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初恋(初恋第十三章)(1)

可以改变的是生活,不可改变的是历史。但是我们每天像蜜蜂,像苍蝇,像蚂蚁,蜈蚣一样地忙碌着,似乎并不是为了改变我们的生活,而是为了给历史的长卷里压注进我们的信念,生活本身变得非常不重要,就在这样的忙忙碌碌中,生活渐渐地沉积在社会这个无形的筑模里,形成一个无比坚硬的筑块,这就是人类的历史。这个历史是在不断地试错中写就的。

县政府的院子里,靠北有一排红砖瓦房,那是县政府的会议室,尽管所有的窗户都开着,屋里的旱烟味、臭脚味、汗水味混杂在一起,突然进入这样的环境,真的会让人精神为之一震。

郝克文腋下夹着一卷图纸站在会议室前,他把头发往头上拢了拢,打开会议室的门刚探进头去,马上又退了出来,用手在脸前扇着风。

仝刚从墙角那边拐过来,看见郝克文站在门口没有进屋,便问道:“郝工!怎么不进屋?”

郝克文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向屋里指了指。

仝刚伸出手放在郝克文的背上一边推着他走进屋一边说:“这些人就是这样,进屋呆上两分钟就好了!”

进了屋,郝克文连连打了两个喷嚏。仝刚笑着说:“我说郝工,你咋这么不经折腾!”

郝克文摇着头无可奈何地说:“这是公共场所,怎么会弄得这么遭?”

屋里已经坐满了人。水利局设计室的技术员孙向党拿着一卷图纸坐在后排的木椅上,脸上现出激动、兴奋的神情。见郝克文进屋,他礼貌地站起来,朝郝克文点了点说:“郝老师!你早!”

郝克文也点了点头,找个地方坐下来。等转过头来才看到他坐在水利局局长林永祥的后边。

林永祥得了脚气,正把一只脚放在长条椅子上用力地搓着。郝克文“哼”了一声坐到后边去了。仝刚坐在林永祥身边说:“你注意点场合行不行,把你的臭脚拿走!”

“你还别说,仝书记这么一吓唬,我这脚还真不痒了。仝书记!你的话比脚气水好使呢!” 林永祥笑嘻嘻地说完瞟了一眼郝克文, “资产阶级生活作风!”说完,他把脚拿下椅子,拍了拍两只手,然后又去抠鼻子。

仝刚也有些忍无可忍了,瞪着眼睛说:“你这个人是不讲究,刚抠完脚又去抠鼻子,你就不怕鼻子上也长脚气?”

“正好,我一起治!”林永祥倔强地说。

仝刚点着林永祥的脑门说:“你到底是谁带出来的兵?活活能把人气死!”

县长苏明走进会议室。仝刚对林永祥和郝克文说:“今天你们俩是主角,走!都坐到前边去!”

仝刚领着两个人来到前边刚刚坐下,苏明开始讲话了。“开会了!今天把大家召集来就一个议题,把水库设计方案讨论一下,半年前就跟大家打过招呼了,为了从根本上解决我县的干旱缺水状况,县委、县政府决定在县南的青峰山下,也就泉水旺管理区修一座水库。经过半年时间的酝酿形成了两个方案,一个是郝克文郝工程师的方案,一个是孙向党孙技术员的方案。这很好,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吗!郝工!你上来把你的方案先说一说!”

郝克文走上主席台,把始终攥在手里的那卷图纸挂在墙上,这是一张非常简略的草图。郝克文转过身来,两手扶着桌子向下看了看,又举起一只手把落下来的头发撩上头顶,然后说:“我的设计是这样,如果仅仅是为了解决抗旱问题,而不是为了做出来让人看,最实际的方案就是在这个位置修一个二到三米高的混凝土水坝。这样,就可以把落差提高到十五米,只要在这座山下修一条水渠,就可以解决南边三个公社中将近十个管理区一万多亩地的灌溉问题。”说到这里,郝克文停下来,会议室里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这样做一定还有别的理由?”苏明说。

“有!如果说修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大水库,就我们现有的技术和装备水平来说都是不可能的,材料也是个问题。还有,我查阅了水文部门的水文资料,这条河近五十年来就有六次山洪暴发,最大的一次是五一年,流量达到两千二百立每秒,含沙量达三十公斤每立方米,这样的水文环境不允许我们去做建造大水库的好梦。一旦出现垮坝,不但沿河两岸的二十几个管理区会被湮,就连我们这个县城都不能幸免。我的方案就是这样,我说完了。”郝克文理着头发走下主席台。

苏明拍着巴掌说:“郝工!你给我们描绘了一个非常悲观的前景!”

此时,台下也响起了几声稀稀啦啦的掌声。

“孙技术员!来!说说你的想法!”苏明说。

孙向党从角落里站起来,他刚要打开图纸,林永祥站起来喊道:“小孙!上前边来!咱们不照谁缺啥少啥,把你画的那个玩意儿挂到前边来让大家看看!”

孙向党走上讲台,把他设计的一幅水墨面挂在墙上。

苏明站起来,重重地咳了两声,然后敲着桌子喊道:“大家都醒醒,都醒醒!”

人们抬眼向主席台上看去,台上已经换成了孙向党,墙上还挂了一幅非常漂亮的风景面,大家的精神为之一震。

蓝蓝的天空下,一座银灰色的水库大坝屹立在两座萃绿的山峦之间,几条水流从高高的坝体间流淌下来,一座长长的渡槽横空出世般地把一个山峦和另一个山峦连接在一起,山峦下是茁壮生长着的庄稼,这是一幅非常有想像力的水墨画。

“这是你画的?画得不错!真不错!”仝刚说。

孙向党受到夸奖,脸有些微红,“这是我一个教美术的同学根据我的设计构思画的。”

“好!讲讲你的设计方案!”苏明十分欣赏地说。

孙向党受到鼓舞,他把手指向水墨画说:“这幅画很直观,我把我的设计说一下。我设计的这座大坝是土砂、石料结构粘土斜墙坝。坝高三十米,坝长四百二十五米。这里是溢洪道,建在石灰石基岩上,坝顶净宽五十米,最大泄洪量为一千三百立方米,输水洞为一乘一点五米钢筋混凝土衬砌有压隧道。总库容可达一万五千八百六十立方米,有效库容也在一万二千立方米,设计灌溉面积五万亩。通过这道输水灌渠,县南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土地都可以得到有效灌溉,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一地区的干旱缺水问题。同时,我还为水库设计安装两台二百五十千瓦的发电机组,可以供应附近三个公社十个管理区的生产、生活用电。另外,水库还可以提供一千亩有效水面养鱼。”

孙向党说到这里,台下的林永祥站起来带动大家鼓起掌来。

“林局长!你让他把话说完吗?”苏明笑盈盈地说。

“这是一个不太成熟的方案,大家有什么好的建议给我提出来我再做修改。”

“我看不错!”林局长喊道。

苏明从前排站起来,他显得很兴奋。“两个方案都做了说明,大家都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

“孙技术员设计的有想法,有特点。我们就是要干前人没有干过的事,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这样的大水库真修成了,咱们县可就变成鱼米之乡了!”一个干部说。

“好!好!你坐下!还有谁要发表意见?”苏明笑盈盈地向下摆了摆手。

“我赞成孙技术员的设计。这要是整成了,咱们县在省里就放了一颗大卫星,有说服力!”另一个干部说。

“好的!好的!还有谁发表意见?”苏明依然笑盈盈地看着大家。

仝刚回头看了看,人们的眼睛里都放出兴奋的光芒,仝刚知道,郝克文的方案受到了人们的抵制。

“我看郝工设计的更实在!”赵盛和一边在椅子上使劲地磕着旱烟袋一边站起来。他是泉水旺管理区的支部书记兼主任,农业合作社的老社长,省劳动模范。因为不管是修水坝还是修水库,位置都选定在泉水旺。

“老社长!你说!”苏明依然笑盈盈地向赵盛和摆着手。

“这几年,咱们干了几件实事?净他妈自己唬弄自己了,就说五六年打井,要规模要速度,光我们社就打了二百多口井,有一百八、九十口井都是干井筒子。我这个社长没少费劲,没少挨骂!”

苏明脸上的笑容渐渐地退了下去,他严肃地看着赵盛和谨慎地问:“老社长!你说完了?”

“完了!”赵盛和把烟袋狠狠地磕在椅子上说。

孙向党站起来,他显得有些激动。“我能做出这样一个让大多数人满意的设计,应该归功于县委的正确领导。我是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共产党来了,让我念了初中,上了水利中专,我要把我所学的知识应用到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上,党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听党的,这没有二话!”

苏明站起来带头鼓掌。他踱到孙向党面前,抚着他的肩膀,“说得好哇!你坐下!”

参加会议的人都看得很清楚,孙技术员的方案实际上是苏明授意设计的。郝克文对孙向党这种把科学性和情绪化联系起来的做法不以为然。他觉得他应该把话说清楚。

郝克文站起来说:“你这个设计非常大胆,大胆得好像是在做梦!”

人们用惊诧的目光看着郝克文,看看这个不识时务书呆子还会说出什么让人吃惊的话来。仝刚脸上的肉颤了两下。

“我有几个问题请孙技术员回答一下,可以吗?”郝克文问苏明。

“你说!你说!”苏明笑着说,那种笑容看上去很勉强。

“第一,这条河是季节性河流,除了雨季水流量会大一些,旱季年均流量也只有五立方每秒,这么小的流量,灌溉五万亩地可能吗?”

孙向党惊慌地看着苏明。苏明却歪着头十分镇静地听郝克文的提问。

“第二个问题,由于这几年大面积的毁林开荒,致使水土流失严重,这就会产生许多问题,首先,洪水的含沙量增大,这样大的含沙量能发电吗?沉积下来有没有清淤措施呢?这些,你设计上都没有。其次,根据水文方面的报告,七月份的那场雨本来不该有洪水发生,可是却发生了,并且沿河的几个管理区都遭了灾。这说明,这条河存在着超过二千五百立方每秒到三千立方每秒的可能性,你这个设计泄洪的最大流量不会超过一千五百立方每秒,最后结果我不敢设想,这样不负责任的设计你也敢拿出来?”

“郝老师!我——”孙向党不知道该说什么。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静得连呼吸都听得很清楚。突然,林永祥一下子站起来。

“我提醒大家注意,右派分子从来都是政治上表现为右倾,技术上表现为保守。他们从来不相信党的领导,不相信广大人民群众在党的领导下所迸发出来的创造精神,他们更不相广大人民群改天换地的坚强决心和走社会主义道路的热情。他们的言行正好迎合了美帝国主义、蒋介石匪帮和社会上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们的反动需要。我还是那句话,我相信党的领导的正确性!”林永祥说完看了看郝克文。“哼!学了几个洋字码,就觉着自己高明了!”

郝克文坐在那里,惊悚的脸上五官都聚在一起,好像吃了一大口黄连。仝刚站起来向孙向党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说:“咱们今天主要讨论水库方案,老苏!你看——”

“这样也好,理不辩不明,虽然林局长说话带点情绪,我认为,他的情绪是真挚的,郝工也不要往心里去,各抒己见吗!”苏明说。

郝克文声音低缓地说:“我没说别的,只是从技术上提一些自己的看法,我原以为右派只不过是对事物的看法角度不同,你是左派我是右派,这无所谓吗?在外国,这事不新鲜。今天听起来,怎么还跟美帝国主义、蒋介石有联系?我不认识他们——”

仝刚马上打断了郝克文的发言,“郝工!话说多了!”

苏明笑盈盈地说:“郝工太情绪化了。小孙!你的发言措词也有不严谨的地方。算了!仝书记!我看今天的讨论先到这吧,你看——”

仝刚说:“这两个方案都有需要完善的地方,回去以后都认真思考一下,过两天再说!”

“好!散会吧!”苏明说完率先走出会议室。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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