
在江南的秀山丽水的滋养之下,李煜的词清丽秀美淡雅明朗,他的词并不是繁花似锦的热烈,而是“楚天千里清秋”的清冷。我们来看看李煜笔下的江南的秋,《长相思》: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重峦叠嶂,天高云淡,山冷水寒。如此荒凉寂寥的秋天,我们的相思却如枫叶那般灿烂。菊花开了又败,青春一去不来,远方的大雁并未带来远方人的消息,只有窗外的风月无思无忧。
这是一首秋怨词,虽然李煜的着眼点是写思妇的幽怨,但他笔下的秋天却并非是满山红遍的浪漫,相反,却是山远天高烟水寒的清冷和寂寞,整首词充满了沉郁荒凉的色调。而花间词人皇甫松同样是写江南的词,却是满满的暖色调,这也是南唐词与西首词的区别——南唐词偏冷静淡雅,西蜀花间词偏浓郁热烈。《梦江南》: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
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
梦中的江南,蕉红梅黄,夜雨潇潇,这是一幅初夏江南图,充满了热烈的气息,与李煜清冷的江南之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就是李煜的冷,这种冷,也是他的两个前辈李璟和冯延巳所共同具有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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